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从跑马场传了出去,人人都在说是六殿下故意让马受伤,将太子甩了下来,为的是报复太子让他骑小马驹,羞辱他。
谣言四起,越传越凶,已经满宫皆知,就连太医院的柳仪温都听了一耳朵。
太医院内亦是有各别太医时不时地讨论一两句。
“没想到六殿下身子不行,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张太医道。
另一位太医说道:“六殿下的脉象你我都是看过的,虚浮无力,别说骑马了,就连走两步都气喘吁吁的,外头的风一吹就要倒了,如何能让太子摔下马?”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翻阅医书的柳仪温,“柳太医你日日为六殿下请脉,你说说呢?”
“殿下是幼时病症,又感风寒,需得好好将养。”柳仪温不愿再多语什么,师父说过在宫里行事最怕是言多必失,何况是同僚之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幼时留下的病根,就算好好将养,也是难以根治的。
流言传播的第二日,被在禁足中的皇后都知晓,偏偏太子还在沾沾自喜,认定了此事与宋琲相关,宋琲倒霉,他就开心,被皇后一巴掌扇来了安乐宫。
如果此事继续发酵,皇帝会更加生气,更加认定是太子在背后故意传播,将一切错处推到宋琲身上。
现在唯一能做的且应该做的就是要去看一看那个受惊吓又受风寒的弟弟,堵住悠悠之口。
安乐宫内,宋琲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阅着兵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蜡烛钟,算着小太医来的时辰,隐隐有些期待,好像一天中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和小太医说说话了。
然而小太医没来,倒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太子来了。”林之盛过来通报。
“嗯。”宋琲脸色一变,好心情荡然无存,收起了兵书,换上了奇闻异事的杂书,又倚在了太妃椅上,慵慵懒懒的状态,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来这里还得等着通报,看来六弟还比父皇更忙一些。”太子宋珩瞪了林之盛一眼。
林之盛将头低下,不与宋珩的视线直接接触。
“狗奴才,那可是太子哥哥,怎么可以拦呢。”宋琲厉声地训斥了林之盛两句。
林之盛立刻跪下讨饶。
宋琲看向太子,浅浅一笑,“太子哥哥莫要怪这个不懂事的奴才,是臣弟不好,受不得风寒,刚刚病了一场,容色不佳,要见太子哥哥得好好整理一番。”
宋珩看着宋琲的脸色,确实是苍白无色,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好像下一刻就要背过气一样,看得他心情很好,就是要死了才好呢。
“原本孤还在禁足,特意求了父皇来看望六弟,不过说来也是孤不好,”宋珩隐藏着恶毒的眼神,故作关心着,“知道你身子不适还拉着你去骑马,不过六弟,身为皇子不会骑马射箭是不成的,就算身子弱些也不能荒废学习,若要让别国知道我央央大渊朝有个病恹恹的皇子得嘲笑死吧。”
就连这个时候宋珩都忍不住要讽刺宋琲两句。
但宋琲不甚在意,“太子哥哥说的是,臣弟应当向太子哥哥学习,能够驯服高头烈马,莫要被甩下来才好。”他笑盈盈着,多一分是嘲讽,少一分是不恭敬,不多不少,尺度把握地刚刚好。
说得宋珩的眉心挑了挑,但还不得不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宋琲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单纯又无辜,“对了,听闻太子哥哥从马上摔下来受了点伤,还不知道严不严重,那日,臣弟是要去看看太子哥哥的,可惜被人拦在门外,又遇大雨,受了风寒,一直是没有机会。”
宋珩嘴角一抽,他的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但又不得不嘴硬着,“孤自然是没事。”
“那便好,不然臣弟心中不安呐,今日太子哥哥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哥哥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宋琲咧嘴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宛如一个没有心机的乖巧弟弟。
好看的脸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可是那张酷似安妃的脸却只会让宋珩生气。
“你也好好歇着吧。”宋珩起身就走,今日算是来过了。
柳仪温正巧走到门口,差点儿迎面撞上宋珩,他不认识太子,但此人穿着明黄色的蟒袍,自然一下子就知晓了身份,立刻跪下行礼,幸好礼数周全并没有出错,太子似乎也没有将他看在眼中。
在太子走过他的身边,快要离开时,柳仪温忽然听到对方道:“你是六弟的太医?”
