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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二夜 10

    文/漱欢

    A区, 高塔会议厅。

    白色幕布投影出赵静生前录制的最后一幕。

    圆桌陷入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阿琳娜用控制器切换屏幕,调出了档案:“……七队带回的污染物样本有了初步评估结果, 十六节、蛇母归为A型污染物, 羽蛇则为B型。森狼头领的尾部断肢分析结果为精密金属机械, 因此,我们认为它应该属于一个新的分类, B-S型危险机械。”

    陆见深左侧坐着黎明组部部长柏万里,他一头银发,面容冷肃:“是进化?”

    阿琳娜早已预料到了这个问题:“柏将军,目前, 没有任何证据直接证明这是进化的一部分。如果真的是, 我们要面临的麻烦或许更大。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机械型污染物,还有待观察。”

    柏万里朝陆见深的方向轻轻一瞥:“那么, 未来的任务将会更加艰巨。”

    “是的,”阿琳娜有一样的预测, “因此,我们申请为接下来出城的队伍配置杀伤性更强的武.器及相关训练。”

    “批准。”商决十指交扣, 神情沉重。

    圆桌右侧, 陆见深对面的位置,有一个人支起一根手指:“大指挥官,按照视频中的说法,赵静得到过来自沙舟基地的坐标, 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取得联系?”

    提议的是程序部部长, 柯尼亚。

    在座的人几乎纷纷表示同意, 望向一言不发的商决。

    良久,商决表示:“再议。”

    柯尼亚试图劝说:“我明白这样做的风险很大, 但沙舟基地能够先于我们破解羽蛇基地的信号,就说明他们的防御系统很可能优于我们。而且,他们还拿到了深域系统的备份。哪怕过去了十五年,仍然值得我们尝试——”

    他撇撇嘴,在商决的目光压迫下无奈地摊开手。

    “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商决站起身,“七天后在宪法广场举行哀悼仪式,为羽蛇基地的所有遇难人员,以及黎明组部十二队的十九名成员默哀致敬。”

    “柏将军,你和陆见深留一下,其他人解散。”

    会议厅内,很快只剩下了三人。

    在深重的沉默中,商决率先开口:“柏将军,我没记错的话,张传雨是你的学生吧?”

    柏万里微微颔首,声音沧桑:“上次任务一共三个疑似羽蛇基地的坐标,两个都在污染环地带,危险程度很高。其中四队的任务比十二队的风险性更大。外面已经天亮了,我们需要做最差的准备。”

    他这些年早已见惯了生死,这才能讲出旁人不忍心的话。即便如此,他此时也难掩悲色。

    商决看向陆见深:“你认为呢?”

    那个冷淡的声音答道:“坐标在污染环内会产生较大程度的扭曲。四队前往的任务点在扭曲误差校正后,应该与沙舟基地的坐标接近。”

    “……什么?!”柏万里压抑着激动,“也就是说,如果沙舟基地找到他们的话……有可能还活着?”

    “科学部正在校正数据,如果沙舟基地的确还存在,且他们运气足够好的情况下。”商决面不改色地打破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希冀。

    “但无论如何,在天亮结束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冒险。”-

    天问学院今年一月的招生简报贴在玻璃墙上。

    何威廉熬了一大早,头疼脑热地送走了报名长队的最后一个,总算是可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两步。

    他关了走廊的灯,刚要扯下海报时,一个人影慢悠悠地晃过来了。走廊里一片暗沉,实在看不清楚人脸,着实吓了他一跳。

    “是在这儿报名吗?”那人问。

    何威廉叼着一根烟,随意打量了一眼:“模特比赛出门右拐,免费理发店往下再走两层。”

    “我说的是天问学院。”

    “嘶,”何威廉的老腰开始疼,他拿出本子划拉,“有基础吗,上过几节格斗课?”

    “一节。”

    何威廉抽出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看外面没人,苦口婆心地劝告:“要不还是别了吧,别人一个胳膊比你大腿还粗,过几天入学考试要是挂彩了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每个月他都要为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工作好些个小时……到头来都是白费力气。

    但那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报名表上签下了名字和编号。

    “得,信息会发你通讯器。今儿隔壁有天问学院的年度考核,你可以去看看,要是后悔了,下午六点之前来找我划掉。”何威廉摆摆手,赶紧把人送走。

    那人转过身,一片深渊似的长发,逐渐消失于黑暗中。

    等一下,他是……?

    ……

    闻奚穿过走廊拐了几个弯,恰好撞上一群天问学院的学生。他们穿着制服,其中一个有点眼熟。

    “你怎么来啦?”程谨眼前一亮,主动上前,“需要帮忙吗?……我们前几天在酒吧见过。”

    闻奚记不太清楚,但这群年轻人也是去观赛的,因此热情地领着他混入了考核场。

    正在进行的是模拟狙击。

    观赛者们站在一片大屏幕前观看实时赛况,右边的纵列标注着实时积分排名。

    程谨向闻奚解释:“这是不限时比赛,是自动根据击中的部位和距离来计算分数,最后只剩一名玩家时结束。”

    为了控制时长,场地面积设计有限——今年是全室内的雨林地形。

    “通常需要五个小时,曾经还有人躲起来了,把时长拉到了八个小时,”程谨刚说完,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才进行两个小时,怎么就剩下两个人了?”

    而且,第一名的积分将第二名远远甩在了后面。

    闻奚看见了排在第一位的人名。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比赛结束。

    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哟嚯——太厉害了!这绝对打破了时长记录吧!比去年用时还短!”

    隔着喧闹的人群,场地室的门自动开启。

    按照排位由低到高出来,走在队列最后的女生有一头火焰似的双马尾。她拎着一把黑色的狙,吹起了口香糖泡泡。

    下半场比赛是一对一的格斗。

    和入学考试类似,学生们可以选择趁手的木棍,击中指定部位则得分,每一场限时半个小时。

    程谨占了第一排的座位,招呼闻奚过去坐。

    “虽然只是年度考核,但最终排名会决定黎明组部的优先选项,”程谨强调道,“所以大家都会全力以赴。而且,如果被黎明组部录用,就能提前毕业。”

    闻奚懒散地往后一靠:“提前毕业有什么好处?”

    程谨略显紧张:“就……可以出城去猎杀污染物!”

    闻奚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们都不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程谨承认道,“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或许是联想到十二队回城时的景象,程谨捏紧了拳:“我从小就是看着这些长大的,所以……早就习惯了。”

    闻奚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们正面相对的8号格斗场迎来了第一组选手。

    闻奚主动打招呼:“早早。”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一走一晃,在看见闻奚朝自己露出笑容之后,迅速扭过头去。

    “她刚是不是冲我们翻白眼了,”程谨莫名其妙,但好脾气却让他迅速找到了理由,“虽然狙击是第一名,但我听说她格斗一般,可能不太想让人看到吧。”

    闻奚看向格斗台上的另一个人:“放心,她不是冲你。”

    “石坤?”程谨惊呼一声,“竟然这么巧。”

    闻奚的视线越过格斗台,对面观众席第一排中央正坐着那天酒吧闹事的另一个人,卢一苇。

    “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啊?”闻奚漫不经心地望着格斗台。

    程谨指着摩拳擦掌的石坤:“他和早早是同一级,原先就被压着打,倒是没什么好说的。相比起来,卢一苇是四年级的学生,近战和狙击都是名列前茅,和他对上就很难说了。”

    然而,接下来的战斗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去年还是手下败将的石坤在一场非常有效地利用了自己的力量优势,处处压制着早早。她巧妙地运用场地因素,几次三番在劣势扭转局面,然而却始终受制,甚至受了一点轻伤。

    石坤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不是想让我道歉吗,你现在求我,我就下手轻一点。”

    “呸,不要脸!”早早骂了一句,原本冷漠的眉心微微蹙起。

    接下来,局面更加一边倒。

    程谨有些担心:“等一下,他这完全没有点到为止的态度啊,刚才要不是护具挡住了……”

    闻奚的视线一顿,坐在对面观众席的卢一苇遥遥朝他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中场休息五分钟时,早早从台边跳下来,抬起的手肘红了一片,或许是在栏杆边蹭伤的。

    “他预判了你的所有动作。”闻奚递去一瓶水。

    早早抢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用得着你说。”

    闻奚懒洋洋地弯起眼睛:“还有新的招术吗?”

    “我学的都是周爷爷亲自教的,”早早冷着小脸,“你什么意思?”

    闻奚打开糖衣,往自己嘴里塞了颗汽水糖,含混道:“他那么喜欢你的动作以至于花了大力气提前研究,不如给人展示一点新的呗。我是说,现编的那种。为了得分嘛,不丢人。”

    早早瞪了他一眼,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打法是一套完整的体系。石坤明显仔细研究过去年的录像,对她的动作了如指掌。所以,她需要一点障眼法。

    换到以前,早早是不屑的。她向来坚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技巧毫无作用。

    但今天……早早揉了揉略微酸痛的手腕,重新扎起了头发。

    石坤傲慢地走上台:“你现在认输的话,我可以下手轻一点。”

    早早一个字都懒得给他。

    下半场的局势就和石坤惊恐的神情一样,在瞬息间逆转。

    “石坤怎么休息了几分钟反应还变慢了?”程谨正奇怪,却因为下一秒的攻势而喝彩,“打得好!”

    观众席的欢呼在一顿胖揍中逐渐走向高.潮。

    早早用棍子压住石坤的脖子,低声质问:“七队那些流言,是不是你们传出去的?”

    “不,不是……”石坤脸憋得通红,“是又怎么样?……裁判,我要弃赛……”

    裁判:“他说什么,听不清楚。”

    早早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他说他还想接着比。”

    闻奚托着脸,在格斗台的闷响中昏昏欲睡。

    看台中层的包间中,周维抿了一口热茶,忍不住拧眉:“这帮年轻人这么不讲武德,你得负全责啊。”

    何威廉正津津有味地观赛,摆摆手:“谁说的,能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儿服气,也是一种本事。至于什么途径,只要不出人命,我可管不着。”

    ……

    赛场外的走廊被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每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家伙都受到了一通热烈的夸奖,迎接他们的还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早早背着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攒动的人头,就连石坤那家伙都有人来接。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由放慢了脚步。

    然而一些闲言碎语却不经意传进了耳朵。

    “……瞧,就是她,第一又怎么样,对同学都下手那么狠,真是个怪胎!”

    “听说她去年还把一个带教老师揍了……特别不留情。”

    “没爹妈的小孩,很正常。”

    “对啊,听说从小就这样,陆审判官把她带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变异了呢。”

    “小声点,她瞪我们了,好吓人……”

    “可是我觉得她很厉害啊,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

    早早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

    那里没有人,只有一扇很大的窗户。隔着加厚的玻璃,可以看见远山的轮廓。很多时候,她都会独自来到这里对着层层山峦发呆,好像只有思绪飘在外面的时候,才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今天感觉有点累。明明拿了最高积分,但好像怎么样都开心不起来,心肺被沉重的影子压着,喘不过气。

    她靠着窗边的角落,慢慢往下缩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儿,衣袖被几滴眼泪沾湿。

    她不知所措地将脸埋在膝盖,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吃豆沙包吗?”

    早早头也不抬,闷声说:“不吃。”

    饿瘪的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干嚎了两声:“咕咕。”

    过了几秒,早早缓缓抬头,那一袋子的热气全扑在她的脸上,熏得眼眶都红了。圆鼓鼓的眼睛瞪着闻奚:“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肚子再次应和:“咕。”

    闻奚懒散地拎着袋子,正准备收走,袋子边缘被两根手指扒拉住。

    包子热腾腾的,又胖又软的外皮还有点黏手。早早撕开一块,囫囵吞了下去。

    她的视线盯着包子,余光中的裤腿就一直停留在那儿。只要视线稍稍往上,就能看到那张眼尾带笑的脸。

    “……基地最近那么多流言,他们那么说你,你都无所谓吗?”早早的嘴角一撇,发泄似的把剩下半个包子一股脑往嘴里塞。

    闻奚一路走来,也听了个大概。早早看似在问他,其实是在问关于自己。闻奚此时笑盈盈地弯着眼睛:“恭喜啊。”

    早早茫然地挤出音节:“什么?”

    闻奚一本正经地点头,把装包子的小袋子塞给她:“被误解是强者的宿命。”

    早早像是卡帧的画面,艰难地咽下食物。然后手背随意往眼角一抹:“呸,你真不要脸!”

    她抓住袋子,头也不回地往前去,直到楼梯拐角处才停下。捏紧的手指微微泛白,自言自语的声线虚浮:“……谢谢。”-

    闻奚拎着剩下的两个包子,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13号训练室。

    离四点还有十五分钟。

    他换好衣服,坐在靠墙的长条板凳边,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等再醒来时,入目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四点四十五。

    闻奚脑袋有点犯晕,适应了一会儿后,恰好训练室的门被打开。

    “醒了?”陆见深走了进来,递来一杯水和一个长方形的薄片。

    闻奚模模糊糊地撕开纸片就往嘴里塞,茶香浓郁的透明状半固体,味道一言难尽,以至于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营养剂,”陆见深察觉到他的疑惑,“会让你的身体恢复更快。”

    闻奚捧着杯子,陷入质疑:“真的这么灵?”

    陆见深回答:“还在测试阶段。”

    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汽水糖。

    是薄荷味的新款。

    闻奚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含住糖,心情变好了许多。

    “对了,那个十二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见深简明扼要地回答:“十二队幸存三人,其余队员都牺牲了。”

    “是因为感染还是因为战斗?”闻奚凝视着陆见深的神情,斟酌了用词。

    陆见深却直言不讳:“大部分人是先被感染,在爆发期成为了污染物的玩物,和食物。”

    他似乎不愿多谈残忍的事实,起身去拿训练器材,闻奚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幸好是在回城之前爆发了。不然,等到潜伏期变长,感染阶段无法识别,就很麻烦了。”

    “什么?”陆见深没有听清。

    闻奚拖长声音:“没什么——”

    等闻奚准备好了,今日的训练照常进行。

    说实话,上一次训练中陆见深教的东西,他基本已经忘光了——本来记性就不好,打架这种事情当然是靠手感和直觉。反正他的左手刀和陆见深的也没差多少。

    陆见深却没有在意他的忘形,表现得非常耐心,纠正好每一个动作,告诉他什么样的姿势才不会伤到自己。

    但除了偶尔的肢体接触以外,闻奚实在学得有些无聊,眼珠子从陆见深的脚尖一直观察到头发丝。

    紧接着,一根柔软的黑色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

    “大部分的实地作战中,视野都会受到一定阻碍,就像在羽蛇基地一样,”陆见深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试试,但不要勉强。”

    闻奚懒散地收回棍子,左腿后撤了一步。

    大部分和陆见深对打的时候,局面都是一边倒的——甚至陆见深远远没有尽力。这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陆见深太强,要么他太弱。

    在闻奚看来,这样的训练几乎没有意义。特别是对他这种身体虚弱、意志不坚的人来说,再好的身法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习得的。

    但陆见深似乎格外坚持。

    他不在意闻奚到底有没有尽力,而是更多在纠正已有的动作。

    被黑布遮蔽了视野之后,听觉开始逐渐放大。

    就像闻奚曾经习惯的许多时刻一样——他的直觉往往在这种环境中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同时,也会带来不安。

    “放平呼吸。”木棍抵在闻奚的后腰,在他转身猛冲之际迅速撤开。

    陆见深的声音在下一个角落响起:“把我当成你的敌人。”

    棍棒相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找到了。

    几个来回之后,闻奚的体力渐渐耗尽,干脆利落地扔了棍子,瘫坐在地上。

    “光跑步有什么意思,你这左手刀也没拿出来溜……哎我手疼疼疼——”

    陆见深攥住他的左手腕,另一只手压住了他的掌心。

    “你又忘了,”陆见深提醒道,“握住武.器的姿势不对。”

    闻奚疼得直皱眉:“这哪儿想得起来。”

    陆见深的掌心很冷,让闻奚忍不住缩了一下手指。但冰凉的指节无情地顶开了他的指缝,顺势扣住。

    按压的力度恰好,酸痛感很快减轻了一些。

    那种微凉的温度让闻奚渐渐习惯,手指正慢慢回扣时,陆见深却松开了。

    闻奚懒洋洋地伸出手,等着人拉一把。好半天,只抓到了一截空气。

    他鼓着脸试图站起身,大腿的力量却骤然一失,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一只手臂扶住了他,却因为闻奚摔得太急,脚腕相缠,直接一起带到了地上。

    闻奚感觉自己的脸狠狠磕到了一块坚硬的瓷砖,不解地摸了摸,然后又拍了几下。

    被压在身下的人忽然有了起伏的呼吸。

    闻奚直起上半身,单手扯开布条,这才发现另一只手按着陆见深的腹部。

    ……手感好像还不错。

    但是似乎很难解释,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闻奚想了想,索性维持着坐的姿态,俯身撑在陆见深的肩上。

    或许是出于公平,陆见深给自己也蒙住了眼睛。没有那双清冷的眸子,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分明,更加冷淡。

    闻奚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试图记住每一个细节。

    “你,还好吗?”陆见深似乎不解。

    闻奚低笑一声:“陆见深,你教了我这么久,那我也教你一样东西吧。”

    柔软的发丝扫过陆见深的下巴和颈边,温热的气息几乎吹进耳蜗,心跳声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几乎毫无保留地相贴。

    陆见深的眉心微蹙。

    正在此时,训练室的门被打开了。

    外面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萧南枝推着周老头的轮椅,夏濛濛照常面无表情,后面还站着虞归、井与以及其他几个黎明五队的成员。

    李昂缓慢地伸出大拇指,由衷敬佩:“你们可真会玩。”

    第032章 第二夜 11

    文/漱欢

    氛围近乎凝固。

    虞归一脸“我懂”的神情, 意味深长:“你打算教审判官什么啊?”

    萧南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出于缓解尴尬的目的接话:“也可以教教我们?”

    井与和李昂同时扭头:“?”

    周老头在沉默中清了下嗓子,实在忍不了他们一点。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还一动不动地坐陆见深身上, 表情无辜得很。

    闻奚从裤兜里摸出几片树叶来, 一本正经:“教这个啊, 你们都会吹吗?”

    他当即起身,给每个人都发一片菱形树叶, 形状最好看的那一片留给陆见深。

    “太土了。”李昂表示,早八百年都不流行这种泡妞手段了。

    虞归哈哈大笑:“你故意的吧,某个人不是跑调吗?”

    陆见深扯开布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入更衣室。

    闻奚对此深表遗憾, 不过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来的。

    “切磋训练啊, ”虞归一本正经,“我可是提前预约了这间训练室, 还特意给陆队长发了信息。”

    井与好心补充:“十分钟前发的。”

    五队的人各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大家都特别想——”虞归顿了顿, “和濛濛姐打一架。”

    萧南枝坐在闻奚旁边,望着已经开始的切磋:“濛濛姐的排表都是满的, 太难约了。”

    闻奚看了看她, 又看看李昂:“那你们又是……?”

    周老头的拐杖挨个敲腿:“先去把马步蹲上。”

    萧南枝和李昂照做了。

    周老头犀利的眼神瞥向闻奚。

    闻奚:“?”

