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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不经意地旧事重提, 让他俩躺床上半天了,隔着一条走廊,都没能睡着。

    并不是没法说开,那也不是一个死结, 扣死了只能剪断。相反, 其实那是一个活结, 解开的方法就在他们俩手里拽着。

    愿意聊吗?

    愿意的。

    他俩聊过那么多,没什么是不能聊的。

    只是太了解对方了,所以知道聊一次就痛一次,没有一次聊清楚的把握前, 谁都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

    没一个太好的时机,聊不彻底,那不如不聊。

    程殊腿还没好, 工作的事还没完, 怎么聊呢?

    聊岔了还是聊崩了, 那都不一样。

    更别说梁慎言现在看程殊,心比平时还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跟十几岁时候一样喜欢你,没什么心眼,为你伤了条腿, 换谁都会心软。

    这样聊没意义, 是因为爱他所以心疼他, 也会因为心疼他放低底线。

    人不就这样,再怎么理智, 也没办法避免被感情左右判断。

    不然就没有上头这个词了。

    何况, 那事不是说误会这么简单,误会你不喜欢我、误会你跟别人在一起, 所以我成全你,一走了之。

    没什么误会,更不是觉得你不爱了才逃避。

    程三顺是个人,是程殊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爸。

    爱也好,恨也好,说他们父子关系不好,那是真的,可要说没一点亲情,那就扯淡了。

    梁慎言多聪明一人,要不明白这点,那真白住一起那么久。

    就是太明白,所以才没办法跟以前一样,逼着程殊开口,难道要他逼着程殊问人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林秋云知道了,逼着他不声不响离开,还是别的什么。

    那就是真的拿着刀往程殊心口上捅。

    再亲密的关系,也不会这样。

    他说谈恋爱没程殊那样的,那解开心结的法子,也不会是这样。

    别的事都可以那么问,逼着程殊开口,就这事不行。

    梁慎言对程三顺的评价,哪怕时至今日,都不会太高,可以说不及格。

    但他不是程殊,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而是在程殊心里,那是他爸,他的亲人。

    都说情侣、两口子吵架最好不过夜,伤感情,但真没几个能做到。

    程殊和梁慎言第二天起床,在房门口的过道撞见,都愣了愣,程殊先开了口,乖乖喊人“言哥”。

    梁慎言答应了声,昨晚的事就当翻过去了。

    “要去工作室吗?”梁慎言收走碗,接过程殊递来的纸巾,“去的话,顺道捎你一起。”

    程殊抬头,眼神有些惊讶,点点头,“今天要去,图差不多出完了,我们内部再核对一遍,项目上没什么修改建议,就要送审备案了。”

    梁慎言顺手把两个碗洗了,擦干手回来,“多久要到?能等半个小时吗?”

    程殊说:“能等,没那么着急。”

    梁慎言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伸手勾了勾他头发,“又在瞎想什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呢。”

    程殊怔住,抬起头,脑袋几乎枕在他手心。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旧房间,他发着烧,浑浑噩噩的,又难受又委屈,梁慎言就是这么说的。

    想象力丰富的人是这样,能自个脑补出一个宇宙。

    “没想。”程殊反驳。

    梁慎言失笑,“是,没想,就眼睛肿了而已。”

    程殊语塞,别开脸不跟他说了。

    “图送审,后边能闲一段时间了吧?”梁慎言走到客厅,拿了空调遥控器,“江昀生日他不喊你,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

    程殊在家的时候,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

    一只脚慢慢挪到客厅,听到这话,不解地“啊”了声,问:“为什么?”

    梁慎言转过头看他,没有选择委婉的方式跟他说,“以前你没这么爱哭。”

    程殊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我没生病,真的,你信我。”

    他有点急了,还没好的那条腿往地上一放,疼得吸口气,还不忘解释,“我就是眼泪浅。”

    梁慎言放下遥控器,皱了皱眉,“没说你生病。”

    伸手扶他到沙发坐好,拿起桌上的水杯给他。

    程殊不明白,捧着杯子问:“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慎言转过头,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就出去走走,看看更多的世界。”

    程殊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几乎被梁慎言的眼神逼得没了退路,又鼓着勇气没移开。

    梁慎言收回手,在他旁边坐下,“哪怕我们还有心结,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被影响,人可以怀念过去,但不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去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他们俩就这么并肩坐在沙发上,和从前看电影的时候一样,这会儿电视里正在放着一部经典电影。

    程殊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我没……”

    “别反刍痛苦,那不是让你一直有前进的动力。”梁慎言望着电影里的画面。

    电影里主角离开后,身边的朋友都来葬礼送他,却意外发现来到了一个音乐现场,这是主角的最后一次人生演出。

    程殊垂下眼,没有再反驳。

    梁慎言站起身,去书房了,“那不是你的错。”

    程殊没有抬头看他,依旧垂着眼,明明水是温的,却熏得他眼热。

    梁慎言的一句话,让程殊有几天夜里总是做梦,梦里梦外都很累,总觉得缺觉,可睡着了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梦困住,哪怕睡十个小时,那股疲惫感半点都摆脱不了。

    不过逐渐的,梦里那些总是阴沉沉带着雨的天,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夏日。

    院子外的山很绿,河水很清,连片的莲叶被风吹成了绿浪。

    莲叶的香,也吹进了梦里。

    他俩相处还是没变,程殊每天讨好地去哄梁慎言,梁慎言也安心地受着。

    偶尔还会捏捏他的脸,说想看看他脸皮是不是刷得比墙厚。

    程殊会反驳一两句,实际一点不在意。

    拆了线,又交了图纸给施工那边送审,没过几天,江昀生日就到了。

    几个人在群里商量,主要是江昀的意思,想去玩个两天一晚。头天早上去,第二天下午回。

    这一阵天气好,没什么雨,去山里正好,既凉快了,又不会担心下雨山路难走。

    选了一家民宿,旁边有家山野餐厅、露营基地,有山有河,周围还有不少民居,都是老院子,院墙还是石头砌的,一看结构,就有几十年历史。

    他们都不住在一起,就各自开车过去汇合。

    “导航说得一个半小时才到。”程殊系好安全带,一边打导航一边说:“估计得俩小时。”

    梁慎言戴好墨镜,身上穿得休闲,私下里跟以前差不多,“差不多,一路过去得不少红绿灯,还好不是周末,不然得堵。”

    这一两年,一到周末,往城外跑的路,没几条是不堵的,从周五晚上到周天晚上,要么堵要么缓行。

    程殊看他转过来,伸出手,两根手指一抬,给他把墨镜往上抬了抬,没忍住笑,“刚那样,好像街溜子。”

    梁慎言发动车,开出车库后,才搭理他,“见过街溜子啊?”

    程殊自己也戴了墨镜,“嗯”了声,“以前上学的时候,可多了。”

    那几晚的梦,就像阵痛,过了,好像就真的又过了一遍,反而是过去了,提起从前的事,没那么难受。

    “你还记得周明越和芸姐他们吗?”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中控台,车很快出了小区,“嗯,怎么了?”

    程殊拿着手机,在选歌单,“上次在酒店拿错衣服,那两天他们正好来这边出差,我们还见了一面,其实也是那之后第一次见他们。”

    梁慎言挑了下眉,“那见他们比见我还早?”

    程殊眼珠子转了转,拧开一瓶水,“那我去见你了,你没见呀,哦,你在楼上看我了,是我没见到你。”

    “那怪我?”

    “怪我。”

    程殊现在可比以前更服软得快,以前还跟没熟的石榴一样,吃了辣嘴,现在熟透了,籽都是软的。

    “学习小组群里大家都考上大学了,周明越差点点过一本线,不过也挺好,文科选择不多,他进学校后自己申请了转专业。”

    程殊两只手贴一块,微微偏过头看他,“感觉真好,跨年那会儿说的都成真了。”

    大家都有在变得更好,哪怕和预想的有一些偏差,可也不赖。

    梁慎言余光扫了一眼,墨镜后的眼里带了笑意,“那你算是逆袭?”

    “哈!”程殊诧异看他,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一直陪读,就是想我学完本科,再继续考研来着。”

    “是有这个想法。”梁慎言倒没否认,能有条件往上读,为什么不呢?

    程殊“嘿嘿”笑两声,选好了歌单,点开播放,“那我现在这样,还算满意吗?”

    梁慎言挺认真地想了想,“算吧。”

    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对程殊的感情,不是用这个来衡量。

    那一晚他只是单纯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想事。

    对他来说,想这些花不了多少时间,心结是他自己不想过去。

    他哥那次说的话不全对,但也有对的地方。那会儿程殊才多大年纪,没经历过什么事,况且知道跟自己经历两码事。

    人是他招惹的,也确实不是他养的。他对程殊好,可程殊也不是只索取没给付出。

    所以他给了他们的感情机会吗?要真想不到这些,那他根本不会去管那件衣服。

    一件衣服,再买就行。

    从市区开出去,到了郊区,原本就蓝的天更蓝了,尤其到了山里,这个季节,外面鸟叫不停,说不出名的花草树木香味一阵一阵进来。

    去民宿的路比较窄,就双向车道,车速慢下来,车窗打开,风吹来,再烦心的事,都能吹散。

    哪怕重新修了路,还是窄。

    从山脚上去,就两公里,开了十分钟都还没到。

    他俩正说着话,电话就打进来了。

    梁慎言开车没手接,让程殊拿了自己手机接了,“多半是关一河,就说快到了。”

    程殊拿了他手机,也没问解锁密码,直接按了几个数字,就解开了。

    “你俩什么时候才到?就差你们了,要是说才出门,那不得罚你们一瓶。”

    程殊都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噼里啪啦开了口,他只好等人说完了,“快到了,大概还有几分钟,这边碰到掉头挪车的。”

    “哎——?程殊接的啊,那我就不罚一瓶,改成一杯了。”关一河揶揄地笑着说:“得了,那你们开车慢点,别一会儿刮蹭,还赔了。”

    梁慎言被前面那辆掉头磨磨蹭蹭,一点一点挪的车弄得不耐烦了,听见关一河的话,皱起了眉,“闭嘴,挂了。”

    什么乌鸦嘴,一会儿真刮蹭了,他得让关一河下来给车道个歉。

    程殊瞄一眼梁慎言表情,飞快给关一河说了句“拜拜”,没等关一河说什么,立即挂了电话。

    梁慎言拧着眉,没明白那男的看上去才四十几岁,开个车怎么还没他爸开得利索。

    “别气了,他都开成那样了,让让他呗。”程殊伸手碰碰他胳膊,给他拧开瓶盖,“喝水吗?”

    梁慎言转头看他,接过来喝了口,又递回他手里,再看挡风玻璃外,可算掉好头了,“考驾照了吗?”

    程殊把水放回去,“没呢,没时间考,光念书了。”

    梁慎言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思气了,瞥了瞥他,“一门心思念书啊?”

    程殊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啊”了声,“怎么,我还不能当个努力的优等生了?我可拿过两年奖学金。”

    梁慎言说:“那漏了两年,你还挺骄傲?”

    程殊一下瞪大眼,反驳说:“你知道连拿四年奖学金的含金量吗?本来就能骄傲么,我以前还不及格呢。”

    不及格。

    一晃眼多久以前的事了。

    梁慎言想起那会儿给程殊改卷子,是真够头疼,“那是应该骄傲。”

    程殊一听,嘴角立即往上翘,还没等他高兴多会儿呢,又听梁慎言下一句,立即扭头看窗外,不理人了。

    “我拿了四年。”

    梁慎言补充,“读硕也拿了三年。”

    了不起。

    会读书是了不起,人还是不能互相比,跟自己比就好了。

    到这一片规划的集中停车场时,程殊都没跟梁慎言再说一句话,正郁闷呢。

    从停车场到民宿要不了多久,这边开发得早,所以什么都有,也挺方便,不想露营还得自己带东西。

    他俩就带了两瓶酒,别的要么其他人带,要么直接就在这儿买了。

    梁慎言扶了扶墨镜,看旁边还郁闷的程殊,问:“这么不经说,小气了哈。”

    程殊看他,“才没,就琢磨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做什么都那么厉害。

    梁慎言笑了,“那以后做脑CT,给你看看。”

    程殊眼睛瞪大,急了,“呸呸呸,能不能别瞎说,哪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脑CT的。”

    梁慎言一怔,收起了玩笑,“嗯”了声,“不乱说。”

    他俩看着对方,还没再说什么,一个人从旁边直接冲了过来,直接扑到程殊身上。

    程殊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抓梁慎言。

    他腿才能走,可不想又折了。

    “可算又见面了!”关一河抱着程殊,“哎,听说你在复安啊,可厉害了,复安可是关系都进不去的地方,不错嘛!”

    梁慎言扯着关一河胳膊,皱着眉把人拉开,“你是不是也想腿折?”

