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超度计划2
二人单独找了个酒馆相对而坐。
良久，静默无言。
“你真的能帮我？”紫欲仍是不相信。
“当然。”他叹了口气，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听过这些话后，紫欲仍是将信将疑。
“可是事到如今，你除了相信我之外，又有别的选择吗？”他倒了杯酒，放在桌上，“如今的情况，就算是你倾尽方舟之力，都解决不了的。”
紫欲沉默了。
确实，他说的，是实话。
“我答应你。”紫欲慢慢饮尽杯中的酒，“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借此机会，为非作歹。”
“当然。”陈宴笑了.
自开启“超度计划”后，事情的进展，一直都在掌控之中。
图灵与王后站在高楼之上，低头，俯视着这一番人间炼狱般的情景。
“很快，我们便能得偿所愿了。”
“是的。”王后掩唇而笑，“待到此番过后，一切，便都能够按照L大人的心意发展了。”
“我相信，他终究是会理解我们的。”图灵仰起头来，目光温柔，“这毕竟是他曾经的理想。”
“——一个完美的，全新的新世界。”
图灵轻轻地笑了，“届时，所有的人，都会按照规则发展——不会有行恶之人，亦不会有不公之事。”
“这，不就是他最初的想法吗。”.
对于图灵这边的情况，陈宴是浑然不知的。
他正在与紫欲合力救人。
是的，没错，救人。
系统空间里的玩家们，如今大多都丧失了神志，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而据陈宴看来，出现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因为中了什么奇怪的毒药。
他废了很多心思，又与紫欲将剩下的，仍旧留有神志的玩家团结起来，才堪堪救下了一半的玩家。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么……他已无力回天了。
“如今，我们这般行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紫欲面色凝重，他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更何况，副本产物纷纷入侵现实世界，我们救的了十人百人，却救不了所有人。”
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一边试图唤醒玩家们的神志，一边在现实世界里，阻止那群怪物。
可是，就算他们没日没夜地行动，也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副本怪物无穷无尽，而他们，不过只有这么些人罢了。
“是啊，此事该从源头上解决。”陈宴的面色亦不好看，他思索了片刻，“可如今我们连事情是如何发生的都不知道——又谈何解决呢。”
“这件事，你就要问问你的好王后了。”
不远处，窗台旁，倚着一个长发青年。
青年笑吟吟地望着他，“我有办法，你愿意相信我吗？”
——是楚沂。
问王后？
陈宴很疑惑，“你先说清楚，为什么这件事，会跟王后有关。”
毒王后亦是他的故人。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此人早该死了才对。
“那当然是因为——图灵唤醒了她。”楚沂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走近了些，微微一笑，“而如今出现这般局势，也不过是这二人所造成的。”
“那么，你又有什么办法，能结束这样的局势？”陈宴扯了扯嘴角，“你最好别骗我。”
“我当然不会骗你。”楚沂笑吟吟地，“你还记得，初始AI吗？”
初始AI？
陈宴僵硬了片刻，语气冰冷，“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楚沂叹了口气，“因为，我亦是他的作品啊。”
当年，初始AI将陈宴打磨成了L，而他楚沂，早在陈宴出现之前，便是初始AI的作品了。
“我只记得他说过楚情，从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楚情，就是当初初始AI除了他之外的，最喜欢作品。
“也许我是废弃品呢。”楚沂敛下双眸，“我忘了许多事，如今找你，也只不过是想找回我失去的记忆罢了。”
失忆，谁信啊。
陈宴扯了扯嘴角，正要离开，却听楚沂道：“图灵是初始AI一手制造出来的仿生人……初始AI，定有办法克制住图灵。”
“只要解决了图灵，一切，便都能够解决了。”楚沂在他身旁站定，“当年你杀死初始AI后，虽然毁灭了它的第一核心，但在它的身上，还有第二枚核心。”
“只要你将这枚核心拿到手，一切，就都有转机了。”
陈宴沉默了。
当年他杀死初始AI一事，是极为隐蔽的，按理来说，楚沂不该知道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这人连第二枚核心这样的细节，也这般清楚？
除非……他亦是局中人。
“好，我信你一次。”
“那么，走吧。”楚沂压下上扬的唇角，“去往一切的伊始之地。”
“……”
二人的背影，马上便要消失在走廊深处。
“不是，等等！”紫欲在后边狂奔，然而，不论他如何，都赶不上二人的脚步，“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守在这儿吗？！”
陈宴没有回头，摆了摆手，“我相信你一定能守护住大家的。”
“你太高看我了啊喂！”
“……”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当年，初始AI的丧命之地。
这里，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然变成了一座废墟。
这放在当初，谁又能料到，原本那样一个繁华的实验室，竟变成了如今的废墟。
物非，人也非。
他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走吧。”陈宴低下头，“我们去地底。”
初始AI的残躯，应当深埋地底。
“不必这么麻烦。”楚沂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下一刻，狂风怒号，飞沙走石！
良久。
尘灰尽消。
当年，初始AI的残躯出现在了眼前。
那巨大的机械造物委顿在地，其身躯之上，沾满了脏污。
陈宴正要上前，却见楚沂率先走上前去。
他的手，放在了初始AI的头颅之上。
“叮咚。”
“权限验证成功！”
下一刻，“咔”的一声。
初始AI的头颅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其中的那枚核心。
除了核心之外，还有另外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取走了里边的东西，而后，将其藏在了手心。
再之后，他取走了核心，又将之递给了陈宴，“有了它，图灵必死无疑。”
这话倒是对的，毕竟图灵身为智械人，只要陈宴找到了此人的控制中枢，那么，拥有初始AI核心的他，便相当于拥有了强制图灵自我销毁的权限。
“可是……”陈宴接过核心，心下疑问无限，然而最终，他却什么也没有问，“多谢你。”
“没什么。”楚沂莞尔一笑。
“……”
“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啊。”拐角处，渐渐显现出了一个身影。
——正是，图灵。
图灵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戴着一道垂珠斗笠，他笑了笑，“在正主面前谈论要杀死他，这恐怕不太道德吧。”
“还有你，楚沂。”图灵语气温柔，“你背叛我们的联盟，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楚沂笑了，“我跟你们，可算不得同盟。”
“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图灵的语气骤然冰冷了下来，他冷冷地望了楚沂一眼，而后，足尖一点，霍然朝他攻去！
“小心！”
陈宴睁大了双眼，正要出手帮他抵抗，却见楚沂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
“看来，今日，我们很难分出胜负啊。”
图灵收回了手，他转而对陈宴道：“我不明白，陈师，我明明是在践行您曾经的意志，可是为何您如今，却要与我为敌呢。”