    周老头的拐杖指着他的额头:“别废话,快去。我这个前校长好不容易有时间教教你们基本功,那是你们的荣幸。”

    李昂和萧南枝主动给他腾了个位置。

    闻奚:“……”

    “小陆带着你们这几个拖油瓶也不容易,”周老头严格地监督着他们, “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来帮着敲打敲打。”

    闻奚:“不是, 我刚才有训……”

    “别说话, 棍子横放在双手上,不准掉。”周老头俨然一副教练的模样。

    闻奚深吸一口气, 出于不想把老头当场气死的考量,决定照顾一下他的感受。

    没多久,闻奚看见陆见深经过门口,朝他做了个求救的口型。

    陆见深却微微颔首,云淡风轻:“明天下午四点继续。”

    闻奚狠狠瞪着他的背影。

    ……不就是记不住动作、多摸了几下腹肌呗,又不是故意的,至于吗!-

    天问学院入学考试当天,闻奚先去参加了笔试。

    主要内容是污染物的常识,百分之七十是选择题,另有百分之二十的填空题和百分之十的问答题。

    闻奚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犯晕,再加上连续七天的训练导致全身肌肉无比酸痛,因此采取了随机作答模式。

    反正只要及格,多一分就亏了。

    ……不过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熬下来的,竟然还有时间考这种东西。

    监考老师收到卷子,看了看一脸自信的闻奚,又看了看满页面爬行的小乌龟,摇了摇头。

    “怎么了?”另一个老师收完笔,随口一问。

    那人望着闻奚扬长而去的背影:“现在的年轻学生精神状态都还挺奇妙的。”

    ……

    闻奚抽到的格斗顺序是最后一场。等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之后,一号格斗场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接下来,将在这里举行的入学考试格斗第三百七十二场。考生闻奚,对手是来自天问学院三年级的——卢一苇。”

    观众们开始热烈欢呼。

    闻奚慢悠悠地来到台前,毫无乐趣地抱怨:“真没意思,还以为能抽到谁呢。”

    比赛专用的木棍递了过来。

    陆见深难得叮嘱他:“小心。”

    握在闻奚手中的棍子转了个方向,他轻一挑眉:“我赢了的话有奖励吗?”

    陆见深平静地补充:“当作训练,只拿五分,点到即止。”

    “知道啦。”

    闻奚撇撇嘴,跳上了格斗台。

    另一边,卢一苇活动了一下手腕。

    “卢哥,狠狠揍他一顿!”石坤捏紧拳头,身旁站着另外几个经常一起喝酒的高年级学生,口哨声此起彼伏。

    “卢哥,可别下手太重啦,到时候人家对着你哭。”

    卢一苇勾起笑容:“我就爱看人哭。”

    他松松地握着木棍,一步跨上台子,不怀好意地看向他的对手。

    说实话,他完全没有在意输赢。因为赢是肯定的。

    但他特意换来打这一场,就是想让这个姓闻的吃点苦头。

    一个名不副实、靠屁.股上位的家伙而已,竟然还敢在酒吧当众羞辱他们。那就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卢一苇的余光一瞟。

    那位姓陆的审判官和虞队竟然也来了!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能进黎明组部的人!

    随着裁判的哨声,卢一苇的步伐一转,朝闻奚的方向猛冲而去。等二人近乎相撞时,那股攻势却突然变得柔和。

    在闻奚惊讶的眼神中,卢一苇勾起笑容,手肘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一个猛击!

    光得分有什么意思,拖延比赛时间才能尽兴。

    然而下一秒,竟然落空了!

    卢一苇的嘴角一僵,闻奚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棍子在他背部敲了一下。

    “闻奚,得一分。”裁判朝卢一苇的方向瞥了一眼。

    闻奚挑衅似的勾勾手指,瞬间激发了卢一苇的愤怒。

    就知道避让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刚才只是他手下留情而已。卢一苇在心中冷笑,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天问学院教授的格斗通常分为两类,一种是对人,另一种,也是最重要的一种,则是针对污染物。

    这一次,卢一苇没有采取对考生常用的招术,而是擅自加入了一些别的动作——没错,经过他的融合,很多时候根本看不出差异,但针对污染物的作战方式往往会成为必杀技。

    “怎么样,认输吧?”卢一苇招招紧逼。

    然而预期中的求情并没有发生,闻奚小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为无奈。

    紧接着,闻奚闪身一个翻滚避开了攻击,却在起身时趔趄了一下。

    ……靠,这几天训练过度,导致脚腕时有酸软。

    闻奚闭上眼睛,听见了身后攻势引起的风声。

    “咚”地一记闷响,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闻奚,再得三分。”

    闻奚踩着卢一苇的背,巨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有什么真本事,拿出来看看?”

    轻松调笑的声音还没落地,闻奚“哎呀”了一声。他手中的棍子似乎是一开始就有裂纹,现在竟然裂开了。

    这一惊一乍听在卢一苇耳朵里,如同最大的羞辱。但此时,震惊压过了一切。

    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个人……怎么可能如此快地避开了自己的杀招?他看起来明明弱不禁风,但木棍每一次都能击中要害,仿佛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动作,只等着来上那么一下。

    背脊和四肢的痛觉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在此刻纠缠着他。

    这时,木棍再一次碰到了他的手肘,但这回只是极轻,近乎于无意的碰撞。裁判宣布:“比赛结束,闻奚得五分,通过。”

    周遭的气氛瞬间沸腾。

    “都结束了,”闻奚收回了脚,奇怪道,“你怎么不起来啊。”

    卢一苇的眼神却在慢慢变化。

    他……他起不来!

    哪怕没有重物压在背上,但他感觉自己仍然动不了。这个人,到底、到底是什么来头?!

    而且,卢一苇忽然意识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对手的杀意——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好像他只是只不足以引起任何变化的蚂蚁。

    一身冷汗在他的全身蔓延。

    闻奚却蹲下身,笑眯眯地说:“同学,忘了和你说了,我本来也不太会打架,是这两天才学的。要是下手没轻重的话,只能怪老师没教好。”

    “嘎嘣”一声,卢一苇差点气得咬碎了牙。

    然而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闻奚却盘腿坐在地上,好像累了似的,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石坤他们跑上来扶起了卢一苇,还要说什么时却被卢一苇制止了。

    “对不起。”卢一苇飞快地说。

    闻奚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没听清。”

    卢一苇抿着唇,招呼石坤他们几个一起鞠躬,大声喊道:“闻奚,对不起!”

    闻奚动动手指,然后抬了抬下巴。

    石坤立刻会意,深呼吸憋了一口气,拽着卢一苇朝格斗台后面鞠躬:“审判官,对不起!”

    陆见深皱了一下眉。

    紧接着,他们再次鞠躬,整齐划一:“早早学妹,对不起!”

    早早抱着手,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稀罕。”

    “这么有礼貌啊,”虞归抱着手笑,“适合去二队陪练,干嘛想不通要和一队那些野蛮人抱团。”

    格斗台上,闻奚手脚酸痛,索性原地坐了一会儿。困意上涌时,周围的人声却忽然安静下来。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一步跨上格斗台,再次引发了尖叫。这人一头褐发,肌肉几乎要撑破背心,眼眸幽深晦暗,笑容却异常温和。

    闻奚几乎一瞬间就能判断,这是一个在生死场中走出来的人。

    栏杆后有人在尖叫:“安图!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安队!”

    黎明一队队长,安图。

    只见对方语气温和,充满期待:“我对你的格斗术很感兴趣,闻奚。如果有可能的话,愿意和我打一场吗?”

    闻奚震惊极了:“……我?”

    “你刚刚用的招术,很新鲜。”安图说。

    闻奚生无可恋地摇头:“不行,我没力气了。”

    安图的声音浑厚:“你是看不起我?”

    观众席的起哄声顿时响起,连绵不绝。而他挡住了闻奚的去路,似乎并没有给出第二种选择。

    炙热的目光下,闻奚用木棍撑着身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两米外,安图的眼神逐渐变得具有攻击性。

    不料下一秒,闻奚转身就走。

    格斗台边,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在那儿等待着他。闻奚朝他眨眨眼:“腿疼,走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闻奚张开双手。

    陆见深停顿了几秒,然后往前一步,抱着大腿将人抬了起来。把闻奚送到了休息区之后,他脱下外套,持着一根木棍,回到了格斗台。

    陆见深看着安图,眼神平静冷淡:“我来当你的对手。”

    隐藏在人群中的《雨泽晨报》记者此时激动坏了,连忙摇摇旁边的程谨:“我是不是看错啦,安图队长对战陆见深队长?!哇靠,陆审判官还脱衣服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格斗场上,安图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友善切磋?”

    陆见深微微颔首。

    不多时,裁判席响起了激动的解说:“双方势均力敌,丝毫不让,招招生风……真是太精彩的表演赛了!”

    比起激动的人群,闻奚坐在原地有些犯困。

    “喂,讨厌鬼,”早早没大没小的,却有些纠结迟疑,“你和审判官……到底有没有……那种关系?”

    闻奚扭头对她笑:“哪种关系?”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早早抬高音调。

    闻奚说:“你猜啊。”

    早早想了一会儿,嘀咕道:“你就是故意宣告主权来着吧……平时也没见你多上心。哪有这样当情侣的。但如果不是的话,审判官他、他怎么由着你乱来。”

    闻奚被她的逻辑绕得头晕,台上闪电般的过招更头晕。他索性打开通讯器,想检查有没有未读消息。

    “叮”一声震动,通讯器弹出了一则新消息,发信者是黎明组部。

    “二月一日出城名单。”

    闻奚漫不经心地往下拉。

    按照陆见深说的排期规则,为了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和状态调整,黎明组部的队伍三个月内最多出去一次。那么下个月出城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这次有哪些倒霉鬼。

    闻奚的视线落在信息底部。

    “黎明三队,黎明五队,黎明十一队,(补)黎明七队。”

    ……

    这天下午六点,代表默哀的低沉长鸣传遍了雨泽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闻奚站在黑压压的人群边缘,望见了白色的旗帜。

    大部分人都在为黎明十二队失去的队员们沉默。还有极少数人在低声谈论关于羽蛇基地的流言,调查报告至今没有对外公布。

    明天一早,更完整的消息将会经由《雨泽晨报》正式发布。因此城防队会加紧接下来一个月的巡逻,避免发生任何恐慌行为。

    静止的人群慢慢让开了一条小道,一个裹满绷带的身影从广场中央慢慢往外走。他的头部缠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了一只眼睛。

    等他走近了,闻奚才察觉,那只眼睛过于空洞,黑如长夜,只有静默和茫然。

    与他曾见过的无数眼睛如出一辙。

    只见那人经过众人面前,往栏杆边继续前行。

    “喂,你想干什么?”闻奚突然喊了他一声。

    那人置若罔闻,站在断开的栏杆空隙。

    他直挺挺地往下一栽,却被突然拉了一把。

    闻奚尽力拽着他。

    然而那只看过来的眼睛却变成了一潭翻涌的黑水,充满恐惧和绝望,但毫无留恋。

    闻奚手臂的力量忽然轻松了许多。

    陆见深和虞归他们七手八脚把这人硬生生拖了上来。

    那人在拉拽中不断地挣扎,如笼中困兽,对一切抱有莫大的敌意。

    “莫振营,你清醒一点!”虞归吼道。

    那人怔愣几秒,随即爆发出痛苦的嘶吼。在攻击行为被周围人强力压制住时,沙哑的吼叫渐渐减弱,变成了呜咽悲鸣。

    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失去的同伴。

    耳边哭声哀嚎如鸣钟,撞碎了嘈杂私语。

    闻奚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陆见深回过头,逡巡的目光好像是寻找什么,在他的脸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匆匆收回。

    默哀结束后,闻奚和陆见深去周老头家吃了晚饭。周老头向陆见深聊起了一些十二队的调查报告,气氛愈发凝重。但这期间,包括萧南枝在内,谁也没有提到那条信息。

    回到宿舍时,闻奚往墙上一靠,等他开门。

    陆见深却拿出了一包黑布,递给闻奚。

    “这什么?”闻奚拆开布料,一把银色的短刀映入眼帘。

    刀锋雪亮,做工精细,红色的宝石颗粒镶嵌在镂空刀鞘的边缘。

    陆见深看着他的眼睛:“奖励。”

    门锁轻轻一响,开了。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落入闻奚脚下。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坐,把玩着新得的匕首。

    陆见深在他身后关上门,换鞋后走入屋子。

    闻奚摩挲着冰冷的刀鞘,咧开嘴角:“出城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诉老头?”

    “这一次,你们不用参与。”陆见深的语气总是那么平淡,好像一切都顺其自然,总会发生。

    闻奚歪头看他:“你总这么自以为是。”

    陆见深没有在意他的判断,平静地给出理由:“你需要更长的恢复期,而这次的任务会更困难。”

    “这就是你找的借口?上回出城前你就打算偷偷溜走吧,在羽蛇基地的时候也是,你那时是不是更期望我们几个人知难而退、原路返回?”闻奚垂着眸,右手腕那枚蓝水晶充满凉意。

    陆见深离沙发近了几步,闻奚仰头望着他:“你就这么喜欢一个人去送死?”

    光点落在闻奚的睫毛上,像一层金色的粉末,随着呼吸晃动。

    陆见深没有回答。

    闻奚却不依不饶:“我是个麻烦吗?”

    他说话时,唇角失去笑意,眸色凌厉得让陆见深联想到一只炸毛的猫。

    陆见深低声道:“不是。”

    但在闻奚出现之前,他独来独往,才是常态。

    陆见深站在墙边的影子里,声音疏冷:“我没有家人,就算真的回不来,也不重要。”

    “我也没有啊,”闻奚的脑袋靠在沙发上,目光从他的脸庞移到了天花板,语气松快却认真,“可你对我来说和家人一样重要。”

    陆见深平静地注视着他,眉宇间的疑惑渐增:“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同伴。”

    陆见深一怔。闻奚却无甚所谓。他单膝压着沙发,手指攀上陆见深的肩膀。

    “礼尚往来,”闻奚从右耳拿出了那枚红色的圆片,“你想知道我耳机里到底是什么吗?”

    陆见深站在原地,冰凉的圆片被塞入了他的左耳。闻奚的手指一直放在他的耳边,温热从指尖传递到耳后。

    “敲击两下,是调出录音。但这个机制我也没搞明白,可能是随机的。这种老古董也找不到人修。”闻奚抱怨了几句,食指敲了两下。

    他始终用手指压着那枚圆片,保证陆见深能听清楚。

    “有声音吗?”闻奚担心地问。

    陆见深的神情正在轻微变化。

    起初是一片茫然,而后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你耳朵怎么发烫,”闻奚奇怪道,“是耳机的问题吗?”

    陆见深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将他的手连带着耳机一起拎了出来。

    见他转身要走,闻奚将耳机放回右耳,赶忙拉住他。

    然而耳机中的那段录音尚未停止——

    是一段沙哑抑制的喘.息,间或呢喃着什么,总之会勾出人的无限遐想。

    而那把声音的所有者,正是闻奚。

    闻奚干笑道:“不好意思搞错了,换一段。”

    陆见深的袖子被他紧紧攥住。闻奚纳闷儿:“都是男人,你总不会没做过这种事情,或者没看过那种书吧?”

    陆见深似乎吸了一口气,沉默而隐忍。他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推开卧室门。

    闻奚有些不爽:“……你怎么年纪轻轻这么保守啊。”

    陆见深的脚步在门边停下,低声道:“你录下来,是给谁?”

    闻奚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故弄玄虚:“给一个和我用这个耳机通话的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个救过你的人?”

    “对。”

    过了几秒,陆见深说:“那不是我。”

    闻奚嘴角上翘,弯着眼睛:“万一呢。”

    等耳机修好的那一天,他会证明给他看的-

    第二天结束博物馆的工作后,闻奚一路漫无目的地散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下层区域了。

    不是所有人都及时知道宪法广场发生的事,人们看起来洋溢着笑容,与平时并无二致。

    几个调皮的小孩在满街乱跑,撞到了一位路边的老人,麻布袋中的土豆洒了一地。

    闻奚顺手捡起落在脚边的,递过去时,那位老先生却热情地抓住了他的手:“闻奚?”

    闻奚迟疑地点头。

    老先生非要邀请他去家里,闻奚只好跟着去了。刚走到人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个大嗓门儿喊道:“姥爷,我要喝水!你回来没有!姥姥又去打麻将啦!”

    门牌号下方贴着户主的名字:希里耶/扎娜。

    闻奚端着水走入卧室,那个大嗓门儿还没停:“你也除去太久了,不就是领个土豆嘛,今天人很多吗,我就说和你一起去……欸,大哥你怎么来了?”

    闻奚把杯子放床头,不耐烦道:“谁是你大哥?”

    科斯卡谄媚地笑:“你是我亲哥。”

    闻奚的视线停在科斯卡半身的绷带上:“还没好?”

    “可不是么,”希里耶老爷子走进来,气势汹汹地指责,“科斯卡,让你小声点你不听!你自己说说,要是伤口又绷开了怎么办,人医疗站都不想再接待你。”

    “我没事啊,我都好了,不信你看——”科斯卡撩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却被腹部的伤口硬扯了回去。

    希里耶老爷子狠狠数落了他几声,气得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闻奚时,科斯卡才干巴巴地笑:“就是当时可能伤口还接触到了树粉,有些感染……当然不是感染污染素啊,医生就说恢复会比较慢。”

    闻奚靠着墙,双手插兜:“肠子都要掉出来了,能不慢吗。”

    科斯卡捂住耳朵:“救命,我的记忆又开始重锤出击。”

    但他转而拍拍自己的绷带:“其实我真的还可以,后天出城绝对没问题。算上在飞行器上待的时间,保证能嘎嘎乱杀!”

    闻奚轻轻抬眸:“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吗?”

    科斯卡摇头。

    闻奚注视着窗台上的一盆假花,语气随意:“搜寻沙舟基地,确认四队阵亡。”

    “……阵亡?”科斯卡震惊出声,“他们……十二队都已经……”

    他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闻奚回忆着陆见深告诉他的细节,复述给科斯卡:“十二队的任务坐标是搜寻污染环边缘,他们遇到了非常难缠的蜂巢陷阱,损失异常惨重。十二队队长莫振营和另外两个队员在天亮时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即便飞行器有一定程度的辐射保护,他们也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四队和他们的任务方向接近,但位置更靠近污染环中心,会更加凶险。”

    科斯卡低声道:“他们大概率已经不在了。”

    他仰起头,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闻奚的决定。但不甘心却缠着心神,他攥紧手指,望着闻奚。

    闻奚却慢悠悠地说:“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但你不能当个麻烦。万一他们真出什么事,得有个人善后。”

    科斯卡失落地目送他离开,眼眶微红,小声嘀咕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上次也说什么与你无关,还以为你多不在乎呢。”

    他朝那个背影挥手,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闻奚,我会等你们回来喝酒的!”

    ……

    出城日期的前一天,闻奚收到周老头的信息。啰里八嗦一大堆,闻奚就看到了最后一句,意思是让他去吃晚饭。

    闻奚睡了一会儿觉,才慢悠悠地往周老头家晃荡。

    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渐渐走向日暮的光线从那儿爬进来,拉长了倚在门边的人影。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抱着双手在嚼口香糖,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

    “我可不是在等你,”早早仰着头,“我在等一个需要狙击手的队伍。”

    闻奚停在她面前,斩钉截铁:“你不行。”

    早早被如此直接的拒绝吓了一跳,莫名其妙:“为什么?”

    闻奚低头看着她:“理由?”

    她非常不服气:“拜托,首先,我成年了。其次,濛濛姐说,你们需要一个打狙的。第三,天问学院的所有学生中,没有比我强的狙击手。”

    她说话时,二人附近响起脚步声。早早侧过头,望向来人:“审判官,我说得对吧?”

    闻奚没有回头,漫不经心:“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需要队友,自己一个人就能出城完成任务。”

    “那更不行了!万一……”早早大惊失色,立刻抓住闻奚的手臂,“你、你和他……是那种关系,不能不管他啊!再加上我,我保证帮得上忙!绝对不添麻烦,也不当电灯泡!”

    闻奚被她逗笑了:“就这么想出去?”

    早早有力地点头,转而威胁道:“你们要是不同意,明天谁也别想走!”

    屋内传来了水杯摔碎的声音。

    门一开,周老头挥舞着拐杖迎头就打来:“陆见深!你有意思吗!上回南枝跟你们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这回还想带个年纪更小的?!你是真的活够了,别来祸害别人!”

    萧南枝连忙赶来,轻声说:“外公,我……我这次也是要去的。”

    周老头缓缓回过头,再慢慢扭回来,气得差点心梗,拐杖一通乱打,不放过每个人:“去哪儿去?!这么想去外面,那就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年纪大了,这几句话吼出来,整个人也泻尽了力气,满是皱纹的脸喘着粗气:“你们也不看看,十二队……十二队那些孩子,是什么下场。振营他们……也是我的学生!只要出城去,那就是迟早的事。”

    在四周的沉默中,周老头的声音沙哑衰老:“我当然知道那种感觉,我这副身体也曾经在外面呆过。但是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在城内长大的……基地像一座温室保护了几代人一辈子,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天问学院的学生们一个又一个离开。你们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恐惧是什么样的。”

    “外公,”萧南枝扶着他,语气坚定,“我不怕。”

    早早挺胸抬头:“我也不怕。”

    周老头望着那样神采奕奕的双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很久,苍老的双唇阖动,无可奈何地叹息:“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别担心,”闻奚偏着头看向陆见深,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会活着回来的,对吧?”