    关一河还想反驳,听到这句立即退开,“对不起对不起,太高兴忘了。”

    程殊摆摆手,被梁慎言扶着,“没事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关一河笑着站那儿,江昀跟严颂也出来了,他说:“欢迎你来啊,太好了,可算都见着了。”

    程殊愣了愣,下意识抓紧了梁慎言的手,看向他们,笑着点点头。

    “好久不见啊。”

    第102章 第 102 章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待久了, 人就会开始向往山里的日子,说不上是为了逃避多一点,还是为了放松多一点。

    反正哪怕不是周末,只要在山里的民宿生意都挺火的。

    在院子里打了招呼, 几个人都往屋里去了。

    大中午的, 就站这么一会儿头皮都给晒烫了, 站不住。

    江昀是寿星,又是攒局的人,招呼大家一块进去,到他们包下来的那个主题间坐下。

    从三十出头的高温室外进到小厅里, 人一下就舒服了。

    木屋风格的空间,用了大面积落地窗,从这儿望出去, 正好可以看到两山中间的溪谷, 半山一层一层的往下, 不是开了花的树,就是结了果的。

    难怪会选这里,太治愈了。

    哪怕什么都不干,光坐在这里,心情都会慢慢变好。

    “这里可以玩桌游, 下边溪谷能玩水, 有一小段可以漂流。”江昀跟店员那边说了, 再送两杯饮料过来,在关一河旁边坐下, “晚点没这么热了, 去旁边烧烤,店里还有冷餐自助跟篝火节目。”

    关一河拿着手里的宣传单看, “这上面说还有小型音乐节,可以啊,这家店老板生意头脑真不错。”

    “那我们来得正时候。”严颂端着饮料,猛喝了一口,“江昀,你这生日排场可以啊。”

    江昀笑了,是一点都不客气,说:“那可不咋的,你昀哥什么人,专门挑的日子。”

    说着往那边梁慎言跟程殊那边瞥去,抬抬下巴,示意其他两人也看。

    “碰着腿没有?”梁慎言坐的位置靠外,接过店员递来的两杯饮料,把西柚那杯放程殊面前。

    程殊小声说“没”,不想大家都关注他腿,一个是不好意思,另一个是怕扫兴。

    伸手去拿杯子,放了不少冰块,玻璃杯都冻手,笑了一下,手往桌下面伸,碰了碰梁慎言的手背。

    梁慎言挑眉,看他一眼,反手拍了一下,“瞎闹。”

    程殊一点不在意,咬着吸管喝起来。

    “哎哟,我们要不去下边玩水得了,给人挪挪地方。”关一河最能起哄,拿宣传单扇着风,“开着空调呢,怎么还这么热呢。”

    “脸热吧,我反正脸臊得慌。”

    江昀比关一河要稳重一点,但不多,“玩游戏的话先说好,不能让他俩上下家,当心人家联手。”

    严颂在旁边笑,不发表意见。

    程殊耳朵有点热,心里不好意思,人却大大方方地给人打趣。

    那本来嘛,他俩就是关系不单纯,扭捏了就能否认么。

    梁慎言擦了擦桌面,又擦了擦吸管跟杯子,才喝了口解暑,“你以为我是你,作弊都输。”

    关一河玩游戏菜得惊人,人菜瘾还大,“不带这样人身攻击的,来来来,先玩会儿,一会儿再去溪谷。”

    从茶几抽屉里翻出桌游的牌,问程殊,“掘金这个,平时你玩吗?规则很简单的。”

    程殊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有游戏规则吗?听着有意思。”

    关一河正想给他介绍,被旁边江昀碰了碰胳膊,抢在他前面开口。

    江昀招呼店员,拿几罐酒跟玻璃杯来,“你身边坐着的那位,我们里面游戏玩得最好的,你不跟他取点经啊。”

    得,算是明白了。

    这话题不管怎么绕,都能绕到他们俩身上。

    “那你和我说好了。”程殊扭头看梁慎言,笑着说:“现在我动脑子可能比动腿要容易点。”

    不止梁慎言愣了,其他三个人也是一怔。

    程殊坐在那儿,玻璃在他旁边,没能被屋檐挡住的太阳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侧。

    过去那几年发生的一切,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梁慎言伸手按了一下他脑门,“伤了腿,连脑子都不好了?”

    程殊撇嘴,躲开他的手,“好着呢,等会儿就赢你。”

    梁慎言瞥他,“规则还听不听?”

    程殊抿着嘴笑,拿了关一河递过来的说明书,“自己能看。”

    游戏玩法简单,就是一个拼图的游戏,通过卡片拼接出一个通道,可以拿到最后的黄金。

    所有玩家里,会藏有一个人的身份是捣蛋鬼,专门破坏掘金矿工的通道,让他们没办法拿到黄金。

    玩了几局,程殊还津津有味,关一河先不干了,直接耍赖不玩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们是不是合伙起来,专门坑我一个啊!”关一河都没赢过,结算时候,就他手里的黄金最少,有时候还挂零。

    “又来了。”严颂习惯了,放下卡牌,“下次有关一河在,我建议是别玩游戏,比吃他肯定第一。”

    江昀拿起关一河手里的身份牌,隐藏身份是捣蛋鬼,笑得不行,“嗳,你怎么连玩捣蛋鬼都玩不好?你这游戏是真菜,程殊才学都比你玩得好。”

    程殊还没玩过瘾呢,听到江昀的话,连忙摇头,“没,我这是新手保护期。”

    关一河听了,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我们还是去玩水吧。”

    梁慎言往后靠,手横在程殊背后的沙发靠背上,“玩游戏这事,以后禁止关一河参与。”

    不过桌游也玩了一个多小时了,去溪谷玩也行。反正都是出来玩,玩什么都一样,只要不工作。

    其他人说回房间去换衣服,把房卡扔给他们,一人一张,房间挨着的。

    去房间路上,程殊还悄悄问梁慎言,再上一把他是怎么玩的,被梁慎言掐着脸,刷卡推进了房间。

    “别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好学。”

    梁慎言无语了,玩游戏还挺上进。

    程殊挠头,拎着自己的背包去换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好换的,就是换了身更方便的短袖、短裤,穿了拖鞋。

    他还玩不了漂流,顶多踩踩水。

    才换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程殊听到声音,一下就知道外面的是梁慎言,鞋都没穿好,耷着往外走,开了门,都不看一眼又折回去收拾床,“你这么快啊?”

    梁慎言跟着进去,“知道是我?”

    程殊回头看他,笑起来,“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是你,哪还能用得着问。”

    梁慎言笑了声,靠在柜子上看他的床,“你学校宿舍也这样?”

    程殊心虚地摸摸鼻子,“没,我有收拾,就忙的时候顾不上。”

    真忙起来,连饭都能忘记吃,能分开脏衣服就不错了,哪还有收拾。

    眼一闭就能睡着。

    “走吧,去踩踩水,摸会儿鱼跟螃蟹。”

    梁慎言晃了晃手里的小黄桶,“店员给的,你用正合适。”

    程殊胡乱收了下床上的衣服,走过来接了,往里瞥一眼,还有把塑料小铲子,笑着凑到他面前问:“那我是不是戴个小圆帽更搭点?”

    梁慎言抬手,弹了一下他额头,“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了,走了,研一的小同学。”

    一帮人,岁数也不小了。

    在溪谷里还跟一群小孩抢地盘,闹归闹,但人是轻松的,就跟十几岁那会儿差不多,一样幼稚。

    程殊不能在水里多玩,线还没拆几天,得养养。

    一个人在旁边摸了两小只螃蟹,鱼是一条都没摸到。

    看见梁慎言被迫加入打水仗的战局,躲得比谁都快,最后被梁慎言勾着脖子抓住,弄得脖子和肩膀全湿了。

    玩了一下午,回民宿换衣服,坐在天幕里,一边看落日,一边喝啤酒、吃烧烤,风吹着,心也跟着松了。

    “我都三十一了,真不敢相信。”江昀忍不住感慨,“难怪家里最近介绍对象介绍得那么勤。”

    关一河吃得脸颊都鼓的,口齿不清,“我也三十了好么,三十而立,多好。”

    “那我们这里就程殊年纪最小了,还读书呢。”严颂瞥眼程殊,点到为止,没多提他俩的关系怎么样。

    江昀也看过去,不过看的是梁慎言。

    平时怎么不喝酒的人,就这一会儿喝得可不少。啤酒罐都好几听了,看来是还没好。

    “也不小了。”程殊笑着跟他们说话,余光瞥向梁慎言,“都二十四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梁慎言这会儿有心事。

    “听听,二十四,这还不小啊。”江昀往那边正唱歌的乐队看去,“先说好,今天我生日,不醉不归。”

    严颂拆穿他,“过零点才是,你这算什么生日。”

    江昀反驳,“我特意出来跟你们过,怎么就不算了?这不是明天出不来,得陪二老吗?”

    梁慎言没说什么,在他举起啤酒罐的时候,跟他碰了下。

    民宿这边气氛挺好的,来玩的人都坐在自己的天幕下边,听着歌、聊着天,一晚上的时间,眨眼的功夫就过了。

    外边蚊子多了起来,又到中午的主题厅里待着。

    要了两箱酒,还没过零点,一箱就喝没了。

    零点那会儿,严颂过去拿的蛋糕,点了蜡烛端过来,“三十一岁了,祝你还跟以前一样吧,什么事儿都顺风顺水的。”

    关一河晃晃手机,“昀哥!生日快乐!红包发了哈。”

    梁慎言递给江昀一个盒子,“上次你看中的那块表。”

    程殊原本注意力都在梁慎言身上,这会儿了才收回来,拿出自己的礼物,“这我自己做的,是个手工模型。”

    “江昀哥,生日快乐。”

    梁慎言瞥了一眼那个模型,他这几天没那么忙,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到程殊在拼。

    怎么说,就挺上心的。

    也挺好。

    江昀被他们一人一句话,弄得感动到差点哭出来,直接干了一杯,切蛋糕的时候,每个人的盘子都差点装不下。

    这一通感动,剩下大半箱酒也给喝得差不多了。

    快凌晨一点,外边热闹结束了,剩下的人在那儿夜观星象,他们这儿才差不多结束,各回各屋休息。

    程殊没喝多少,回房的时候,怕梁慎言在房间里摔着,又不知道他一整晚心里装着什么事,放不下心,就先送梁慎言回他房间,打算等他洗漱好了,躺床上再回去。

    把房卡插好,程殊一手扶着梁慎言,一手去拿空调遥控器,“言哥,你要不缓会儿再——”

    梁慎言挣开他的手,自己到床边坐着,“不用,你回去吧。”

    程殊愣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言哥,你心里是不是难受?能告诉我吗。”

    他连手都没敢去碰梁慎言,只是这么蹲着,仰着头看他。

    梁慎言皱眉,身上还有酒气,手臂搭在膝盖上俯着身,垂眼盯着他,“挺上心?”

    程殊一怔,没明白,“什么?”

    梁慎言没醉,单纯就是喝了酒,脑子不愿意想事,“给别人说生日快乐挺开心,礼物也挺用心,就为了哄我开心啊?”

    程殊被戳破心思,脸上微热,试探地伸出手去碰他膝盖,“我只是想你开心点。”

    梁慎言笑了一声,问:“那你觉得,我现在高兴吗?”

    程殊摇头,往前靠了点,几乎贴在他膝盖上,“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点,对不起。”

    梁慎言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听腻了,你知道我要听的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倔,你是觉得我不能跟你一起担着,还是想这么用钝刀磨着我俩,一块疼啊。”

    借着酒劲儿,梁慎言没平时那么理智跟好说话,没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可他这样儿,反而更让程殊不忍心。

    程殊没哭,只是鼻尖发酸。

    灯光不算亮,梁慎言望向那面墙,过了会儿才开口,“宝宝,你疼,我也疼。”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就这么砸在了程殊心上,把他砸得粉碎,没办法再维持一点儿体面。

    他伏在梁慎言膝上,比任何一次都要狼狈。在街边、在医院、在浴室,他已经很狼狈了,那么低的姿态去讨好、去乞求,可都远不及这一刻,令他无所遁形,还能有一点借口掩饰。

    程殊还是哭不出来,他只是在发抖,抖得很厉害,手不敢抓梁慎言,只是紧紧攥着床尾的床单,努力让自己看着没那么可怜。

    比起不被梁慎言爱,被他恨,他更害怕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可怜和同情。

    所以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就是为了有一天,他遇到梁慎言的时候,是好的,是被期望的。

    他知道,哪怕他做得那么过分了,梁慎言一辈子不原谅他,也不会想看到他又回到泥潭里。

    那两千多天里,他只敢在梦里想起梁慎言。

    “……我爸,他知道了。”

    程殊声音控制不住地抖,“我怕,怕他真是被我气的……”

    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

    可死无对证,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也许不是。

    他那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梦外都是一片混沌的噩梦,他不知道该醒还是该睡。

    最后,他选择逃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那句话说完的瞬间, 房间的空气像是被压缩般,一点点收紧,气氛挤压得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房间浴室里传来滴水的声音,明明那么轻, 却透过紧绷的空气无限放大, 一下一下地, 如同心脏的跳动频率。

    程殊伏在梁慎言膝盖上,不敢抬头。

    不是担心会哭,是怕看到他眼里的伤心、难过和痛苦。

    明明他是想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哪怕会变成一辈子的心结, 永远得不到答案,也不想梁慎言跟自己一起背负。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成了一个死结。

    能给他们答案的人, 永远都没法回答了。

    程殊一直很害怕去想这事, 一度踩在内疚的边缘活着, 说不清是被折磨还是主动选择用痛苦让自己清醒。

    复读那年,他很少能睡个囫囵觉,梦里醒来就学,学累了再睡。

    他没办法了,只能这样才行, 不能停, 停下来就总会想起那几天的事。

    “言哥, 你别想。”

    程殊鼻音很重,说完吸了吸鼻子, 才抬头,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自己也想明白了, 不会是那样的。”

    对上梁慎言眼神的那瞬间,程殊一愣,闭上了嘴。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心脏的位置,漫开一圈疼。

    从他开口后,梁慎言一直没有反应,哪怕连搭在他头发上的手,都没动一下。

    程殊屏息着呼吸伸手去摸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空调开得太大,贴着是凉的。

    他有点害怕,直起身,往前贴在梁慎言怀里,额头靠着他下巴,声音很轻地哄着,“言哥,别想了,好不好?”

