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被梁慎言的眼神看得愣住,听见他解释才回神。
“哦”了声,抬起手背蹭了蹭,“可能刚才烧火弄上的。”
好丢人,这么大了还弄一脸灰。
梁慎言垂眸,没去看程殊的眼睛,转身走出厨房。
那双眼睛过分干净,还没学会藏住情绪,只一眼就能知道在想什么。
惊讶、错愕、疑虑、不好意思。
但没有别扭。
梁慎言眼神沉了沉,回到房间关上门,情绪不太高。
为了养伤,程殊的假一直请到了周四,等周五脸上青紫不怎么看得出来才去学校。
程殊请假那几天,程三顺一反常态天天都在家待着,偶尔出去溜达一圈,一两小时就回来。
还特地买了排骨和猪蹄,掌勺做了排骨炖藕、蹄膀炖花生,说是吃哪补哪。
对此程殊早习惯了,反正他爸就这样。
好的时候挺好,烦的时候也挺烦。
以往他们爷俩待一块的时候也不会特地跟对方说话,吃饭时间外都各在各的屋。
有什么事,房间里喊一声就能听到。
现在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城里来的房客,他们老这么喊也不行,这几天习惯渐渐改了,知道敲门叫人。
偶尔犯一回,也不打紧。
周五放学,程殊领了一堆作业回到家。厨房那边有声音,他一进院子,程三顺就叫了他一声。
“饭快好了,一会儿吃饭。”程三顺说。
程殊应了声,拎着书包回房间,作业拿出来看了看,在学校没写多少,今晚不到十二点写不完。
他烦得抓了一下头发,刚把校服外套搭椅背上,回头就看他爸就站在那儿杵着。
吓了跳,问:“吃饭了啊?”
程三顺左右看看,拿着锅铲往他房间走,“嗳,你觉得小梁这人怎么样?都住了一礼拜,也处了那么多天,能感觉出来吧。”
程殊低头在抽屉里找笔芯,“你平时不总说看人准,怎么这回看不明白了?人挺好的。”
“那我这一辈子看的都是咱们这种人,哪里见过小梁这样的,跟报纸上的年轻大老板一样。”
程三顺琢磨了下,“算了,估计也住不长久,人话不多,但人模样好,最近我出去遛弯,都有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了。”
刚找到剩下那半盒笔芯的程殊,听到这话,下意识往隔断墙看去。
不知道今天隔音怎么样,反正上回不怎么好。
“你可别答应,万一人有对象呢。”程殊说:“爸,锅好像糊了。”
程三顺一愣,哎哟一声,赶紧拿着锅铲回厨房。
程殊笑了一下,给用完墨水的两支笔换笔芯。
他爸问他觉得梁慎言怎么样,几天前他不好评价。但经过上回打架的事情,他真心觉得梁慎言这人讲义气,还正直,是个好人。
再往前想想,程殊发现梁慎言虽然有点少爷毛病,却不像有的人眼睛长头顶,什么都看不起。
真要脾气不好、难相处,隔壁那房间也住不下去。
晚饭照例是程殊去敲的梁慎言房门,只敲了一声门就开了。
梁慎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身上穿了件长袖卫衣,“睡了会儿。”
程殊问:“今天没出去转转?刚下了两天雨,天不热。”
梁慎言摇了下头,挑眉看他,“怕有人给介绍对象。”
看着梁慎言去洗手的背影,程殊尴尬得脸热。
这回他相信房间的隔断真是纸糊的了。刚才那点音量都能听到,那晚上翻个身弄出的动静也大差不差了。
为了这句话,一顿饭吃得程殊心不在焉又提着心的,生怕程三顺嘴太快,直接问梁慎言有没有对象。
幸好他爸还没热情到这个份上,光顾着吹牛,没提这事。
正收拾碗,有人站在院墙外面喊了声,听到有人答应才顺着小坡进来。
“叔,正找你呢,之前托你打的柜子怎么样了?”