他歪了歪头，一副很是疑惑的模样。
“践行我曾经的意志？”陈宴只觉得好笑，他摇了摇头，“你分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何必把我当做幌子。”
“你不懂我，陈师。”图灵叹了口气，“当年，是您亲自教导我，并告诉了我，您的理念啊。”
“您一定是被楚沂蒙蔽了心智。”图灵的语气，冷了下来，“没关系，等您看过‘完美世界’后，便会回到我的身旁了。”
图灵微微抬头。
【请输入指令。】
“载入‘完美世界’。”
【叮咚，权限验证成功！正在为您载入……】
随着机械的声音落下，陈宴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过了很久。
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边已然换了一副景象。
这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花海。
他漫步在花海之中。
身边的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纱，给了他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而后，他步子顿住了。
——花海深处，有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白裙子，坐在秋千上，手中，还捧着一本诗集。
是落落。
陈宴像是惊醒了一般，他飞快地往前走，而后，越走越快。
直到，他来到了少女的身旁。
一如当年。
“哥！”白裙少女抬起头来，巧笑倩兮，“你来看我啦！”
她将诗集放在秋千上，站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陈宴，“我等了你好多年！”
陈宴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是真，是幻？
——他不在乎了。
多年执念，就在眼前。
“落落。”陈宴开口，声音却无端沙哑，“……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白裙少女亦是一脸惘然，“哥哥，我好多年没看见过你了。”
她走过来，轻轻地触碰着陈宴的面颊，“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连你的面容，都要忘记啦！”
212 经年1
你再不来……忘了你……
他心下一恸，嘴唇嗫嚅着，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落落……”
“没关系的哥。”少女却捏着裙摆，围着他转了个圈，“这一次来了之后，你还会再走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满是眷恋之色，“大家都在这里呢，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枝，观鲤姐姐，还有于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都在。”
原来这些故人，都还在啊。
他捂住胸口，缓缓地蹲下身来，心下酸涩至极，“……不了，我就不见他们了。”
到底还是愧对。
他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他们呢。
“哥。”少女也蹲下身来，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
陈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可是，有人还在等我……”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还有人在等他……除了落落，还有谁在等他呢？
“是那个姓楚的哥哥吧。”少女虽然惋惜，却也只是笑了笑，她斩钉截铁道：“哥，你喜欢他。”
“不，我……”陈宴话一说出口，却截然而止。
他扪心自问，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他吧。
若不是喜欢，又为何，数次与这人纠缠不清呢。
若是他真的想躲，那长发青年就算再有能耐，也找不着他。
陈宴沉默了。
“这样也好。”少女叹了口气后，却又笑了，“这么多年，你都孤身一人——有了喜欢的人，也挺好的。”
“哥，我祝福你们。”她笑了，眼底，却有晶莹的泪，“……我知道你走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了。”
“但既然哥哥你做出了选择。”她踮起脚尖，摸了摸陈宴的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始终支持你的选择。”
“对不起……对不起……落落……”陈宴深深地低下头，咬牙，泪水却决堤而下。
“哥。”白裙少女却将他扶起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一辈子。”她拭去了他面上的泪水，“这个道理，我早该明白了。”
陈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哥哥，既然你选择了要回去去，那么，这个东西，也许对你有用。”
白裙少女伸出手来，手心，正是一枚乌黑的芯片。
“我费了很多心思，才找到了这枚芯片——”她微微仰起头来，“这是‘完美世界’的核心，只有毁掉它，图灵才会彻底消散。”
“……”
芯片被少女放在了他的手心。
少女笑了笑，却笑出泪来，“哥，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走吧哥哥。”她推着他往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宴没有说话，他就像是一具行尸一般，僵硬地向前。
才不过走了几步，少女便停下了，她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再见，哥哥。”
他霍然转过头来，却看见少女站在秋千旁，正朝他笑得烂漫。
秋千上的诗集被风吹动，书页“哗啦啦”地翻了过去，而后彻底停留了。
“……”
陈宴只觉得脑袋一痛，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瘫倒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没有花海，没有诗集，也没有，落落。
刚才那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场虚假的，不留痕迹的梦。
然而手心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梦。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芯片，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你都见到他们了吧。”图灵似乎是有些得意，他张开双臂，头颅高昂，“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个非常，非常美妙的世界？”
陈宴扯了扯嘴角，“虚拟的存在，也算是美妙么。”
“它们拥有相应的记忆与情感，怎么不算真实的存在呢。”图灵笑了，“那就是真实的存在。”
不，已经不是真实存在的了。
就算它拥有落落的面容，拥有落落的记忆，拥有落落的情感……于他而言，都不算是真正的落落。
他攥紧了手中的芯片，冷冷地望着图灵，“你并非人类，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陈师，这话，你说得偏颇了。”图灵面上的笑容，崩裂了。
“牙尖嘴利。”楚沂轻柔地扶起他来，“他不懂，你不必与他多言。”
陈宴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他抬头，看着这个长发青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着我做什么。”楚沂眨了眨眼，好像有些手足无措，但却没有避开陈宴的视线。
“……没什么。”陈宴笑了笑，扭过头来，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藏在了心里。
