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振鸿和谢悯比顾添早吃完,一起离开了食堂。
顾添不知道他两去了哪里,因为回到办公室,谢悯不在,不过他的笔记本,包都在,看来今天不会提早下班。
到了上班点,谢悯回到办公室,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顾添汇报了上午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说到少年的嗓子可能是后天药物致哑,谢悯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
“其他报告医院那边说加紧,保证今天出来,但是可能会很晚。我会等到结果出来。”
顾添估计送嫌疑犯去检查这事,谢悯都要叫他亲自去,等报告这事估计也跑不掉,与其被他安排不爽,不如干脆自己主动应了……
谢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连句辛苦,感谢都没有。
“你和段队很熟?”顾添忍不住问。
谢悯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认识。”
“我去法医处看看结果出来哪些了。”顾添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办公室。
进了电梯,他按了往上。法医鉴定在二楼,禁毒支队在六楼。
段振鸿叼着烟坐在窗边,似乎等着顾添来,看到他一笑,那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思。
顾添拿过段振鸿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一抬头看见禁毒支队办公室顶上的烟雾感应器全被塑料袋套上了。
“还是你们嚣张,王局要是每天来你们这层楼走一圈,估计血压永远别想下来。”
段振鸿又笑了笑,不等顾添开口,主动说起了谢悯。
“老谢那个人,挺好的。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真心换真心,很简单。不耍花样,用你本心去交流,不会有障碍。”
“为什么你们都叫他老谢?”王局是,段振鸿是,而谢悯年纪才三十出头比段振鸿还小那么两三岁。
段振鸿一张嘴立刻又闭上了,差点出口的话语在嘴边转了几转,再出来必然变了。
“这个涉及到他的过去,最好由他亲自告诉你,我和他在一起聊天,我们从不谈过去。”
段振鸿捻灭烟头,看顾添还可劲琢磨的样,笑了笑。
“顾队,别琢磨了,你的未来是康庄大道,所有的都不会变。我保证老谢和你接触过的任何一个领导都不一样,你不必有任何担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把精力可以完全放在工作上。”
是挺不一样的,接触到的新调来的谁也没有上班第一天就翘班的啊。
顾添心中腹诽,并没有因为段振鸿的话语释怀半分心,这种蒙着一层纱的感觉很不好,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谢悯的过去,只有他不知道。
而且所有人还默契的不提,而他必然不可能去问。
他去了法医处,少年的dna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他总算可以拿着一份东西回去圆谎。
法医已经在系统里比对过,没有任何结果,说明这个少年并没有前科。
他带着结果回到办公室,谢悯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连上了全国打拐系统吗?查查有没有匹配的父母。如果没有的话,录入一下。”
顾添又是一愣,谢悯的思路似乎并不是单一的在这件抢劫案上,而是在这个抢劫犯身上。
结果并没有意外,打拐系统里没有少年的任何相关信息……
六点过,顾添在他们的闲聊群里说了句,安排两三个人留守,其他人下班吧。
法医处打来电话,说医院检查的结果估计一小时后能出来,问他等不等,他说等。转头叫叶锐打开外卖软件给大家点餐。
“谢队,我们准备点晚餐,你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管我……”谢悯说完从书包里摸出来一罐八宝粥,走出隔间找了个平时打水擦桌子的小水盆,倒进去了半盆热水丢进去了八宝粥罐。
滚烫的热水很快把马口铁的罐身浸得滚烫,谢悯却不着急拿出来,而是等水没有热气了才取出来。
热水泡过的效果卓越,一掀盖子热气蔼蔼,谢悯像中午那样,并不着急吃,而是拿着勺子不停的搅拌。
顾添总觉得自己端着大鱼大肉在一个吃粥的人旁边有些不人道,听到叶锐说饭买回来了,干脆走出了隔间。
外面留下了两个人,叶锐和黄玲玲。
三个人沉默的吃着饭,黄玲玲点开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谢队就吃一罐八宝粥?”
顾添嗯了一声,黄玲玲拿起手机又想敲字,顾添说了句:“赶紧吃完饭,去法医看看报告出来没。”
黄玲玲置若罔闻依然敲了下一句:“你怎么不给你的新领导点个十全大补粥?”
顾添一瞥黄玲玲,对叶锐说:“这份饭钱记得找她收,我不掏了……”
黄玲玲吃的正香的海鲜焗饭瞬间不香了,扯过收银单看了眼价格,45一份……
一周的早餐钱啊!