    梁慎言偏了偏头,脸颊在他手心轻蹭了下,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落在程殊脸上的眼神变得复杂。

    错愕、惊讶、纠结,然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眉头皱着,往一边偏去,避开他的手后,盯着他一言不发。

    程殊仰起头,几乎是跪在他膝盖中间,用嘴唇贴着他下巴,不是亲,更像是摩挲。

    他知道,梁慎言这会儿很生气。

    气他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也气他没选择相信他能一起担着。

    程殊像小动物,用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去安抚梁慎言,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

    他不想梁慎言难过。

    安静的房间里,衣服布料和被子摩擦的声音倏然响起。

    梁慎言突然起身,看程殊的眼神变得很凶,不等他反应,一只手握着他手腕,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整个人甩到床上。

    程殊吓了一跳,这么一摔,一下懵了,下意识地挣扎着爬起来。

    明明很狼狈,却一点儿也没生气,跟以前一样,眼里看不到一点防备跟害怕。只是眨眨眼,想要再拉梁慎言的手,让他别去想了。

    梁慎言没让他起来,一条腿跪在床上,按住程殊伸过来的手,俯身靠近,几乎把他完全罩在阴影下。

    咬牙切齿地开了口,“程殊,你真狠。”

    程殊倏然睁圆眼睛,想要否认,又被掐住脸颊,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地晃着头。

    梁慎言冷哼了声,眼神和表情还是很凶,“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还挺为我着想的?你一个人内疚,一个人伤心,用不着我跟你一起,所以你就走,还觉得我俩的关系就不该发生,后悔了是不是?”

    程殊想说不是,没这样想过,却只能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不。”

    他怎么可能后悔和梁慎言在一起,他就是真的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也不会后悔。

    “那你为什么走?是不是还想过要我没去你家,你就还有爸、还有妈?”梁慎言收了一点力道,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冷静,他现在甚至想,把程殊绑在自己身边,这辈子哪都不能去。

    垂着眼,居高临下看他,见他还摇头,“那你刚才怎么不继续哄我,跟以前一样。你知道,你一哄我就会心软。”

    程殊怔然地说“没有”,脸颊已经有了指痕,看着很可怜。

    他脸颊很痛,酸得说不好话,还努力解释着,“没那么想过。”

    梁慎言笑了声,手指移开,往下按在他颈侧的动脉,见程殊本能一样往后仰,眼神变暗,靠上前,贴着程殊的耳边,发觉他在发抖,几乎维持不住这个姿势,低声问:“谁有你会哄人。”

    程殊伸手想去碰他的脸,乖乖地喊他,“言哥……”

    手才伸出去,被梁慎言一把抓住,他还来不及想别的,整个人就被按在被子里。

    梁慎言力道很大,哪怕隔着被子,这样重重砸到被子里,人晕乎发着懵。

    他怕梁慎言走,连忙伸手想要去拉他,挣扎着要支起身。

    才刚撑起来一点,梁慎言忽然靠近,整张脸在面前放大,嘴唇被重重咬住,疼的,也是惊的,他猛地睁圆了眼睛。

    梁慎言闭着眼,眉头拧着,呼吸声很重。

    他不是在亲,是在咬他。

    程殊傻愣了半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伸手搭在他肩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耳侧,想要安抚他。

    嘴唇被咬得很痛,渗出的血回到嘴里,一股铁锈味。

    疼得他都忍不住皱眉了,却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像一团棉花,包裹住梁慎言所有的怒火和棱角。

    梁慎言很久才从怒火中找回理智,尝到血味的瞬间一怔,退开时,扫过上面带着血的齿印,看了几秒,用指腹给他抹开,起身坐在床沿,背对着程殊。

    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他想过可能是林秋云的原因,她太心细了,所以一起住久了总会发现的。

    甚至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想过,等程殊考完试,找个机会坦白。

    对于守旧的他们来说,可能没那么好接受,但一直瞒着也不像话。

    梁慎言很少会让事情失控,然而现在程殊告诉他,就那么几天的时间,所有事情都朝着脱轨的方向奔去。

    都他妈的什么事。

    程殊坐在那儿,眼神还懵的。

    嘴上被咬出来的伤口很深,微张着嘴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疼。

    哪怕就这么坐着,背心出了汗,空调风呼呼地吹,打了个冷噤,才回过神,看向梁慎言的背影。

    其实程殊挺怕这样看梁慎言背影的,有一种距离感。

    所以几乎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挪了过去,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然后脸颊贴着他的背。

    “可以,别不理我吗?”

    梁慎言很少有这么外露的情绪,更别说生气成这样了,连呼吸都是粗的。

    感觉到程殊靠过来的瞬间,抬了下眼,看向面前的墙。

    到了这会儿,程殊心里是一点负担都没了,什么都说了,就差把他的心挖出来摆到梁慎言面前了。

    挪了挪脸,下巴抵着他的背,仰头盯着他后脑勺,“那可以跟我说话吗?”

    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显得很乖、很听话。

    梁慎言转过头,扫了一眼他嘴唇,上下都被咬破了,这会儿血还没干,又红又肿,配上脸颊下颌那儿的指印,根本出不了门见人。

    对上程殊撒娇卖乖的眼神,他板着脸问:“疼?”

    程殊“嗯嗯”两声,点头说疼。

    梁慎言终于侧过身,伸手往他伤口上按,看他疼得倒抽了口气,才撒手站起来,“活该你疼。”

    程殊没动,也没问,坐在那儿看梁慎言开门出去,过了几分钟又回来,手里拿了东西。

    消毒的药水跟棉签,这段时间都用顺手了。

    梁慎言给程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没办法贴胶布或者创可贴,只能这样晾着,等结痂了,就慢慢好了。

    情绪这么大起大落一晚上,程殊简单洗漱了下,整个人脱力了一样,呆呆的,这会儿眼皮都肿了。

    哭是没怎么哭,就是惊出来的。

    “言哥,你还生气吗?”程殊坐着都没挪地方,看见梁慎言从浴室出来,连忙问了句。

    梁慎言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回他这话,只说:“睡觉。”

    程殊挠了下头,没再问,乖乖地在他旁边躺下,习惯地侧过身,把自己蜷起来。

    不过以前是对着墙,现在是对着梁慎言。

    他望着梁慎言的侧脸,笑了笑,枕在手上,“言哥,晚安。”

    梁慎言盯着天花板,没有出声。

    程殊一点不介意,能跟梁慎言再遇见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一开始都没能奢求别的。

    所以,能有现在这样也很好了。

    程殊闭上眼,躺在梁慎言身边,一整晚没有做梦,睡得踏实又安心。

    等他睡着了,梁慎言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眉头皱着。

    看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转回去,枕在脑后的手臂动了动,眼里情绪复杂,心里空了一片。

    他没想过是这样的,是真的一点都没往这上面想。

    现在知道了,他却没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程殊得有多害怕。

    程三顺为他支起的那片天塌了,转眼又山崩地裂,全凑到一起。

    梁慎言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给他哥和江昀各发了条消息,跟着又查了查航班,才放下手机睡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程殊就被梁慎言叫醒。

    一觉睡醒,大脑还没开始运转,正想开口,嘴才张开就疼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梁慎言已经换好衣服,装着他们行李的包也放在桌上,看他醒了,把衣服递给他,“换好衣服,我们去停车场。”

    程殊怔住,“哦”了声,接过来就老实地换了,还往外看了看,天还黑着,说明都没到七点,说不定才六点。

    “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吗?”

    梁慎言瞥眼他,说:“去机场。”

    没等程殊反应过来,他拿着包往外走。前台有售货机,可以买点吃的先垫肚子,从这儿去机场都要一个小时。

    程殊没反应过来,正穿衣服呢,倏地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追出去,等到了梁慎言旁边,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梁慎言也不说,塞给他面包和水,拿着包往停车场走。

    从民宿到停车场,梁慎言沉默地开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程殊戴了口罩,缩在副驾上,一直盯着窗外,也一言不发。

    他们很少这样,谁都不说话。

    可这会儿,说什么都多余。不用说,也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去那儿。

    机场值机时,程殊看到登机牌上的目的地,愣了好几秒。和上次出差不一样,他知道,这不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大早上的机场空调低得吓人,坐在候机厅,程殊怔然地盯着登机牌,明显在走神。

    梁慎言走过来,把手里的热牛奶递到他手边,等他接了,听到那句“谢谢”,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的是咖啡。

    他望向外面的停机坪,眼神仿佛看得很远,问:“怕吗?”

    程殊错愕地转头,顺着他视线往外看,神情恍然,收视线时轻轻摇头。

    那里曾经几乎是他的一切、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

    第104章 第 104 章

    航班七点起飞, 落地后,他们没行李可拿,直接从机场去了高铁站,又到了县城, 直接坐上回镇里的大巴。

    一路上没停过, 也没什么话。

    如果不是看得出是一起的, 跟路人没什么两样。

    程殊和梁慎言倒不是故意冷着对方,纯粹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觉得没必要叙旧。

    他俩这样,有什么好叙旧的。

    离小镇越近, 他们的关系就越紧,好像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时间也被拉回了六年前。

    那会儿梁慎言提着一个行李箱, 也是这么到的小镇。

    飞机、高铁、大巴, 折腾了大半天, 进了那个有点破败的小院,墙脚的青苔都长得有人膝盖那么高了,房顶的瓦还缺几片。

    从县城到小镇这条路,在程殊的记忆里,没怎么变。

    开过那一截县道, 就进了柏油路那一段, 周边也不再只有山, 慢慢有了村寨。

    这一截路开得不快,前边和后面能开的窗子都打开了, 风吹进来, 带着莲叶的清香,还能看到别人地里种的杨梅和樱桃、枇杷。

    樱桃红了、枇杷黄了, 杨梅还是青的。

    程殊位置靠窗,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贴着窗户,脸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今年的樱桃好像熟得挺晚的。”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往外看去,前排的风吹来,他们头发都乱糟糟的,“是晚一点。”

    “再过一个月,就到挖藕的时候了,怎么感觉莲花开得挺多,我爸说,莲花多的,藕长得小。”程殊提起程三顺的时候,没有太难过,回头看梁慎言,“言哥,后院那棵樱桃树,应该还活着吧。”

    梁慎言想了想,说:“也许吧,不过可能不怎么结果。”

    程殊一听,有点遗憾地转回去,“也是,没人管的话,就不怎么结果了,结了也是小小的。”

    “你这叠词的毛病是一点没改。”梁慎言整个人都很放松,和昨晚是两个样子,“小小的。”

    程殊又转回来瞪他一眼,怎么还学人说话呢。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学,那说话习惯是这么容易改的吗?叠词又不犯法。

    “别瞪了,吓不着人。”梁慎言闭上眼,“眯会儿,到了叫我。”

    程殊“哦”了声,继续盯着窗外看。

    话题开始得自然,现在不聊了也没什么特别交代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专门要去聊什么事儿的时候反而少,也没那么多要正儿八经聊的事。

    程殊本来是在看外面的田地跟房子,越看心里越想快点回到老房子,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了。

    他高考那年说是要修路,还占了一点地。

    后来路修通了,又说要拆迁,可迟迟没动静。

    从他爸走了之后,他没再回来过,家里钥匙给了最信得过的两个长辈,过年过节会记得问好,然后给人寄一点东西回去。

    怎么会那么钻牛角尖,真把家也不要了。

    程殊额头抵在玻璃上,心里郁闷,却没怪以前的自己。他现在二十四岁,比以前长大很多,所以不能用现在去比以前。

    玻璃反光能看到他自己,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确实怎么瞪都吓不到人。

    余光一扫,程殊在玻璃上看到了梁慎言。

    往玻璃上哈了口气,看到一团雾,心想还好大巴开了空调,不然他这动作够傻的。

    傻归傻,手指在上面勾了勾,描出了一张梁慎言的侧脸轮廓。

    雾散了又往上哈气,有了又重新画。

    来来回回几次,旁边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一脸好奇。

    “别画了,不像。”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出声提醒他,“鼻子太高了,没那么高。”

    程殊被捉个正着,也没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

    “哪有,你鼻梁可高了,还好看。”

    梁慎言瞥他一眼,还抱着胳膊没动,“谢谢您夸我。”

    程殊笑眯眯地说:“不客气。”

    从县城去小镇就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们说完没多久,车就到小镇的车站了。

    前面的乘客陆续下车,他俩落在最后。

    才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程殊被三点多的太阳晒得晃眼,感觉脚踩在地上都有热气往脚腕钻。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

    以前这月份,顶多二十五六度,这得奔三十了吧。

    梁慎言给他理了下背包带子,收回手,往老街的路口看去,“走了。”

    程殊跟在后面,扯了扯背包带。

    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家里休息,要么就去了地里,街上人没那么多,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巷子,经过张大爷和杨老太家的小卖部,又过了那根电线杆,隔着没多远就看见了程殊家的院墙。

    之前说不怕,是真的。

    这会儿程殊却走得越来越慢,他说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到了大门外,梁慎言看眼后面的程殊,蹲下去从大门旁边的院墙脚,抽走一块石头,拿出一把钥匙,利索地拧开了挂着的锁。

    大门常年不用,推开的时候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梁慎言走进去,站在院子里,转过身看向还站在外面的程殊。

    梁慎言很凑巧的,站在那儿当年来的那个位置,他自己都没注意,要不是脚下踩着了一个小坑,都没发现。

    瞥了眼长满草的洞,他问:“为什么不进来?”