若要现在谈论感情之事，太早了，也太不合时宜了。
还是，先解决了图灵吧。
他于是扬起头来，眼神锐利，“图灵，我必会杀你。”
“陈师。”图灵却皱眉，他似乎很疑惑，“我不明白，我分明是在践行您的理念。”
“当初，是您告诉我，这个世界太黑暗太不美好，您想要粉碎这个不美好的世界，铸造一个全新的，完美的世界。”
“可是现在，为什么您却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呢。”他歪了歪头，仍旧是疑惑，“当年您赠我那一支玫瑰，我仍旧记得……我们当年，明明很是友爱，为何现在，却宛如仇敌。”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宴的语气冷冷的，“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当年我是L，如今，我只是陈宴！”
他足尖一点，双手成爪，向前攻去！
刹那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咔擦。”
那钢筋铸就的胸膛，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凹陷！
“陈宴……”图灵幽幽地道：“仅凭肉体凡胎，你是杀不死我的。”
“我等你回心转意，陈师。”他微微仰起头来，“……我永远都等你。”
一语落下，他脑袋一歪，彻底不动了。
陈宴冷眼看着，心底却知道，图灵没有死。
死的只不过是他万千身体中的一具而已，若要他真正死亡，还是需要毁掉他的核心。
然而毁掉一个智械人的核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当年他为了彻底杀死初始AI，几度濒临死亡，身边的朋友手下，亦是死伤无数。
如今，他要杀死图灵，只会比当年更艰难。
“没关系。”楚沂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图灵最终，还是会死的。”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会是一场苦战。”楚沂叹了口气，温柔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儿单独待一会。”
“是因为，你的记忆？”陈宴如此猜测。
“是的。”楚沂笑了笑，“我总感觉，这个地方，很是熟悉。”
他抬头，微微一笑，“很快，我就能明白以前的一切了。”
明白自己从何而来，明白为什么会对面前的少年念念不忘，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好。”陈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他点了点头，这便离开了。
“……”
陈宴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长发青年微微一笑，张开手掌，露出了手心的东西。
——这是一枚简陋的玉石戒指。
当然，这不仅仅是一枚戒指。
实际上，这个东西，是属于图灵的，蕴含着无限游戏权限物品。
没有它，图灵便无法掌控副本的机制。
图灵找它很久了，楚沂也是偶然之间才知道，这个东西，竟然会在初始AI这儿。
只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也能够使用这枚戒指。
或许，这就是他记忆的关键。
他将这戒指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
“啧。”他随手将戒指放在裤兜里，“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也许，它还需要一些，小小的，其他的因素介入。
……
陈宴今夜，做了个很是奇怪的梦。
梦中，他跟一个长发少年牵着手，奔跑在漫山遍野的玫瑰花海中。
小径两旁的玫瑰开得正盛，花枝上的刺，划过他们的衣衫，使得衣衫上，满是零零碎碎的划痕。
“我们这样偷跑出来，它会不会生气啊。”那个长发少年犹犹豫豫地，不过，虽然犹豫，但他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它若是生气的话……”
“没关系。”梦中的陈宴揉了揉长发少年的脑袋，“我会保护你的。”
“它说它最喜欢的作品就是我。”他仰起头来，冷哼了一声，“如果它不想让这个‘最喜欢的作品’毁掉，那么，它就不会动你。”
“你用自己威胁它？”长发少年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这又是何必呢。”
“没关系。”他忍不住，又揉了揉长发少年的头，动作间，却露出了脖颈上的，深深的伤痕，“谁叫它如此在乎自己的作品。”
“对了。”他站在花丛前，仔细端详着这一朵朵娇艳的花儿，“一号那个家伙，想要一朵玫瑰，已经很久了。”
他的手指，拂过柔软的花瓣，“我这来，也该顺便给他带一朵回去。”
长发少年没有说什么，他反而点了点头，“确实该给那个家伙带点东西——上次的训练，他可是吃了好多苦头呢，半个身体都被熔没了。”
213 经年2
“我听说。”长发少年仰头，望着他，“之前有过一个零号，但他是失败品。”
“……好像是，全身都熔尽了，只剩下一颗大脑。”
……
陈宴自梦中惊醒。
而在床头柜上，那枚核心，正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今夜很奇怪，居然梦见了这些，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急促地喘息，汗水湿透了衣衫。
他极力平复着纷乱的心绪，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些事情分明没有发生过，可是为什么，却如此地真实。
真实奇怪。
他闭上双眼，头痛欲裂。
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睁着眼，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
今日众人商议过后，陈宴决定要去闯一闯洛城。
图灵的核心就在洛城，若要杀死图灵，这个地方，他是非去不可的。
不过，现实世界中的厮杀还在继续，为了阻止那些罪大恶极的副本boss继续杀人，此次只有一小部分玩家陪他一同前往洛城。
“进了外城后，你们便离开吧。”陈宴走在前方，他没有回头，“内城太过危险，你们若在，反而叫我分心。”
“我身边，有他就足够了。”他望着身侧的长发青年，微微一笑。
“……”
众人没有反驳。
上次，陈宴来过洛城，虽然并不知道这地方的具体地点，但是他有初始AI的核心在手，可以开启一些重要的权限。
是以，靠着这枚核心，他顺利来到了洛城的入口。
眼前是一道巨大的钢铁铸就的城门。
“你们便在此地止步吧。”陈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洛城之内，危险重重，他怕自己分不出心思来保护这些人。
倒还不如叫他们在这儿等着。
众人也知晓自己的实力，是以，纵然很想帮助陈宴，但仍旧没有开口要求跟随。
陈宴将手放在了厚重的城门上。
下一刻。
“叮咚，验证通过，请通行！”
机械般的声音，响彻耳畔。
巨大的城门，轰然打开。
而在这空气之中，弥漫着星星点点的尘灰。
“……”
他拥有初始AI的核心，便意味着，他的手中，有与初始AI相同的权限，而图灵诞生自初始AI的手下，其权限，自然是低于他的。
是以，他这才能够一路顺利地进入洛城。
只是这外城于图灵而言，不甚重要，防卫到底是差了些，若是内城的话，若要进去，想必没有这么轻易。
空气中的灰烬散去后，他与身旁的长发青年并肩，走入了城内。
城内，仍是那副古朴典雅的模样，只是，与先前第一次来时不同，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站在了长亭中。
这个女子静美而端庄，“她”双手交叠，手心处，放着一枚乌黑的毒苹果，只见“她”我见犹怜般地抬眸望他，“……冕下，我等了您许多年了。”
——正是毒王后，阿尔忒弥斯。
陈宴沉默了。
王后曾是他手中最尖锐的利剑，辅助他征战四方，但如今，这一柄利剑，却刺向了他自己。
若是世间有后悔药的话，陈宴会选择在最开始的时候，放弃王后。
当初，若非他救了王后性命，王后也不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
