晚六点半,在已经有些喧沸的环境中,一辆豪车缓缓由光悬驰道驶落,进入默斯顿西城区的别墅地。随着光幕大门识别通过,其后的两扇大铁栅门向左右缓缓打开。
“来宾是……奥斯本家的表小姐莫琳和她的未婚夫鲁克。”管控室的人看着监控中的那辆车驶入主道前往主栋宴会大厅,读出了光幕识别出来的人物信息。
“奥斯本家?”他后面的人正是赛鲁普家的管家。他西装革履,掺杂了银丝的头发高光打蜡,年龄约五十岁上下从头到脚透露着一丝不苟的气息:“在女儿晋任上将之后真是愈发狂妄了呢,老奥斯本。赛鲁普大人和吉安尼小姐这么重要的场合甚至只派了表亲来参加吗?”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光幕中的那辆车停在主栋前,不悦的“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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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别墅正门口待客的侍从上前拉开了车门。
“莫琳小姐、鲁克先生,”赛鲁普家的主管带笑迎了上来:“欢迎两位莅临吉安尼小姐的订婚宴。”
鲁克先从侧边下了车,他穿着深灰色的礼服,下来时候微微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檐。他的身量夹在一堆beta中不算高,只能凑上中等,但好在腰背挺拔,并不软垮。只是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蜡黄,五官也黯淡在暗沉的肤色之中,让人抓不住记忆点。
他绕到车身另一侧,微微倾身抬起了手臂,随之车里的另外一人伸手搭了上来。
相比他的寡淡,他的未婚妻莫琳小姐就浓墨重彩多了。
先落地的是一双极细根的深红色的高跟鞋,鞋身上缀的许多碎钻令人晃眼。伴随着那只戴了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搭在鲁克手臂上,它的主人步幅款款下了车。
莫琳化了极浓的烟熏妆,口红是联盟目前最受追捧的烈焰蔷薇色号——浓妆艳抹到仿佛要出入夜店消遣。她衣着大胆,一条低胸的酒红色的长裙开叉至大腿根,而胸口压缀的许多珠宝更显得她身材姣好。肩上那领白色的毛领小坎肩遮住肩膀,是全身上下唯一一点能起到御寒作用的布料。
一眼看过去她有种怪异的美——不过就算身为alpha这位小姐似乎有些过分高大了。
她的未婚夫被她这么扶着,仿佛一只巨鹰抬爪摁住了一只小鹌鹑。莫琳小姐本身身高大概就已经相当可观,在那双显得有些岌岌可危、随时仿佛要断掉的高跟鞋的加持下显然已经冲破了一米九——比她那未婚夫整整高了快一头。
一个艳丽精致,被未婚夫衬托的庞然大物的美人。
主管看着这一对满是违和的璧人一步步踏上台阶,他十分担心莫琳摇曳生姿的哪一下会不会踩断那双高跟鞋的细跟,同时忍不住感叹居然真的有这么大码、一举占满整阶楼梯的高跟鞋存在。
蔚为壮观。
好悬没踩折鞋跟上了楼梯,看着金碧辉煌、人声济济的大厅,莫琳轻轻摇着手里那把小白绒羽扇,冲一旁她的未婚夫微微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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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和鲁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进入了大厅。
“艾略特,”在第三次被人迎上来搭讪后,脸色蜡黄的鲁克压低声音后露出了艾尔的声线:“我怎么感觉比起原定计划的潜入,我们现在更是无比的引人注目?”