    陆见深看着他,被那双眼眸中深藏的执拗来回拉扯。良久,他终于放弃了。

    “对。”-

    “黎明三队、五队、十一队任务目标,观测并探明指定坐标附近的污染状况、搜寻可用资源。七队任务目标,搜索沙舟基地。”广播中的女声温和有力。

    闻奚正在武.器室拿枪,刚打了个呵欠,看见陆见深和虞归在门口讲话。城防队的一名队员挤过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盒子。

    虞归顺手揣进兜里,越过陆见深,朝闻奚比了个喝酒的手势,然后搭着井与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装遗物啊?上回怎么没这个环节?”李昂嚷嚷起来。

    对方解释:“抱歉,上次忘了。”

    萧南枝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美人儿,”李昂瞬间嬉皮笑脸,“我是担心你们没我不行。喏,濛濛姐也是这么想的吧?”

    夏濛濛扔了两把枪过来,顺便拿着清单核对每个人的装备。

    早早挑好了称心的狙,坐在旁边嚼口香糖。

    栏杆外的世界在夕阳中变得壮丽,层叠的山峦若隐若现,却潜藏着危机与悲剧。

    闻奚思考了半天,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照片。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平中间的褶皱,然后放入铁盒。

    照片上是盛放的花团和簇拥的人群-

    A区高塔。

    “你不是不同意柯尼亚的提案吗?”阿琳娜端了一杯咖啡走入房间,“为什么最后改变主意了?”

    商决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的飞行器。它们已经慢慢变成了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天地间。

    他回过神,将桌面的两张薄纸递给阿琳娜:“人造太阳系统最近的维修频率大幅上升。”

    “……什么?”阿琳娜皱起眉,却忽然反应过来,“就像柯尼亚说的,如果能拿到深域系统的备份,我们就可以更换现在的老系统?”

    商决不置可否:“那只是一个选择,不是必然。”

    从高塔出来后,阿琳娜心事重重。她路过天问学院门口,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威廉朝她挥手,旁边还围着四五个人。

    阿琳娜以为他们又无聊到打牌,走近后才发现是在地图上掷骰子。

    “我压一队最先完成任务。”

    “那我压五队最早回城。”

    “我看好十一队,他们肯定先回来。”

    ……

    阿琳娜对他们这种无耻的行为感到厌倦极了,刚要转身,却听何威廉信誓旦旦:“我赌七队的人全部活着回来。”

    这话立刻遭到了一片嘲笑,更有甚者说他是老眼昏花。

    何威廉摆摆手,不屑于争辩:“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茶杯下压着从心理小组打听来的报告。

    绝大部分普通人第一次直面污染生物后,精神状况都会出现严重问题。哪怕是天问学院出身的特殊人员也不例外。黎明组部那些人,有多少都是心理小组的常客。

    但是七队所有人的心理评估,包括夏濛濛在内,竟然全都在正常线之上。

    何威廉在心里默默搓手。

    嘿嘿,这回赚大了。

    他仰起头,望着玻璃穹顶,仿佛能看见远去未知地域的飞行器。

    一路平安,他在心里说。

    第033章 第三夜 01

    文/漱欢

    风声沙沙, 裹着尘粒漫天飞舞。

    一行六人顶着狂风行走在广袤无际的沙漠中,渺远的星光隐于夜色,天地晦暗不情。

    闻奚调整了一下面罩, 视野却仍然是模糊的。沙砾如骤雨打来, 令人分辨不清。

    长夜中的沙漠异常寒冷, 特制防寒服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能维持的时长也是未知。

    “……这是回飞行器的方向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啊。”早早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找到。

    三个小时前, 他们按照十二队的报告,飞越了位于污染环边缘的大片蜂巢。抵达这片沙漠上空时,因为不明气旋的影响,只能将飞行器落地, 徒步在近距离范围内搜寻。

    即便是短距离, 极端的天气也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加上这一阵风暴过于急促,他们必须回到遮蔽处。

    闻奚仰头望着夜空, 星光会在狂风的间隙偶尔闪烁,给予前路的引导。

    他的视线落在最前方探路的人影身上, 陆见深停在那儿等他们。

    “喂!”李昂抓紧帽子,生怕被风刮跑, “那些大蜜蜂不会被吹进沙漠吧?”

    没人能听清彼此在说什么。

    大约半个小时后, 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避风的石洞。

    闻奚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摘下面罩,总算可以呼吸一口气。

    “这什么破味道,空气都全是沙子。”早早忍不住抱怨。那些粗糙的空气经过脆弱的呼吸管道, 让她产生剧烈的咳嗽, 不得不用面罩捂住口鼻。

    李昂的声音有气无力:“欢迎来到城外。”

    这里距飞行器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 但这场风暴愈演愈烈,无法让他们立即启程。萧南枝拿出了一套前段时间编号的暗号, 让大家趁着休息再温习一遍。

    陆见深靠在石壁边缘,望向漫无边际的风沙。他回过头时,闻奚递来一瓶水。

    “沙舟基地和羽蛇基地的联络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闻奚背对着身后的几人,语气散漫而无情,“你是真的相信他们真的还存在?”

    陆见深说:“按照坐标,我们已经在附近了。是生是死,总要找到才能确定。”

    闻奚盯着漫天黄沙:“在这样的外部条件下,我们不会比上次更幸运。而且——”

    他顿了顿:“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这里比蜂巢更接近污染环中心,但却没有任何变异生物。”

    陆见深看着他,目光突然一停。他的手指瞬间扫过闻奚的额头,像是捏住了什么。

    是一个褐色的长翅虫类,不过米粒大小,和蚊子的生命一样脆弱。

    闻奚嫌恶地皱眉:“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人声:“我好渴,我想喝水——”

    只见早早拼命地翻找背包,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好渴”。眼见无果后,她直接抢走身旁人的水杯,仰头浇在了自己脸上,干裂的嘴唇微张,让水流顺入喉咙。

    然而这一瓶还不够,她吸了吸鼻子,盯上了闻奚手中的水。

    早早几乎是一把夺过。闻奚也没有阻拦,只说:“你慢点喝。”

    然而早早置若罔闻,只一味地往脸上倒水。

    他盯着早早的脸,发现她双目无神,佝偻着背,对周围其他人的声音也毫无意识。

    等等,她头发上是什么?

    浓密的发丝交缠,隐约露出了一个小黑点,但却明显不只一个……那些小黑点仿佛从头顶慢慢往下爬,往耳蜗深处钻去。

    “早早。”闻奚冷声阻止,但早早如同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似的。

    下一秒,闻奚周围传来了诡异的窸窣声。

    只见萧南枝、李昂和夏濛濛也开始出现和早早一模一样的反应——他们佝着身躯半爬在地上,撕扯着背包,寻找目之所及的水源,同时重复念着“好渴”之类的字句。

    在发现石洞内并没有剩余水源后,他们先后站起身,顶着狂风沙往外走去。

    “陆见深!”闻奚发现身旁的人也跟着往外去,虽然陆见深没有出现寻找水源的动作,但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该死,那种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在无知无觉时跟上了他们。

    他搜刮完地上的面罩,追了出去。

    沙尘暴比先前减弱了许多,但仍在继续,置身其中的人寸步难行。但寒冷是更大的挑战。

    闻奚费了不少力气,追上去给他们每个人都至少戴上面罩。等这一切做完,他差点没喘上气。

    然而其余人仍然和刚才一样,毫无意识地前行——不,他们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闻奚大约能够判断,这个方向和他们之前探索的路垂直,是没有涉足过的未知地域。

    再要细想时,一阵金属碎裂般的头痛袭击了他,眼前几乎一黑。

    一种口渴的欲.望从脑袋深处长出枝节,随即产生了生理感受,开始无限放大渴望。这种意识压倒了一切想法,促使着他往前走。

    不能停,再往前,往前就会有水源。

    ……他想喝水。

    等一下,不对……残存的几分理智拉扯着他,企图将自己拽回清醒的状态。

    他明明喝过水了,现在是真的渴吗?为什么?

    意识顺藤摸瓜地往下,却只能换来愈演愈烈的头疼。

    前脚无意识地踩上了斜坡,闻奚整个人被身后的风一推,顺着沙坡滚了下去。

    也不知翻滚了多久才停下。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满嘴的沙子让喉咙的干涸更加明显。口渴的欲.望仍然如挥之不去的鬼魅,让他的意识变得迟钝模糊。

    但风沙却消失了。准确地说,是被留在了身后的沙坡上。

    而此时他的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片湖泊。湖面如银镜,映着漫漫长夜,边缘处生长着几株绿色的植物。

    闻奚下意识地拍了拍身边的人,但对方却纹丝未动。

    那个瘦小的身躯面朝下趴在湖边,头被推了一下时,露出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最多十岁。

    他的衣服上也有许多沙尘,尚未干结,应该也才误入此地不久。但冰冷的手脚和毫无起伏的鼻息,说明他已经死去了。

    这时,陆见深他们走出了风暴边缘,也纷纷抵达了湖边。李昂是最先到的,他几乎是扑到了湖边,大口喝着水。紧接着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如此。

    闻奚勉强拉住离他最近的陆见深,尝试着喊他的名字。后者的双眸泛起一丝茫然,但却在喝了一口之后真的停了下来。

    同样的方法对其他人却不管用。

    闻奚望着这片湖,这应该就是那种黑色的细蚊在寻找的地方。这种畸变的细小蚊虫应该是通过寄生的方式控制人的神经,让他们产生口渴的感受,从而迫使他们来到这里。

    毫无波澜的湖面此刻静静地躺在眼前,诱使着闻奚俯下身,仿佛想让他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好能将头埋入水中,这样才能缓解极端的干渴。

    就在闻奚的舌尖刚刚碰到湖面时,他生生地停下了。

    借着夜色和遥远的星光,清澈的湖底摇曳着一片色彩斑斓的植物,裙带似的漂浮在水中,一簇一簇地聚集着。

    鲜艳的色彩让他理智回笼了几分,这潭水是有毒的。

    闻奚死死抓着陆见深的手臂,迟缓的意识终于让他反应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

    只见不远处,李昂双手捧着自己的脖子,仰头向上,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咽喉。紧接着,其余三人和他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没有呼吸,手脚在极寒的夜色中逐渐失去温度。

    闻奚挨个察看,思维却随着确认逐渐变得迷茫。

    ……他们就这么,死了吗?

    他曾亲眼见过无数的死亡,早就不会有任何触动。但此时此刻,被迷蒙牵扯的神智也生出了几分空洞,让他的呼吸变得迟缓。

    真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他们出来了。

    ……不对,再等等——

    “被卡住”只是一个大脑产生的幻觉,呼吸停滞也是一样。他们只是被幻觉牵制表现出了特征,却并未真正地死亡。

    但如果呼吸停滞太久,结局却是一样的。

    如果只是这样……

    闻奚回过头,大自然的平衡哪怕是在污染时代也仍然存在。如果有剧毒的植物,那么周围环境一定伴生着与之相对的安全生物,比如说湖底明艳的裙带和……

    是植物,生长在湖边的绿色植物!

    湖水边缘的沙地上生长着少许绿色草团。几颗金色的小果实生于其间,表面还覆着沙砾。

    闻奚强忍着头痛,摘下了所有的小果子,一共六枚。

    他将果子分别塞入了四人的舌下,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不久后,萧南枝最先抽动了一下,面罩重新出现了几缕雾气。

    然而这时,原本停留在沙坡上的风暴再次风卷残云般袭来。

    闻奚艰难地返回到陆见深身旁,他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仍然睁着眼,呼吸间歇性地消失。闻奚将一枚果子喂进陆见深口中,迫使他含着。

    接踵而至的狂风暴将闻奚压倒在沙地上。

    逐渐艰难的咽喉和减弱的呼吸提醒着他,自己刚才也接触到了湖水。

    他手中还剩下最后一颗果子。

    然而闻奚侧眸时,手腕转动方向碰到了身旁那个趴着的孩子。过了两秒,他用指节费力顶开对方的唇齿,将果子塞了进去。

    意识在寒冷的风沙中仿若断线,骤然消失-

    细小而尖锐的“吱吱”声伴随着抓挠墙壁的窸窣让闻奚猛地惊醒。干渴的感觉已然消失,几分残余在喉头的哑涩也被潮湿阴冷的空气稀释。

    这是一间狭窄的水泥房,墙壁上亮着一盏油灯。发霉的气息从墙角钻出,顺着沿线蔓延。

    他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与人背对背用绳索绑在一起,脚腕处也被系紧了绳子。

    方才叫醒他的东西是一只蹲守在角落的老鼠,足有成年男性的手掌大小,一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来。

    闻奚顿时浑身发毛,呼吸不受控地起伏。他的脸色苍白,如临大敌般蜷起手指,然而嘴巴被胶带贴住,发不出任何言语。

    一双来自对面的腿撞了他一下,漆黑的皮靴遮住了老鼠的方向。

    闻奚这才抬起头,发现是陆见深,那双平淡的眼眸在油灯的光线中显得温和镇定,让他绷紧的神经霎时间放松了大半。

    陆见深和李昂绑在一起,后者也慢慢转醒,猛地开始挣扎。

    “咳、咳咳。”闻奚身后传来闷声咳嗽,应该是夏濛濛。萧南枝和早早则在另一边的角落中。

    闻奚眼神示意陆见深,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陆见深一双平静眼眸只会变得疑惑,完全不理解闻奚左摇右晃想干什么,于是微微颔首,提醒他注意保存体力。

    就在闻奚的视线四处搜寻武.器时,一扇门从天花板被打开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提着一盏油灯,顺着木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她看起来是个正常人类,但眼神却犀利冷漠,只是略略一扫,无视了六人的挣扎。她径自走到墙脚处,那里堆着几个背包,东西全都被倒在了地上,还包括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

    老太婆像翻破烂一样和弄,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而拎着灯挨个儿察看。

    首先是萧南枝和早早。二人身上的小饰品都被取走了。

    紧接着是李昂。老太婆一眼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金项链,拉拽的手苍老却有力,竟硬生生扯了下来。

    李昂愤怒地闷哼几声,却差点被摇晃的煤油灯泼到了脸。

    陆见深倒是什么都没有,连靴子都被扯下来倒了倒。

    老太婆露出嫌弃的神情,继而挪动脚步,搜罗了一遍闻奚。她身上一股熏天的臭味,让闻奚差点干呕。

    他躬着身子,被绑在身后的右手腕悄悄藏了藏。

    但老太婆的眼睛无比锐利,一眼看穿他的动作,瞧见了他右手戴着的那枚淡蓝色水晶。那双沧桑的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扑上前去,试图强行扯下来。

    这一回或许是因为绳子比较牢固,任凭她怎么用力却都没成功。

    老太婆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不吭声地回到墙边,捡起了一把匕首。正是陆见深送给闻奚那一把银色的短刃。

    她握着刀走近闻奚,却迟迟没有割断手链,而是用刀尖对着闻奚的颈部比划。

    过了一会儿,一种古怪艰涩的语调自言自语,打破了宁静:“好多年没杀过猪咯,咋个放血喃。”

    闻奚:“……?”

    好消息,沙舟基地还有人类存活。

    坏消息,他们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第034章 第三夜 02

    文/漱欢

    “多婆婆!”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及时阻止了贴在闻奚颈边的刀尖。

    闻奚和那老太婆同时抬头,后者赶忙道:“你咋个来了?”

    被光线照亮的女孩儿衣衫褴褛,露出半截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更为震人的是她的面部——半张脸像面团一样模糊不清, 尤为畸形。

    她踩着梯子往下几步, 关紧了门,转身时似乎察觉到旁人的目光, 默默缩了缩肩膀:“多婆婆,不如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万一……”

    “啥子万一,”老太婆的目光冷漠,“星露, 你瞧瞧他们的衣服和装备, 分明都是上城区的。要是有人问,就说他们是都失踪了。”

    被称为“星露”的女孩儿怯生生道:“但是塔莎把他们带回来的, 要真是上城区的,塔莎就不会管他们了。”

    多婆婆瞥她一眼, 思索几秒,用匕首贴着闻奚的脸:“把这个人的胶布撕开。”

    然后又指着萧南枝:“还有那个丫头。”

    失去了胶布的束缚, 闻奚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手上戴的东西值多少斤食物?”多婆婆盯着他。

    闻奚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 说:“捡来的,什么也不值。”

    老太婆转而看向萧南枝,眼神阴森:“你觉得呢?”

    “我……”萧南枝犹豫了几秒,决定先坦率地讲清楚, “我们是从外面来找沙舟基地的, 并没有恶意。”

    “外面?”星露倒吸了一大口气, 眼神愈发狐疑,“你在说什么呢, 外面的世界早就灭亡了!”

    萧南枝极力解释:“还没有!我们仍在尽力搜寻幸存基地!这一次,我们是好不容易穿过沙漠才来到这里的。”

    星露摇了摇头,退后一步望向多婆婆。后者脸上的皱纹此时因怒意互相挤压:“妖言惑众!还说你们不是上城区的,编谎话都不过脑子,当我老婆子好欺负!我警告你们,最好老实交代,不然今晚就把你们剁成肉丸!”

    她举着匕首,好像随时都会捅下来。然而闻奚抬抬下巴,一副毫不害怕的模样,反倒让她产生了迟疑。

    “让塔莎来说话。”闻奚说。

    陆见深盯着他,似乎对那样自信的语气产生担心。闻奚递了个“放心”的眨眼,仍旧面不改色,神容散漫。

    多婆婆一听到这个名字,死气沉沉的脸色多了几分活人气息。微妙的变化让闻奚有了底,接着说:“塔莎不在?等她回来的时候,如果发现我们变成肉丸了,你猜她是什么反应?”

    他轻松的语气压低放慢,让多婆婆心底生疑:“你们真是塔莎的人?”

    “对啊,”闻奚一本正经,“更贴切地说,我们是她的客人。”

    多婆婆一直在审视他的表情,同时沉声威胁:“你不要自作聪明,倘若你们真是上城区那帮猪猡派来的——”

    闻奚张嘴就来:“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我们都是有编号的,一旦少了人,不出半天肯定会被发现的。”

    恐怕这两句试探过于大胆,这老太婆变了脸色,多半是在权衡。而那个长相奇特的女孩则惊呼道:“编号?你们是防御队的人?”

    这话倒问住闻奚了。他转转眼珠子,朝陆见深使眼色,无声地问:“到底是不是啊?”

    陆见深垂着眼睫,下巴微点。闻奚了然,应该是让自己应了这个胡编乱造的身份。

    屋内昏黄的灯光在彼此的怀疑和审视中摇晃,仿佛即将点燃那股发霉的潮湿气味。但这时,稚嫩清脆的呼唤声在门外响起:“婆婆?姐姐?你们在哪里?”

    “二尾!”星露一时慌忙,连忙开门将人拉到木梯边缘。

    那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头发都剃光了,脑袋像颗光滑的水煮蛋。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怯怯地低着头。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星露又急又气,背对着众人压低声音,“别乱喊,别乱跑,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二尾揪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可是我的背好疼。”

    “疼也忍着,谁让你到处乱跑的,”星露按着他的脑袋看见宽松麻布也挡不住的伤口,顿时连责骂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多婆婆,我们还有药吗?”

    多婆婆低声说:“希望塔莎能带回来一点。你先把他带走。”

    二尾却不肯走,俯身打量了一圈被绑在地上的人,忽然惊喜地往下钻来:“是你!”

    闻奚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脑袋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孩儿跟耗子一样左右嗅嗅,确认后扭头喊道:“是这个姐姐把矮棘果给我的,是他救了我!”

    闻奚莫名其妙,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才隐约想起来。这应该是那个最先倒在沙漠湖边的小孩。但他眉心一跳:“谁是你姐姐?”