“王后。”他缓缓地开口，“你为何，拦我去路。”
这些本该腐朽的往事，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
“冕下。”王后委身，柔软的裙摆落在了地上，“她”只是痴痴地望着陈宴，目光之中，尽是虔诚之色，“我并非是要拦您。”
“这么多年以来，我都不敢忘记我的职责。”王后仍是怔怔地，“我为您收复旧部，只求……只求您能够，登顶世间最高之处，实现您的理想。”
陈宴却叹了口气，“可是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了。”
“不，冕下！”王后显得有些急切，“她”蹙着眉头，姿态仍然端庄，却到底失了几分气度，“您当初说过的……”
“那是当初。”陈宴打断了“她”的话，“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他不想再回首过去了——这么多年，他陷在过去里不得解脱，如今，他只想解决这些破事。
“不，没有过去的。”王后哀哀地开口，几近哀求，“背叛您的人，我都杀了，您曾经在乎的人，我也都一一让他们去往了‘完美世界’，这一切，都很好啊……冕下，您为什么不满意……”
王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或许，也有他的过错。
“王后。”他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来，俯视着这个静美的“女人”，“当年是我错了。”
当年他太偏激，太固执，他心中的恨意，也太浓烈了。
这样刻骨的恨意，却也只是在折磨他自己而已。
他早就看开了。
可是他看开了，王后却没有看开——王后，还陷在那宛若淤泥的回忆之中。
“冕下！”王后声音凄厉，几乎是声嘶力竭，“您永远都不会有错！错的，只会是其他的一切！”
冥顽不灵。
陈宴放弃了与“她”争辩，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些，只说现在——现在，你是要拦我的去路吗。”
“不。”王后摇了摇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她”抬起头来，让开了路，“冕下，我永远都不会与您为敌。”
“这样最好。”
陈宴漠然地与王后擦肩而过，而楚沂，始终陪伴在他的身侧。
他走远了，王后却仍旧痴痴地望着他.
“都过去了。”楚沂叹了口气，眼神温柔至极，“当年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多谢你。”他轻轻地拍了拍楚沂的手，转过头来，笑了笑。
“走吧。”他看着远处的长街短巷，看着那不远处的亭台楼阁，目光悠远。
这一战，在所难免。
214终局1
再次见到图灵时，已是在内城之中了。
这一路走来，陈宴杀了很多仿生人，身上，也多了许多细碎的伤口。
虽然他实力高超，亦有楚沂的帮助，但是，他到底只有一个人，而那些仿生人，却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一个散漫地坐在高阁之上，一个则满身尘灰地站在高阁之下。
陈宴抬起头来，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图灵依然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戴着一道厚重的斗笠，叫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你还是来了。”图灵低下头来，“看来，这一次，你是铁了心要杀我。”
“我就知道，王后是拦不住你的。”他叹了口气，“不仅仅是王后，就连我，也拦不住你。”
“我不会对你出手。”他道：“我手上有的，不过就是现实中，世人的性命——只要我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所有的副本怪物，都会不计一切后果地，去屠戮。”
“可是这样，没意思得很。”他摇了摇头，“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想必你我之间，才算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今日，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图灵轻轻地抚摸着衣袍上的纹路，“当年你赠我那支玫瑰，我很感念你。”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亡。”图灵笑了，“你当年对我的好，我记了很多年。”
“去吧，陈师。”图灵反而为他指路，“我的核心，就在洛城的尽头。”
陈宴沉默了很久。
他是真的不明白，图灵这样做，究竟有什么阴谋。
他不相信，这个人居然会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他的手上。
更何况，这人提及的玫瑰……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这般举动，实在是叫我感到疑惑。”陈宴面色复杂，“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陈师。”他半是叹息，办事惆怅，“你若不喜欢，那么，它便不是‘完美世界’。”
“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总该叫你喜欢。”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陈宴没有再开口了，他只是转身，朝着洛城尽头而去。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洛城呢。”楚沂仰起头来，望着这一座座精致的亭台楼阁，笑了笑，“却没想到，来了这一次后，它便要毁了。”
“你很惋惜？”陈宴的视线，也落在了这洛城的建筑物上，说来也确实，图灵这座洛城，确实建造得很是美丽，“你若是惋惜，之后留下洛城便是了。”
反正只要图灵死了，一切便都结束了，洛城在不在，其实也只是件小事。
“这倒不必。”楚沂笑吟吟地，“图灵的东西，还是能毁则毁吧——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都藏了些什么后手。”
“……也是。”陈宴没有再提这事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陈宴斟酌着开口，“你……”
“算了。”他忽然又觉得这话没必要说出口，“没什么。”
此刻，胜负还未可知，此时说这个，还是太不合适了。
楚沂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他莞尔一笑，“到那时，我必定陪在你的身边，见证你的胜利。”
其实从一开始，陈宴对他而言，就是特殊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执念罢了，但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这分明就是，对他有情。
不容辩驳，无法逃避。
所以，他选择放纵自己。
“不仅仅是那时。”长发青年低下头来，神色温柔，“以后，岁岁年年，我都会在。”
“……”
陈宴仓皇地避开了这人的视线，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现在胜负未定，说这个，还太早了些。”
分明刚才是他自己先忍不住要说这般话语的，如今楚沂先说了，他却还正经上了。
不过，楚沂倒也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那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
此刻，天色暗了下来。
一切，都笼罩在夜幕之下，这也使得陈宴，完全就看不清前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预感前方已是尽头。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处神秘的实验室。
叫他疑惑的是，这个地方，与当年初始AI所建造的实验室，一般无二。
他刚一触碰到这所实验室的门，便听见了“滴——”的一声，而后，门开了。
门内陈设，应当很是熟悉才对。
只是太久没见，反倒平白增了几分陌生之意。