果然白面阎罗说翻脸就翻脸。
大大小小的报告在办公桌上摊开来,谢悯一份份看过去。
声带是药物和腐蚀性物质导致,可以尝试治疗,但不保证效果。
骨龄和身体发育度测试,少年生理年龄估计在15岁半,误差不超过三个月。
“准备审讯。”谢悯把报告拢在一起。
“现在就可以,您要亲自审?”顾添问。
“我和你。”
好几年没做过记录员的叶锐再一次坐在了电脑前,正襟危坐双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说是两个人审,谢悯一进去就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
他扔出第一句话,少年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目有了变化,直愣愣的看着谢悯。
不光少年意外,顾添和叶锐更意外,他们可没这么审过人。
“你是不是想坐牢?”
谢悯的问题,少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除了眼睛里的情绪变化,若不是顾添阅人无数,可能也不太看得出。
“你没满16岁,监狱不收……”谢悯敲了敲骨龄测试报告。
少年垂头丧气的耷拉下了脑袋,顾添皱起了眉头,这是明显的失望和失落……
“如果你好好配合,我可以把你送进少管所。我们国家专门关押未成年人的监狱,戒备森严,作息规律,每天都有警察带领你们学习生活,只要遵守纪律就可以获得安稳的生活,一日三餐营养均衡,你也不用去抢劫,根据你抢劫的东西,怎么也要判个一两年吧……”
叶锐听得忘记了敲键盘,顾添完全顾不上看少年,侧转头盯着谢悯。
谢悯脸上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两片薄薄的嘴唇翻飞,如果不是监狱两个字,那样子跟卖房中介,旅游推销毫无区别。
多好的度假生活圣地啊!
“想去吗?”谢悯问。
少年抬起头没点头没摇头,但是脸上的漠然和抗拒明显没有了。
谢悯拿过纸笔推到少年面前:“会写字吧?”
少年拿起笔写了一个“会”。
字体很大,每一笔之间的缝隙很宽,很丑……
“名字,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父母名字,电话。”
谢悯说了一长串信息,少年只写了两个字:“孤儿。”
谢悯拿出了五张照片,上面有不同的编号,举在少年面前:“认识吗?”
少年指着4号点了点头。
“昨天你做了什么?”
“在金悦广场抢了一个包。”少年写的很急,大字体更加丑。
“几号照片的包,写清楚。”谢悯摇了摇照片。
等少年写完,他接着问:“为什么要抢劫?”
“以为里面有钱,卖包。贵,有钱。”
少年写得非常简略,谢悯手指指着字句:“慢慢写,写清楚。”
白皙圆润的指尖盖不全一个字,就像一位班主任正在检查作业……
审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并不是多复杂,而是少年书写的速度并不快,写一写想一想。
审讯结束,回到办公室,谢悯背上包准备下班,离开前他难得叮嘱了顾添。
“判决下来前应该羁押在看守所,但是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需要分开羁押,望北省整个岛没有少年看守所和监狱,最近的需要过海。你安排一下,走一下流程尽快把他送过海,送去少管所分开羁押。”
谢悯说完不等顾添回答就走了,顾添砸吧嘴,好像全程没自己什么事,自己仿佛成了工具人……
当了刑警这么多年,第一次一个涉案金额超过六位数的大案,他完全没有发挥余地,每一步都有人给他安排好了……
审讯之后,谢悯又消失了两天,从早到晚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周五中午下班前,小哑巴的批复下来了,上面同意将他提前送去大陆的的少管所等待法院判决。
按常理来讲,顾添安排两名干警定个火车票就送去了,但是这次他直觉要问下谢悯。
而谢悯已经第三天没出现了,他拿着手机犹豫着是问他来不来,还是告诉他上面批复的结果,外面响起了黄玲玲脆生生的喊声。
“谢队好!”
他搁下手机,谢悯刚好走进隔间。
“上面同意将小哑巴送过海去羁押。”
“小哑巴?”谢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谁去?”顾添接着问。
“我和你,越快越好。”
“今天?”