莫琳小姐——或者直接称呼她为变装的艾略特,在大厅一众人的注视中傲然挺胸拿羽扇掩住了嘴角:“镇定艾尔,你要知道女alpha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
艾尔抬眼看向“莫琳”那鲜浓欲滴的红唇和浑像火燎过的眼眶,深深、深深看定了一眼,只觉得缇娜可能给艾略特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他转而目视前方继续前行,恍然道:“大概吧。”
早先艾尔提出让艾略特帮忙潜入赛鲁普订婚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后续接踵而来的会是这样一堆麻烦。直到艾略特已经开始坦然让他帮忙挑选宴会上他穿着的裙子时,艾尔突然回想起来,今晚订婚的赛鲁普的女儿似乎是那个吉安尼。
当时在中盟军校里就和艾略特有一连串恩怨情仇的吉安尼。
尽管艾略特抵死不会承认,但几次宣誓绝不会再看吉安尼一眼后、还是碍于好友所托来参加了前女友的订婚宴的他,想来心中也是相当有苦难言。
乃至不惜豁出去换上女装,也不愿意以自己的身份踏入这个地方。
艾尔沉思间,面前突然被递了一杯红酒。
白色蕾丝手套执着那只酒杯晃了晃,艾略特冲艾尔抛了个媚眼:“想什么呐艾尔,”他笑嘻嘻凑近:“看着我这么发呆,不会是突然爱上我了吧?”
艾尔有点无语地接下酒杯,和艾略特微微一碰。他不着痕迹地错身退开一步,低声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美德之一,但自信过头不是。”
看着艾尔转头离开,艾略特下意识一笑,抬手习惯性想去松松领口。等蕾丝质感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当下他是什么样子,忙又矜持地拿小羽扇挡住了喉结,踩着高跟鞋不慎熟练地跟了上去:“等等我……艾、鲁克!”
大概是因为他们来得太早,原本该成为社交避难所和情侣圣地的一楼大露台上甚至没有人。艾略特跟在艾尔后面走了出来,在袭来的凉风中抿了一口酒。
“这里的构造和我想象中的还是有一点出入。”倚靠在露台的围栏上,艾尔看着栏杆上爬满的青藤低声道。
从这里仰头,能隐隐看到别墅棕红搭色的欧式尖顶。艾尔侧过头去观察别墅内的布控,外围隔几步就有卫兵巡防,而本身五层高的别墅只有一二层大厅开放用于接待宾客,三层以上还是全然封闭的。
“别那么担心艾尔,”艾略特靠近他站定,拿羽扇掩着嘴唇不着痕迹道:“我会掩护你的。不如一会还按照我的计划,在大厅里制造骚动,等到赛鲁普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里的时候——”
“那样太冒险了,”艾尔回应道,他故作惬意地仰靠在栏杆上搜寻别墅的外墙的落脚处:“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不光是你我,还会把奥斯本家牵扯进来。”
“那倒无所谓,”艾略特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继续轻摇着自己的小羽扇——艾尔觉得他于此道上模仿女孩子的神态真是惟妙惟肖:“你可以不用担心这个,艾尔。”
艾尔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迟疑道:“艾略特,你们是不是也有计划要对付赛鲁普……?”