    二尾的小手还勾着他的几缕长发,听见他的声音时,整张小脸一皱,震惊而恐惧:“漂亮,长、长头发的……”

    闻奚冷漠地盯着他:“长头发怎么了,总比没头发好。”

    二尾抽抽嗒嗒的,“哇”一声哭了起来,被星露及时捂住嘴巴。这一行为却让多婆婆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医生!”萧南枝突然急中生智。

    闻奚:“?”

    萧南枝平稳着呼吸,镇静地朝闻奚的方向抬下巴:“他是医生,我们都是他的助手。”

    多婆婆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五个助手?”

    萧南枝点头:“他是很有名的医生,很多人都想跟着他学习医术。我们都是想了点办法才让他答应的。”

    说到最后时,她加重字音,故意语气暧.昧。

    星露一副震惊的神情:“我就知道上城区都是这样的人。”

    多婆婆明显不够相信他们:“你的身份太多了。”

    “他的伤口面积太大,而且正在发炎,”闻奚平静地说,“再拖下去会结脓溃烂。”

    多婆婆看了一眼二尾的伤,知道拖不得了:“你身上有药?”

    闻奚没有直接回答:“你放了我们,我就救他。”

    “不行,”多婆婆眼神摄人,“你先救人。”

    闻奚说:“我如果要杀他,早就杀了,何必第一次救他。不如你先把我们松开,在这里也没办法给他治疗吧?”

    多婆婆看见孩子通红的眼睛,心中权衡了一阵。她说:“去外面治疗,但只能你一个人。剩下的人必须留在这里,等结束了再松开他们。”

    闻奚得寸进尺:“我得带一个助手。”

    多婆婆和他眼神对视,僵持数秒后同意了。

    闻奚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示意星露去把李昂松开。她和多婆婆严密地监视着二人的行为,默许他们翻找药物的同时将所有武.器踢到了一旁。多婆婆原本握着的那把银色的匕首也丢在了那里。

    趁着李昂一时不稳跌倒的间隙,闻奚很快将匕首藏在了袖中。

    这间关着他们的地窖上方是一间极其简陋拥挤的水泥房,出去之后,一片昏黄的世界映入眼帘。

    头顶是一片漆黑——看不出来是石壁还是泥土,但肯定是在地下的某种密闭空间中。

    参差不齐的屋子堆挤在一起,每隔几米的墙上挂着油灯,照见弯弯曲曲的小路。奇怪的是,道路空空荡荡,一片静谧。

    “看什么看!”多婆婆让星露留守原地,一把将闻奚推进了隔壁的屋子。

    这里和刚才那间一样,非常简陋,连墙漆都掉脱许多,两架窄小的钢丝床摆在左右。

    二尾乖巧地趴在右侧床上,等待着治疗。

    闻奚撩开他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昂:“你有什么看法?”

    李昂调整好变色眼镜,清了清嗓子:“医生,我认为不是什么难……难不成很简单吗?那我就先试试手吧!”

    闻奚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有演戏这么像机器人的吗。他摆摆手,往后坐在椅子上,双脚向前一搭。

    “你们干什么,”多婆婆厉声诘问,“你难道就坐在这里看?”

    闻奚打了个呵欠:“对啊。放心,这么困难的事情我们已经训练过很多年了,小意思。”

    他还在说话,那边李昂已经开始动手了。他动作熟练,神情专注,很快让多婆婆多了几分信服。

    二尾的下巴压着手背,小声说:“我好像感觉不到痛了。”

    “因为用了一点局部麻药。”李昂答道。

    “什么是麻药?”

    “就是会让痛觉暂时消失的东西。”

    二尾的声音充满天真:“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闻奚却说:“你做梦呢。”

    二尾瘪着嘴,拒绝再和他说话。

    等闻奚昏昏欲睡时,李昂的活儿才算完工。但他忘记了纱布,需要去隔壁取一趟。

    多婆婆对他们的戒心似乎放下了一半,她叮嘱闻奚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跟着李昂去了隔壁。

    门关上后,还专门从外面上了锁。

    “她真是不怕我对你动手啊。”闻奚叹了口气。

    二尾这回听明白了:“因为你是个好人啊。”

    “……好人?”闻奚震惊地戳了戳自己的脸。

    这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闻奚坐直了背。这个房子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但能听清楚一个人在嚷嚷:“星露,你跑哪儿去了?”

    那人敲了半天,闻奚和二尾大眼瞪小眼,都没有反应。随后,隔壁的门被敲响了。

    多婆婆的声音传来:“你干什么?”

    来人说:“感谢城主的恩赐,那边在排队领水了,你们也快点去。”

    多婆婆说:“让星露去就可以了。”

    “不行,今天严得很,还要查身份章。一个人只能领一份。”

    多婆婆顿了顿,叫上星露,把隔壁的门也锁好了。

    等他们的声音走远,二尾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闻奚半个身子坐在阴影中,油灯照亮的半张脸冷漠阴鸷,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闻奚凝视着他,银色的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喂,小鬼,现在该说实话了吧?”

    二尾一愣:“什、什么。”

    闻奚阴沉的眸色如鬼魅,语气极不耐烦:“我们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二尾正犹豫之际,眼眸上抬,被匕首锋利的刃光吓得一抖:“我不能告诉你!”

    闻奚微微歪头,刀尖指着他的额头。

    二尾索性眼睛一闭:“大不了你杀了我!反正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贪生怕死!”

    他听对面没动静,试探性地睁开左眼。

    刀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粒糖。

    二尾不由瞪大了眼睛。糖是上城区才有的东西,他长这么大,也就托塔莎的福吃过一回呢!

    他咽了下口水:“你答应我不能告诉我姐姐和多婆婆。”

    闻奚说:“我答应你。”

    “拉勾噢。”二尾伸出小指头,期盼地看着闻奚。

    良久,细长的手指碰了碰他的。

    闻奚收回掌心的汽水糖:“你先交代,才能给你。”

    二尾抿唇忍着口水,只见闻奚懒散地坐着。烛火倒映在他的眸中,好像刚才那些阴暗晦涩的情绪从未存在。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闻奚看着他。

    二尾盯着他合上的掌心,妥协了:“在沙漠的时候我就醒了。但你们都晕着,是塔莎来找我,她知道你救了我。幸好她有一辆货运三轮车,才把你们都带回来了。婆婆没有骗你。”

    “这里真的是沙舟基地?”

    二尾先点头,又摇头:“我们把这个地方称为‘船’,塔莎说,它很久以前叫沙舟。噢,塔莎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人,她很厉害,可以打死大蚯蚓!防御队的人都没有她强。”

    闻奚说:“可是你姐姐都不知道外部世界的存在,你是怎么出去的?”

    “啊……”二尾的小脸闪过一丝慌张,犹豫再三,才小声讲,“这是塔莎和我的秘密。她告诉我,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外面,她也不让我告诉别人,因为大家都说外面早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敢出去。”

    可是塔莎说,外面有沙漠。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大海。

    二尾不知道什么是沙漠,也不知道什么是大海。他出生在这艘黑漆漆的船上,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些存在。

    直到那一天,塔莎带他去外面看了一眼。从此,二尾的世界再也不一样了。他开始有了期待。

    “前几天,上城区的巡逻队来了……我来不及躲起来,只想先藏到他们找不着的地方,所以就偷偷出去了一趟,”说到这里,二尾的眼睛亮晶晶的,“外面好美啊,有沙子,有风,还有湖——”

    闻奚提醒道:“还有那种钻进你脑子里的小虫子。”

    “你说的是异蚊。塔莎说了,它们没有毒素,不会把人变成一滩污血,只是比较危险而已。”二尾信誓旦旦地答道。

    闻奚想了想:“塔莎在哪儿?”

    “多婆婆说,宪兵队来邀请她去上城区做一件事,应该快回来了吧。那帮坏家伙,他们就是嫉妒塔莎!”二尾对着空气挥舞拳头。

    闻奚看着那只稚嫩的手,产生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二尾的身子往后一缩,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他听见闻奚继续追问:“你们这艘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二尾似乎不明白他的话,等他靠近时,忽然兴致勃勃地抓着他的衣角:“你的衣服好舒服啊,和那些人穿的一样!”

    小孩身上的麻布和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人?”闻奚重复道。

    二尾的眼神紧紧跟着闻奚的手掌里的那颗糖移动,最终却眼睁睁地看着闻奚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自己嘴里,好像根本不记得答应过自己的话。

    他嘴角一撇,“哇”一声哭了起来。闻奚迟疑了几秒,才又拿出了一颗糖,这回大方地递给他了。

    作为回报,二尾仰起头,做出“嘘”的手势:“大概半个多月前,我看见宪兵队押着一些陌生人去‘甲板’了。他们的脑袋被黑布套着,看不见脸,但衣服就是你这样的。你们是一伙的吗?”

    第035章 第三夜 03

    文/漱欢

    “我确定, 肯定是一样的!”二尾眉心色舞地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偷看到了这一幕,又是多么被那样的场景震撼。

    “可是塔莎让我忘了这些,她说小孩子不该知道, 也不该和别人说。她可能忘了, 我只有和她、姐姐还有婆婆才能说话。”

    根据二尾的描述, 纯黑材质的衣物上绣有标识,连鞋也都是统一的皮靴。

    ……时间也和四队返航的计划大致对上了, 真的是他们吗?

    闻奚还要继续盘问时,门外响起开锁的动静。他手腕一转,将匕首藏进了衣袖。

    多婆婆和星露押着李昂进来,不觉有异。等李昂给二尾弄好绷带后, 多婆婆又勒令他们回到隔壁的那间屋子。

    门口放着两桶水, 还有少量疑似食物的东西。

    回到位于隔壁下方的地窖后,闻奚发现原本堆在角落的武.器和食物等东西已经全部被收走了。

    多婆婆让星露留在地窖上方, 自己恶声恶气地警告众人:“你们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否则就是找死。”

    “那我们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李昂环顾着脏兮兮的墙壁和地面, 实在忍不了。

    多婆婆没有回答,反手关上了门。

    “搞什么啊, 好像我们跟囚犯似的, ”李昂抖了抖自己的背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儿,真是没有开化的强盗!”

    闻奚借着匕首给其余人松开绳子, 懒洋洋地说:“你最好听她的话。”

    “为什么?”早早被胶带憋了半天, 总算能说话了。

    静坐在角落的夏濛濛低声说:“没有武.器, 没有水和食物补给。对方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战力,都是未知。”

    早早简直要疯了:“我怎么可能坐在这里等死!就算……就算没有武.器, 我们也能想办法出去。大不了就动手呗,我又不怕——”

    她看向一言不发的陆见深:“是吧审……队长?”

    闻奚往陆见深旁边的空地坐下,头靠着墙壁:“起码在那位塔莎回来之前,她不会杀了我们。而既然塔莎早先将我们偷偷带到这里,就代表我们一定有利用价值。不如等等她开的条件,万一能接受呢?”

    他揉了揉酸痛的侧脸,顺便确认耳机还在右耳中。

    “这里很奇怪。”陆见深沉声说。

    闻奚偏头看着他,烛火摇曳的边缘勾勒出他的侧脸,还是一样清冷。闻奚就这么注视着他,依旧是轻松的语气:“食物限额很正常,但只有他们两个人去领,好像很害怕那个小鬼被发现,连邻居也要瞒着。这说明——有人抢答吗?”

    早早脱口而出:“那个小鬼头很能吃?”

    众人:“……”

    萧南枝猜测道:“即便这里的资源非常有限,也不可能无法养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多出来的。”

    “换句话说,”闻奚接着她的思路做出假设,“他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萧南枝若有所思:“照这么说来,这里的物资应该是极其有限,怪不得连电都用不上。可是就算再有限,一个基地的持续生存总要依赖于人口繁衍不是吗?在过去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中,沙舟基地不可能没有新生儿。”

    闻奚意味深长:“你很幸运。”

    萧南枝没有听懂,疑惑地望着他。

    闻奚说:“你是在用雨泽的生存环境推测他们。”

    这个屋子里除了他,恐怕没有人知道一个真实的污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些充满杀戮的黑暗回忆在脑海深处,恍如隔世,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所有细节。大部分时候,他都凭借直觉和习惯在生存。

    萧南枝眼中划过一丝歉疚,却听早早嘟囔道:“是是是,那确实只有你比较有经验。”

    闻奚耸耸肩,将二尾“主动”告诉他的线索分享给众人。当说到疑似四队的踪迹时,其他人脸上的惊喜瞬间盖过了疲倦,恨不得现在就杀出去找他们。

    但陆见深否定了这样的提议:“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平民动手。”

    而且,按照四队的作风,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表明身份。如果受到了“押送”的待遇,说明他们的到来并不受欢迎。

    早早的话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眼见着闻奚一弯眼睛,顿时感觉自己被笑话了。只见那个讨厌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武.器都没了,怎么动手啊。”

    那把陆见深送的匕首在闻奚手中转了一圈,引动的烛火宛若炫耀。

    闻奚静心凝神,倒是半点都不慌张。

    过了不知多久,闻奚都睡了一觉醒来,听见星露打开门,抛了几个纸包进来,然后快速地合门,全程没有和他们说一个字。

    那几个纸包里是绿色的方块。闻奚吃了一口,确定是食物。

    除了陆见深没碰,其他几人都纷纷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嫌弃。尤其是早早和李昂,后者摇了摇头,宁愿忍着饥饿:“这一口下去,我会比饿死更惨。”

    早早皱着眉头,差点干呕:“这什么啊,比营养剂还难闻。”

    闻奚大方地将自己那块绿糕掰了三分之一,塞到陆见深手中,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吃:“好东西啊,含有丰富的蛋白质。”

    陆见深眉心轻微一拧,尝试性地放到唇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夏濛濛也试了一下。萧南枝犹豫半天,见闻奚吃得起劲,顿时有些好奇。

    “嗯,味道也不算太差,”萧南枝很委婉,“只是没有咱们基地的食物那么层次分明。你们两个也吃一点吧,稍微补充一下体力。”

    李昂捏着鼻子,塞了一口直接硬吞。

    见早早还是没有动的意思,闻奚好心提醒:“你不会是不敢吃吧?”

    早早顿时仰起脸:“谁说的,我现在就吃给你看!”

    等四周嚼咽的声音都差不多了,闻奚大剌剌地表示:“这应该是某种本地特色的水生蕨类,混合着大量搅碎的昆虫肢体,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培养出来的无污染昆虫。”

    其他人:“……”

    早早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差点没被噎死。

    下一刻,闻奚扯着嗓子开喊:“有没有水啊,有人要被呛死啦——”

    门忽然被打开了一点,多婆婆怒目而视:“你再喊大声一点,小心我不客气!”

    闻奚看向早早,后者呛得更厉害了。

    门被关上了。很快,又被再次打开。

    一个瘦弱的身影钻了进来,拎着小半桶水和几只边沿都不完整的小碗。

    二尾似乎完全不害怕这群陌生人,挨个儿给他们发水。

    那装水的小桶看着黑漆漆的,碗也不甚干净,只有闻奚毫不介意地喝完了。

    “你怎么这么适应。”早早碎碎念了一句,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不喝。

    “我们只剩这些了,”二尾以为她是担心不够,解释道,“剩下的要等塔莎回来。”

    闻奚说:“这都等三四个小时了,塔莎还没回来啊?”

    “是五个小时二十七分钟。”早早笃定道。

    闻奚有些诧异,只听外面响起了清脆的钟声。然而回荡在狭窄的石墙和青砖路之间时,显得悠长而诡异。

    二尾面露难色,小声说:“塔莎从来没有这样晚,宵禁的钟声都响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闻奚勾勾手指:“在这个钟声之后,所有人都不能出门了是吧?”

    二尾点点头。

    闻奚压低声音:“趁着没人,你带我出去看一眼怎么样?”

    二尾正要一口回绝,却见闻奚捏着一颗和之前一样的糖。他吞了一下口水,犹豫时,闻奚手里的一颗糖变成了三颗,赤.裸裸地散发着魔鬼的气息。魔鬼本人还慢条斯理地开口,温润的声音极具诱惑:“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宵禁之后是什么样的吧?放心,我就在周围看看,哪儿都不多去。两分钟就回来,绝对不让别人知道。”

    在其余人或沉默或震撼的眼神中,二尾迅速抓过了糖。

    闻奚在这间窄小的地窖已经闷得有些难受了,总算逮住了可以出去放风的时机。他扭扭脖子,忽然一愣。

    陆见深朝二尾摊开手心,不多不少,又是三颗糖。

    其余人:“……”

    二尾并没有再往木梯上走,而是跑到了东南方向的墙角,顺着油灯往下数了三块砖,轻轻往里一推。

    一扇窄门出现在了东侧墙壁。

    门口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窄道,最多一米长,另一方又是一扇铁门。只有二尾手上的钥匙能打开那扇铁门,所以刚才并不担心他们看见。

    铁门打开后,又是一间地窖——但不同的是,它的两个方向都没有墙,而是深不见底的通道。

    陆见深和二尾走在前面,闻奚慢悠悠地跟在最后。摸黑拐了不知多少个弯之后,眼前出现了泥土堆砌的台阶。

    二尾带着他们从一处堆满茅草的木棚子钻了出来。

    “喏,看到了吗?”二尾放轻声音,示意他们二人别站太高,都俯下身。

    一座灰黑的石头钟楼出现在眼前,黑色的指针沿着白色钟盘慢慢移动。表盘上方的塔顶挂着四只吊铃,此时已归于静寂。

    而四周的一切,皆为沉寂。

    走到钟楼附近时,闻奚偏过头,和陆见深交换了一个眼神。

    “差不多了吧,”二尾小声嘟囔,“得赶紧回去了,万一被婆婆知道我就要挨打了。喂,你们听没听见,哎——怎么少了一个人?!”

    二尾焦急地张望,可是只剩下了闻奚。后者望着一街摇晃的灯影,语气轻快:“他可能还有别的事情吧,我们要不先回去?”

    “你这个骗子!”由于愤怒和委屈交叠,二尾的眼睛变得通红,朝闻奚一通拳脚相向。

    突然,闻奚一把捂住他的嘴,锢着他躲在钟楼的墙边:“闭嘴。”

    不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的嘈杂金属撞击让原本挣扎的小男孩瞬间安静下来。二尾脸色发白,似乎很是不安。

    借着影子的遮掩,闻奚看见了一群列队整齐的人,黑色的斗篷统一从头顶遮到脚踝,褐色的枪.支握在怀中。

    二尾颤声道:“是宪兵队的人。”

    为首的一个却与他们不同。那人比那些高大的宪兵矮上一截,身型弱小,白皙柔软的手上没有武.器,只有一根金色的权杖,年轻的面容挂着一副极为嫌恶的神情。

    只见他动动手指,身边的宪兵队队长立刻会意,拿着喇叭传递冰冷的命令:“下城区F舱所有人听令,一分钟内携带身份信息条站在家门左侧,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

    喇叭的声音足够响彻整个片区,吵得闻奚耳朵疼。

    但一潭死水般的周围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一阵窸窸窣窣后,起伏的开门声接踵而至。

    他们所在的钟楼位于区域死角,身后只有分不清材质的墙壁。从闻奚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陆续出门的人影。

    这时,闻奚注意到,不少人都有着和星露一样的畸形面容。

    短短一分钟内,呈回字形的街道上,所有人都按照命令到齐了。与先前空无一人的场景截然不同,此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多婆婆和星露刚好站在二十米外的对面,老婆子似乎往钟楼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挪开。

    宪兵队的人间隔五米守在街道中央,其余人跟随在那个耀武扬威的年轻人身后,逆时针方向挨个儿经过了每一户的门前。那个年轻人抱着手,不耐烦地等宪兵核查信息、进屋搜查。

    直到远处有一个人抖着声音质问:“你们凭什么来搜查我家?根据法案,是要提前通知的——”

    那个为首的年轻人语气高高在上,回荡在街道上:“因为有人向宪兵队举报,F舱竟然存在未登记人口,此事甚至存在多年。你可知道,未经许可的生育为什么要被严令禁止?”

    他挂起虚伪的笑容:“因为这是对资源的浪费,更是对人类的背叛。你是这样的人吗?”