    程殊捏着背包带,艰难地抬起头,正好背对着太阳,看向梁慎言,“我……”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怕。

    因为这房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太熟悉了,只要一站在这儿,就能想起那地方发生过什么。

    怕想起这些事,也怕忘了这些事。

    所以更怕自己有期待,听到一声门响、听到一声狗叫,或者别人喊自己的名字,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爸是不是回家来了。

    程殊不想哭,所以抿着嘴,梗着脖子仰头,“因为我胆小。”

    梁慎言没有逼他,点了下头,没去棚子下边,先去打开了堂屋的门,开了装在里面的电闸,听到那台冰箱发出“嘀”的一声,就跟信号一样,其他电器也纷纷开始运转。

    从堂屋出来,他去了程殊以前的房间,打开门窗,蓝色的窗帘立即被风卷到了窗户外。

    最后才站在了那间他们俩的房间外,梁慎言这回没有从别的地方拿钥匙,直接从口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

    很老,连那种最初级的十字锁都不是,就单片锯齿的。

    房门被推开,没有什么味,只是东西上面落了一层灰,不厚,大概也就一个月没人打扫的样子。

    梁慎言放好钥匙走进去,拉开椅子,随便拍了拍灰坐下。

    除了程殊带走的那一点儿,所有东西都还在这儿。

    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插上电还能用,就是开机速度慢了很多,小一分钟才打开。

    梁慎言没有去管程殊,开了电脑,打开邮箱,和以前一样,翻了一遍文件之后,接了个电话。

    他哥的,问他这回打算待多久,别又是一年半载的。

    梁慎言没具体说多久,回了句不知道,看情况。

    就这一句,他哥气得原地暴走,念叨了三五分钟不重样的话,才说到正事上。

    “怎么样?没崩吧你俩。”梁慎行到底是亲哥,担心居多。

    梁慎言这会儿才往外看了眼,他这房间,除了院门跟厨房门口是死角看不到,院子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清。

    院子里没人,就两条凳子在那儿。

    皱了皱眉,转着手里的笔,他有点心烦,状态也跟着回去了一样,仿佛这几年白过了,“盼点好的吧你。”

    梁慎行一听,没忍住笑了,他弟这么脾气,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是真行,“那看来不怎么样,崩不崩的,都早点回来吧。”

    梁慎言烦了,想挂电话,但又想着他哥还得把他做事,就没挂,“没崩,正谈着呢。”

    这会儿是真的烦了,不是刚才的有点。

    梁慎行一听他语气,心里有数了,也转起了笔,“谈什么?谈话呢还是谈恋爱呢。”

    他正打算立即呛一句回去,让他哥别管,就见院子地上多了道人影,跟着程殊背着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还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不知道撒什么气,还在在郁闷。

    梁慎言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几秒才说:“都谈着。”

    这回是真的挂了电话,没等他哥说完,就把手机扔床上了,弹起一圈灰尘,也没在意。

    转了椅子,正对着门,他就这么坐着,等程殊抬起头。

    程殊磨蹭了几分钟,他就等了几分钟。

    直到看见程殊抬头,站在原地,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他脸上表情才彻底放松了。

    “言哥。”

    程殊喊了一声,抿抿唇,“那个,我追你的事,还作数吗?就……你还能跟我谈恋爱吗?”

    梁慎言没回答,他知道程殊还没说完。

    程殊一步步往房间走,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胆小,之前怕在这儿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着我爸还会回来。”

    吸了吸鼻子,没哭,笑着呢,“但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浪费了挺久的,但也不算完全不值,就能等到的人是你,我很开心。”

    程殊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梁慎言,抿着嘴,微微睁大眼,笑得挺乖呢。

    等了一会儿,见梁慎言没摇头,一下笑开了,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房间,往他膝盖中间一站,手往他肩上一搭,凑过去,鼻尖几乎贴着,“言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没办法不喜欢。

    第105章 第 105 章

    五月底的槐树正绿, 一片片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动。

    乡下地方山多水丰, 一有风了, 就不觉得热。

    程殊腰都弯得累了, 往前凑凑,用鼻尖在梁慎言脸颊蹭了蹭,“现在不谈也没关系,以后可以谈吧?”

    他赖皮的时候, 是真的赖皮。

    最会撒娇磨人,眼神真挚得,还让你舍不得拒绝。

    梁慎言往后蹬椅子, 退出去一截, 用膝盖抵着程殊免得他摔倒, “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程殊空了手,只好站在那儿,巴巴地看他,“这不是在好好说的吗?哪有不好好说。”

    梁慎言抬眼,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 “现在不跟你谈。”

    程殊一点不介意, 笑眯眯地,“那以后谈。”

    梁慎言挑挑眉, 不理他了, 椅子转回去,接着干自己的事, 就是嘴角那点笑,一直都挂着。

    没想藏着,也不用藏。

    程殊乐呵呵地找了个地方放背包,没去接着烦梁慎言,就自个在一边看看。

    家里一点都没变,东西都在。

    程殊琢磨了下,撸起袖子,打算先打水来把房间跟厨房收拾了。

    一路回到这儿,他俩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梁慎言饿不饿,他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家里水阀是关的,程殊走到水池旁边,蹲下去钻到池子下面开水,才刚拧开,“哗啦”一声,水龙头里的水直接喷出来,砸在水池里,全从下水口浇在程殊身上了。

    那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程殊慌忙要钻出去,哪知道脚底一滑,膝盖磕地上,摔了个脸朝地。

    “言哥,救命!”

    程殊这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呢,房间里坐着的梁慎言已经听到动静起身了,才下门槛就听见了。

    梁慎言几步走到水池旁,一边关水,一边伸手握住他胳膊,然后用手垫着他后脑勺,把人连拉带拽地拉出来,脸上表情比锅底还黑。

    皱着眉,问,“你又在搞什么?”

    他是真不懂,程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能把自己塞在水池下面出不来,别家五岁小孩都干不出这事。

    程殊膝盖磕得疼,身上还都是水,一听梁慎言的语气,又委屈又好笑的。

    怎么连个水龙头都要跟他作对啊!

    仰着头,胡乱扒拉了一下脸,“我那不是想打扫打扫弄点吃的,谁知道水管是开的,滋我一身水。”

    梁慎言看他脏兮兮的脸,配上他表情,给气笑了,撒了手懒得管他,“腿磕到没?”

    程殊连忙捞起自己的裤腿,仔细看了看,就两块圆的红印子,没什么事,“嘿嘿,没什么事,那下面是土,好下水,就裤子脏了。”

    梁慎言看他还笑得出来,是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干脆打开水洗个手。

    程殊手心都是土,挤在他旁边也一块洗了,手还非得挨在一起。

    梁慎言嫌弃地看他一眼,洗好了,也没管手上水干没干,往他脸上一搓,两只手一块,直接糊了他一脸水。

    程殊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水朝梁慎言甩过去,“你好烦啊,幼不幼稚!”

    梁慎言躲得快,就胳膊上被溅到了一点,“那你不烦,一条裤子才回来没半天,报废了。”

    程殊低头看眼,确实有点不忍直视,眼珠一转,几步走到他面前,想往他身上蹭。

    脏都脏了,那就一起脏呗。

    梁慎言和他认识多久了,都不用等他动,看他眼睛在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胳膊一抬,把人挡开,“别疯,一会儿给你关房间里。”

    程殊往前伸手,正打算瞎扯,就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

    他看见梁慎言表情变了,跟着一回头,看清门口的人,一下傻住,鼻尖酸酸的,没吭声。

    “哎哟!我还以为眼花了,还真是你们啊!”程冬爷爷气都没喘匀,身上穿着白色短袖,一条蓝黑色的裤子,脚上还是解放鞋。

    “老远在山上看见院子里有人,以为是老了眼花,瞅了半天才敢下来,你们这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住多久啊?”

    程殊搓了搓手,顺道还理了理衣服,“三爷爷,是我。”

    程冬爷爷走进来,明显比前些年背要佝偻些,走路也晃了,没以前稳当。

    捏着手里的旱烟杆,来回看他俩,眼睛都湿润了,眼神没一点别的,就是高兴,“都是好孩子,都长得这么好。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再不回来啊,这一片往后就要没了。”

    程冬爷爷低头抹了把眼睛,再抬头的时候问他俩,“吃东西了没?没吧,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去爷奶那儿吃,吃面吃饺子都成,饭也有。”

    程殊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嗓子跟卡住了一样。

    “那就去您那儿吃,我们才到,连房间都没来得及收拾,刚通上电和水。”

    梁慎言伸手搭在程殊肩上,顺便蹭了蹭水,“我们锁个门,您等等。”

    程殊对着程冬爷爷笑了笑,扭头往房间走,瞪一眼梁慎言,“我是毛巾啊,你这么擦。”

    梁慎言收回手,进了房间,“别蹬了,翻翻包里有没有裤子,不然你这样去,是个人都得在想,这家大学生在外面混得真惨,学土木出来就搬砖啊。”

    闻言程殊蹲在那儿翻裤子,都气不过扭头,冲着梁慎言后脑勺龇了龇牙。

    烦人,搬砖怎么了,他就搬砖。

    他们两家本来也离得不远,十分钟就能走过去。

    这几年老街也没什么变化,路上那些坑修修补补的,旧的填了,又有新的。

    上坡下坡的那几个坎,没人走的地方,青苔长了一圈。

    平时水渠那儿放着的一些竹筐,也还摆在那儿。连那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好像都没换新词。

    程殊走走看看,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了,被这里的一切托着,有了着落。

    走到程冬家门口,他看向身边梁慎言,他俩眼神一碰上,就笑了起来。

    梁慎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答应着程冬爷爷的话,走了进去。

    “冬冬!看看是谁来了!”程冬爷爷一进院子,就喊了一嗓子,回头和他们说话,“我去厨房给你们弄吃的,让冬冬给你们倒水,就随便坐。”

    从前有杂草的院子重新打了水泥地,东西摆得整齐,收拾得很干净。

    堂屋外边就有一张桌子,是夏天热了,就会搬到外面吃,凉快。

    程殊和梁慎言走过去才坐下,程冬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笔。

    一见到他俩,愣在那儿站着不动,好半天才睁大眼。

    “哥哥,大哥哥?!”程冬长了不少个,还是瘦,但看着不像个小孩了,“你们,回来了?”

    见着他们的每个人,都会说回来了啊。

    回来。

    这里是程殊的家,早该回来的。

    从程冬家出来,太阳已经往下落,天没那么热,他俩走得也慢。

    程冬爷奶老了些,但身体都还好。体检没什么毛病,有点异常,但都不碍事。

    没三高,那就比大半同龄人都好了。

    程冬也没以前那么痴傻,学得慢一点儿也不要紧,无非是晚上学几年,乖和懂事就行。

    回到家里,他俩把出去时候晒的被子和床垫搬回去,铺了床,又点了一盘蚊香。

    通了几个小时的风,屋里没什么味道。

    房间没空调,晚上七点多了,天还热呢。

    他们俩随便冲了个澡,一人捧了一碗程冬爷爷给的樱桃,坐在那儿吃。

    程殊背抵着椅子,腿支在地上,前后晃着,也不怕摔着,反正摔过了,还是当着梁慎言的面出的洋相。

    梁慎言没像他那样,就伸直腿,随意搭着,仰头看天。

    天还没全黑,看不着星星,月亮倒是挺亮的。

    “这房子一看就有人经常来打扫,是言哥你找的吧。”程殊没转头,说了句。

    梁慎言没回答,这不用他说,程殊都知道了。

    程殊笑了笑,“家里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的,就院子里的草长得快,明天可得一起除草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真好,还能回到这儿。”

    房子还在这儿,家就还在。

    梁慎言看他一眼,伸手扶了一下他椅背,“腿刚好,还想摔个脑震荡出来?”

    程殊“嘿嘿”笑了,终于不前后晃,老实坐着。

    “没,就心里高兴,得意了。”

    梁慎言没说话,收回手继续吃樱桃,过了一会儿才盯着院子外的路灯,开了口,“那天走的时候,让江昀找的人。”

    两个月来打扫一次,什么都不用动,保持原样就行。

    雷打不动。来得多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的大家伙,也都懒得管了。

    程殊一怔,笑笑,“我还是没你想的那么周到,事儿也办不妥当,都没想到那么一走,要有一天想通了,要回来了怎么办。”

    梁慎言的目光依旧落在院子外,“没想过吗?”

    程殊不太好意思,说:“没敢想。”

    比起昨天晚上,那种抽筋剥骨的聊法,现在这样安安静静,能听到蝉叫的聊天,在他们俩中间出现得更多。

    大概是因为他俩第一次冷战结束,就是这样聊出来的。

    “怪我吗?”梁慎言问。

    从程殊嘴里听到那句话后,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待了一天。如果真是程殊担心的那样,内疚吗?