“是。”柳仪温毕恭毕敬道。
宋珩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太医,看不见他的脸只看看一截白皙的后脖颈,狐疑道:“原先不是柳太医吗?”
“院首最近身子不适,让微臣从旁协助一二。”
宋珩倒是觉得新奇,竟然换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太医,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六弟的身子如何了?”
“殿下的风寒已无大碍,但内里虚,还需要好好的休养调理。”柳仪温认认真真地回答,斟酌着语气与内容,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察觉不出错处,毕竟柳庆以往的脉案中也是如此记载:“内里虚透、虚不受补”。
宋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就好好照顾六弟吧。”
“是。”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窗柩处投来的眼神。
宋琲收回幽幽的目光,拉上了帘子。
柳仪温提溜着自己的药箱走进来,把东西放下,然后给宋琲请脉。
一切如常,还是虚。
“殿下,今日药喝了吗?”柳仪温照例问上一句,有次宋琲就没有喝药,还骗人,他从旁边的花草盆栽上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喝了,我可是乖乖地遵照医嘱呢,小柳太医都让我身边的人盯着了,哪里还敢不喝药啊。”宋琲笑眯眯着,没个正经样。
柳仪温已经习惯他这样的状态,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听了就自然而然过滤掉,只留下有用的信息。
“不过,今日我总觉得身上不爽利,浑身冷津津的,头还痛得狠,我的风寒是不是还没有好呢。”宋琲边说边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会呢?殿下已经好了。”柳仪温一愣,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不可能会诊错的,虽然宋琲的身子还是不好,但与风寒是不一样的。
如果连风寒这么简单的病症都瞧不出来的话,那他也不用再做太医了。
“这是因为殿下.体虚,并非风寒的缘故。”柳仪温解释着。
是因为幼时在冬日里掉进了寒冷的池水中,差点就淹死了,寒气入体,难以根除。
宋琲看着柳仪温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继续道:“我以前还要泡药浴的,怎么到了小柳太医这儿就没有了呢?”
“这段日子殿下得了风寒,不宜泡药浴,恐会受凉。”
“可现在我已经好了啊,小柳太医不是说要给我好好调理身子的吗?”
柳仪温沉思半晌,宋琲的风寒已经好全,若要调理生息,药浴是个很好的方式,确实已经可以实施,于是道:“微臣这就开药。”
宋琲撑着下巴,悠闲自得地看着小太医认认真真地写着药方。
蜡烛钟一点一点地燃烧着,烛火跳动,暖橙色的光辉映衬着脸庞,增添了几分柔和。
一刻钟后,柳仪温将药方递了过去,“微臣已经将药方开好,等浸泡熬煮好,调试合适的水温就可以泡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就好,切勿泡久,以免头晕。”他一一叮嘱,一道工序都仔细地说着细节。
宋琲将药方看了一遍,找到了与柳庆所开方子的不同之处,嘴角一翘,“看来今日小柳太医得留下来伺候我了。”
“嗯?”柳仪温倏地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药浴不同口服的汤药,一步步都要在医师的指导下进行,剂量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还要时时刻刻地盯着,以免有什么不良反应。
柳仪温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点了一下头,看来今夜是没法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
林之盛下去安排人烧水,柳仪温在寝殿旁边的小屋子里配药。
由于宋琲身体不好,他的寝殿旁边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存放药材,会有特定的人定期往小药房运送所需的药物。
无事可干的宋琲就倚在门口看着柳仪温动作,小太医的手拎着精致小巧的秤杆,另一只抓着药材,修长白皙游刃有余。
亮黑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仅一根白色飘带挽起,露出洁白的脖颈,能够清晰地看见颈间也有一颗小黑痣,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对比。
柳仪温一转头就发现宋琲如痴如醉的神色,但仅仅一瞬间就捕捉不到了,他都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应当是看错了,不然总是盯着自己看做什么,是怕自己在药材里动什么手脚吧。
柳仪温将药材拿到宋琲面前,一一展示着,“党参,黄芪,白朮……都是温补的草药,于殿下的身体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