    “不、不是的……”那名女性居民试图争辩。

    然而两名宪兵挟持住她,那个瘦弱的年轻人一步上前,撩开了她的上衣,眼神一变。

    几名宪兵立刻闯入了她家,在一阵碎响后,其中一个宪兵带出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名居民立刻挣扎着尖叫起来:“不要……不行!你放开!你们这些魔鬼!法案是不允许你们这样做的!这是我的孩子,方羽,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你承认这是你的了?”叫做“方羽”的年轻人扬起冰冷的笑容,“连手术都逃掉的下城人果然是太天真了,这样劣质的基因怎么能享用船上的资源呢?”

    “带回培养舱。”方羽抬抬下巴,决定了那个孩子的命运。他的眼神落在那个因崩溃而颤抖的母亲身上:“还有,我再说一遍,在这里,我就是法案。”

    “方羽,我诅咒你下地狱!!!”

    “砰!”

    一声枪响结束了凄厉的嘶吼。

    所有人噤若寒蝉,低垂着头颅。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只有一名男性居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拐角处跑来,在呆愣后爆发出哭喊。

    宪兵压制住他,正要开枪时,方羽改了主意:“拿去喂鱼吧,它们也饿了。”

    接下来,搜查继续进行。

    刚才发生的惨案让所有居民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而罪魁祸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对一无所获的行程感到无趣。

    方羽停在多婆婆和星露面前。从屋内出来的宪兵一无所获:“报告,没有发现多余人口。”

    方羽背着手,低声道:“多婆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啊?”

    “你搜都搜了,还能有什么。”多婆婆没好气地回应他。

    方羽鼓着脸,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是举报人说的就是你家呀。”

    “那是污蔑!”星露颤声驳斥。

    方羽看了她一眼,嫌恶地捂住眼睛,摇了摇头:“你最好全都老实交代,否则的话——”

    多婆婆毫不畏惧,冷笑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老婆子也活够了。”

    “啧,我知道这威胁不了你,”方羽的视线往左右一转,“可是你还有邻居、朋友,这里好多人呢。我想,他们并不是每一个,都甘愿因为你的错误而失去生命吧?”

    他朝周围的人露出笑容,却只能加深他们的恐惧。果然,其中一个中年男性首先承受不住:“报告,感谢城主的恩赐!对,她们家就是还有一个人!我都看见了!”

    其余人默不作声,只有方婆婆的脸逐渐阴沉。

    “看吧,我就说有嘛,”方羽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怎么样,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儿吧?要是我愿意,还能给他留个全尸。”

    他的眼神一顿,停留在星露的小腹,狰狞的伤疤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好歹这是一个听话的。”

    “啪”地一声,方羽脸上出现了清晰的五指印。许是力度太大,几乎令他眼泛泪光。

    “方羽,”多婆婆阴沉着脸,“你也是我带大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靠卖屁.股爬上了城主的床,就能主宰所有人的命运吧?”

    方羽不敢置信地咬着嘴唇,怒极反笑:“老太婆,你也不过曾经是我的家仆,一个下城区的奴隶,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他掌中的权杖一挥,狠狠打在了多婆婆的腿上。她吃痛地弯下腰,却仍然不改蔑视的眼神。

    宪兵们在方羽的命令下,再次进入多婆婆家和周围进行搜查。

    与此同时,钟楼后,闻奚死死地捂住二尾的嘴巴。

    这里距他们出来的暗道有数十米,且无任何遮挡,如果离开了这面墙后,会被立刻发现。

    二尾浑身颤抖,眼泪直流。他仰起尚且稚嫩的脸庞,小声问:“我会死吗?他们会杀了婆婆和姐姐吗?”

    宪兵的脚步声在朝钟楼靠近。

    “会用刀吗?”闻奚低声问。

    二尾颤抖着点了点。

    闻奚蹲下身,与二尾平视。他将自己那把银色的匕首塞进他手中,做了个“嘘”的手势。二尾嘴唇的被咬破了,手脚僵直。

    他呆呆地望着闻奚,好像真能得到什么期望一般。

    不远处,多婆婆在连续的杖击下扭曲地倒在了地上,视线望向屋内又迅速收回。她咬紧牙关,护住星露,大声咒骂着方羽和宪兵队的恶行。

    “什么人?!”只听数米外的宪兵举起了枪,对准钟楼的方向。

    多婆婆的心脏顿时悬到了嗓子眼。那是平日里二尾最爱偷偷去的地方。

    在众人的注视下,闻奚双手插兜,慢悠悠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们是在找我吗?”

    第036章 第三夜 04

    文/漱欢

    闻奚在距离多婆婆两米的位置被宪兵拦住了。他也顺势停下, 掸去衣袖边缘的灰尘。

    众目睽睽之下,多婆婆怔愣数秒,总算反应了过来:“你、你出来干什么, 他们就是来抓你的!”

    方羽眯起眼睛, 从头到脚审视着闻奚。那种高高在上的气焰却在他非要抬头才能看清闻奚时短了一大截, 莫名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抓就抓呗。”闻奚一脸轻松。

    方羽扭头盯着刚才出卖多婆婆的邻居:“你看到的人,是他吗?”

    那男人有些为难:“时间太久, 我记不清了……可能,没这么高,也没这么……”

    闻奚好心帮他解释:“噢,可能你看到的时候我还比较年轻。”

    “我问你了吗?”方羽语气不善, 目光充满了不悦。

    闻奚叹了口气:“嘴长在我身上, 自然我爱说就说咯。”

    “你找死!”方羽握着金杖朝他的方向砸去。

    然而权杖并没有如预料中打中什么,而是停留在了半空中。

    方羽的脸色随之一变。

    闻奚的手背挡在权杖另一端的侧面, 稍稍一抬便化解了蛮力,那根笨重浮夸的权杖随即被掀飞。

    失去了平衡, 方羽往前一栽,不料双膝一曲, 直接跪在了地上。

    周遭沉默几秒, 多婆婆率先笑出了声。

    闻奚无辜地眨眼,很是为难。

    这事实在和他没有关系。又不是他故意的。

    跪在地上的人听见了窸窣笑声,呼吸顿时因为气恼而剧烈起伏。他一把夺过旁边宪兵的枪,正要上膛时, 却听多婆婆冷声喝道:“你慢着, 他是外头来的人!”

    方羽的动作一顿, 枪口直直地指着闻奚的下巴。

    闻奚却丝毫不避,静静地看着他。

    周围却传来了窸窣的质疑和恐慌, 对“外头”两个字极为敏感。

    “外面?你到底是什么人?”方羽警惕地质问。

    闻奚看看头顶:“意思是,我是从其他幸存基地过来的人,想要去拜访你们的城主。”

    方羽旁边的宪兵立刻大声反驳:“一派胡言!外面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了!根本没有什么基地!”

    闻奚却平静地描述:“外面有蓝天白云,大海沙漠,还有更多的人类。除了现在情况比较危险外,也还可以。”

    “信口雌黄、胡编乱造!”几个宪兵激动地反驳道。

    方羽本人却难得沉默了几秒。

    他转头看向多婆婆:“来了这样一位贵宾,你怎么不早说,反而将人偷偷藏起来?”

    “是我威胁她不能说的,”闻奚慢悠悠地开口,“万一吓到你们就不好了。”

    多婆婆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语气趋于平静:“塔莎也知道这件事,她应该已经告诉城主了。”

    “塔莎?”方羽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出声,“她现在已经在准备更重要任务了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已经加入了基因改善计划。”

    多婆婆脸色骤变,要不是星露扶着她,几乎要跌倒在地。

    方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回头看了眼闻奚,做出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先将他带走,等城主处置。剩下的人么……老太婆,你这个月就别吃饭了吧。哦对,还有你旁边这位一起。人饿多了,就不会再犯错了。”

    临走前,闻奚经过多婆婆身旁时,被她拉住了衣服:“你……见到塔莎的时候,告诉她我们这里都挺好。”

    闻奚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他余光一瞥,方才街道尽头的尸.体早已被处理干净,什么也没有剩下。

    宪兵队的人带着他一路走到了“F舱”的尽头。此刻,石墙近似于箭头形状,倒真的与轮船尽头一样。

    巨大的门在识别宪兵队身份后缓缓打开,手铐和脚铐束缚住闻奚,被左右各一人挟住,走向黑暗的甬道。

    严实的大门在身后关闭。眼前又忽然明亮了起来。

    两列整齐的白色灯光嵌于洞道上方,让水泥路面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此处一尘不染,和大门后的世界截然不同。

    洞道的尽头近在眼前,距离闻奚不过三十余米。

    但紧接着,地面忽然一阵晃动。

    不是地震……而是整个洞道空间在摇摆,仿佛一条被绳子吊住的大鱼,正在寻找平衡。

    随着“滴滴”两声,一块屏幕出现在洞道墙壁上。

    一名宪兵上前,根据摄像头进行虹膜识别,然后迟疑地转过头:“方、方队长,我们还去D舱和E舱吗?”

    方羽骂道:“蠢材,人都逮住了还去什么E舱!这种肮脏的地方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

    他的鞋尖残留着污渍,像是发黑的血迹。

    “那,我们直接回上城区?”

    得到默许的宪兵正要操作,却被方羽叫停了:“不,我改主意了,去甲板。”

    他转过头,看着闻奚的目光充满邪恶的笑容:“这么好看的脸,想必那些脏东西一定很喜欢吧。”

    闻奚正在哼歌,忽然被他打断,实在想不起来下一句歌词了,非常苦恼地抬眼。

    ……甲板?二尾说过,四队的人也被带去了甲板。

    方羽满意地笑了:“别害怕,等会儿你肯定叫得更大声。”

    “方队长,这……这不好吧,”那名宪兵有些犹豫,“万一城主见不到人,怪罪下来……”

    “让他见到才不好了。”方羽意味深长地低骂。随后,他只是一个眼神,那名宪兵立刻照做了。

    然而屏幕却忽然凝住。

    洞道另一头的门打开了。

    方羽的脸色变差了。

    “方副队长,你们怎么在这儿?”来人穿着一身实验室的白大褂,一头粉毛,眼镜让他看上去平和斯文,中规中矩的。

    方羽却如临大敌,警觉地看着他:“温时以,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

    温时以风度翩翩地拎起手中的白色箱盒:“我去甲板取了实验样本。”

    他的眼神越过方羽,在闻奚身上稍作停留,而后玩笑道:“看来副队长这一趟很有收获啊。”

    方羽一副耀武扬威的冷笑:“捉了个多余的家伙,准备拿去喂鱼。”

    温时以推了一下眼镜:“我想,外头来的人,应该先向城主汇报吧?”

    “你怎么知道?”方羽瞬间拧紧眉心。

    温时以说:“下城区的基因不可能这么好。”

    方羽嗤之以鼻:“总之,宪兵队的事情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多嘴。”

    温时以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闻奚:“你是做什么的?想清楚了再说话。”

    闻奚想了想,延续了之前的说法:“我是个医生。”

    温时以说:“会做手术吗?”

    闻奚在温时以真诚的目光下摇头:“不会。”

    “会诊脉吗?”

    “……不会。”

    “会药理吗?”

    “也不会。”

    闻奚莫名其妙,总感觉对方不太想让自己去“甲板”。但比起其他地方,他此刻宁愿去“甲板”转转。

    谁知温时以反而笑了:“那太好了,应该是精神健康方面的专家吧?方副队长,城主的状况你想必是最了解的……他很需要这样的人才。”

    闻奚:“我也不是很擅长。”

    温时以完全不顾他的想法,朝方羽调侃道:“方副队长,你该不会是害怕城主见到他,才不愿意吧?”

    方羽的心思被戳中时,恨不得杀了他。

    闻奚也看向方羽,等着他翻脸回绝,然后把自己带去“甲板”。

    不料方羽在咬唇思考了十几秒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说得不错,一切以城主的利益为上。先带他上去。”

    闻奚的瞳孔微张,实在想不明白。

    墙上的屏幕再次启动后,整个洞道再次晃动,随后平稳缓慢地下降。原来这是个巨大的电梯。

    在下降的过程中,洞道的一部分是透明玻璃,能看见外面的景象。起先的大多数层都和F舱类似,只有昏黄的油灯、简陋的平房土路,和大量拥挤的人口。

    从某一层开始,电梯的速度变得缓慢。之前的一切被明亮的电灯、干净的街道和整齐的工业空间取代。

    “就像模拟游戏一样,对吧?”温时以站在闻奚旁边,低声笑道。他的视线落在闻奚的衣角,黑色的材质依然能看出做工不错,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点金色的粉末,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闻奚疑惑地问:“什么是模拟游戏?”

    温时以顿了顿,笑说:“大概是一种创世神和被主宰者的游戏。”

    闻奚打了个呵欠,只觉得很无聊。

    洞道很快停下了。

    上城区的灯光将闻奚从困意中强行唤醒了几分。

    那是闻奚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景象——金碧辉煌不足以形容那样的奢靡,玉石打造的喷泉,金子做的画框,红宝石雕刻成塑像……来往的行人穿着讲究得体,一切仿佛闪闪发亮。

    但闻奚却嗅到了一股死气沉沉的气味,不知是从哪个阴湿的巢穴钻出来的。

    哪怕见过了许多次,温时以仍然不由感叹道:“壮观得像假的一样。”

    “影子倒是真实的。”闻奚说。

    被拉长的黑暗,总是存在于任何灯光下。而在地宫中,它将永远存在。

    他侧过头,在温时以的凝视中微微一笑。

    车辆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经过了层层查验后,闻奚顺着一条红毯,一直走到白金色长廊的尽头。

    大门被守卫的宪兵打开,殿堂内遍布着花粉的香味。

    斜靠在最上方座椅的男人正在品酒,欣赏中央的舞蹈。在一曲结束后,他才意犹未尽地遣散底下的人。

    厅内左右两侧坐满了珠光宝气的贵族们,面前摆放着丰盛珍馐。宪兵队分成左右两列,护卫在他们身后。

    “城主!”方羽走在最前面,简单做了拜礼。

    “怎么才回来?”莫森的语气宠溺,拍拍座椅空出来的一小片地方,“快上来。”

    方羽闻言,当众走上去,坐在莫森旁边,被一只大手一把搂在了怀中。

    见状,闻奚疑惑地问:“他是城主的亲戚?”

    但是这个年逾四十的城主卷发棕肤,粗壮的肌肉也和方羽娇弱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照。

    温时以侧过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下一刻,闻奚瞪大了眼睛。

    只见莫森的手从方羽的腰间伸入上衣,逗得他一阵嘤笑,然后二人当众交换了一个深长的亲吻。

    要不是温时以咳嗽了两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要继续屏气凝神地欣赏。

    但莫森和周遭看好戏的贵族们一样,明显对他的打断很不耐烦:“又怎么了?”

    方羽捧着莫森的手,抢先答道:“我今天在下城区给你找到了一个医生。”

    莫森宠溺地捏捏他的后颈,不甚在意:“是吗?”

    “城主,他是……来自外面的人。”温时以从队伍末尾走上前,毕恭毕敬地答道。

    “科学官,你确定吗?”莫森问,眼神随之一动,落在了下方。他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然后说:“怎么给客人绑住了手?”

    “他厉害得很,”方羽气呼呼地告状,“今天还打到我的手了。喏,你看。”

    莫森细细嗅过方羽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那就先绑着吧。”

    方羽堂而皇之地表示:“我想杀了他。”

    然而,莫森却没有同意,视线盯着闻奚,笑容满面:“小雨,这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首先当然是得好好招待,尽地主之谊。客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闻奚也不客气:“我想去甲板。”

    “……甲板?”莫森似乎很是疑惑,“你知道那儿有些什么吗?”

    四下一片嘲弄的笑声。

    这时,只见又有宪兵来报:“报告城主,外面又有一个陌生人求见,他说他从外面来的,好像是来自什么……雨泽。”

    得到许可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闻奚的视野中。

    闻奚眼皮一跳,竟然是陆见深。

    在钟楼时,闻奚同意他离开,就是为了让他先去掌握更多的情报。但怎么也没想到,二人很快就在这里重逢。

    陆见深似乎打过架,颈上有一条细小的伤口,衣裤也有些凌乱。此时他也被铐住双手和双脚,垂眸与闻奚的视线相撞。

    闻奚疑惑地看着他,无声地问他“你怎么也搞成这样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莫森站起身,顺着金色的台阶缓缓往下,“竟然能有两位客人大驾光临。”

    他们一样的穿着已然说明了互相熟识。

    陆见深沉声道:“我们来自雨泽基地,是想与沙舟基地取得联络,商讨作战计划。”

    莫森听完,却爆发出笑声:“作战,为什么要作战?”

    陆见深的眸色沉静。

    莫森张开双臂,像一位封建帝王般睥睨殿中:“我们的船上拥有一切,有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最坚硬的金子,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我们就在世界的尽头,又有什么样的生物足以撼动这样完美的生活?”

    坐在周围的贵族们纷纷拍着桌板,充满节奏地附和。

    场面震撼而滑稽。

    “倘若真的如你所言,”闻奚奇怪道,“那为什么还要限制下城区的人口?”

    回应他的是周遭爆发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一位贵族嗤笑不已:“下城区?我们拥有的资源与一群燃料有什么关系?”

    莫森摆摆手,停在闻奚面前。眼神经过他的脸和身体,言语极具诱惑:“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也可以拥有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外面的事。”

    “不行。”陆见深冷漠的回绝。

    闻奚瞥了他一眼,遗憾地叹气:“可惜我天生喜欢担心,无福消受。”

    莫森的眼神逡巡在二人之间,摆出亲和力的笑容,朝闻奚挑眉:“你们两个是一对吗?他上你,还是你上他?”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闻奚笑眯眯的回应近似挑衅,立刻引来了周遭宪兵的不满,齐刷刷向前一步。

    这时,一只朝上的手心伸向前方,温时以微微躬身,十分礼貌:“城主大人,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认为,这两个人非常适合我们的基因改善计划,他们是外来者,而且漂亮、健康,将会有助于繁衍。”

    闻奚眉心一跳,不知道这个姓温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莫森似乎被提醒了,思索一番后,遗憾地点了头:“科学官说得很对,基因改善计划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与这个相比都只是芝麻绿豆而已。”

    温时以正要起身,却见莫森的笑容逐渐狎昵:“所以,必须要验证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健康。你说呢?”

    一只手搭上莫森的肩膀,方羽笑嘻嘻地出主意:“城主说得对,我倒觉得不如让他们示范一下。底下那个房间可好久没有客人了,今天是个庆祝丰收的日子,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周围的富人们一听,纷纷双目放光,来了兴致。欢愉的笑声充满了殿堂。

    闻奚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视线正在寻找最近的武.器,却一眼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一群宪兵将二人团团围住,似乎稍有异动,就会立刻扫射。

    大厅中央的地板忽然打开,一个不透明的玻璃房缓缓升上地面。莫森亲自打开了门,做出了“请”的动作:“放心,我们很注意隐私的,绝对不能直接看见二位。”

    冰冷的枪口抵上二人的后颈。

    闻奚和陆见深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玻璃房。一把镣铐的钥匙被宪兵丢了进来,随后门被紧紧关闭。

    狭窄的正方形空间四周贴满了大尺度的画面,色调夸张诡异。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床,左侧立着有绳套的十字架。此外,还有一个嵌在玻璃墙中央、正对着床头的摄像机。

    闻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森真正的意思。

    玻璃屋外,一名富人插话道:“城主,前几天抓住的那两名刺客是不是还关在下面啊?”