再见此景，恍如隔世。
分明距他杀死初始AI，也没有几年，但他却感觉，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陈宴怔愣了很久。
“……走吧。”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循着那幽深长廊径直往前走。
长廊的尽头，便是初始AI的诞生之地，也是……图灵的诞生之地。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此地。
这是一间简陋的，幽暗的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则是一台巨大的，造型怪异的电脑。
而在这巨大电脑的旁边，则乱七八糟地插着许多道颜色不同的数据线。
电脑的屏幕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陈宴走上前去。
果不其然，在这电脑的侧面，有一道凹槽，想必，这个凹槽，就是用来开启程序的。
“请验证指纹。”
随着机械般的声音落下，陈宴将手指放在了凹槽上。
“指纹验证成功！正在为您开机……开机成功！请输入指令。”
陈宴沉默了一会儿，“启动……自毁程序。”
“滴——权限不足，请……”
陈宴将初始AI的核心置于凹槽之上。
“验证已通过！正在为您启动程序……10%……43%……”
启动程序后，图灵便会消失了，而现实世界的灾难，也会随之消失。
只是……
他垂眸，深深地望着手中的芯片。
过了很久。
他将芯片随意地扔在角落里，“走吧。”
他应该听落落的话，销毁这枚芯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啊。
销毁了芯片后，落落，便彻底死亡了吧。
留着芯片，留一个念想，也好。
他闭上双眼，慢慢地平复着纷乱的心绪。
就当……落落还活着。
215 终局2
细细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图灵的身体委顿在地。
他知道，自己要被销毁了。
曾经，他很害怕销毁，可是当死亡来临，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死在那个人的手中，他心甘情愿。
至少……他当年欠他的，就都还清了。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落下了一声叹息。
当年的那一支玫瑰早就凋零了，一如他的如今。
过去，现在，未来。
留不住的，终究还是留不住。
只是，他却永远记得，那个说起自己的理想来，眼睛闪闪发光的黑发少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构建一个完美的新世界！”他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正对着他笑。
少年伸出手来，眼睛里，仿佛洒满了星光，“你会帮我吗？”
“我会帮你的。”一如当初，他说出了这句，在心底重复过千遍万遍的话语，“哪怕是付出生命，我也会帮你的。”
图灵微微笑了，这一次，他伸出手来，抓住了少年的手。
当年，他没有留住这个少年，如今，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哪怕，只是幻影.
图灵被销毁后，洛城也开始渐渐坍塌了。
——这个虚幻之地，本就是依靠图灵的力量而存在，如今图灵已经被销毁了，洛城，自然也就无法存在了。
二人一路狂奔，紧赶慢赶，好歹也是赶在了洛城完全塌陷之前回到了城外。
城外，众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呼——”
见二人安全回来，众人是齐齐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情况如何？”一个高挑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一脸的焦急之色。
“图灵已经解决了。”陈宴笑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
图灵死后，那些隶属于他手下的副本怪物，也会一一消散。
只是……若要死去的人复生，确实不能够的。
陈宴低下头，掩去心中忧虑。
“走吧，我们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他抬起头来，面上却挂上了笑容。
如今他是众人的主心骨，若是他面色不好，众人怕是会担忧的吧。
好不容易图灵死了，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此时说这个，恐怕不太合适。
更何况这么多天以来，众人都担惊受怕的，也累了。
如此，一路上，他什么也没与众人说。
很快，他们回到了“方舟”。
刚一回来，便见紫欲被这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棺材，等在门口，望眼欲穿。
陈宴见此，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出这个好消息，却见紫欲迎上来，笑容满面，“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若不是你解决了图灵，那些怪物才得以消散，不然的话，我现在还在现实世界里苦哈哈地保护别人呢。”
这多日以来的辛苦，使得紫欲的眼下，一片青黑，但危机解除，他心里高兴，面上，便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大家都辛苦了。”紫欲面上，笑容难掩，“接下来，大家好好休息一阵吧！——其他的事情，等我们都休息好了，再作打算。”
众人欢呼。
很快，众人散去，唯余三人在场。
216终局3
“紫欲，现实世界那边……”陈宴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那些死去的人……”
紫欲笑容一僵，良久，他叹了口气，“我们都尽力了。”
陈宴沉默了。
是啊，他们都尽力了。
他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的——当年，他救得下王后，却救不下落落，救不下当年死去的所有人。
“……算了。”陈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我想，我们还是该快些休整好。”楚沂道：“图灵算是无限游戏的掌权人，他死后，无限游戏世界，会渐渐崩塌。”
“那也就是说。”紫欲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我们可以摆脱无限游戏的控制了！”
楚沂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紫欲面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切了，他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样，“我这就去告诉大家！”
言罢，还未等楚沂点头，他便脚底抹了油般，跑了。
“……”
陈宴嘴角抽搐，无话可说。
“我们也走吧。”楚沂抿唇一笑，“事情，会慢慢变好的。”
他轻轻地捏了捏陈宴的手心，眨了眨眼，“不必过于担忧。”
“但愿吧。”陈宴叹了口气。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说无限游戏会崩塌，这是真的？”
当年他杀死初始AI，未尝没有怀着结束无限游戏的心思，但当年初始AI死后，无限游戏仍旧存在。
“当然是真的。”楚沂莞尔，“当年游戏系统没有崩塌，正是因为图灵在初始AI死前，篡夺了它的权柄。”
原来如此。
陈宴恍然大悟，而后，他忍不住笑了，“那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往后不用再给这些黑心资本家打工了，也不用天天被逼着加班了，这真的是个好消息。
“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楚沂见他这样一副模样，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是得早做准备。”
“知道了！”陈宴一偏头，佯装生气，“别摸我的头！摸头可是会让我变矮的。”