    会有的吧。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够好,但也没坏到该死的地步。

    但梁慎言更愿意相信不是,程三顺自己发现不了,林秋云不会说,别人说的话,那他大概会提着鞋,把人赶走,再回头跟程殊算账。

    那人的德行,就是这样。

    外面好面子,硬撑着不掉脸面,回家了横。

    程殊诧异地转过头,眨了眨眼看梁慎言,“没,一分一秒都没有。”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笑。

    是真没有,这事他不会拿来哄梁慎言。

    梁慎言“嗯”了一声,指腹磨蹭着碗的边缘,外面的蝉鸣声里多了水流动的声音。

    院子外边有条水沟,要是水房抽水灌到田里,有些会从这边走。

    程殊拍拍手站起来,搓搓胳膊,“怪自己更多。”

    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碗,往程三顺房间看去,房间灯关着,“他得了癌,所以我对他有一天会离开这件事是有准备了。但没准备的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吧,当了那么多年的父子,早也见晚也见,结果连个道别都没有。”

    遗憾,会遗憾一辈子。

    说完,程殊拿走梁慎言手里空了碗,往厨房走。

    小灯的光比以前更暗了,程殊长了个,进去的时候没低头,差点撞到门框。

    梁慎言就这样看着程殊的背影,没说什么。

    过了几秒,程殊在厨房里听到“啪”的一声,笑着探头,不意外地发现梁慎言黑了脸。

    这么多年了,怎么有的人还是一样招蚊子。

    程殊说:“明天把蚊帐拆了,洗洗吧。”

    梁慎言起身,径直往房间走,到门口了跟他说:“过来。”

    程殊擦擦手,跟着他进了房间,“哎”了一声,“怎么了?”

    梁慎言直接躺床上了,给程殊留了靠墙那边的位置,“睡觉。”

    就这说话的功夫,又消灭了一只讨人厌的蚊子。

    程殊一愣,没忍住笑了。

    脱了鞋,从他脚边爬到里边,大刺刺躺下。扭头就能看见梁慎言,人正被蚊子折磨得烦了,眉头都拧着。

    他支起身,拿了一本床头的书,侧过身,用手托着脸颊,给他轻轻扇着,“睡吧。”

    院子里留了灯,厨房的灯也没关。房间的大灯关了,留了床头的小夜灯。

    不论谁来,都知道这房子里,有人在家。

    第106章 第 106 章

    小镇夏天不算热, 哪怕这个月份不少城市都上了三十度,一回到这儿,还是凉快。

    白天有太阳热一些,其他时候还不到要空调的温度, 才二十出头, 下点雨可能就十多度。

    程殊醒得早, 八点多就醒了。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用手去勾梁慎言头发,被人嫌烦躲开,见梁慎言毫无要起的意思, 就自己起了。

    衣柜里衣服都好的,就是放了这么些年,哪怕每隔两个月有人来, 那也是一股霉味,

    尤其南方, 雨多潮湿,衣柜不放干燥剂,别说两月,衣服收进衣柜里一天就觉得润。

    家里好长时间没人住,再怎么打扫, 也还有不少地方要收拾。

    从堂屋、客厅到厨房, 程殊全收拾了一遍, 腾出不少东西,全都搬到院子里来晒晒。

    里里外外折腾了几小时, 累得一身汗。

    管不了还在睡的梁慎言, 拿了衣服去洗了个澡,才坐在家里那棵石榴树下放空脑子, 顺便晾干头发。

    舒服啊。

    果然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小窝,待得舒坦。

    梁慎言起床,抓着头发出来,一眼看到在那儿捧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还挺乐的程殊。

    他抱着胳膊,在原地倚着门框看了会儿,笑了笑,一边去洗漱一边问:“中午吃什么?”

    程殊脑袋从手机后面探出来,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去街上吃,我请你,再买点菜回来,后边自己做。”

    说完又盯着手机回消息,“后面菜园我看了,荒了都,草得有半米高。”

    自然晾干的头发,乱蓬蓬的,梁慎言打眼看去,有一瞬间时间仿佛错乱了般,以为他们没离开过这儿。

    伸手推开门,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他一怔,说:“那行,你请。”

    等梁慎言收拾好了,他俩就一起去街上,解决午饭,顺便买点菜。

    才走到小卖部那儿,俩人都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想的,顶着中午一点多的太阳出门,晒人不说,还一把伞都没拿,帽子也不戴。

    热得够呛。

    程殊热得拿手当扇子,往旁边还没开的小卖部看去,躲到树下站了会儿。

    梁慎言没他那么夸张,只跟了过去。

    这边二十多度晒是晒了点,但比起北京那边的夏天,动辄三十六七,好得多。

    “要不晚点再去,这里回家还近点。”程殊退堂鼓打得比谁都快,主要是他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热,明明昨天回来还挺凉快的。

    梁慎言瞥他一眼,没说话。

    程殊一下明白他意思,麻利蹲在他影子里,偷着贪凉呢。

    梁慎言看他动作熟练得跟以前一样一样的,无语了。

    伸出手,在他头顶按了按,跟压苗似的,“拿我当伞使啊。”

    程殊仰起头,还挺老实地“啊”了声,“那你不就是伞吧,长这么高,躲阴凉好使。”

    梁慎言听了,手轻轻往他脑袋上扇了下,“再磨蹭,一会儿更热。”

    程殊叹了口气,扶了下他的腿站起来,起得太猛眼前一花,“要是张爷爷和杨奶奶在就好了,这儿还能买把面跟火腿肠。”

    老两口倒不是搬走了,是被小辈接去了县城里住一段时间,等小孩子放暑假,再全家一起回来。

    小镇上这些年搬走了不少人家,有些房子空着,阳台那些没搬走的盆栽,要么枯了要么藤蔓爬了满墙。

    人没变,街上也没变。

    他俩走过这条街太多回了,要去哪儿买什么东西,熟门熟路的,碰到认出他们的人打招呼,就回应,没碰到就自顾自地说着话。

    等坐在那家粉面店的时候,拿了两张空凳子才放完买的东西。

    老板瘦了点,头发剃得更短了。

    坐在那儿拿手机追剧,见有人来,乐呵呵地笑,“两个帅哥,吃什么啊?”

    程殊坐在那台大风扇面前,眯着眼,头发被吹开,露出被晒红的脸,“两碗凉面,要卷皮跟米豆腐,一碗少放辣。”

    “得嘞。”老板放下手机,起身去一边洗了手,才回到桌案那边,给他俩拌面。

    拌个面要不了多少时间,配料都是现成的。

    辣椒油、醋跟酱油往里一放,再搁点葱花、蒜粒跟蒜水,然后撒点榨菜碎跟酸萝卜,一碗拌凉面就行了。

    梁慎言抽了双筷子,撕开包装袋,看程殊还在那儿对着风扇吹,手指敲了敲桌面,“别吹了,还吃不吃?”

    程殊应了声,转回来,接过梁慎言递来的筷子,“真舒服,要是再来一块冰镇西瓜就好了。”

    梁慎言瞥眼脚边用袋子装的西瓜,眼里带着笑,“那你让老板给你切一个?”

    程殊抬起头看他,“还是算了,回家自己切。”

    说着往老板那边瞥了眼,小声说:“他那刀不行,拍蒜切葱的,一股味。”

    梁慎言嘴角扬了扬,伸手在他脑门弹了下,“就你知道的多。”

    这回没车帮他俩把东西拉回去了,一人拎了几大袋东西往家里走,热出一身汗。

    吃的用的买了不少,冰箱保鲜和冷冻几乎塞满了。

    等理完东西,反正都热出一身汗了,又干脆把院子里晒的都搬回去,西瓜切了冰着,才去冲了个澡,一人搬了条躺椅,坐在树下休息。

    其实他俩都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但都不提,等到该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了。

    何况走了又不是不能再回来。

    “言哥,你还在忙公司的事儿啊。”程殊咬着一根冰棍,扭头问了一句,眨了眨眼,笑得有点欠,“之前拿去审的图都过了,现在我手里都没事做,就等着放假了。”

    梁慎言一手拿着冰棍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跟其他部门的主管对工作。

    听到程殊的话,瞥他一眼,“挺得意?”

    程殊点点头,一脸骄傲自豪,“嗯啊。那你不觉得,我俩这样跟以前你辅导我作业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作业写完了,不用你一直陪着。”

    角色互换,轮到他陪着梁慎言工作了。

    梁慎言懒得理他这会儿的得意样,低头继续回消息。

    工作的事是做不完的,这会儿他的确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丢下手里的事一走了之,一待待半年。

    但一两个月是可以的,反正有他哥。

    不一直说他任性,那他也不能辜负这个印象不是。

    梁慎言回完了几条重要的,抬头瞥眼已经在那打游戏的程殊,问:“不写作业了,那期末考还参加吗?”

    程殊一撇嘴,瞪着他,“不提考试还能聊。”

    梁慎言笑了声,收回视线,无视他哥发来的信息,手机一关,往后靠去,“那是谁先提的?”

    记仇呢。

    他才说了一句。

    程殊指了指自己,手里捏着的小木片,用包装纸裹着搁在一边,枕着胳膊往后一躺,“是我。”

    他俩就这么躺着,闲聊几句,更多的时候不说话,就盯着头顶的树影看。

    从前那棵石榴树长得更茂盛了,这个季节还没开花,连花骨朵都没有。

    去后边菜园小路旁的老槐树倒是长得大,枝繁叶茂,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缀满了枝头,香味一阵一阵的飘开。

    “这个学期的考试安排在十八号到二十八号。”程殊忽然扭头,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应了声,睁开眼坐起身,扫开落在身上的槐花,“然后呢?”

    没回来前,程殊心里不敢想这儿。

    可一旦回来了,就不太想走了,想多待会儿。

    这儿是家,哪能一点不想呢。

    程殊靠在那儿没动,跟梁慎言眼神对上,说:“我想在这儿待到那会儿再回。”

    梁慎言“嗯”了声,然后没说什么。

    站起来,要回房间去给人发份东西。

    程殊看他要往房间走,一下坐起来,鼓起勇气开口,“言哥,我还想问你,你还能在这儿待吗?”

    他顿了下,才说,“如果能的话,我想留你。”

    从前,他都是怕梁慎言留在这儿,或者对他要走的事,没开口留过。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想要梁慎言留在这儿。

    梁慎言听到他的话,回了头,看向身上一片树影的程殊,挑起眉,“你想留就留啊,得有个理由吧。”

    程殊手撑着椅子边缘,指尖快把编一起的竹片勾起来了,“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可以吗?”

    话开了头,就没那么难启齿,“以前的男朋友,和未来的男朋友这个理由,可以吗?”

    梁慎言没立即回答,但也没走,看见程殊眼神逐渐忐忑时,才说:“勉强可以吧。”

    程殊眼睛一亮,睁大了些,“那现在当男朋友不行吗?”

    梁慎言一听转身就走,手里握着的一把槐花,往他身上一抛,“别顺杆爬。”

    程殊撇嘴,泄气一样坐回去。

    不爬就不爬,反正迟早的事。他可懂了,这就是钓着他。

    “程殊哥哥!”

    院子门口传来声音,程殊看过去,见程冬穿着校服站那儿,朝他招了招手。

    程冬探头探脑看了会儿,跟梁慎言打了个招呼,这才跑到程殊那儿。

    “给你送瓜来了。”程冬口齿比以前清晰了很多,除了有点迟钝、呆呆的,和一般同龄人一样。

    程殊看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领着他往堂屋走,“你爷爷让送的啊?今天没上学吗?”

    程冬跟在他后面,点点头跨过门槛,“放学了。”

    “上几年级了啊?”程殊把袋子里的蔬菜都放进冰箱,从下边给他拿了一半西瓜和几根冰棍,还有一块五花肉,分装好塞到他手里,“拿回去,我们买得多了吃不下。”

    “五年级。”程冬和他说谢谢,拎着东西,“过几天不上学。”

    程殊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不上学,这么早放暑假啊?”

    程冬摇头,拆开冰棍吃了口,“学校老师们都去城里帮忙监考了,连校长都去了。”

    闻言程殊一怔,看向家里墙上那本旧挂历。

    纸张已经泛黄,时间停在了六年前的六月,高考那两天,被他爸妈用红色的笔圈了出来。

    原来,又到高考了啊。

    过得真快,他们都长这么大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太阳还没下山, 各家厨房已经飘来了饭菜香。

    梁慎言在房间里,开了两个短的语音会,才伸着胳膊活动活动,就听见厨房那边锅碗瓢盆发出乒乒乓乓的动静。

    看眼书架上的闹钟, 快七点了。

    走到厨房门口, 人还没进去, 就闻到了呛人的辣椒味。

    梁慎言往后退一步,伸手给他按开了厨房的灯。

    对上程殊看来的视线,问:“你这是做饭还是在研究什么生化武器?”