程三顺从堂屋出来,“小东西,今天中午就打好了,上了漆晾着,正说明天给你拿过去。”
“不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一会儿拿走,回去再晾几天,到时候就放房间里去。”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精瘦,个也不高,但看着精神。
“那行,我还懒得跑。”程三顺往棚子里指了指,“晾那,你自己拿,记得把钱结喽。”
年轻男人笑着答应,从衣服口袋拿了钱,递给程三顺,“谢谢叔,记得到时候早点来家里打牌。”
“晓得了。”程三顺摆摆手,“我看电视去了,拿好了你自己回。”
程殊甩甩手,一边把碗摞好一边说:“洋哥,恭喜啊。”
张洋抬着柜子,歪过头看他,“那时候你放假了吧,早点来家里吃饭,不然就只能吃二轮了。”
“好,你快回吧,柜子怪沉的,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抬出去?”程殊问了一句。
张洋说:“不用,车就在门口,拉回去不费事。”
“走了啊。”
目送张洋出去,程殊听到面包车发动引擎的声音,这才抱着碗进厨房。
他出来,梁慎言也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打了个照面。
梁慎言刚才听到一半,问程殊:“他家有喜事?”
程殊点头,一脸高兴说:“就上回跟你一块遇到的杨奶奶,她孙子国庆的时候结婚,回来办酒。”
“刚才来取结婚用的梳妆柜。”
镇上这一条街里,谁家往上数三代都是亲戚,但到底亲疏有别,更别说有时候远亲不如近邻。
张老头和杨老太跟他家亲戚关系远了去,四代都不沾边。
但程殊记事起,他就只跟张老头家、程冬家这俩家亲近点,过年过节、平时都会走动。
张洋和他一辈,大了五岁。
没欺负过他,还帮过他不少,现在结婚了,他打心里高兴。
梁慎言看他一脸高兴,脸上没了表情,一边擦手一边往房间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结婚。”
程殊莫名其妙被怼了句,一头雾水转过身。
“小房东,今晚作业别写太晚,影响睡眠。”
不等程殊反应过来,梁慎言丢下一句话,进房间门一关,没给他一点回嘴机会。
程殊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盯着梁慎言房门看了会,憋闷和不爽窜上心头,瞪一眼窗帘后面的人影,也进了房间。
奇了怪了,别人结婚他不高兴,难道哭丧着脸吗?
什么毛病,阴阳怪气的。
程殊坐椅子上,翻开作业看了眼,一行字都读不进去,不时转头看下隔断。
那边静悄悄,一点声都听不到。
想起刚才梁慎言的表情,程殊皱起眉,拿起书往桌面拍了下。
烦死人了。
他才刚趴下,隔断忽然传来“咚咚”两声,一下挺直背坐起来,看向那块板。
屏息等了会儿,没再有动静,他又趴了回去。
从这晚过后,他俩谁也没再搭理谁,吃饭就敲门、敲桌子,原本刚近一点的关系,愣是给打回原形。
甚至比第一次见面还僵。
至少那会儿还说话,现在是一句话都不说。
僵持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程殊早出晚归,到家除了吃饭就在房间写作业、玩手机。
梁慎言本来就话不多,这下更一天都听不到点声。
偶尔去拿下快递,笔记本、烧水壶、音响、床垫枕头,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家里就三人,他们俩互不理睬,剩下的程三顺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趁着打了个通宵麻将回来,吃早饭的时候问程殊怎么回事。
程殊今天开始放假,生物钟还很准,大早上起来煮了粥。听完埋头喝粥说:“没怎么回事。你赶紧吃你的,吃完我好洗碗,作业写不完了要。”
“才放第一天,怎么写不完?”程三顺听出他不想说,没再问,“今晚我得去你建国叔那儿帮忙,明天正酒你别忘了。”
“知道。”程殊应了声,“算了,你洗吧,我吃好了。”
程三顺抬起头,看着程殊回房间,啧啧两声,“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你这兔崽子,没规——”
没等他说完,就见梁慎言房间的门开了,走了过来。
“小梁,起这么早啊?”
梁慎言早起有点低血糖,精神不怎么好,点头说了句“早上好”,就自己进厨房去盛粥,出来时避开了刚才程殊坐的地方。
程三顺琢磨了下,擦擦嘴问:“明天街上有喜事,大家都过去吃席,要不你也一起?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再说家里也没人做饭。”
梁慎言听完,喝粥动作停了下来。
余光往旁边房间扫去,看见窗帘缝隙后面的程殊正在转笔玩,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