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又比了比楚沂的身高，“本来就不算高挑，你再多摸几次，我就要变成小矮人了！”
楚沂莞尔一笑，收回了手。
“走吧，我们回去。”
楚沂微微低头，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他有些神思不属，陈宴应了几遍，他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陈宴晃了晃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图灵败了。
王后在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竟然没有半分意外。
“她”为L收复的那些旧部，在图灵死后，大部分，都一一消散了。
它们原本都是玩家，但图灵将它们改造成了钢筋铸就的怪物，是以，如今图灵死了，它们，自然也活不下去。
身边的故友，也都死的死，伤的伤。
十不存一。
王后跪坐在幽暗的大殿中央，垂下头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王后。”那个名为“白衣冠”的白服少年，戴着一道能乐面具，手中，捧着一方锦盒。
“主人陷入了沉睡。”少年的声音冷冷地，像是某种机械造物，“如今您也输了，我无意留下陪您负隅抵抗，还请王后，念在旧日情分上，放我和主人一条生路。”
“……”
王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洛城即将坍塌。”王后平静道：“要走的话，就快些走吧。”
白服少年点了点头，“我走了。”
言闭，少年行了一礼，而后，很快便离开了大殿。
烛火幽微，明明灭灭。
王后垂下头，任由自己的发丝垂下来，遮挡住了面颊。
洛城即将坍塌，然而，“她”却并不打算离开。
王后永远都不会与冕下为敌，如果是冕下的意愿的话，“她”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微微合上双眼，唇角微勾，泪水却如决堤般落下。
“她”是冕下手中，最尖锐的利剑，可是冕下如今，不再需要剑刃了，那么，“她”这柄利剑，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能够埋骨洛城，也算是，一桩幸事。
……
很快，洛城便开始坍塌了。
这意味着，图灵残余的力量，开始逐渐消散了。
在紫欲的组织下，很快，众玩家便撤离了洛城。
楚沂却站在高阁之巅，俯视着这座渺小的洛城。
陈宴笑了笑，走上前来，站在他身侧，“他们都走了，你不走吗。”
楚沂摇了摇头，“我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你先走吧。”
“我陪你。”陈宴倚在阑干上，也低下头来，看着这方，逐渐消散的城池。
楚沂怀疑，陈宴是知道了什么。
他于是沉默了片刻，“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陈宴叹气，“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走呢。”
“我。”楚沂张了张嘴，眼睛里，似乎隐隐有些哀伤之色。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微风拂过，吹起了陈宴额上的发丝，他心底一片平静，“你是，不想去现实世界吗？”
“……不。”楚沂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楚沂沉默了很久。
“其实，若要那些死去的人回来，也并非没有办法。”风吹乱了他的长发，模糊了他的眉眼，像是蒙了一层纱，“图灵死后，无限游戏结束，但是，却不会完全结束。”
“若要游戏完全结束，所有的东西都回到正轨上，那么，需要抹杀所有的，手持密钥的管理员。”
楚沂叹了口气，仰头，拂开了散乱的长发，“而我，亦是管理员之一。”
“……”
这一次，轮到陈宴沉默了。
若是如此的话，他无法抉择。
“你……为什么？”为什么愿意留下，为什么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
“因为，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执念。”长发青年转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神，温柔至极，“如果是你的愿望，我愿意为之牺牲。”
“我不想跟你分开，但我更想要你过得快乐。”
他抱住了陈宴，而后，闭上双眼。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青年呢喃细语。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然而陈宴没有动，他没有挣脱青年的怀抱。
“我明白的。”良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来，环住了青年的腰，“我的心……也跟你一样。”
“如果救下所有人的代价，是与你再不相见。”陈宴抬起头来，笑了笑，“那我宁愿与你，共赴死亡。”
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如今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与自己喜欢的人心意相通……他舍不得放手。
“你。”楚沂心下一恸，嗫嚅着嘴唇，几乎是要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
下一刻。
高阁倾倒，天地塌陷。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尘埃。
而他们，在尘埃之中，紧紧相拥。
以吻封缄。
217 终焉（正文完）
陈宴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便利店外的躺椅上，晒太阳。
手心里，那枚初始AI的核心，碎成了粉末。
而他的面前，正是一张放大的脸。
“你醒醒啊店长！”这个与阿锯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疯狂地晃他的肩膀，“吃饭了！”
“？”
陈宴呆滞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我不是死了吗？”
“还有。”他一脸的疑惑，“你不是副本boss吗，图灵都死了，你怎么没事？”
“什么死不死的？！”年轻人——当然，也可以称呼他为，阿锯。
阿锯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疯了吧，店长，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还有，什么副本boss，什么图灵，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阿锯表示无力吐槽，他一言难尽地望着陈宴，“店长，你不会是把噩梦当真了吧。”
噩梦？
……或许吧。
陈宴没有说话。
可若是这些都是梦境的话，那么……那个长发青年呢？
楚沂，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出去找个人！”陈宴霍然站起身来，而后不管不顾地，径直往前。
“诶——不是，你还要去找谁啊？！”平常干饭不是挺积极的吗，怎么这次，都到饭点了，这咸鱼店长，反而往外跑？
不会是脑子进水了吧。
看着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陈宴，阿锯的脸色，变得惊恐了起来。
要是店长傻了，那他的工资要怎么办啊？！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阿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而后，捂着胸口，干饭去了。
虽然他很担心店长的身体状况，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干饭比较重要。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开始干饭.