    程殊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跟他摆手, 示意他别进来。

    切菜那会儿就觉得辣椒还挺辣手,哪想到下锅炒这么呛人。家里厨房没油烟机,就一个排气扇, 一屋子呛人的味道, 散都散不出去。

    梁慎言皱着眉进去, 先把火给关了,又把厨房窗户全打开,“你可真是个人才。”

    程殊站在一边,往锅里瞥。

    得,重新炒算了, 这辣椒下肚, 他俩明天都得去挂肠胃科。

    眼睛被熏得难受, 程殊下意识拿手去揉,被梁慎言拦住, 不等他问, 挂在眼角的泪花被他抹掉。

    梁慎言看他一眼,想说什么, 瞥见他嘴唇上还没好全的伤口,又咽了回去。

    多大人了,都不长记性。

    切了辣椒的手也往眼睛上揉,辣一回就知道疼了。

    程殊冲着他卖乖地笑,端着锅到一边去洗,心里明镜似的,“不会有下次了。”

    梁慎言看他嬉皮笑脸的,懒得理,拿上别的菜,往盆里一装去外边洗了。

    别家这个点都已经吃完饭,掐着时间到外面来散步,大多是些老头老太太。

    经过他们家院子外边,瞧见院里灯亮着,往里看,就见他俩支了一张小桌在厨房外边吃饭。

    程殊是在大家眼皮下长大的,看他回来了,难免会问一两句,倒不是八卦,是真的闲,跟谁都能唠几句。

    才六月,年轻人出去打工还没回,又还不到暑假,孩子们也还没被送过来。

    老人们成日除了种点庄稼,也就剩下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聊聊。

    听人家问他这次在家待多久,是学校放假啊还是工作休息了。

    程殊端着碗,有人问了就应声,就是答得也挺随意,一人一个答案,不重样。

    梁慎言坐他对面,有一块下过棋,给拍过照的记得他,问他这几年好不好,他就说都好。

    好在他们家靠里边,往这边散步的人不多,过了前边那一茬人,后面就安安静静吃饭了。

    等他俩吃完再收拾干净,差不多就八点半了。

    以前放在客厅里的那台电扇,搬到了他俩房间里。

    夜里蚊子多,他俩在房间里点了盘蚊香,又在院子消了一会儿食,等饱腹感过了,才一前一后去洗了澡。

    “尝尝,刚出冰箱的西瓜,热乎。”

    梁慎言刚拍死一只蚊子,转头看向端着盘子的程殊,示意他放桌上,伸手去拿湿纸巾擦手。

    才打死一只,怎么又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了。

    程殊把盘子往桌上放,立即辩解,“跟我没关系哈,我关门的动作别说蚊子,风都进不来。”

    梁慎言信他才怪,正想说,就被一块西瓜堵住嘴。

    程殊手还拿着西瓜没松开,对着他笑,“手洗过了,放心吃。”

    梁慎言叼着西瓜,看着面前的程殊,暖色的灯下,那双眼睛里只有他,依旧看得到底。

    他忽然就心软了,那些心结也跟着散开了。

    其实本来也没有多硬。

    他对程殊,永远没办法不心软,因为这个人就长在他心上了,连着肉一块,哪能不是软的。

    程殊眨眨眼,伸手接着,“你吃不吃,叼着腮帮不酸啊?”

    梁慎言把湿巾丢到垃圾桶里,自己伸手拿着,“你也不嫌冰牙,还热乎。”

    程殊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吃得挺开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梁慎言吞咽的动作一顿,瞥他一眼,“你要干什么活?”

    程殊想都不想,就说:“挂蚊帐啊。”

    再不把蚊帐挂起来,梁慎言一晚上得醒八回。

    梁慎言没说什么,“嗯”了声,视线从程殊脸上移开,扫过鼓起的腮帮和被西瓜汁弄湿的嘴唇。

    蚊帐白天洗了,这会儿香喷喷的。

    他俩不是第一回挂这个,没费多大功夫就挂好了。四个角往床上掖好,蚊子想进去都难。

    程殊把盘子收走,顺便去刷了个牙,回来见梁慎言还开着笔记本,就自己先躺床上去了。

    他盘腿坐在床尾,脸贴在蚊帐上,喊了声梁慎言,“言哥。”

    梁慎言听到声转头,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声,问:“又作什么呢?”

    程殊看他笑了,伸手也贴着蚊帐,“你还没忙完啊?”

    梁慎言看眼文件,往右下角瞥眼时间,十点多了,“还有会儿,困了先睡。”

    换作以前,别说了以前了,就没回来,还住他公寓那段时间,程殊肯定会说我陪你。

    结果今天他话才说出去,程殊就头也不回地往床头那边倒了。

    梁慎言一愣,隔着蚊帐看了眼,人是真闭上眼了,连手机都没玩。

    过了几秒,他笑笑,转回身接着把手里的活收尾。

    事儿一做起来,就顾不上时间了。

    等梁慎言再抬头看时间,又过去快一小时,他活动活动脖子,关了电脑起身,去重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回来。

    他走到床边,掀开蚊帐一角,躺下去后,侧身拉了灯线。

    “啪”一声房间暗下来,隔着蚊帐还能听到几声蚊子嗡嗡飞的声音。

    乡下的夜很安静,除了蝉鸣、蛙叫,就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和摩托声儿。

    跟城里不一样,这个点外面的车声一点不少,遇上缺德的还敢按喇叭。

    梁慎言没什么困意,手臂枕在脑后,睁眼看着蚊帐。

    看着看着,其实脑子也没想什么,就忽然偏过头去看闭着眼的程殊。

    他俩的事一直都挺简单的,没那么复杂。

    感情摆在面上,心也放在对方眼前,唯一的心结跟感情还都无关。

    “真是个傻子。”

    哪有这么傻的人,碰见了一个对他好点的人,就掏心掏肺,什么都愿意拿出来了。

    梁慎言眼里带着笑,发现程殊是真缺心眼。

    怎么一点没把他往坏处想过呢?万一他心思真的坏点,那不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我不傻。”

    程殊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梁慎言一愣,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殊侧身趴到了他身上。

    哪怕房间里挺暗的,程殊眼睛也还是亮。

    他手撑在梁慎言肩上,膝盖往人腿那儿放,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他,“我不是傻子。”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就愿意跟人谈恋爱。”

    梁慎言回过神来了,没开口,等他说。

    “我没当你是同情我,我也不是感激你。”程殊低下头,“你要这么想,那我就真不想理你了。”

    梁慎言挑眉,适应了光线后,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脸上表情,“瞎琢磨什么呢。”

    程殊努嘴,“那你不是你总说我傻。”

    梁慎言把手从后颈拿开,屈起一条腿,护在程殊旁边,免得他一会儿一个不稳,摔下去,“不傻?那一天天的都谁一个人瞎琢磨。”

    程殊语塞,反驳不了就开始耍赖,往他鼻子上咬了一口,“不琢磨了,都跟你说。”

    梁慎言对他这话,持保留意见,“装睡好玩?”

    话题一下扯开了,程殊尴尬地眼珠乱转。按照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不过好像也还能拐回去。

    他没等梁慎言再逗他,心一横,凑上去直接含住了他嘴唇。

    嘴唇上的伤口结痂才掉,碰着不疼,但有点儿痒。

    程殊亲得很小心,像小猫小狗一样,一会儿舔舔,一会儿又伸出点儿舌尖去碰碰。

    没梁慎言的强势,就是哄着人,心甘情愿地给他亲。

    一开始还有点生疏,等察觉到梁慎言的纵容后,胆子大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老实了。

    睡衣是短袖,没扣子,不用解。

    从下边撩起来,手就能钻进去,碰到绷紧的肌肉,再往下一点儿,就是睡裤了。

    指尖才碰到抽绳呢,就被按住。

    梁慎言喉结上下动了动,咬了一口程殊的嘴唇,像警告又像是惩罚,没咬扎实,都不算疼。

    “做什么?”

    程殊亲了半天,给自己亲得眼神儿都迷了,身体上的反应,半点藏不住,更别说离得这么近、衣服那么薄。

    贴在一块呢。

    都挺激动的。

    程殊一点没害臊,手被按着了,手指还不老实,在他手背上蹭来蹭去。

    眨了眨眼,贴着他嘴唇说:“不说了,干活。”

    梁慎言挑挑眉,胳膊一搂,把人抱在怀里,手在他后腰那儿按了按,然后往下拍了他两巴掌。

    “别了。”

    程殊不满,都这样了,怎么还别了呢。

    他技术也没这么差吧,要真不行,那都不能起点反应,就这反应,怎么都不能别了。

    贴着梁慎言颈窝,吻了吻,“不做到底。”

    梁慎言捉住他不老实的手,彻底把人在怀里搂结实了,“你不嫌手辣啊。”

    程殊一愣,傻眼了都。

    半天反应过来,笑得人都在抖。

    梁慎言无奈地叹了声,心里也觉得好笑。

    他俩这一笑,气氛是没了,欲望淡了不少,原本就贴着的心又更近了些。

    程殊笑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我刚才吃西瓜的时候,没觉得辣了。”

    梁慎言服了他了,捏了捏他后颈,“你可消停点吧,小房东。”

    他俩视线一对上,眼神和心里都是柔软的。

    程殊闭了眼,靠在他怀里,睡意朦胧时,还习惯地去亲他,俩人自然地接了个吻。

    日子还长着呢,亲密的事儿也没那么急。

    第108章 第 108 章

    小镇里的日子实在过得快, 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然后就坐在树下晒太阳,要么去帮程冬家摘点枇杷、辣椒, 等他爷爷拿去街上卖。

    日子清闲, 无所事事的, 程殊连看新闻联播都变得守时了,到点了就把电视开着,听个响。

    梁慎言没他这么闲,每天手里都有事。

    不过倒也没忙到离不开电脑, 只能在电脑跟前待着,有空的时候,还跟他一起去后边菜园里撒了两回菜籽。

    别的活, 程殊还不一定会干, 但撒菜籽这事, 从他上小学就会了。

    拿着锄头刨一条沟出来,一个坑里放几颗菜籽,然后把土埋回去,浇点水,等十天半月的, 就能长成了。

    种完了, 程殊琢磨着, 离开这里前能不能吃上亲手种的小白菜。

    水灵灵的,肯定特别好吃。

    “言哥, 吃西瓜。”

    梁慎言抬头, 手都没离开键盘,张嘴咬住程殊拿着的西瓜, 等咬到嘴里了,瞥他一眼,“不去山里当你的山大王了?”

    语气带着笑的,明显是逗他玩。

    他俩回来还不到一周,程殊胳膊和腿,晚上洗澡的时候,都能看出分界线了。

    天天山里、地里跑,晒的。

    程殊一点没在意,拉了椅子坐在他旁边,胳膊往椅背一搭,趴在那儿,东拉西扯的,憋了一会儿才开口:“过两天,我想去县城一趟。”

    梁慎言扭头看他一眼,转回去时“嗯”了声,没问他为什么要去,“那我提前把事排开,一起去。”

    程殊笑了,猛地点点头,“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做。”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说:“鱼翅鲍鱼。”

    程殊:“……”

    学着他语气回,“草鱼的鳍跟油爆过的鱼,行吧?”

    梁慎言扫了他一眼,问:“又去河里了?再晒几天,等回学校的时候,人家还以为你去项目监工了。”

    程殊撸起袖子看了看,挨着梁慎言露出来的胳膊比了比,“还行,比你还白点。”

    梁慎言在他贴过来的时候,都感觉到热气了,往旁边躲开些。

    也不知道去河里玩了多久,比那牛还能淌水玩。

    程殊缠着人玩了一会儿,知道他在工作,机灵着呢,趁人还没烦,先自己走了。

    走之前,还哄了哄人。

    “那我还有更白的地方,晚上你看看吗?”

    话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梁慎言正跟之前一块去项目的吴总聊着呢,打算再去一趟项目上,主要是工程的事,马虎不得。

    进度快慢那是口碑的事,但施工安全就是责任的问题了。

    得在楼开始建之前,把工作做好,不然一旦出了事,连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程殊忽然贴着他耳边来这么一句,手一顿,打在聊天框的字跟乱码一样,幸好没手快发出去。

    删掉聊天框里的字,重新打了发过去。

    梁慎言听了一耳朵外面的动静,程殊不知道在那儿哼什么歌,挺开心的。

    往后靠着椅背,抬手搭在眼睛上,无声笑了。

    真傻。

    他俩这也不知道在较的什么劲儿,白耽误事儿。

    到了晚上,程殊特意让梁慎言先去洗的澡,等自己进去的时候,洗了得有半小时才出来。

    梁慎言靠在床头玩手机,抬了几回头,合理怀疑程殊是怕他后去,得洗冷水澡才让他先去的。

    夜里打开窗户,外面风吹进来,比白天凉快得多。

    隔着纱窗,蚊子也飞不进来。

    程殊带着一身水汽,头发都还润的,就爬到了床上,脑袋往梁慎言肚子上一靠,腿搭着墙。

    梁慎言习惯地伸手去勾他头发,这样贴着不热,他也没说什么,“县城去几天?”

    程殊抿抿唇,想了下,“当天去,当天回吧。”

    不然还得住一晚酒店,怪浪费钱的。

    “十五号去趟项目,要是来不及一起回,你先回学校考试。”梁慎言捏捏耳垂,“几号考试,还没确定?”

    程殊举着手机,正对着脸,“没呢,等老师安排,估计十号左右出。”

    才九点多钟,不算太晚,他俩一人拿了个手机,就这么闲聊着说话。

    程殊姿势换了好几个,一点不老实,一会儿枕人肚子,一会儿又趴在枕头上晃腿。

    等梁慎言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他腿时,程殊还一脸无辜地看他。

    梁慎言放下手机,手指往他小腿上按了下,“洗半小时,就为了在我面前瞎撩啊?”