alpha手中的不消停的羽扇猛地一顿,然后艾尔迎来了艾略特那极为复杂的眼神,只不过那抹复杂稍纵即逝,让艾尔只来得及从中剥离出忌惮和迟疑两种,艾略特就已经若无其事别开了眼睛,低声道:“艾尔,这是你不需要知道的部分。”
“你只需要知道,只要在不触及我底线的情况下,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艾略特没有看他,看向悬顶的眼神却异常的郑重:“你可以相信我到这一步。”
虽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但艾略特的话无疑已经向艾尔暗示了联盟内部的波谲云诡。他叹了口气,转而趴在栏杆上,收回原本四处张望的目光,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就在艾略特应声离开栏杆,准备和艾尔一起回到大厅的时候,仍趴在栏杆上的小王子的眼神一凝,倏然探头确认了一个方向,有些惊喜地回望了艾略特一眼。
艾尔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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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钟,确认好潜入计划后,两人又施施然回到了宴会大厅。
这会儿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外围摆放茶点的地方坐了好几个衣着鲜丽的少女,时不时掩唇带笑看向某个地方。而中间则是联盟的官员们汇集交错,交谈中时不时扬起一阵笑声。
艾略特往人堆里一眼扫去,单是军部少将军衔以上的同僚就看到了四五个,其中不乏他的直系部将。坦然一路的上将当即抬高扇子挡住了他那张花哨到让人一见难忘的脸,扇起一阵儿小风满含紧张。
“监察会会长、法政院贡阁三大臣……还有维特元帅。”艾尔不着痕迹地在穿梭的侍者当中辨认出那些有身份的高官,小声道:“赛鲁普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哪里是他的面子,”艾略特靠在厅柱边上压着扇子嘟囔:“那是看中了他背后的胡里当斯。”
艾尔一哂,转而又从过来侍者的托盘里取下两杯红酒,递给艾略特一杯。两人随手一碰,继续观察场内的人们。
联盟内大部分重臣都在这个时间点抵达了,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军部另外两个上将,但是维特元帅本身出席了这场宴会就足以撑起整个军部的分量。儒雅随和的维特元帅站在会场中间,和几个同僚一起谈笑风生。
维特都已经到了,身为赛鲁普直接上级的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却还没来。
浮现出这个想法的同时艾尔抿下一口酒,正想招呼艾略特换个地方的时候,眼神突然被对面的一个人攫住了。
那人装束普通,躲在人群后面靠墙喝着一杯酒。原本该是最平常不过的行为,此刻却因为他时不时压下帽檐、流露出略带窥探的目光而充满违和。
艾尔留了心,状似随意地拿了一枚刚烤制好的小蛋糕,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那个人每隔几分钟闲庭信步换个位置,时而还和路过的人调笑几句。他似乎是在随着人群流动,但实际上始终与整个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随着他第三次变换位置后,艾尔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大概就是潘西所说的,查里斯雇佣的另一拨人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艾略特,对方依然还在笑意融融同一个路过的女性omega聊些什么,似乎还顺带展示了一下自己最新的口红色号。思量过后,艾尔跟艾略特托辞要去洗手间,然后便不着痕迹地向那人靠了过去。
混杂在密集流动的喧闹人流后,对方依然如故地探查着四周,眼神若有似无地几次停留在场中的赛鲁普身上。艾尔更是认定心中所想,脚下速度加快——
而那个瞬间,那个人和艾尔的目光相撞了。
看到对方一瞬间警觉起来的神情,艾尔心下叫糟,然而还不待他继续往前,身侧突然有个侍应生推着餐车撞了过来。
艾尔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平衡。他看着人群中早已因为这短瞬变故而消失的人影,心中忍不住暗骂出声。
被发现了!
就在艾尔做好摔倒后再飞速爬起来准备后,他却被人有力的扶住了。
艾尔心不在焉,惊喜之余站稳后下意识回头说了声“谢谢”,正准备追过去的时候却在猛然看清楚了扶住自己的人。
入眼是一双幽若深潭的黑眸。
周围一片安静,几秒过后又开始蔓延起来情绪亢奋的窃窃私语声。
艾尔僵在了原地。
李登殊顺手扶起他,低声说了句“注意脚下”。艾尔察觉到他军服前襟的流苏因动作微微晃动,身上还残存一股幽微的蔷薇香。
他大概进来的时候大概刮到了门旁的那丛蔷薇吧,艾尔恍惚的想。
李登殊原本已经打算离开,没想到被他扶起的那个omega却在站定后还揪着他的袖口。他这才落眼在自己扶起的人身上,察觉到对方蜡黄的脸色,他低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原本一直埋着头的omega被这句惊到似的倏然抬头,在那李登殊看清了他的眼睛。
联盟上将在那个瞬间皱紧了眉头,几乎立刻确认了对方脸上那居心不明的伪装的存在,当即警觉道:“你——”
旁边横空撞来一个声音:“鲁克!”