    方羽语气嫌恶:“两个E舱的奴隶而已,这会儿都不知道是不是被老鼠啃干净了。”

    哄笑声在玻璃房内显得无比遥远。

    闻奚却忽然一僵,视线茫然地向下。

    玻璃正下方,蜂窝般的绿色眼睛像一簇簇幽灵,伴随涌动的黑浪聚在若隐若现的骸骨上,发出“吱吱”的叫声。还有牙齿窸窣地碰撞,像在无穷尽地啃噬着什么。那些鼠群的绿眸随着上方的声音注视着闻奚,仿佛贪婪地等待着食物。

    玻璃上有一道明显的闭合口,只要启动一个开关,他脚下的整块地面就会立刻塌陷。

    闻奚的脑海变得有些茫然。

    他意识到有一种被他遗忘已久的恐惧从神经深处钻了出来,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理智。冰冷和苍白同时淹没了他,哪怕是被镣铐磨伤的手腕此刻也毫无知觉。

    但他没有办法。

    手脚处先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轻柔地摘除。但强烈的警觉将他的视线固定在玻璃下方,无法挪动分毫。

    “闻奚。”

    他听见了陆见深的声音,也嗅到了他的气息,但这毫无帮助。

    陆见深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别怕,看着我。”

    第037章 第三夜 05

    文/漱欢

    昏暗的光线从墙面角落爬出, 将二人贴近的身影衬托得暧昧缱绻。

    “闻奚。”唤他的声音近乎安抚。

    闻奚被迫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明明很冷,却逐渐让他叫嚣的神经细胞趋于平息。他慢慢找回触觉,顺着陆见深的衣袖攀上他的手腕。

    捏在下巴的力度顿时松开了, 却被闻奚顺势勾住手指, 紧紧缠住。

    闻奚勉强勾起嘴角, 笑音苍白:“我上一次见到这么多老鼠,还是在发现家人尸.体的那一天。我打开屋子的时候, 那些东西像黑色的劣质油漆黏得到处都是,把一切都啃干净了。”

    很多年前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他却很快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他看着陆见深, 语速很快地补充:“我没有害怕。只不过是有点恶心。”

    陆见深凝视着他, 低声提醒:“不要往下看。”

    他微微低头,说话时的温热气息轻蹭过闻奚的耳廓, 在冰冷的空气中柔和地落于皮肤。

    昏黄的视野中,闻奚下意识地维持着仰头的姿态, 不动声色地问:“你想亲我吗?”

    他的视线越过陆见深的肩膀,望向那个嵌在墙体中央的摄像机。摄像机上下摇晃, 发出“滋”的声音, 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似乎在催促。

    陆见深顺着他的目光侧过头时,嘴角忽然轻微一疼。像是被哪儿来的野猫咬了一口,齿尖没有太用力, 只是寻思来逗着玩。

    但紧接着, 干涸却柔软的唇瓣稍稍离开, 又贴了过来。

    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闻奚松开他的手指,转而环上他僵硬的的脖子, 对忽然升高的温度感到讶异:“你不会不知道他想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吧?”

    “繁育,示范,”陆见深精准地找到了回忆中字眼。

    他皱了一下眉,不太明白这是哪里来的诡计,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以前我在的地方也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的死期,想要找点乐子,”闻奚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侧脸,气音柔软戏谑,“或者说,很多时候他们自己不行,所以只能靠一些手段来折磨别人,或许能让他们再产生兴致。”

    “以前?”陆见深看着他。

    闻奚抬抬嘴角,似乎示意他有所动作。

    他迟疑片刻,或许是被摄像头的持续闪烁警告了,于是低下头,慢慢靠近,嘴唇短暂地碰触着闻奚的唇角:“……像这样?”

    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情.欲的“触碰”,像极了石头撞棉花。

    闻奚震惊道:“你不会真的是个处男吧?指导手册都没读过?”

    陆见深微微皱眉。

    遥远的哄笑似乎在玻璃房外发生,紧接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旋钮打开,碎金屑如雨般飘落在二人身上。

    但这明显还不足以蒙混过关,否则摄像机不会再次发出电流声。高悬的警报亮起,威胁着动作生疏的二人。

    闻奚苦思冥想着成人读物中的东西,感觉第一次实践下来,亲嘴这件事似乎和想象得不太一样。他的脸色莫名发烫,好像细胞都在跃动。但开玩笑,他怎么能表现出胆怯?

    他这时只能将信将疑地鼓励陆见深:“对,就是这样,还可以再深一点……唔。”

    柔软的气息钻入了唇瓣,亲吻的力度忽然大了起来。冰冷的手指无师自通地按住闻奚的后颈,让交换的呼吸逐渐加深。

    “喂,该死……你到底从哪儿学的?”闻奚短促地呼吸着,狐疑的目光巡过那张俊美清冷的脸。兴许是光线,温度,或者不够平稳的气息,让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也泛起一丝涟漪。

    闻奚一把推着陆见深来到床边。

    老旧的床垫下陷,发出“吱呀”的声音。闻奚背对着摄像机,掌心撑着坚硬的胸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陆见深。

    陆见深也看着他,在良久的沉默中低声道:“不对吗?”

    闻奚被他纯正的疑惑震了一下,不由怀疑起这话的真假。要是真的,刚才的动作怎么好像挺有技术含量?要是假的……陆见深有什么必要骗他?

    但嘴角的疼痛和渗血的铁锈味正提醒着闻奚,他们两个的水平确实是卧龙凤雏,相差无几。

    床头的小灯照着凹陷的枕头,闻奚的手指拨弄着枕边的碎发,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拢,眼神暗沉:“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很不喜欢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

    长发贴着闻奚的脸颊,几缕散落下来,扫过陆见深的颈侧。

    闻奚感觉到身后的红光又闪烁了几下。连带着地板玻璃的那道缝隙也发出震动,暗示着威胁。

    他听见陆见深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闻奚单手碰了碰右耳的圆片,近乎蛊惑般地压低声音,“你不会以为,外面那些家伙只想看我们亲嘴吧?”

    陆见深的瞳孔产生了一丝裂缝。

    闻奚俯下身,手肘下压:“那么多人看着,总要整出一些合适的动静。”

    衣领往下,露出了一截光洁好看的锁骨。细长的手指在经过时,若有若无地敲击了三下。

    闻奚对此胸有成足,毕竟七队这套新编暗号他可是学了一路。

    然而,陆见深的反应很迟缓。

    他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如果掉下去的话,我可以——”

    闻奚又敲了一次,打断了他的主意。

    摄像机再次闪烁的同时,放在两侧的手忽然搂住闻奚的腰,然后就着拥抱的姿态将他带起了身。

    闻奚顺势再次亲吻他的唇角。

    与之前的不同的是,一些无法探寻的侵略性让闻奚瞬间察觉到危险,后颈立刻绷直。然而陆见深仿佛已经预知了他的反应,一个极轻的亲吻落在他的额头,然后是鼻尖。

    闻奚一怔,眯起眼睛,主动将距离拉近了几分。

    双腿被托着抱了起来。如同非要争个高下一般,二人一路纠缠到摄像机的正下方。

    偶尔睁眼抬眸时,闻奚却分辨不清陆见深的神色。他只知道血的味道在衰减,取而代之的是别的什么东西,让心脏的位置多出一分酸涩。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对着耳机中的那个声音问:“你想亲我吗?”

    对方回答:“如果可以的话。”

    他在虚空中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却只能等来风的途经。但他那时只有暂时的失落,从未因为那个没有实体的声音不能亲吻自己而感到不安。

    但此时,真实的触感却让他的胸腔变成了一杯摇晃的水。洒了不好,停下也不好。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闻奚喃喃自语时,眼睛因为窒.息感而轻微变红,鸦羽扫开潋滟水光,露出深重执着的冰山一角。

    陆见深听见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他很少会看见这样的闻奚——去除了那些不着边际的玩笑的,不加掩饰的,真实的。

    好像有一些碎裂的痕迹只有偶然在黑暗中才能窥见,但也充满了危险。但凡越过,就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后果。

    闻奚忽然僵住了。他感觉到陆见深冰冷的手指钻进右耳,触碰了一下那枚圆片耳机。是克制的,不加任何挑逗的,安慰。

    即便如此,冷硬的耳蜗与温暖的唇齿形成强烈的反差,像洪流迎面相撞,产生眩晕。

    但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他意识到那是一个提醒。

    与此同时,陆见深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越过头顶,一把按住了缓缓往下的摄像头。

    修长有力的五指以极快的速度将机械向上扭动,就在闻奚注意到他小臂的青筋时,头顶“咣”地一声。那台摄像机竟然被硬生生从墙体中拔了出来,连带着一团缠绕的线,被丢在了地上,碎成数块。

    血滴顺着陆见深的掌心落下,然后下一秒揪住闻奚的肩,拉着他俯身趴在地上。

    轰响随之而来。

    激光枪从玻璃房上方的一角扫射而来,瞬间让天花板和相邻的两块玻璃全部碎尽。

    没入的强光让闻奚一时睁不开眼。

    身下的玻璃开始抖动。

    他和陆见深交换了一个眼神,借着床板从另一面往外翻跃。就在脚离开支撑的一瞬间,地面玻璃砰然碎裂,房间里的一切都骤然崩塌,被来自的鼠群的腥臭淹没。

    而大厅内,等待他们的是漆黑的枪口。

    闻奚反而松弛了许多。

    他与陆见深背对着站立,被团团围住。莫森遗憾的笑声从高处传来:“看来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并不喜欢我们的计划,这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既然这样,不如让我来处置,”方羽攀着莫森粗壮的手臂,眼珠子一转,“趁着科学官不在,才能玩一下嘛。”

    莫森说:“你成天就知道玩。”

    方羽还要再撒娇时,大厅内却突然爆发了异常。

    在距离闻奚和陆见深五米外的地方,一个贵族忽然瞳孔翻白,脑袋极力后仰,直到一个超出常人的角度,后脑勺几乎贴着背。

    一根细长的触角生生钻破了他的喉管,如蚯蚓一般缓慢地在半空中蠕动,蚕食着血肉。

    “是污染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手无寸铁的贵族们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想往旁边躲。然而他们之中紧接着两三个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状态。

    宪兵队的反应很快,当即开枪当众崩掉了那几个人的头。

    但其中一个宪兵上前察看尸.体情况时,一团触手像剧烈摇晃后的汽水瓶一样,崩掉了瓶盖。那团纠缠不清的蚯蚓仿佛是从身体中生长出来的藤蔓,慢慢往四周蔓延、穿刺。

    忽然,触手收紧,一把卷上了枪杆,开始向周围扫射。

    “轰”的一声巨响,一枚裹着火光的子弹穿过人群,击碎了那团触手。

    莫森扛着枪从台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那堆碎泥旁边,鞋尖踢开枪杆,眼神逐渐变得肃穆。

    大厅内另一侧的贵族们都惊慌失措地往门口撤离,却全部被宪兵队拦住了。

    而负责看守闻奚和陆见深的枪口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后脑勺。

    接下来,是一场异常血腥的排查。

    在莫森的指令下,一名检查者负责依次分发试纸,要求每个人用刀片割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只要试纸出现异常反应,或者拒绝测试,就会被现场的宪兵立即处理。

    那些之前还耀武扬威的贵族们此时都噤若寒蝉,被恐惧牵引着脚步。

    很快,十几具尸.体被投入了大厅中央的洞内。

    闻奚和陆见深的检测也由宪兵们进行。闻奚有些好奇:“这是什么类型的污染物?”

    那名给他做测试的宪兵面貌清秀年轻,身型也不及其他人雄壮伟岸。他低头工作,并没有理会闻奚。

    试纸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那名宪兵正要继续给陆见深做测试时,闻奚无聊地往台上看了一眼,嘀咕道:“你们城主好像不太舒服啊。”

    人群后方,莫森脸色泛白,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方羽一时慌了神,扶住他时却被按住了手腕,阻止他喊医生。

    “可是——”方羽迟疑了几秒,遥遥对上闻奚的视线,急促地命令宪兵,“把他带上来。”

    宪兵刚转身,莫森却和方羽说了什么。后者改了指令:“慢着,城主有令,先将那两个外来者丢进大牢,严加看管。”

    被押送去牢房的路上,闻奚和陆见深被捆住双手,一前一后地走着。

    拉着闻奚的宪兵是刚才给他做测试的那个瘦子,此时凶神恶煞地警告道:“老实点,不要交流。”

    闻奚只好把眼睛往前放。

    视野左侧出现了银色的建筑物,类似教堂般恢弘,地面铺满了大理石。数名身着白色衣袍的男女正在出入,每个人身旁都跟着一名宪兵。

    “那是什么地方?”闻奚好奇地问。

    宪兵冷漠地回答:“繁育中心。”

    话音刚落,那个方向出现了骚乱。一名高大的宪兵拎起一个弱小的女人,冷冰冰地质问:“你不是基因改善计划的参与者……你是下城区来的杂种?”

    原本泫然欲泣的女人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此时脸色一改,嘲笑似的“呸”了一声:“连一条狗在上城区都有莫大的权力,你又是算个什么东西。”

    面对指着自己的枪口,她毫无惧色,而是低声吟道:“地宫之下,神为我主,以我为名。”

    只见她突然张开嘴含住枪口,毫不迟疑地反向拨动了板机。

    随着一声闷响,她像一张轻飘飘的纸,飘落在地上。

    很快,更多的宪兵从繁育中心内涌出。闻奚听见有人说“少了一个,快去找”。他身旁的那名宪兵也回头看了一眼,下达指示:“前方左拐。”

    牢房漆黑阴冷。闻奚忍不住朝陆见深抱怨:“这还不如多婆婆家的地下室呢。”

    陆见深一路都没有说话,此时押送的宪兵都已离开,才抬眼看向他。

    闻奚在他身旁坐下:“刚才想跑的时候没机会。现在好了,怎么出去啊?”

    陆见深抬起双手,轻轻往两侧一扯,金属的手铐竟然直接断了。

    闻奚目瞪口呆。

    ……不是,就这么简单粗暴吗?

    他也扯了扯手铐,却只能让手腕勒出两道红印子。

    但陆见深这力气面对着铁栏杆也没辙。他们只能暂时呆着。

    闻奚脑袋靠着冰冷的墙壁,百无聊赖之际,开始耍赖:“陆见深,你和我说会儿话吧,什么都行。”

    旁边的人正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睛,却有迟疑:“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闻奚忽然凑得很近,连呼吸都碰在了一起。

    陆见深说:“你的家人。”

    闻奚想了想,眨了一下眼:“你猜。”

    陆见深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他们应该很爱你,对你很重要。”

    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伪装的眸子在瞬间凝滞,深重的情绪在倾泻而出的那一刻却被极力扼住。转眼间,闻奚露出一贯的慵懒笑容:“是啊,他们对我很重要。你呢,你的家人都还在吗?”

    陆见深摇了摇头。

    闻奚盯着他,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所以,我现在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啦。”

    陆见深的眉心一跳。闻奚立刻举出证据:“难怪你明明离开钟楼了,还跟了我一路。怎么,是担心我?”

    陆见深一顿,却说:“是。”

    闻奚又靠近了半寸,让他避无可避:“刚才虽然是迫于形势,你有没有真的想亲我?”

    闻奚直勾勾地盯着他,想从那双眼睛中捕捉到一些猝不及防的情绪。

    陆见深看上去仍然是平静的,好像那些激烈的亲吻从未发生。

    “只是逢场作戏吗,”闻奚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袖,“还是你不肯承认?”

    陆见深别过视线:“这是第二个问题。”

    闻奚却不肯罢休。他仿佛在期待一个答案,但那期待很短暂,因为他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咬上了那人的唇角。

    这回齿尖毫不留情,就是要留下一道口子。铁锈味儿溢出时,闻奚才报复得逞,心满意足地舔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

    这时,刚才押送闻奚的那名宪兵又回来了。他从缝隙中扔了一些草叶进来。

    “这什么?”闻奚从一堆杂草中摸到了一根偏硬的短木枝。

    宪兵冷着脸回答:“吃的。”

    “你等等,这东西怎么吃。好歹我们也是城主的贵客,不能就这么敷衍吧?到时候我们饿死了,你负责啊?”

    宪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要离开时,又听见闻奚说:“好歹得有两杯水,不然体现不出尊敬。”

    木枝插入锁孔,发出了极轻的响动。

    随着闻奚抓住栏杆,手铐自然地脱离了他的手腕。他朝那名宪兵眨了一下眼,轻声反问:“你说对吧,塔、莎?”

    第038章 第三夜 06

    文/漱欢

    潮湿阴冷的牢房中, 那名宪兵眼神一沉,表面上却维持着冷漠的神情。

    闻奚说:“塔莎,多婆婆让我替她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那个宪兵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沙哑的女声, 压得极低。

    闻奚一拍脑袋:“哎, 想不起来了。”

    眼见着塔莎转身要走, 闻奚立刻抛出橄榄枝:“你想知道的话,我们可以合作啊。”

    塔莎停下脚步, 定定地看了闻奚一会儿。她从衣兜中掏出两个小方块丢进牢中。

    是压缩食物。

    闻奚啃了两口,这玩意儿和嚼干草也相差无几。

    这时,空寂的走廊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谁?”塔莎当即拿枪指向另一边。

    一个高大的宪兵举起双手,赔笑道:“我刚是在收拾隔壁的尸.体, 什么都没听到。别这样, 有话好好说。”

    他说话时,一步一步靠近塔莎, 直到枪口抵住自己的胸膛。

    “塔莎,你在我们这里也很有名, ”那个男人眨眼笑说,“我是和你们站在一边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神为我主, 以我为名。”

    塔莎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放下了枪。

    那个宪兵走到她身旁,吸了吸鼻子, 露出下流的笑容:“你还真是个女人, 挺香的。”

    他说话时, 手却在暗中朝塔莎的枪靠近,一把握住枪柄。

    闻奚刚出口一个“喂”字, 一道冷光已经狠狠划开了男人的咽喉。

    大量喷涌的殷红洒了闻奚一脸。

    塔莎目不转睛地收回刀片,将垂死呓语的男人拖到了隔壁牢房。很快,那边就完全没有了声音。

    处理好这一切,塔莎的宪兵队制服仍然干净如初。她看了一眼闻奚:“你们想怎么样?”

    闻奚回答道:“你也有我们想知道的答案。”

    塔莎双唇紧抿,忽然警惕地转过身。远处通道尽头,另一个宪兵冒出头,喊道:“刚才什么声音?413,回答!”

    塔莎没有动。牢笼另一侧,闻奚踹了几脚干草,不耐烦地嚷嚷:“都说了要喝水,你怎么回事。”

    那边的宪兵似乎打消了疑虑,转而催促道:“413,上面要见那个医生,把他带出来。”

    塔莎照做了,在看到失去手铐的二人时,也并没有反应。

    临走前,闻奚看了一眼陆见深,后者微微颔首,只说:“小心。”

    塔莎带着他跟上另外的宪兵,他们在牢房中穿梭,然后从另一头绕了出去。

    趁着拐角的视野盲区,闻奚提醒塔莎:“我们现在扯平了。按刚才说的合作,你得救我啊。”

    塔莎白了他一眼:“你搞错了,我不需要和你们合作。”

    话虽这么说,等快到地方时,塔莎借口上手铐,将一个条状物和一枚刀片塞入闻奚手中。

    城主的会客室中守卫森严,宪兵们站在两侧的阴影中,很容易让人误会为雕像。

    闻奚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呵斥的声音。

    “温时以,你没看见城主正头疼吗?”方羽尖声质问。

    温时以跪在地上,情绪平稳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基因改善计划的推行引起了下城区的大规模抗.议,我认为人造基因池更能够解决当前的问题。”

    莫森揉着额头,似乎疼得厉害:“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科学官。你从外面带来的知识确实对我们有所帮助,但你似乎还不懂得船上的规矩。”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让氛围变得有些紧张。

    闻奚看着温时以的背影,来了几分兴趣。

    ……这人也是外来者?难不成还有别的幸存基地?

    “啪”地一声,温时以脸上显出五指印。

    方羽站在他跟前,高高在上地揉了揉手指:“科学官,你既然已经是一名合格的船员,那就要时刻为城主着想,而不是为底下那些燃料。”

    挨了这一下,温时以似乎也并不生气,温和的语气遮掩了言辞的尖锐:“方队长,你生来就是上城区的人,不明白下城区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不改变规则,繁育中心出的事还会重演。”

    “那是怪他们不会投胎啊。难不成还要将上城区的资源分出去不成?”方羽趾高气扬地坐下。他眼珠子动了动,瞥见懒洋洋站在那儿的闻奚:“你,过来。”

    闻奚慢悠悠地走到温时以身旁,观察着莫森。在远处时看不太出来,莫森的脸色发黑,看似托着头的手实际是捂着耳朵,似乎在避免听见什么。

    “……城主?”闻奚轻声提醒了两三遍,莫森才缓慢反应过来。他的眼眸浑浊,布满血丝,疲惫至极。

    温时以朝闻奚简单描述了莫森的病情,大概是经常出现幻听,导致头疼、失眠等症状,近来随着污染巢穴的出现更加频繁。

    “冒昧问一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闻奚装模作样地问询。

    “……三年前,”莫森亲自回答,嗓音低哑,“我那时进入了一个巢穴,和一条恶心的大蚯蚓战斗过。从那以后就有了这毛病。”

    虽说不是很严重,但足够折磨人的精神。

    他讲得十分粗略,对闻奚仍然有所隐瞒。不过对闻奚来说都不重要。

    闻奚假装给他把了脉,脸色沉重:“您的病情……已经拖了非常久了。或许之前的药物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事情严重了一些。”

    莫森没有说话,反倒是方羽迟疑了:“那你有什么办法?”