    程殊被揭穿了心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手机一扔,往梁慎言身上一趴,伸手拉了灯线,开了夜灯。

    “嗯啊,怎么,你不让啊?”

    梁慎言垂着眼看他,对上他视线,“不让你就不撩了?这么听话?”

    程殊往上挪了挪,这一蹭,意思更明显了,“那我听不了。”

    梁慎言抬手捏着他耳垂,没躲开,说话时语气带了点笑意,“没见你这么急色的,一天天琢磨什么呢。”

    趴都趴在人身上了,程殊哪能规矩得了。

    他俩对对方身体熟悉得很,哪儿敏感,哪儿碰了就软,还有哪儿能刺激。

    程殊手在梁慎言睡衣里边摸了摸,沿着绷紧了的腹肌,一点点往下,手指勾着睡裤的绳,指尖轻轻压了压。

    “那你不急,你这什么反应?”

    他都没给梁慎言回答的机会,人往下一滑,撩起睡衣,低头亲了一口。

    都到这个份上了,再叫停就虚伪了。

    程殊坐在梁慎言的小腿上,弯着腰,第一回没用上被子遮掩。其实对他来说,有点难了,尤其是梁慎言本来就挺厉害的。

    才洗过没干的头发,这会儿被汗打湿了,贴着耳边,他说不了话,就只能偶尔往上瞥一眼,从梁慎言表情知道自己这样行不行。

    梁慎言伸手,贴着他的后颈,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那一片皮肤,偶尔会往下压,听到闷哼后,又皱着眉,垂眼打量程殊,稍稍松了力道,让他好受点。

    “唔。”

    程殊轻轻地哼了声,还来不及再使劲儿,就被人拽着胳膊,一下提了上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天旋地转的,人就趴在了枕头上了。

    结实的胸膛贴在他背上,手臂撑在他旁边,程殊几乎是下意识地瞪大眼,手指无意识地捏住了枕头。

    抿了抿唇,婹都绷紧了,额头抵着手臂,频繁地抿着唇。

    梁慎言从后面搂住他,贴在他耳边吻着,又掰过他的下巴,咬了一口他的脸,再贴贴他唇角。

    试探和准备结束,紧跟着的实战,让程殊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下意识咬住了梁慎言压在唇边的手指。

    指节很硬,咬下去还是留下了一排牙印。

    昏沉的灯光开始摇晃,罩在四周的蚊帐变得闷热,程殊就这么被梁慎言带着,陷入了浪潮起伏的世界里。

    指尖偶尔勾起蚊帐一角,扯出“吱呀”的声响。

    放了许多年的木架子床,床板都是几块拼起来的,这会儿一起发出了抗议。

    程殊一身热,才洗过的澡算是白洗了,眼角都是红的,抓着梁慎言肩膀,额头抵上去,说了一堆好听话,也没换来半点的怜惜。

    梁慎言很凶,尤其是这时候。

    沉默而凶狠,咬得很重、凿得也很深,额角的汗沿着下颌,砸在程殊身上,激得他俩都是一阵微颤。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伸出来,撩起蚊帐往旁边挂去,跟着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

    蚊帐没再放下去,就这么晾着。

    程殊累得眼睛都是闭着的,侧躺在那儿慢慢呼吸,胸口一起一伏,还很急促。

    梁慎言从后面抱住他,把手里擦身上的帕子也扔到一边,手臂横在他腰上,贴在他后颈亲了亲。

    蚊帐里的热气一阵一阵往外散去,又歇了会儿,凉快不少,程殊也缓过来了,转过身,跟梁慎言贴在一块。

    风扇声儿挺明显的,不过都比不过这会儿他俩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程殊蹭了蹭他下巴,声音哑了的问:“这会儿是男朋友了吗?”

    梁慎言失笑,摸了摸他头发,问:“做完了才想起来问,不怕我不认账啊?”

    程殊喉咙遭了罪,反正挺不自在的,“没拿这个要挟你,我就想跟你做。”

    对着喜欢的人有想法,太正常了。

    他俩天天待在一块,睡在一张床,这个年纪没点冲动,那才不正常。

    梁慎言捏捏他的脸,“你要有这个胆子,还能耽误到这会儿吗?怎么脸皮比以前薄了,连人都不会哄了。”

    程殊听出点什么来,一怔,连忙仰着头,“什么?”

    梁慎言伸手盖住他眼睛,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程殊,你长大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程殊脑子是一片空白的,甚至连把这句话录入大脑都做不到。

    这句话是生生砸进他心里的。

    程殊没那么眼泪浅,可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频繁地眨眼,手贴在梁慎言腰侧,呼吸一下一下地乱了节奏。

    心脏那一点疼,突然扩散开,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直到被梁慎言抱住,才用脸去贴着他的心口。

    “没事了。”

    梁慎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让人信服的从容。

    连梁慎言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会儿说的没事了,到底是对着怀里的程殊说的,还是那年的程殊说的。

    生气归生气,可一码归一码,他还心疼。

    他精心养护着的小孩,一点点地被他带着去触碰更多更大的世界。

    却差点折断了。

    程殊依赖地靠着梁慎言,红着眼睛看他,“我每天都会梦到你。”

    是因为,每天都在想你。

    第109章 第 109 章

    那天所有的情绪跟开闸似的, 一股脑往外冒,加上之前亲密时消耗的体力,后面两天特别容易困。

    不去山里摘果子,也不去河里摸鱼, 待在家里, 搬了条椅子坐在梁慎言边上, 不出声也不玩手机,头枕在手臂上,要么睁眼看他,要么闭眼打盹。

    活动范围骤减, 顶多去后边的小菜园晃一圈。

    梁慎言不忙的时候,就跟他一起,忙的时候抽出空摸摸他的头。

    程殊很受用, 会仰着脸, 蹭蹭他手心。

    他俩在这儿待着, 倒也没断联玩失踪。消息一个不落地回了,事能做的也都做了。

    程殊很少发朋友圈,这几天是一天没落下,天天都九宫格往里发。

    学了几年设计,拍照构图好了点, 但不多。

    反正够用就行, 看得出拍的是什么。

    不少人问他去哪了, 是旅游啊还是上哪躲着一个人休息去了。

    程殊也没瞒着,就说回家。

    上大学那几年, 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家在哪, 更别说什么样了。还挺好奇地问他好不好玩,有没有什么介绍的。

    程殊不是个热情的人, 回了几句,就关了手机,又趴在那儿了。

    日子悠悠地过着,自在又没负担。

    别提多舒服了。

    去县城的时候,他俩都没背包,早上八点多就带上自己和手机,一身轻松出的门。

    反正当天去当天回,天气预报也说了不下雨。

    从小镇到县城,大巴一个多小时,时间有点早,一路上他俩都没怎么说话,闭着眼补补觉。

    等车到站了,司机大叔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喊醒了全车的人。

    程殊迷迷瞪瞪睁开眼,往旁边看,梁慎言还没醒,站起来拍拍他胳膊,“言哥,到了。”

    梁慎言身上的起床气还老样子,被这么吵醒,皱着眉睁了眼。往外瞥去,隔着玻璃,太阳晒得都有点晃眼了。

    捏着眉心,醒了醒神站起来,“走吧。”

    这一磨蹭,他俩又是最后下车的。

    再凉快的地,六月份的十点,太阳挂在头上,那也够晒的。

    一下车,瞬间感受到了县城的热闹。

    车来车往、人走人停,比起几年前肯定发展得好了不少,就是楼房一看,还是没什么高楼大厦,大多都是十几层的楼,再远一点才能看到新修的楼盘。

    程殊几步走到树荫下,在那儿占了一块地方,跟梁慎言招招手,“县城不大,打个车去吧。”

    梁慎言见他这样,想起了家里的五福,嘴角扬了扬,点点头走到他旁边站着。

    手插在口袋里,“网上叫还是直接拦?”

    程殊说直接拦吧,又没多少人打车。

    一般县城里没多少人会打车,除非是真有急事,或者是喝了酒。

    空车多,好拦。

    这两天要高考,那些有条件的,都在考点附近订了宾馆陪考,都已经算人多的时候了。

    他俩在路边就等了一会儿,就拦到一辆出租。

    梁慎言拉开车门,让程殊先进去。

    等他俩都坐好了,程殊一边看手机一边跟司机说:“师傅,去宝云山。”

    司机答应了声,熟练换挡,开进了车流里。

    梁慎言放下车窗,让风进来,等他说完了才问:“吹不吹?太吹了我关小点。”

    程殊挺喜欢车里开窗的,尤其他偶尔还会晕车,这样比吹空调要舒服,“不用,这样凉快。”

    现在这天气,还不到出租开空调烧油的时候,都开窗自然风,空气清新还凉快。

    就是有的人受不了被吹的这个劲儿。

    县城就这么点大,去宝云山也要不了多久,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还是算上红绿灯的。

    出租车在宝云山公墓外面停下,程殊和梁慎言扫码付钱,从车里下来。

    墓园外有卖花和祭品的门店,不是过年清明这样的季节,店里没什么生意,东西齐全不会断货,随他慢慢挑。

    “一般去扫墓都是菊花,但我爸估计不讲究,有花就行,能让人家晓得有人来看他就好,好面子得很。”程殊一边拿花,一边跟梁慎言说话,挑了两盒本地的点心,突然问:“是不是该给他带酒的?烟倒是好买。”

    梁慎言跟在他旁边,正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束白菊,听见了说:“下回吧,再给他带只烤鸭。”

    程殊一听乐了,自己在那儿笑半天,扫码付款的时候都还在笑。

    梁慎言瞥他一眼,懒得说。

    烤鸭怎么了?他还要带稻香村。

    从店里出来,他们要去墓园里边,还得从山门往上爬,估计得有几百米,才能看到半山到山顶那一片的公墓。

    墓园里全是十几米、二十几米高的松树,清净得很,只能听到鸟叫。

    程殊手里捧着一束花,拎了个袋子,带着梁慎言往上走,“挺远的,主要是墓地紧张,我们那会儿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个靠山顶的,想着他要是能看见,能看远一点。”

    说完回头,悄悄地说:“其实是听人说,风水好。”

    梁慎言:“……”

    往周围扫了一圈,心想这一片有风水不好的么。

    这个时间,墓园了没几个人,有的墓碑周围草长得很高了,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

    梁慎言收回视线,问:“前几年一个人来的?”

    程殊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我妈还是不太熟,而且我总不好让她陪我来吧,嫁给我爸没享过什么福,罪受了不少,人走了,还要绑着她吗?”

    梁慎言没说什么,跟在程殊后边拐进了横着的一条道里。

    “她挺不容易的。”程殊边走边说:“所以当时我爸治病用的钱,我后来也给她了,那是她辛苦上班攒下来的,她给我花,我还能接受,给老程是没必要了,尤其……”

    他顿了一下,“我是想要家里房子拆了,就拿一部分给她,我爷奶得坟也迁来这边,跟我爸在一起,这样以后清明还少跑两趟。”

    沿着道没走多久,他们就停下来。

    程三顺就葬在这儿,是他不太喜欢的清净地。

    旁边是棵松树,估计有十层楼那么高,树荫遮了一片,一点不觉得热。

    程殊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直接拿手扫了扫灰,才把点心和烟摆上去。

    他抬起眼,看着照片,“爸,我和言哥来看你了。”

    梁慎言走上前,单膝叩着蹲下,手里的花也放了过去,“叔。”

    他看了一眼程殊,“程殊现在挺好的,给你长脸。”

    旁边程殊听见了,有些鼻酸,别开脸往旁边看,“哪有什么长脸,多读了一年,分也没提高多少。”

    梁慎言敲了一下他脑袋,“最后一次模拟考,是考了五百多,提了有六十多分吧。”

    程殊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六十多分,直接让他从没多少学校可选,到大部分学校都能选了。

    说是来看程三顺的,实际上,都是他们聊。

    没聊以前的事,往前聊了,琢磨着什么时候收拾东西去项目上。主要项目那边没地住,还在原来那酒店住,得提前订房。

    在墓园待了有快一小时,他俩才准备离开。

    程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又看了一眼照片,“我们走了啊,下回给你带烤鸭。”

    瞥眼旁边梁慎言,压低声音,“再让言哥弄瓶飞天,该他孝敬你。”

    梁慎言耳朵又不聋,这都听不到。

    无语了,这都上哪学的。

    这边离县城市区不远,他俩运气好,下来的时候正好有一辆出租下客,他俩就搭着回去了。

    时间还早,县城不大,但也有不少转的地方。

    程殊和梁慎言早上没吃多少,看差不多中午,就找了个地方吃饭。

    一家餐馆,挨着街边,隔着玻璃往外看,街上看得听清楚。

    这几天因为要布置考场,很多学校的学生都不上课,在街上逛着。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去不去看看我妈。”程殊看了眼外面,转回来的时候说:“我担心了一路。”

    不是程殊和林秋云感情太淡了,是他还没做好准备。

    总觉得,不该去打扰她的新生活。

    梁慎言回完消息,手机放桌上,拿纸巾擦了擦桌面,“我没那么闲,管你去见谁。”

    程殊被他酷酷的样子逗笑,端起杯子喝水。

    梁慎言逗他,说:“管得了你见我就行。”

    程殊笑得差点被呛到,瞥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小声说:“嗯嗯,给你管。 ”

    梁慎言笑了声,懒得理他。

    惯的,越惯着胆子越大,过一阵就又叭叭一张嘴什么话都敢说了。

    天热,吃什么都一样,得一身汗。

    好在店里有风扇空调,他俩就点了一个干锅牛肉,中份的。

    菜刚端上来,店门被推开,又有客人进来了。

    程殊习惯地抬头看去,一下愣住,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周明越?”