艾略特摇着自己的小羽扇天降救场,正面撞开了李登殊,顺带把手里的红酒泼了他满襟。那点蔷薇香瞬间被浓郁的红酒味道遮掩,艾尔僵硬地察觉到艾略特把自己拉开藏在他身后,摇着小扇子恳恳切切道:“鲁克!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甜心!你没事吧,我的心都要为你那一摔飞走了!”
李登殊在后面站稳,瞥了眼自己白衬衫上的红酒渍,继续有几分严肃地:“这位小姐——”
闻言艾略特瞬间把艾尔挡在身后,手里的小羽扇摇得飞快,五官乱飞地冲李登殊打招呼:“李上将!”
李登殊:“……………………”
尽管艾略特已经拼命努力着去扭曲自己的五官,李登殊还是一瞬间认出了他。
李登殊皱着眉头,用不甚美妙的神情看向对面那个妖艳的女性alpha,似乎有些无语地小声叫破她的身份:“……艾略特。”
那一瞬间艾略特的小羽扇快到要扇出一道飓风,他踩着那双十几厘米的细高跟一步跨上前去,在鞋后跟岌岌可危的摇颤中高声招呼着旁边的侍应生:“快来人啊带着上将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又羽毛扇下急速用本音说完一句“兄弟算我求你了别叫我,当作不认识我好么”。
那瞬间涌过来的香水味让李登殊有些不适地侧过了头,他瞟了一眼在大厅中正巡场跟贵客敬酒的一对新人,瞬间理解了艾略特作为前男友欲见还休,但又忍不住想见证到最后的求虐心境。
他看向艾略特的眼神当即变得有些同情和怜悯,对艾略特身后的艾尔,也有了掩盖尴尬的工具替身这一层企业级理解。
在艾略特快要龟裂的表情中,上将体贴地收回眼神,转过身跟着旁边手足无措的侍从从容退场。
李登殊离去后,全靠一口气绷着的艾略特生无可恋地拿扇子挡住了脸。散落的长卷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回头看向满脸抱歉的艾尔,艾略特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
两个人转到角落里,还不待艾略特开口,艾尔先诚恳道:“对不起,艾略特。”
小王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把这件事揭过。他扬了扬掉毛的扇子:“没什么,刚刚是怎么了?李登殊认出你了?”
艾尔摇头。
人群密流中艾尔不着痕迹地回看一眼,发觉先前那个人早已不见,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角落。不过既然已经明确了对方即将动手的打算,那他便只有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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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了先前的露台。
大厅里往来的人群涌动,灯火通明。而露台只在地面上镶嵌了几枚能源石,发出柔和的暖光。两人在露台的栏杆边找了个位置,
“我们再确认一遍,赛鲁普的书房在五楼,”艾略特拿扇子掩住嘴:“一会从露台爬出去,你就从外围爬到我们正头顶三层的宾客休息室——那里一般是没有人的,到了那里再从内部楼梯上五楼。书房就在楼梯右手边最里间,上锁的话就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翻过去。”
艾尔装作伸懒腰的样子,两手状若无意地撑开反抓住栏杆。他舌尖抵住贴在上颚的信息素抑制贴,应声道:“好的。”
艾略特摇扇子的手一顿,然后冲艾尔飞去一个媚眼:“那就,一路顺风。”
他说完话后,转而面向露台上剩下三五个游荡人士,在又一次确认其中没有omega后,艾略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霎那,整个露台被alpha高浓度的震慑性信息素包裹了。在场的人在馥郁的红酒甜香中失神,耳膜发出沉闷的鼓动声,对周围的感知像陷没在深海之中一样模糊而遥远,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过了几秒钟后,那股浓郁的红酒香瞬息消散,风声鸟语继续袭入耳中,星光洒落露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倚在栏杆边上的莫琳小姐微微抿下最后一口酒,于在场所有人茫然又忍不住畏惧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她身旁的omega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