    闻奚慢条斯理地拿出塔莎交给他的条块状固体,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刚好带有一味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它能够醒神、镇静,或许对城主的病有些用处。”

    莫森那双阴沉的眼睛盯着闻奚,过了一会儿,让温时以来检查。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杀了你们两个。”方羽威胁道。

    只见温时以小心接过那块药物,左右观察后,先闻嗅,再搓了一点放入口中,最后下了结论:“这的确就是我在船上一直没有找到的药。”

    闻奚听他这么一说,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松开了刀片,换上笑眯眯的模样:“每日两次,一次五克熬煮即可。”

    方羽立刻命人去准备炉子煎药。他也长了个心眼,让闻奚和温时以都留在原地等候。

    等药端上来了,还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给了闻奚。

    这药有一股浓烈的薄荷味,还十分干涩。但既然温时以吃过了一点,说明是没有下毒的。

    闻奚捏着鼻子,干脆一口喝干净了。

    这玩意儿的见效很快。不出五分钟,莫森沉重的脑袋就清醒了一半。他抹掉嘴边的残渍,下达奖励:“你可以留下来了。”

    闻奚疑惑地挑眉。

    莫森露出宽容的神情:“就像科学官一样,你也可以成为光荣的船员,留下享受这一切。”

    “光荣?”闻奚重复道。

    见闻奚并没有领会到深意,莫森索性更加直白:“外面的世界注定灭亡,不在今天,也在明天。人类的未来必然只有这一个命运。”

    地下资源取之不竭。在地宫中,莫森就是主宰。

    察觉到闻奚的犹豫,莫森继续引诱他:“而且,我们这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喜欢拥有任何一个,或者很多个。”

    闻奚:“……”

    大可不必。

    他朝莫森露出苦恼的笑容:“也包括你吗?”

    莫森的瞳孔动了一下,却听方羽瞬间恼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肖想——”

    方羽的声音气得发抖,余光瞥向莫森。他对莫森的喜好再清楚不过,以至于一时间陷入慌张。

    闻奚反而更平和了:“这真的是我的选择吗,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决定要杀掉我了。”

    莫森的眸光隐隐下沉。

    “一个外来者,对城主的病情了解太多,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我的价值仅仅只是已经贡献出来了的药物。我对您的大船来说,一文不值。”闻奚的语气轻松,仿佛全然不在意会发生的事。

    “的确一文不值,”温时以平静地接过话,“我已经知道你的药是怎么调配的了。”

    方羽露出得意的神情:“看吧,我们有科学官也就够了。”

    闻奚瞟了温时以一眼,放慢语速:“半个月前,莫城主已经处理了另一群外来者,一共十二人,对吧?”

    方羽嗤笑道:“你是说那些奇怪的家伙啊,现在应该被老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怎么,害怕了?但是已经晚啦。”

    闻奚无所谓:“他们的死活倒是与我无关,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或许想知道。”

    莫森的嘴角噙出一丝笑意,朝闻奚颔首:“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可惜,一个聪明人并不适合放在枕边,除非他已经无法思考。这是过去几十年间,历任城主达成的共识。”

    “城主,”方羽抱上莫森的手臂,“那我们就立刻杀掉他,免得夜长梦多!”

    莫森安抚道:“急什么,这是我们的客人。看在他提供了帮助的份上,不如让他自己选择一种结束的方法。”

    “不行!他在下城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了我,害我丢了脸,简直是罪大恶极!而且,他还散播了谣言!他告诉那些下城人,外面的世界更好——”

    闻奚点头:“确实,是我说的。”

    方羽朝莫森撒娇道:“你看他就是故意的!我非要他去喂蚯蚓不可!”

    莫森拍了拍他的头,略显遗憾:“新的巢穴已经在甲板出现了,那就如你所愿。”

    方羽这才消停。

    闻奚被宪兵队押入了囚车,隔着栏杆望见温时以。后者面色苍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陆见深也被带进囚车。

    塔莎作为随行的宪兵,跟在木车旁边。

    “放心,药已经给他吃了,”闻奚凑到栏杆边,倒是有些好奇,“那是什么灵丹妙药?”

    塔莎注视着前方,数道:“老鼠尾巴,蚯蚓,泥土,裸盖菇,蟾蜍分泌物等,以及大量的薄荷味化学制剂。”

    闻奚忍住呕吐的冲动:“?”

    塔莎:“简单来说,是一种致幻剂。”

    闻奚感觉一股凉意窜上胃部。

    塔莎接着说:“忘了告诉你,那个药是涂抹在脸上的,不是用来喝的。”

    闻奚:“……”你怎么不早说!

    “完了,”闻奚闭上眼睛,顺势往陆见深身上一靠,“我头晕。”

    冰凉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脑袋,动作柔和地挪到腿上。

    闻奚睁开一只眼睛,总觉得从这个方向看,陆见深的眼中那片潭水好像不那么冷。

    他想碰一碰,却被陆见深按住手腕拎了下来。

    微凉的指腹按住闻奚脑袋两侧的太阳穴,开始缓慢按压。

    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缓解晕眩,熟悉的气味倒是让闻奚逐渐陷入困倦。他索性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被陆见深叫醒时,囚车已经停在了一扇大门之前。

    一股泥泞的味道钻进鼻腔,让闻奚忍不住喷嚏。他回过头,却发现陆见深的神色难得凝重了起来。

    塔莎和另一名宪兵队的人将黑布套在他们的头上,分别领着他们往前走。

    脚下的路面从水泥逐渐变成湿软的泥土,泥泞的气味越来越重。

    “先把他们放入甲板,等会儿听候指令,准备录像。”宪兵队的人命令道。

    塔莎从背后推了闻奚一把,顺便将一枚钥匙塞给他,再关上门。

    闻奚很快反手解开了手铐,扯开黑布的一瞬间,世界眩晕得令他失神。

    这里就是“甲板”吗?

    脚下和门都是铁板,剩下的方向则由木头构成了简易的牢笼。这块空间过于狭窄,他几乎无法站直。

    黑色岩壁几乎垂直,布满了如出一辙的木笼,像一片紧密的脓包,被石壁中嵌入的烛火照亮。

    栏杆外,头顶是漆黑的石岩,高不见顶,底下则是一片倾斜的深渊。

    闻奚适应了一会儿,或许是致幻剂的作用,让他的手脚有些发软。他背对着深渊靠坐在角落,低头时发现陆见深被关在他的右下方。

    闻奚将手铐钥匙丢了过去,陆见深伸手接住。

    “闻奚!陆队!”一声惊呼从右侧传来。

    ……竟然是李昂?!

    不止是他,夏濛濛、萧南枝,还有早早都在。甚至还有那个叫二尾的孩子。

    早早的好梦被声音惊醒,努力探出脑袋,却爆出惊人的发现:“队长!你、你们俩的嘴巴怎么又破又肿?!”

    第039章 第三夜 07

    文/漱欢

    一时间,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人的嘴上。李昂进一步添油加醋,意有所指:“衣服都乱了,你们俩是打架了?”

    “对啊, ”闻奚慢悠悠地承认, “稍微切磋了一下……对吧?”

    闻奚右下方的木笼中, 陆见深将手铐丢在一旁,选择闭目养神。

    “打架”二字却拨动了早早的神经:“跟谁打?怎么还能撞伤嘴巴?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

    李昂忍着笑:“别问了, 没看队长都懒得和你说。”

    “没受伤就好,”萧南枝赶紧打圆场,“闻奚,你们怎么会被抓来这里?”

    闻奚简明扼要地讲了他们在上城区的经历。当然, 截去了他们被关在玻璃屋的那一段。

    “也就是说, 你们已经见过这里的城主了,他拒绝和雨泽基地联络?”萧南枝有些难以相信。

    李昂整理着自己头发:“我可太理解他了, 这鬼地方要什么有什么,换哪个土皇帝都愿意呆一辈子。但话说回来, 这城主也真够小气。拒绝就拒绝呗,放我们走不就行了, 何必赶尽杀绝。”

    闻奚没直接回答, 反而问:“濛濛姐,你怎么看?”

    他正上方的牢笼中,夏濛濛抱着手靠于栏杆,低声道:“他有一些不想暴露的事情, 比如大量的资源。”

    闻奚深以为然。

    萧南枝简略地告诉闻奚, 在他们两个从地窖离开后, 二尾偷偷回去,想带他们从石洞中的小道绕到上城区。不料路上碰到巡逻的宪兵, 他们一路躲藏,最终离开了二尾熟知的区域,被另一队宪兵当场截获。

    “我们现在位于沙漠底部的岩矿,这个地方应该是基于以前生凿出来的矿洞建成的,”萧南枝分析道,“因此地形复杂,狭窄的洞穴相互交错,极难辨认方向。”

    而他们此刻所处的笼子遍布岩壁斜坡,在这少有的空旷中与堆放货物的船尾无异。

    因此,又被称为“甲板”。

    “四队来过这里。”陆见深盯着脚下铁皮的边缘,那里隐约是一个水滴形状的标记。没有武器的人大概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经过夏濛濛确认,那是张传雨习惯留下的记号。

    早早顿时面色紧张:“那然后呢,他们被带到甲板,总不可能饿死在这儿。”

    “这里有新的巢穴出现,他们打算拿我们喂蚯蚓,”闻奚回忆着莫森的话,毫无生趣地推断,“甲板,说不定就是喂给污染物的意思吧?”

    他和陆见深已经见过了那种足以炸开脑袋的细长触手,只是不知道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危险在这里等待着。

    周遭温度正在降低。

    明明地下不透风,但却有细碎的风声穿过众人的寂静,如某种生物的呜咽。烛火断断续续,宛如警示。

    这时,只听“咔嚓”脆响,闻奚脚下的铁片毫无预兆地朝岩壁方向收缩。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很快唤醒神经。闻奚往下摔了一段后,借助凹凸不平的岩壁稳住身形。

    所有人都被接二连三地“漏”了出来。

    二尾惊慌失措,压根抓不住石壁,幸亏早早眼尖,拽了他一把。他正要说谢,忽然转过头,惊恐地盯着斜坡下方深不见底的沟壑。

    来自漆黑世界的诡异喑哑正在敲击他脆弱的神经。

    ……沙沙、沙沙。

    “快跑!”李昂大喊一声,率先奋力往上爬。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跟上。

    “你去前面探路。”闻奚让陆见深先走,他和夏濛濛留在最后。

    借助笼子往上爬了一段后,闻奚忽然感觉脚底酥麻。像被一种轻柔的纱布紧紧纠缠,让他不得不放慢攀爬的速度。

    “你怎么了?”夏濛濛察觉到他不对劲。

    闻奚说:“没事。”

    ……可能只是错觉。

    他和夏濛濛抵达最后一个木笼后,看见萧南枝在朝他们招手。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进入的洞口。

    但这时,正在攀爬的二尾脚下一滑,瘦小的身体随着碎石突然下坠,狠狠撞上了闻奚下方三米处的木笼。

    他软趴趴地搭在木笼顶部,重击撕裂了他背部原本的伤口。此时只剩模糊不清的呓语。

    闻奚侧过头时,还看见了石壁下方的东西。

    那是一片正在疯长的、近乎阴影的泥浪。最前方的边缘是无数涌动的细长蚯蚓,随着纠缠发出嘶鸣。被吞没的木笼很快如融化一般,蒸发殆尽。

    “二尾!”

    摔在下方的少年只能缓缓抬起手臂示意。尽管他从未见过大海,但他听见了浪潮般的声音——是多婆婆很久之前跟他讲故事时提到的。汹涌澎湃,充满死亡的气息。

    其实死亡在下城区是极其常见的事。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塔莎说过,那是所有人的终点,因此不用害怕。

    二尾觉得自己没有害怕。他只是脑海一片空白,四肢麻木,什么也想不起来。比前两天在沙漠昏迷时还要茫然。

    因为他只能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不,等等,过来的时候那些宪兵没有搜查他,他身上还有一把刀。

    对,一把短刀。

    二尾的额头正涔涔冒汗,他努力想要够到肚皮,却在漫天的嘶嘶声中变得僵硬。突如其来的恐惧席卷了他,将一点希望的火星子踩得形神俱灭。

    然而这时,模糊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闻奚跳到木栏上,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喂,小鬼,醒醒!”

    二尾的手指捏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刀、刀在我衣服里。”

    闻奚一边拿回匕首,根本来不及回头估算距离。他将二尾放在背上,顺着陡坡往斜上方的木笼处攀爬,夏濛濛正在那里接应。

    “快点!它们要上来了!”夏濛濛催促时,将手递给他。

    借着匕首身长的一段距离,夏濛濛用力将闻奚和二尾拉了过去。

    但这时,上方的一个木笼却突然碎裂成数块砸了下来。光秃秃的陡壁什么借力点也没有留下。

    再往上的一个木笼离他们的距离显得过于遥远。

    那些团集的蚯蚓如加速生长的藤蔓,从下方席卷而来,聚成悬在空中的巨浪,等待着吞噬渺小的三人。

    闻奚抽出匕首,银寒的光映出那些诡异的异变物种。

    然而巨浪却迟迟没有拍下。

    同时,闻奚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循着气味,一阵白烟从他们斜下方的木笼中钻了出来。

    那个木笼底部的铁片再次打开,然后一个宪兵的身影钻了出来。

    夏濛濛正要动作,却被闻奚制止了。二尾立刻喊道:“塔莎,我在这儿!”

    仍然是宪兵装扮的塔莎手持一只雪茄似的烟卷,那阵檀香味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那烟卷似乎真的对那群蚯蚓有很大的用处,竟逼得那片浪潮往后退去五六米。

    塔莎单手打开了头顶的机关木栏,然后回身从门内扒拉出几个笨重的背包。她将背包一个一个扔给闻奚和夏濛濛,然后再丢来几套绳索。

    夏濛濛从背包中拿出枪.支,分给闻奚和二尾。

    “往后退!”塔莎翻身落在岩壁,往他们的方向退去。

    虽然是个陡坡,但塔莎如履平地,始终注视着那群蚯蚓的动向。

    “驱邪香坚持不了多久,快点上去,顶部的通道是安全的。”

    有了攀爬用的绳索,闻奚和夏濛濛的压力减轻了大半。他们一人背着一个背包,由闻奚看顾二尾,还剩下的一个背包被塔莎拿走了。

    四人很快配合着抵达了陡坡最上方。那里有一处平地,陆见深在洞口等着他们。

    塔莎最后一个进入洞口,在关闭隔热板之前,她将烟卷丢了出去。

    蛋白质烧焦的气味瞬间充斥着狭窄的洞穴。

    隔热板外传来了一片轰隆的震动,仿佛无数虫子从头顶爬行而过。

    顺着狭长的洞道往下三米后,出现了一个平台。其他人都等在这里。也不知是谁顺走了烛火,在这儿派上用场。

    在见到塔莎的一瞬间,早早立刻紧张起来,却发现闻奚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

    李昂接过二尾,不由抱怨起来:“刚缝好了又要重来,我连变色眼镜都没有。”

    “反正光线这么差也看不清楚,”闻奚鼓励他,“唯手熟尔。”

    塔莎卸下沉重的背包,翻出了一个小型医疗箱。

    在确认李昂可以救治二尾后,才开始清点剩下几个背包中装有的大量武.器、照明器,以及极少的食物。

    她长舒了一口气,摘掉头盔时也顺带扯掉了头套和易容皮。深褐色的短发让她脸上的刀疤更显冷漠凌厉。

    “介绍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塔莎。”闻奚笑盈盈地说。

    塔莎没说话,动作利落地将压缩食物扔给他们。

    早早捏着水却不敢喝,怀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塔莎看着她,“都想活下去。”

    早早被她的眼神压得一愣。

    塔莎收回视线,一边整理剩余的东西,一边说:“这里叫甲板,就是为了给巢穴投食用的。每隔一段时间,新的巢穴出现时,他们就会做这样的事。可能在别的地方,也被称为献祭。”

    萧南枝疑惑地问:“他们?”

    “莫森和那些贵族,你们见过了,”塔莎朝闻奚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船上的规矩。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外来人,抓的就是下城区的劣质基因。”

    这倒是提醒了闻奚:“所谓的基因改造计划,也和这件事有关?”

    塔莎不置可否,但仍然向他们讲述了沙舟基地的基本情况。

    位于地下百米深处的沙舟基地最早的确是污染时代前的一处矿洞。这座矿洞隶属于格罗斯家族,从未向联邦汇报过,因此也不载于任何公开资料。原因就在于沙舟基地得天独厚的大量地下资源。

    已探明的丰富资源可以让数十万人在这里度过至少百年。

    在污染时代的第三年,十万人口移居到了这座辉煌的地下城市。

    格罗斯家族及其近亲掌控了所有的资源。因此,血缘和亲族关系成为这个地下世界的唯一准则。少数人成为上城区的权贵,而大多数人则只能留在下城区,靠配额的少量食物和及其有限的能源苟活。

    但贵族之间的重复通婚在最近三年内开始出现少数先天畸形和遗传缺陷。这样的事情引起了极大恐慌。

    作为格罗斯家族现任掌权者的莫森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所有出生后不符合基因质量标准的孩子丢入下城区。为此,他不惜杀死了上百位反对的贵族。这其中,就包括方羽的父母。

    同时,在半年前,“基因改造计划”开始实行。

    沙舟基地重新测量了所有居民的基因,从中筛选出优质者,强制他们前往上城区进行交.配任务。反对者全部被作为食物献给了“巢穴”。

    早早听到这里,惊呼一声:“等等,那星露身上的伤口?”

    “是畸形儿严禁生育的标志。”塔莎回答道。

    早早气得义愤填膺:“真是脑子有什么大病,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基地还有专门的人造胚胎池呢。”

    塔莎摇头:“听说那个新来的科学官曾经建议过,但莫森没有同意。”

    李昂正在清理二尾糟糕的伤口,叹了口气:“活在你们这儿可真倒霉啊。”

    “但起码活着,”塔莎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岩壁,目光坚定深远,“他们总是在渲染外部的危险,让人以为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不信。明明我们同样生来为血肉之躯,为什么他们却能主宰我的命运?”

    七队的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说得好!”

    唯有闻奚困倦地反问道:“所以你救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你?”