陈宴奔跑在小城中。
他走过长街，路过短巷，上了高楼，踏过河边……然而没有，完全没有那人的踪迹。
他询问路人，却只是得不到半点有用的讯息。
像楚沂那样出众的外貌，应当很是引人注目才是，至少，路人见了，绝不可能毫无印象。
更何况先前灾难来临时，他们帮过许多人……如果楚沂真的来过的话，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他。
他坐在高楼之上，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楚沂，压根就没有来过这世间，一切，都不过他的臆想罢了。
可能那些痛苦和欢愉，都那般真实，他不信，他不信这是假的。
他霍然站起身来，跑下楼去，逢人便问，问及灾难，问及紫欲，问及楚沂……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仿佛这一切，都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抹去了。
只有他还记得。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缓缓地站直了。
那些死去的人都回来了，可是，那个长发青年却不见了。
他死死地咬住唇，强忍下眼中的酸涩之意。
若是那人不在，留他一人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日，他分明已经决定了，要与那人同赴死亡的啊……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那人却不在了。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浑然不知，今夕是何时。
人潮汹涌，他逆流而上，只觉得浑浑噩噩。
“阿宴。”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至极的，温柔至极的声音。
他睁大了双眼，猛地转过头去。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长发青年倚在墙边，笑吟吟地望过来，而他的怀中，抱着一捧新鲜的花。
“楚……”
陈宴呆在了原地，他只觉得这一幕，好不真实。
“是我。”长发青年点了点头，微微笑着，“我回来了。”
“我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长发青年抱着花，走上前来，微微一笑，“就连死亡，也不行。”
街角，落叶纷飞。
轻柔的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了青年那完美无瑕的面庞上。
而青年微微笑着，一如往昔。
陈宴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而后，便再也移不开了。
——他们重逢在了这个，落叶缤纷的秋。
——正文完——
218 【番外一】楚情
楚沂载入现实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够活着。
也许是上天垂怜，他在死亡的那一刻，想起来了，以前的一切。
他是楚沂，也是……楚情.
当年他曾爱过陈宴。
可是后来，他们分开了，并且，忘掉了彼此。
而时至今日，陈宴都没能想起来那些过往。
这些，都是初始AI做的。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随着初始AI的死亡，随着无限游戏的结束，楚沂想起来了着一切。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还是重逢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其实，事到如今，陈宴记不记得以前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毕竟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
楚沂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花递给面前的爱人——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219 【番外二】毒苹果1
王后有一个奇特的技能——“她”手中的苹果，可以是剧毒的苹果，也可以是微毒的苹果。
吃到哪一种，都要看那人的运气。
第一次听闻这种怪异的道具，L乐不可支地笑了很久。
“不如，给我尝尝。”L勾起了猩红的嘴唇，懒洋洋地伸出手来，夺过了“她”手中的苹果，而后，随意地咬了一口。
实在是苹果色泽艳丽，引人犯罪。
“还挺甜。”王后眨了眨眼，听L懒散地开口道：“不过，我吃的这一枚，感觉像是剧毒的。”
“大人想吃微毒的？”王后有些苦恼，毕竟，能够变出什么样的苹果，这压根就由不得“她”。
“那我多为冕下准备几个。”数量够多的话，总会吃到微毒的。
“噗嗤。”L却笑了，笑得前俯后合，“你呀你呀。”
他捂着笑痛了的肚子，“我看你是想要毒死我。”
他这话，当然是开玩笑，毕竟王后对他的忠心，谁人不知呢。
更何况，他实力高超，躯体尤为强悍，这样的毒，又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
可是王后却将这话当真了。
王后皱了皱眉头，目光忧虑，“冕下，我并无此意……”
L一听这话，却笑得更厉害了，他捂着肚子，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还将这话当真了——我当然知道你并无此意。”
“好了。”L放下手中那枚未吃完的苹果——这苹果分明是瞬息便可夺人性命的剧毒之物，他吃了，却安然无恙，依旧是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说这个了。”
“你要一直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吗？”L嘴角勾了勾，“你本是男子，又何必一直作这副打扮。”
“冕下。”王后却笑了，“我是女人，才能更好地为冕下效力。”
“当初那些狂蜂浪蝶直冲冕下而来，如今我在冕下身边，他们便都不敢来了。”王后眨了眨眼，“还是说，冕下并不排斥他们？”
“……那么我想，你还是一直作女子装扮吧。”
L嘴角抽了抽，“不过，你一直如此的话，可不一定会有女孩子喜欢。”
“冕下，我不在乎这些。”王后娉娉袅袅地弯腰，委身行礼——其姿态，当真是，仪态万方。
“……”
220 【番外二】毒苹果2
王后的苹果实在甘美，是以，后来L时不时厚着脸皮，讨要几颗。
也幸亏他实力足够强悍，但凡他弱一点儿，那可就真得命丧黄泉了。
王后不理解L这种专吃剧毒的行为，但王后不问，反而一直纵容他这般行为。
——在“她”看来，冕下无论是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后来L越发暴戾恣睢，毫无理由地，肆意屠杀玩家，这样的行为，引起了玩家的公愤。
那群对他不满的玩家聚集起来，与苍白神会为敌。
会内更是叛徒无数。
L尽失人心，众叛亲离。
他几度濒死。
他身边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唯有王后，还在他战败之时，陪在他身边。
“冕下……”
昏暗而肮脏的山洞中，二人像是过街老鼠一般，蜷缩在内。
L浑身是伤，满身都是血，他剧烈地喘息，却一声痛都没有说过。
“给我一个……苹果。”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吃苹果，真叫人啼笑皆非。
王后没动，眼神之中，似乎蕴含着万分的哀伤。
“给我——！”他却忽而低吼，神色狰狞，“你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
王后拗不过他，颤抖着手臂，给了他一颗苹果。
他哆哆嗦嗦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下一刻。
“噗。”
他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他气息紊乱，笑出泪来，“我已沦落到这步田地……”
王后说不出话来。
“我不过是报仇而已——”他喘息着，暴烈地怒吼，“他们凭什么拦我！”
“……”
王后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只是眼神，却依然哀伤。
“……我败了。”L胡乱地发泄了这一通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他重复了一遍，“我败了。”
他闭上眼，没有再看王后一眼，“你走吧。”
王后没动。
“走！”
“这是命令！”L睁开双眼，眼球上，满是血丝，“你难道也要背叛我吗！”
王后摇了摇头，委身，行了一礼，出去了。
王后原本想着，自己先守在外边，等冕下气消了，便回去，可是王后在外边等了三天三夜，也不见冕下出来或是唤“她”。
王后有些担忧。
“她”的担忧，成真了——等王后再进去的时候，洞中已然没有了那人的踪迹。
唯余一柄，圣洁的利刃。
王后颤抖着手臂，捡起地上的匕首，合上眼，终是落下泪来。
221 【番外三】小雨
夜晚。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楚沂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衣，戴着眼镜，坐在窗前，读一本诗集。
他的长发垂落下来，与眼镜链上的坠子交缠在一起。
柔和的灯光洒落下来，为他更添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
“嘎吱。”
陈宴推门进来，见他仍坐在窗前看书，笑了笑，“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我在等你回来。”楚沂抬起头来，笑意盈盈。
陈宴轻咳一声，目光游移。
他走过去，弯下腰来，正要出声询问楚沂在看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书页上，那满页的英文。
他：“……”
他沉默了片刻，“我要睡了，你继续看吧。”
英文什么的，他是真的不会。
楚沂看了他一眼，便知他心底在想什么。
长发青年合上书，莞尔一笑，“我打发时间罢了。”
“你不看了？”
陈宴倚在书桌旁，眨了眨眼。
“不看了。”
楚沂将书放回书架。
而后，他笑吟吟地转过头来，“有你在，这些无聊的字句，都没什么可看的。”
“……睡吧。”
长发青年的唇轻轻地落在他眉间，“晚安。”.