    程殊回过神来,喊了他一声,又往旁边看,“周小妹?”

    旁边长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跟小时候比张开了,但那双眼睛一眼就认得出来。

    “谁是周小妹啊?我不是,我是周小舟。”

    周明越反应过来,抬手扇了她后脑一下,“好好说话,见了人不知道喊?”

    周小舟委屈地瞪他,转脸对着程殊和梁慎言笑起来,坐到他们那桌,“程殊哥,言哥。”

    周明越走到她后面站着,跟他俩打了招呼,看到梁慎言时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

    发现梁慎言看来,视线对上,他就明白了,笑了笑,跟程殊说:“别管她,她闲的。”

    “你们来吃饭的?那一起,再叫几个菜。”程殊往梁慎言那边挪了挪椅子,问:“不过你怎么在这?”

    上次他们出差见了一面,后来忙得都没空再聚。

    他记得周明越的车行是在省会,不是在县城啊,怎么回来了?

    周明越在他妹旁边坐下,解释说:“她过一阵中考,回来陪考。”

    程殊瞪大眼,感慨说:“天呢,都要中考了。”

    那会儿过年去看舞狮舞龙,周小舟都还被周明越扛肩膀上玩呢。

    周明越被他反应逗笑,说:“再一晃眼,可能又高考了。”

    说完瞥眼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周小舟,“算了,也有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

    周小舟气得掐他胳膊,“你能不能好好当哥,有你这样的?”

    “你连语文都能考个六十分,还要我怎么样?”周明越揭她老底,“去我那打工,当倒茶小妹。”

    周小舟:“滚。”

    梁慎言跟他们一起的时候,话一直都不多的,偶尔搭一两句,一顿饭下来,估计不超过二十句。

    倒不是高冷,纯粹的不想没话搭话。

    从餐馆出来,两点多了,正热的时候。

    程殊和梁慎言打算趁时间早,去超市买点东西就回去了。在县城里转,不如回去躺凉席上睡觉。

    周小舟得回去复习,他们在路边说了会儿话,就被周明越押着走了。

    周明越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梁慎言。

    程殊和梁慎言站在树下,程殊看他回头,跟他挥了挥手,旁边的梁慎言只是半侧着身,目光都落在程殊身上。

    之前他还不确定,但这会儿他确定了。

    那年程殊复读又参加高考,考试结束那天下午,县城高铁站里的人,真是梁慎言。

    第110章 第 110 章

    算算日子, 他俩还要在家里住上四五天,日用品倒是不缺,还有多的。

    去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跟水产,就是馋了而已。

    东西是按着量买的, 给程冬家三个人带了点, 还有张老头家。到前台结账时, 购物车装了一半。

    程殊和梁慎言,一个在外面装袋一个在里边往台面拿,东西没多会儿就点完了。

    收银员正在扫最后几样东西,程殊看眼梁慎言, 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一盒套,放到台子上。

    等收银员扫了,才推着购物车从通道出去。

    梁慎言把东西都装完了, 忽然来了这么个东西, 挑眉看向程殊, 人正对着他笑,一点都不害羞,坦荡得很。

    伸手拿了起来,没放到购物袋里,直接塞到了裤子口袋。

    一人拎了个大袋子往外走, 打算直接打车去坐大巴回。

    行道树种的多, 他俩站在树荫下等出租, 人们来来往往,还是很热闹。

    梁慎言瞥眼还在偷着笑的程殊, 抬手从脑后撸了一下他头发, “看尺寸了么,就在那儿笑。”

    程殊眼睛转了转, 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看了才拿的。”

    梁慎言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嘴角,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旁边也小声说:“程殊同学,别太纵.欲。”

    程殊眼睛一点点瞪大,听完扭头不跟他说话了,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回家的车上,程殊困得靠在梁慎言肩上睡着了都不知道。

    梁慎言偏过头看他一眼,顺势看向窗外。夏天外面的山和田都绿油油的,不知道前排谁开了窗,风吹着很凉快。

    在今天来县城之前,他没问过程殊来这儿要做什么,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看到程三顺照片的那一瞬间,梁慎言是有点愣住的。

    真切感受到了时间这玩意儿,一点都不等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好在,他和程殊的未来还很长。

    快到站的时候,程殊自己醒了。没动,就转了转脸,贴着他肩膀蹭蹭。

    “腰疼。”

    梁慎言偏过头,笑了,“耍赖啊?都过几天了。”

    程殊努嘴,伸手去碰他手背,勾住他的手指扣住,“夸你呢,你怎么还听不懂。”

    梁慎言手指一捏,程殊嘴就闭上了。

    程殊努力地动着嘴唇,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只好拿手薅他。

    梁慎言看眼窗外,差不多要到车站了,松开手,不忘捏了一把他的脸,“脸皮又厚了啊。”

    程殊揉揉脸,往玻璃那儿一照,嘴唇上边和下边各留了一个红色的印子,怪对称的。

    “你下回轻点,夏天留印了不好。”

    梁慎言转头对着他,皱了皱眉,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等车停稳了站起来,说:“那留的也都是看不见的地方。”

    程殊一怔,笑起来,拎了东西跟在他后边下车。

    在车上还晴空万里的天,就他们下车这会儿功夫,变得阴沉沉的,大片乌云飘来,又闷又热。

    他俩连包都没拿,更别说伞了。

    一看变天了,拎着东西往家里赶,怕被雨淋。

    衣服湿了还好多,这天反复无常的,容易感冒。

    去给张老头送东西时候,老两口正在那儿收谷子,才刚收到堂屋里。

    “你俩回来了啊?还好回来得早,不然一会儿下雨,可淋坏了。”杨老太拿着草帽扇风,“吃冰棒不?去冰柜里拿。”

    程殊从袋子里翻出给他俩带的东西,就钙片之类的,还有爱吃的芝麻糊跟大枣,“不吃了,给你们送完东西就走,怕下雨,院里还晒了东西。”

    杨老太一看他拿东西,连忙要塞回去,“你这孩子,给我们东西干什么,你建国叔买呢,洋哥也买。”

    程殊拎着袋子躲开,“那是他们买的,又不是我买的,不贵。”

    张老头擦着汗出来,看见东西,“孩子们的心意,就收下吧,难得小殊跟小梁回来,你要不收,他们下回就不敢来了。”

    程殊一听,附和地点点头。

    梁慎言往外看去,天更黑了,给程冬家的东西,估计得等雨下过了才能拿去。

    他转回来,“雨看着要下了,我们先回了啊。”

    张老头和杨老太笑笑,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先回家,别晒的东西被雨淋了。

    他俩拎着东西,看天越来越黑,干脆跑回了家。

    结果才到电线杆那儿,雨就砸下来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着,别家院子里的棚子被砸得嘭嘭嘭的响,树叶也被打落了不少。

    进了院子,把东西随便往厨房桌上一放,先去把晒的衣服收进程殊房间。

    程殊扭头看窗户外,这雨下得天都白了,院子地上砸起一片水花。

    撩起衣服下摆,弯腰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变天比翻书还快,幸好回来得早,不然衣服白洗了。”

    梁慎言扫了眼他那一截腰,在房间里拿了一把伞,“去个洗澡。”

    程殊愣了愣,手一松,衣服掉回去。

    对上梁慎言的眼神,不自觉地吞咽了下,走到他面前,都快贴上了才停下。

    梁慎言收起视线,手捏着伞,在程殊把手伸向口袋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程殊一直都不是身上有肉的身材,手腕和脚腕都是带着韧的骨感,皮肤也很薄。

    “想干什么?”梁慎言开口时,声音偏低,显得有点哑。

    程殊呼吸一促,手指蜷了蜷,划过梁慎言手心,“去洗澡。”

    房间里没开灯,外面的天又黑压压的。

    他俩直直地看对方,眼神触及的那一秒,默契地握住彼此的手,吻到了一起。

    怎么回的房间拿衣服,又是怎么撑着伞去的浴室,记忆、片段全被大雨浇得模糊。

    等程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贴在门上,木门上的棱子硌得他有些难受。

    可梁慎言没给他一点空间能躲开,扣住他的手,腕骨被捏得有点隐隐作痛。

    梁慎言比程殊高半个头,握着他腰,把人搂到怀里时,程殊踮起脚,才能勉强挂在他身上。

    从门口到淋浴那儿,不知道是谁的手往墙上一撑,“啪”一声,灯亮了起来。

    程殊被抱起来的瞬间,手慌乱地搂住梁慎言脖子,跟着背贴到冰凉的瓷砖上。

    这个姿势,梁慎言要微仰着头看程殊。

    “言哥。”程殊抿了抿唇,低头去亲他的鼻尖,“想要你。”

    梁慎言收紧了手,一抬头,咬着他的下唇,整个人抵了上去,“宝宝。”

    程殊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颤,身上力气跟着这两个字一起被冲走了一样,只能任由他开凿。

    淋浴头的水落下来,打在梁慎言背上,溅起的水花,浸润了程殊的指尖。

    下了一场雨,他俩被浇得没一处是干的。

    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汗,被淋浴带走,却还是哪哪儿都湿润的。

    程殊咬紧了嘴唇,偏着头,努力绷着脚背踩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匀,梁慎言亲了亲他的耳垂,就又没了力气,发出一句很轻的呜咽。

    梁慎言吻了吻他的颈侧,用牙尖叼着,又去亲他的上唇,磨着不明显的唇珠,等他受不住了,才很凶地亲他。

    等他俩彻底平复了躁动,外面的天也还是黑的,不知道是晚上了,还是雨没下头。

    程殊换了身干净的短袖短裤,拿着毛巾在那儿擦头发,见梁慎言正在收走洗衣机上的布罩,耳朵一热,干脆别开眼。

    梁慎言把布罩往洗衣机里一扔,又把脏衣服都扔进去,“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程殊“哼”了声,毛巾挂钩子上,从他胳膊下边,钻到他前面,照着他下巴就咬了口,“才没呢。”

    梁慎言垂眼,亲了他一下,伸手拿过吹风机,“今天没太阳给你晒头发,吹干了再过去。”

    程殊往后靠在洗手台边缘,用脚碰碰他小腿,“你帮我吹呗。”

    梁慎言挑眉,手指穿过他发间,“得寸进尺了。”

    程殊笑着歪了歪头,“言哥最好了。”

    闻言梁慎言敲了他脑袋一下,才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别卖乖了,想问什么,问吧。”

    程殊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眼神乱瞟,是真心虚了。

    怎么看出来的啊?他还以为自己瞒的挺好的。

    梁慎言什么都没提醒,等他自己说。

    程殊伸手去搂他的腰,抬眼盯着他,“周明越刚才一直看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他迟疑了一下,“之前你们见过吗?”

    梁慎言没立即回答,摸了摸他的头发,拿起旁边的伞,牵着他先回了房间。

    雨下不进房间,窗户还开着,这会儿正凉快。

    程殊盘腿坐在床上,目光跟着梁慎言移动,见他过来了,立即坐直了些。

    梁慎言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到床边,翻到一页时,递给程殊,里面是程殊的成绩单。

    从他第一次给程殊辅导,一直到省模,每一次的都在。

    “你复读参加高考那次,我回来了。”梁慎言说得很清楚,没一点多余的拐弯抹角。

    他看着程殊愣在那儿,表情露出茫然无措,一点点变成震惊难过,“就那一次,没了。”

    根本不用再说别的,就这一句,程殊什么都懂了。

    程殊抬起眼,心里泛起一片酸楚,忍着鼻酸,打量着梁慎言,“我考了六百多分,我没放弃。”

    那两天,下了特别大的雨。

    程殊进出考场都是一个人,对比其他人,其实挺惨的。

    程殊垂下眼,很快地呼吸了几下,才控制住情绪,“你说过的,每一次都会送我。”

    梁慎言从来不食言。

    哪怕,是他先食言了。

    梁慎言“嗯”了声,眼神柔软地看他,“如果你没去考,那你了解我的。”

    程殊没有后怕,忽然松了口气。

    没什么偶遇,也不是巧合,是他们无意识地都在朝着对方走,才能重新走到对方身边。

    他没放弃高考,没放弃自己。

    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地长成了一个大人。

    梁慎言无意中给出的每一个机会,他都抓住了。

    高考、那件外套。

    是那声“言哥”,是没再骗他,是一直都喜欢他。

    程殊重新抬起头,再看向梁慎言时,笑了,一下扑到他身上,小鸡啄米一样在他脸上胡乱亲。

    梁慎言挑了挑眉,搂着他滚到被子上,“行了,怎么像小狗一样。”

    程殊趴在他胸口,还笑呢,“高兴嘛。”

    想到什么,他支起胳膊凑到梁慎言耳边,“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慎言用手指点着他眉尾,“什么?”

    “去年你生日,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那是程殊凌晨打过去,没有被接通的一个电话。

    因为那天是梁慎言三十岁的生日,程殊辗转反侧一晚,没忍住,还是打了。

    梁慎言的眼神一怔,什么都没说,只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嗯”了声。

    从分开到今天,这条长长的路上,不是空无一物,他们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