    塔莎嘴角的弧度充满不屑:“不,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是因为你们救了二尾,我才在这里。”

    闻奚点点头,知道她没有说假话,索性将先前欠的一并还了:“其实多婆婆让我转告你,他们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我早就知道了。”塔莎抬抬下巴,示意闻奚的衣尾处。

    在照明器的光线下,黑色的衣角浮现出一片闪烁的金粉,如同某种信号。

    闻奚这下想起来了,多婆婆也抓过他的衣服。

    他露出无所谓的笑容:“看来是我多虑了。”

    众人在原地整顿时,塔莎借助照明器观察着周围的岩壁。

    闻奚的视线跟着那团光从一处跳到另一处——然后同时停在了一滩深色的痕迹上。

    塔莎咬住照明器,攀着石缝接近,手指揉搓了一点残泥。

    “有血迹。”

    旁边还有一个水滴形状的标记。

    陆见深确认无疑:“是四队的人。”

    “看来他们成功避开了巢穴。”塔莎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批人。

    他们同样穿着奇怪的黑色服装,被宪兵队押送到了“甲板”。塔莎是去打听情报时才注意到了领头的那个男人。

    她当时差一点暴.露身份,是那个人替她打了掩护。

    那是塔莎第一次听见来自外部的消息。那个男人朝宪兵们说了很多听不懂的词语,什么“基地”、“阿尔法”之类的,还放了许多狠话,说会有人来救他们。

    在那之后,那人朝塔莎要了一件防寒的衣服,作为回报。

    塔莎在衣服中塞了两把枪,和一张纸条,告诉他们只要进入甲板上方的洞穴,顺着六芒星记号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

    她对可能存在的疑虑毫不避讳:“我的曾祖父母是通道的设计者,他们没有通过最早的那场基因筛选。因此,我一直知道出口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们都还活着!太好了!”早早兴奋地叫喊起来。

    塔莎却不置可否:“他们有可能死在通道中,也有可能死在沙漠里。”

    早早的小脸一垮,她知道塔莎的悲观并非没有道理。否则,凭借四队的实力,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回城的消息。

    “也可能是耽搁了,”萧南枝却莫名充满信心,“只要沿着正确的路,一定能找到他们。”

    陆见深擦拭好银色的短刃,准备递还给闻奚。侧头时,却见闻奚贴靠着冰冷的岩壁,原本倦累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

    阴冷的风声从平台右侧深黑的洞穴钻出,细密的喑哑抓挠着神经。

    “是新的巢穴出现了!”塔莎立刻将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二尾背起,拎上武器朝另一个方向的未知洞口钻了进去,“跟着我!”

    众人立刻跟上。

    那条洞穴越往深处越是狭窄,氧气的减少让呼吸声变得深重。

    但在钻过二十米的肠道后,视野瞬间变得开阔。

    骇目惊心的地下世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岩石、泥土与巨大的藤蔓交织形成了立体网状的巨大结构,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会发光的球状浆果被藤蔓拎住,如同串联的灯笼。

    闻奚觉得好奇,手指离灯笼很近时,它周围两片叶子开始晃动,似乎要马上降落到掌心。

    再靠近一寸,闻奚才看清,这枚浆果是由无数的小浆果组成的。因为体积极轻,才会因为微小震动而摇晃。

    顶端的一枚浆果慢慢脱落,碰到了闻奚的食指。触感更像是雪花,冰凉柔软,很快连着那点微弱光亮一并消失不见。在指尖的一小片皮肤留下微弱的麻痹感。

    在塔莎的提醒下,众人才跟上她的步伐,顺着稳固的藤蔓往上攀爬了几个方格。

    塔莎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闻奚站在藤蔓的边缘,看见下方洞口钻出了一团黑色的“泥浆”。那东西仿佛永无止尽地从漫出,一路淌至藤蔓边缘时,才形成无数细长的触手。每一条触手都遍布着红色的微小口器,密密麻麻,咬噬着碰触到的一切。

    短暂的试探后,那些触手开始向上蔓延。

    闻奚微一皱眉。他看见一群绿色的眼睛从石壁角落钻出,带着恶臭的鼠群蜂拥着扑向那团触手。

    随着“嘎吱”的咬噬声,它们开始互相咀嚼。

    很快,鼠群占据上风。

    这时,洞口再次传来声音。“咚、咚”,沉重如叩门。

    狭窄的洞口在轰然作响后坍塌,一只堪比成人高的巨鼠站在石堆上,仰头发出金属剐蹭般的嘶鸣。

    更为诡异的是,在那颗遍布黑色毛发的头颅中央生长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只见那只巨鼠一把掏起蠕动的触手团,连带着十几只小老鼠一起塞入满是尖牙的口中,嚼得嘎嘣响。绿色的液体从它的嘴边淌下,渗入庞大的身躯。

    闻奚只觉胃酸在不断作祟,呼吸逐渐急促。

    两步外,李昂踩住了叶片堆,细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巨鼠的注意。

    那双红色的眼睛旋转了一圈,定格成一个细小的黑点。

    第040章 第三夜 08

    文/漱欢

    凝滞的幽光将诡异的对峙暴露无遗。

    肥硕的巨鼠将那团触手咬断, 撕扯成碎片,即使滚落到藤蔓末端仍在颤动。随着尖锐的嘶鸣声,鼠群顿时调转方向, 朝上方众人袭去。

    塔莎急促道:“它是从新巢穴出来的, 之前没有过这种东西!分头行动, 让它们先散开!”

    陆见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闻奚,朝其余人微微颔首。

    然而大家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闻奚搭上陆见深的肩, 语速飞快:“早早上去找瞄准点。南枝你和李昂跟着濛濛姐,找有掩护的地方伏击。我和陆见深断后。枪打准一点,这些玩意儿不知道有多少。”

    “明白,”萧南枝点点头, “你们也小心。”

    众人动作迅速, 分头行动。

    闻奚站在离藤蔓边缘五米外的地方。他察觉到陆见深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管我, 我只是控制不住的恶心。”

    陆见深将他的枪口往下压了一段,只说:“朝这个方向。别看, 用耳朵听。”

    鼠群的叫声在往边缘处发光果聚集的方向汇拢。吱吱的声音仿佛永不停息。

    “砰、砰砰——”

    闻奚毫不犹豫地扣动板机,朝它们涌上来的方向扫射。

    遭受到火力的鼠群向下溃散, 但很快又卷土重来。它们在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中逐渐聚拢成小团, 更分散、但也更坚硬。

    闻奚尽量聚焦在光线上,握着枪的手在重复的机械行为中近乎僵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野逐渐摇晃,眩晕在瞬间加重。

    “闻奚!”

    他听见陆见深的声音由远及近, 但旋转的方向让他无法分辨。他马上意识到, 这是致幻剂发作的表现。

    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冷汗从皮肤表层浸透衣衫。

    他极力克制住发散的思绪,试图将视野拉回前方。

    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

    是刚才那只变异的巨鼠吗……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不, 不对。刚才那只是红色的眼睛,现在却是绿色的。肮脏细密的利齿正在上下咬合,好像是在啃噬着一只人类的手臂!

    飞溅的血沫染红了发光果,一团白光瞬间熄灭。

    与此同时,惨叫声在附近响起。

    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但闻奚此时此刻的大脑却已经失去运作。

    “闻奚!”

    等等,也就是说,还有属于巨鼠的鼠群在附近?

    他得警告陆见深。

    对,他得把这个发现告诉陆见深才行……但是陆见深在哪儿?

    周围浸了血的藤蔓突然开始疯狂生长,几乎将他困在原地。他的视野被发光果的背面挡住,只能听见尖利痛苦的惨叫。

    是从上面传来的。

    伴随着肢体砸落地上的声音。

    鼠群的尖鸣在神经深处作祟,仿佛产生共振,让他连武器都拿不住。

    但是他身上有刀。

    幸好。

    闻奚拔出短刃,想要割断周围的藤蔓逃脱出去。但那些藤蔓过于坚硬,他狠狠划上一刀,只留下极浅的刮痕。

    不,冷静一点。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这样才能救——

    ……谁?

    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是谁?

    他为什么要逃?

    那些藤蔓将他牢牢裹住,在这里不是很安全吗?

    但是他总感觉,好像有人需要他。

    不在这里。在藤蔓外。

    可是他每动一下,都会感觉到藤蔓遍布的小刺扎入自己的皮肤。仿佛令人麻痹的毒素接入神经,牵扯着他的意识坠落无尽深渊。

    只要他反抗,周身的刺痛就会加剧。

    但他必须这样做。

    痛苦会让人更加清醒。

    意识被他自己极力从泥潭中拔了出来——

    随着这样的动作,荆棘藤蔓也忽然变得脆弱。

    他扯开缠绕的藤蔓,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

    全是打碎的肢体。

    有属于鼠群的。

    还有他可以辨认的、明显不属于的。他看见了一个很新的污染探测仪,是李昂出门前带的。

    ……还有一根彩色的发带缠绕在少女细瘦的手腕。

    发光果仍为他照亮视野。但这里一点人声都没有。

    ……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来迟了。

    他强撑着在残骸中走了两步,触碰到冰冷的岩壁。再往前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口。

    一个人影从洞口钻了出来。

    ……是陆见深!

    太好了,他没事!

    闻奚拖着缓慢的步伐走上前去,注意到洞口标记的六芒星。塔莎说过,那是通往外部世界的暗道。

    陆见深似乎是在等他。闻奚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他就再次进入了洞口。

    闻奚立刻跟上去。

    洞道狭窄,依然阴冷。好在陆见深一直开着照明器。

    但无论闻奚说什么,他都没有回头。

    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闻奚感觉酸软的双腿开始变慢,他忍不住喊道:“陆见深!”

    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

    闻奚听见自己说:“我们只要顺着这条路就可以出去了。然后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就只有我们两个,好吗?”

    陆见深侧身站在原地,漆黑平静的双眼凝视着闻奚,欲言又止。

    “闻奚。”闻奚听见他喑哑的声音。

    顺着照明器的方向,分叉路口的阴暗处出现了一具尸.体。那具躯体侧头趴在地面,并不完整,大腿缺了一条,背部或许曾被利齿贯穿,啃得无比溃烂,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但闻奚认出了同样属于黎明组部的黑色作战服。

    是四队的人吗?他们没能逃出去?

    陆见深一动不动地举着照明器,或许是因同僚的死亡陷入悲伤。

    闻奚缓慢上前,俯身查看情况。

    那具躯体的左手蜷缩,也捏着一枚沙舟基地的照明器。指间充斥着泥泞和蛆虫。恐怕已经死亡很久了。

    闻奚小心地将那具尸.体翻了个面,或许衣兜中还留有铭牌。

    但当他的视线上移时,却猛地呆住了。

    ……那是陆见深的脸。

    虽然有许多血迹,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绝对错不了。

    一股庞大的茫然拔地而起,占据闻奚的意识。他缓缓抬起头,只见身旁站着的人竟然只有光线中的那一半。

    在黑影中的那部分早已腐烂不堪。细长的蚯蚓在白骨和腐肉间徘徊。

    尚且存在的那只眼睛注视着闻奚,莫大的悲伤卷席而来。

    陆见深说:“闻奚,你忘了吗?我已经被吃掉了。”

    在极慢极重的呼吸中,闻奚茫然地垂眸。地上的尸.体已彻底变为森森白骨,一截碎衣躺在他的手中。

    这时,他看见白骨手腕残留着一根细线,淡蓝色花瓣状的宝石散折射出暗淡的光。

    视线再慢慢往上时,森白的耳骨中,余留着一个红色的圆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细微的电流声经过了它。

    ……这是谁?

    一种陌生的恐惧突然从四面八方渗入神经,压倒般地控制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不,不可能……

    他绝对不会,绝对不能停在这里。他还有很重要的事,他还要找到——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

    闻奚突然极力挣脱了束缚,他拔出匕首,先狠狠地捅了几下指骨,再用尽全力朝那具白骨的头部砍了下去。

    “轰——”

    一枚子弹从背后而来,几乎贴着他的发丝,直直地没入前方巨大的黑色头颅。

    闻奚抬起头,两米外的巨鼠头颅瞬间被炸飞,轰然倒在一地的发光果上,压灭了那片光线。

    身后高处的藤蔓上,早早长舒了一口气。

    闻奚感觉有人握住他的手腕。

    他慢慢低下头,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视线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眸。

    他的膝盖压在陆见深的胸口,正握住短刃刺向陆见深的脸。刀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眼睫。

    “闻奚。”陆见深的声音冷淡而温和。

    闻奚松开匕首,碰了碰陆见深的脸,对方并没有制止他。

    他们仍在那片藤蔓生长的立体网格中,大量的发光果照得眼睛疼。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致幻剂的作用过去了,”陆见深说,“你现在没事了。”

    但陆见深的衣服上有大量血迹,尚未干透。甚至顺着他的肩膀淌到发光果上,成了一片漆黑的影子。

    他肩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

    闻奚垂下头,食指慢慢碰到那道伤口。他茫然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疼吗?”

    “不是刀伤。”陆见深回答道。

    裂开的衣物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伴随细长的裂纹。

    的确不是刀伤。

    闻奚从陆见深身上起来时,才看见两人身下堆积着大量的发光果。

    陆见深的动作稍显迟缓,或许是因为皮肤大面积地接触到了发光果,毒素会让神经短时麻痹。

    闻奚扶了他一把,忽然扯出了一个笑容:“你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嘛。”

    陆见深并不介意,右手持枪,只说:“那些东西还在,有很多。”

    闻奚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已经恢复的神经仿佛更加灵敏,时刻都在提醒着闻奚危险的靠近。

    不远处爆发了枪声和二尾的尖叫。更多的巨型鼠类正在靠近。

    “你还行吗?”闻奚问陆见深。

    陆见深走到他的身后,与他背对而立:“还在害怕吗?”

    闻奚嗤笑一声,枪口对准了迎面扑来的巨鼠,扣下扳机:“我怕过一次的东西,绝不会害怕第二次。”

    “砰”——

    精准命中头颅,绿浆横飞。

    闻奚听见背后刀锋经过带起的风声,动了动略显僵硬的脖子。

    “闻奚,注意三点方向!”萧南枝的声音刚出,早早的子弹已经弹出。

    不远处,夏濛濛将二尾抛给塔莎,正在与周遭的巨鼠缠斗。李昂躲在高处的藤蔓上,时不时用子弹帮她打掩护。

    鼠群的声音仍然会让闻奚时刻绷紧神经。但他好像忽然找到了可以责怪的东西。

    厮杀一阵接着一阵,激烈,却让人更加清醒。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东西却越来越多。

    萧南枝朝他们喊道:“它们在把你们往边缘逼!”

    闻奚和陆见深的位置离藤蔓边只有不到十米。

    “下面是什么?”

    “不知道,深渊!”萧南枝回答道,“太黑了,很臭!”

    闻奚手起刀落:“你再看一眼!”

    过了几秒,萧南枝喊道:“下面也有发光果,但是照不清那个圆圈!”

    塔莎一面保护二尾,扭头吼道:“是巢穴!那些老鼠就是通过巢穴出现的!”

    那些东西源源不断,再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闻奚转头喊道:“把驱邪香都点上,看我的位置!”

    他从衣服内侧的紧密口袋中掏出一把汽水糖,先吃了一颗。

    “喂,都什么时候了?”早早吼他。

    然而下一刻,陆见深周围的鼠类仿佛嗅到了什么,纷纷停下攻击,转而往闻奚的方向扑去。

    闻奚攥紧那把糖,拔腿就跑。

    早早莫名其妙:“他干什么?”

    萧南枝很快看出了他迂回的路线:“他在吸引鼠群,让它们聚拢。如果能把它们逼退到巢穴上方,然后……塔莎,你有火药弹吗?”

    “只有一枚!”塔莎仰头说。

    闻奚答道:“足够了。”

    塔莎迟疑一秒,将圆形的火药弹抛给夏濛濛。

    李昂正护着二尾,驱邪香燃起的瞬间,他们面前的巨鼠都退了几步,转而朝靠近的闻奚冲去。

    众人周围的压力正在减轻。

    那些巨鼠身形肥大,并没有闻奚的动作敏捷,尤其是在顺着藤蔓跳跃时,很容易摔落。这也是其他人开枪的好时机。

    众人通过驱邪香迫使鼠群聚拢,藤蔓网上剩余的鼠类几乎都转而追逐闻奚。它们彼此碾压,在翻滚的过程中拢成一个笨重的大圆球,吱呀吱呀地经过交缠的藤蔓。所经之处的发光果尽数凋零。

    闻奚朝巢穴所在的高空方向跑去,在被成球的鼠群追至边缘的那一刻,他喊道:“就现在!”

    一把汽水糖抛向空中。

    鼠群跟着他整个人全都跳了出去。

    闻奚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闻奚!”萧南枝颤声喊道。

    鼠群坠落的撞击声随之而响。

    闻奚单手挂在藤蔓边缘,看见火药弹从他身后坠下。脚下数十米外的巢穴轰然燃烧。

    然而透支的力气让他的呼吸逐渐急促。

    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闻奚抬起头,喘着气望向陆见深。

    不过几秒,另一个人的手搭上他的手腕,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夏濛濛眉头紧皱,萧南枝惊魂未定,早早咬紧牙关,李昂和塔莎则帮忙拽住陆见深。

    谁也没有放手。

    然而,尚未完全将闻奚拽上来时,李昂忽然惊叫一声:“这儿怎么是空的?!”

    他的声音骤然下坠,带得整个互相拉扯的队伍失去平衡,带起闻奚全部往后从藤蔓镂空处栽落。

    闻奚轻轻叹气,剩余的力气只够揪下数枚叶子。

    自由落体的感受简直令人两眼一黑,幸好足够短暂。

    ……

    他们一个压一个地滚入下方的洞道陡坡,与熊熊燃烧的巢穴背道而驰。凹凸不平的泥泞都没能阻止冲击力,一行人滚到陡坡尽头的空地才消停。

    好在除了二尾,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

    闻奚眼冒金星,手往地上一撑,只摸到一把湿黏的泥土。

    “李昂你是傻子吗,什么坑都踩。”早早连跺脚都有气无力。

    李昂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没有受伤,决定安抚队友的情绪:“踩都踩了,没事就行。”

    “看什么看,还有你——”早早瞪向闻奚,“逞什么英雄不早说,要不是濛濛姐反应快,你早掉下去了。”

    闻奚懒散又无辜:“掉就掉咯,你拉我干嘛?”

    早早气得急眼:“你……反正,总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掉下去吧。”

    “就是说啊,”李昂附和道,“我们一起出来的,也得一起回去。所以一起掉到坑里——也很正常嘛。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闻奚你反应真快,太酷了!真有一种你比我还帅的错觉。”

    早早无语凝噎,半天憋出一句:“李昂你也有清醒的时候啊。”

    不远处,塔莎回过头,朝闻奚抬抬下颌:“谢谢。”

    闻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几步外,陆见深正在检查二尾的伤势,塔莎连忙求助:“医生,你快过来!”

    李昂闻声答应。

    闻奚看他们几个人挤成一团,懒得去凑热闹,索性开始玩泥巴。

    脚边那一滩泥巴较为湿软,还混合着沙砾,厚度差不多只有三个指节。再往下,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类似于砖块。

    “喂,”早早主动搭话,“你在幻觉中看到什么了?”

    闻奚戳了一下砖块,看着它随之下陷了两厘米。他百无聊赖地回答:“没什么。”

    早早清理着指缝的泥土:“塔莎说,致幻剂会让人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你刚才那表现,可不像害怕。”

    “我刚才怎么了?”闻奚盯着泥土,那个砖块又自动上弹。他索性戳一下,顿一下,像在打地鼠。

    身后少女的声音停了两秒:“你先是站着不动,然后突然开始攻击陆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动作那么利落,以为你真是要杀了他。……幸好。”

    “怎么,那一枪是给我准备的?”

    “那倒不是,”早早的双马尾在肩头摇晃,“周爷爷说过,一个狙击手的子弹非常珍贵,如果哪一□□向同伴,那她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闻奚蜷起膝盖,踩上那块上弹的石砖。他回过头,指着自己的额头:“如果有下一次,你就直接朝这儿来一枪,明白吗?”

    早早简直匪夷所思:“你……你真是个疯子。”

    “不过还是算了吧,”她抱住自己,将下巴放在膝头,想起了刚才陆见深的眼神,“说不定他还挺乐意,你至少还记得怎么用左手刀捅人。”

    闻奚感觉到脚下的石砖在一下一下地弹动,但他没空理会。

    早早的话提醒他了。在他的幻觉消失后,陆见深是用的右手持枪,换到也是右手,抓住他的时候仍是。

    不远处,那个一贯沉默的身影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按住了挣扎的二尾。他的左臂垂在身侧,一缕殷红从袖边淌出,顺着手背没入泥泞。

    伤口应该是在上臂的位置。

    “原来如此。”

    早早听见他意味不明的冷笑,刚抬头,就见闻奚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变脸的速度快到让她以为自己眼花。

    下一刻,闻奚刚抬脚,那块板砖也跟着冒了出来。这回不止两厘米,而是一整块都抬了起来,朝一边倒下。

    “……他是谁?”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谁在说话?”早早蹦得三尺高。

    闻奚想都没想,脚尖把砖块往回刨,却被一只从泥下钻出的手挡住了。

    那只手满是脏污,因为虚弱而颤动:“你们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闻奚的鞋尖把砖块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