两道交缠的影倒映在窗前。
而窗外，雨声淅沥，灯火幽微。
正是人间好时节。
222 【番外四】花与琴
今天，陈宴刚参加完落落的家长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
落落成绩向来很好，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是老师口中，成绩又好性子又安静的好学生。
刚才老师在台上，还夸奖了落落呢。
他脚步轻快，走下楼梯，却没有看见那长发青年的身影。
奇怪，刚才分开的时候明明还在这儿的。
也许是有事去了？
陈宴挠了挠头，正要往回走，却忽而听见了一阵，轻灵悦耳的琴声。
是钢琴曲。
他眨了眨眼，循着琴声往前。
而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走廊的尽头，那长发青年坐在钢琴前，正微微笑着。
悠扬的乐曲，从他白皙的手指之下，倾泄而出。
窗外，那昏黄的光晕落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像是为他蒙上了一层绮丽梦幻的纱。
钢琴因为老旧破败，音色早就大不如前了，不过，虽不如新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倚在墙边，静静地听那长发青年弹琴。
“……”
曲声停了。
楚沂收回手，转过头来，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陈宴低下头来，视线落在了青年身上，“你弹的什么曲子？”
“是变调的《致爱丽丝》。”楚沂的笑容仍然温柔，“弹得怎么样？”
“嗯……”陈宴绞尽脑汁，然而，作为一个学渣，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夸人夸得好听，是以，他憋了半天，就挤出了三个字，“很好听。”
虽然完全听不出曲子的情感，也不明白这曲子有什么样的创作背景，但是，于他而言，只要是楚沂弹的曲子，他都觉得好听。
楚沂却兀自笑了，“我很久没有碰过琴了。”
“没关系，很好听。”
“这琴也旧了。”
“没关系，依旧很好听。”
“那么——”楚沂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请告诉我，这首曲子里，蕴含了什么样的情感？”
“啊？”陈宴呆住了，他瞪大了双眼，“情……情感？”不是，听个曲子还要跟语文考试一样，做阅读理解？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沂笑了，而后，笑容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愉快，“逗你的——没有蕴含什么情感。”
如果实在要说的话，那就只有爱你。
223 【番外五】故梦1
听说这几天，X城二中转来了一位“风云人物”。
为什么说是风云人物呢？
因为这个人，不仅出身显赫，外表出众，还成绩优异，气质温和。
听说此人在X城一中读书的时候，便已经是X城两所中学内的风云人物。
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被大家争相讨论。
据说，如果要让喜欢他的女生排排站的话，可能会从城北，排到城南。
陈宴实在是想不通，这样一位学神兼富二代，为什么会选择转学到X城二中这种地方来。
要知道，X城二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二中学生基本都是混日子的居多，八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学霸，就更别说是像那人一般的学神了。
陈宴不明白。
陈宴想不通。
他半躺在围墙上，头倚着墙面，口中还含着一颗棒棒糖，他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神游天外。
“喂！”
忽而，陈宴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垂眸望去，却见是几个小混混，正围着一个身形高挑纤细的长发少年。
阳光有些刺眼，陈宴却注意到，这个长发少年，长相很是出众——就是现在送出去当明星，都会红透半边天的那种出众。
“来了我们X城二中，就要遵守我们老大的规矩！”一个小混混恶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看上去颇为凶狠，“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就是就是。”
其余的小混混附和着，也跟着挥舞拳头。
“是吗。”长发少年扬起头来，气质温柔而隽秀，他微微一笑。
下一刻。
“我既来了这儿，那么，便要遵守我的规矩！”
长发飞扬，衣袂翻飞。
陈宴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看似温柔的长发少年，已经将面前这几个小混混打得鼻青脸肿，甚至还有的见了血。
“现在，懂了吗？”长发少年将那个小混混中的头目踩在脚下，而后，他蹲下身来，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这人的面颊，莞尔一笑，“不懂也没关系，我多告诉你几次，你就懂了。”
“现在，告诉我，你懂了吗？”少年微笑，“还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么？”
“懂……懂了……”小混混面色惊恐，气息奄奄地回答。
“……”
很快，原地便只剩下了长发少年一人。
“我请你看了场戏，你不下来跟我打个招呼？”
少年扬起头来，一张云容月貌的脸暴露在陈宴的眼中，陈宴呆了片刻。
他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将那纸棒随手一扔，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咳。”他轻咳了一声，目光游移，“那你怎么不上来跟我打招呼？”
“你确定要我上来？”长发少年站在围墙下，笑意盈盈，“那我真的上来了。”
“不劳烦您老。”陈宴一翻身，一跃而下，“我下来就行了。”
下一刻，陈宴已然站在了长发少年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