“可以。”
周末过海的车票并不好买,黄玲玲联络了不少时间,终于订到了晚上七点过的一趟慢车,
顾添家就在公安局旁边,他趁着午饭时间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洗漱用品,提着一个小手提包走回办公室。
几天没出现的谢悯一点不过问工作,坐在办公室桌前慢条斯理喝着罐装的白粥。
顾添忍住了问他要不要回去收拾行李,他没问,谢悯也没说,直到下班,叶锐进来说车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谢悯背起双肩包架势很明显,立刻走。
列车长提前接到了通知,给他们协调了一节硬卧车厢位置靠里的两个下铺。
三个人提前上车,谢悯问小哑巴要坐还是睡,小哑巴爬上床,谢悯解开了他的手铐,把一只脚铐在了床的金属架上,顾添仔细检查了里里外外,确定没有异常物品后,坐在了对面铺位。
而谢悯拿被子搭在了小哑巴脚上,他坐在床边,刚好遮挡住了小哑巴被拷住的脚。
他从背包里摸出一本书扔给小哑巴:“不困就看书,看累了就睡觉,一会车开了咱们吃饭。”
旅客陆陆续续上车,安静空旷的车厢里吵嚷声越来越大,列车启动,顾添松了一口气,他们这组铺位暂时没有其他人上车。
车刚开出去不到半小时,炊事员推着小车开始售卖晚餐,谢悯看了一眼都是盒饭,问有没有白粥。
“白粥啊?你去餐车看看吧,我这只有盒饭。”
顾添瞧了一眼没啥胃口,拿了一盒递给小哑巴。
“你去餐车吃吧,我暂时不饿,我在这守着。”
谢悯嗯了一声起身离去,顾添抻着脖子看到谢悯消失在车厢那头,立刻摸出手机装模做样的打起来电话。
“嗯,车刚开。”
“下一站下车?为什么?”
他举着手机余光瞟着小哑巴,刚挑了一口米饭进嘴的小哑巴果然停住了筷子。
“有人拿着手续要求保释?你们查验清楚没啊?”
“行吧,我问问,下一站也没多远……”
顾添手机往兜里一揣,看了眼车厢那头,转头压低嗓门。
“你是很想进去吧?现在有人要来保释你,我可以带你回去,也可以送你继续去少管所……”
“如果你想去少管所,不想回去,那么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要是骗我,你知道的进去了出来不难的。”
小哑巴哪里知道这中间的规矩,明显被顾添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表情都变了,嗯嗯嗯不停点头。
顾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
“把你在逸林的住地写下来,谁带你来逸林的也写下来。”
小哑巴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字迹更大更丑,写下了地址,最后写了两个字:被拐。
那个地址就在市公安局背后不远的地方,看路名是城中村,不像作假,顾添揣好纸条拍拍小哑巴的肩膀。
“好好吃饭,然后早点睡觉,明天下车,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小哑巴哪里还吃的下饭,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发呆。顾添兜里的纸条还没揣暖和,谢悯就回来了。
“吃了吗?”顾添问。
谢悯摇摇头,餐车没有白粥,也没有清汤面条,他只能先忍着一会看看再买罐八宝粥充饥。
他瞧了一眼,少年的饭盒就扒拉了一个小坑,问他为什么不吃。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扭头看向窗外。
“他说不饿,晚点吃……”
列车再次停靠,又上来了新的乘客,他们所在的上铺来了两个旅客。
列车启动,乘务员推着小车再次开始新一轮的盒饭兜售。
少年转眼看着顾添,顾添指了指饭盒。
“吃啊,明天我们上午才下车呢,你要饿到那会吗?”
少年如梦初醒拿起筷子,快速扒拉已经凉了的盒饭,谢悯似笑非笑看着顾添一挑眉,顾添摸了摸后脑勺,脑袋转向了窗外。
“你们这是上哪去啊?带着孩子呢?”住上铺的两个中年男子,收拾利索坐在了走廊的板凳上主动找他们聊天。
顾添以为谢悯不会吭声,谁知道他一扭头看见谢悯朝着那人笑了笑。
“带孩子去看看病。”谢悯说的自然又轻松,仿佛是真的一般。
“哦~啥病啊?”中年男人忍不住撇了一眼半躺在床上,搭着被子的少年。
顾添抱着手臂靠坐在下铺上,饶有兴致看着谢悯,谢悯张口答了一个名字,挺长挺绕口。
顾添还没反应过来,谢悯已经说完了。
“哦,听名字挺复杂,麻烦吧?岛上治不好?”
“嗯,岛上的医生建议我们送出去看看的。”
“诶,我听说省第一医院近两年弄了不少退休老专家过来,也没办法嘛?”另一个男人插话。
“对啊,我听说政府部门,还有市公安局定点都在那里,挺厉害的啊。”
“是吗?没听说呢,家里没人吃官家饭,完全不知道呢。早知道弄过去问问,这一趟出去费不少劲呢。”
谢悯一脸失落,好像真的错失了什么重要信息。
两个中年男人是话痨,和谢悯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聊了不少时间,顾添全程未发一言,手托着下巴看谢悯嘴巴一张一合。
谢悯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很亲切,没有距离感,觉得这人很好相处的笑。
但是顾添知道,那笑是假的,那脸也是假的……
真的谢悯才没这么和蔼可亲且话多。
顾添脑子里飘过了一行字:老艺术家表演大师谢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