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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叶薇和裴君琅的交易达成。

    出发去谢家蛊市的日子,定在三天后,申时。

    那日清晨,皇帝会带领八大世家的各位家主与长老上双阳山冬狩,家宅里无长者坐镇,是他们出门的好时机。

    裴君琅身娇病弱,又行动不便。若非他主动要求,一般狩猎的行程都不会把他记上名。

    他正好能用“冬日咳疾加重”的理由,留在府邸。

    天家身份尊贵,再血脉低微的皇子,都不是臣子可以鄙夷的。

    因此,即便裴君琅私下偷偷出门,也无人敢过问皇子的事。

    然而叶薇不同,她不过是个位卑言轻的庶女罢了。

    压一压奴仆们的头脸还行,真犯错闹到长辈面前,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裴君琅问:“蛊市一开,没一天一夜的功夫怕是出不来,你确定自己可以夜宿府外?”

    “可以。我的人,不敢对外说三道四。”叶薇拍了拍胸口,给裴君琅打包票。

    那些奴仆小厮只要背叛她一句,就算会被焦莲惩罚,她也要杀鸡儆猴先杀两个人。

    毕竟比起自己的生死,还是牺牲旁人的命比较好。

    这是母亲教她的“自保”。

    “你收服了院子里的奴仆。”裴君琅猜出了猫腻,说出的话很笃定,是陈述的语气。

    叶薇微笑,不置可否。

    她黑心小汤圆的一面,才不会在裴君琅面前承认。

    裴君琅不由高看叶薇一眼。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庶女,初回本家便能站稳脚跟。

    叶薇很聪明。

    裴君琅还要提醒她一句:“即便你有万全之策,也要保险起见,再加几重幌子,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经过二皇子的提醒,叶薇懂了。

    她既然是一心登高的庶女,又怎会错过参加冬狩接近达官贵人的机会?于焦莲还有叶心月面前,她还是要稍稍露个脸的。

    “我省得了,多谢殿下提点。”

    “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合作初成。

    没事做了,本该散的夜谈,叶薇却赖在裴君琅房里,迟迟不肯走。

    茶都续了两趟,小姑娘甚至上了两次茅房小解,仍要回来屋里,和裴君琅絮絮叨叨闲谈:“殿下,蛊市有卖吃食的店家吗?要是没有,我可以带百果糕、蜜汁猪肉脯、绿豆酥饼、糖霜麻花吗?被子要带吗?衣服换洗的带一身?殿下,可以吗?”

    叶薇想,这就是母亲从前告诉过她的“春游”,带上吃食,和朋友一起出门游玩!

    虽然裴君琅作为“好朋友”这一角色,似乎差劲了一点。

    叶薇说了许多甜食,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

    裴君琅从来不知,带女孩子出门还要准备这么多事。

    他头疼欲裂,听到最后,忍无可忍。

    “那我也可以不带你。”

    叶薇:……

    看来是没得谈了。

    小姑娘识相地捂嘴,没一会儿,她的视线落在裴君琅轻叩木轮椅扶手的指骨上。

    手背青筋蓊勃,藏于白玉莹润的皮肉下,莫名蛊惑人。

    叶薇怔怔看了一会儿,裴君琅又端了一碗茶汤来喝。

    他似是困倦了,左手支着额头,鸦青色的眼睫盖下来,阴翳遮住眼角那一颗动人的泪痣。

    叶薇知道她该走了。

    临走前,她还是藏不住好奇心,小声问:“殿下,我要告退了,不过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烦人精要打道回府了,裴君琅松一口气。

    “殿下喝这么多茶水,一点都不想如厕吗?”

    裴君琅的耐力简直天授,太能忍了!

    听到这话,少年郎一愣。

    他的耳尖久违绯红,抬手愤愤然打了个响指——“青竹,送客!”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叶薇再次被青竹用剑柄抵着肩骨,客客气气“请”出了院子。

    -

    第二日,皇帝冬狩,叶家长辈与嫡出子女要陪驾一块儿前往双阳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每一房的叶家人。

    这次的田狩礼,皇帝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特地邀了八大世家掌舵人与本家小辈们前来观礼,蓄意彰显国力与军事力量,企图敲打余下的还不肯归顺的四个世家。

    他治理江山已久,早早脱离了掌控,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搓扁搓圆的傀儡皇帝了。

    因此,这回冬狩是国事,叶瑾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他很看重狩田之礼。

    此事与叶瑾这个户部尚书的政绩相关,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叶薇是庶出子女,本次出游的名单,并没有包括她。

    但为了扮演好一个眼皮底子很浅的庶妹,她必须借机上蹿下跳,迷惑一下嫡母焦莲与长姐叶心月。

    于是,叶薇近几日一直泡在灶房里,跟着沈厨娘生火、煨汤,送到叶瑾办公的书房桌案前。

    只不过,每一道孝顺女儿送出去的热汤,都被把持内院的当家主母焦莲给半路拦截下来了。

    就这样过了两日,焦莲差人来枫华院请叶薇上正院一叙。

    叶薇知道,她的小动作总算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不枉费她被灶膛烟火熏了几天眼睛的辛苦。

    焦莲住的院子很清雅,挂了个“寄畅园”的牌匾,院中植了琴丝竹与紫竹,还建造了挂满烟纱的风亭。

    这是按照叶瑾的品味来铺陈的院子,处处都合郎主的心意,可见焦莲对叶瑾用情至深。

    也能看出,她打心眼里恨妾室徐灵雨所出的叶薇。

    叶薇来到寄畅园。

    前脚刚迈入屋舍,后脚便听到“咚”的一声,是茶盏落在桌上的重响。

    高门大院里的宗妇,行事都有自己的章程规矩,东西要轻拿轻放,走路也不可虎虎生风,何时会这样不得体?

    不用看也知道,焦莲显然动了怒,故意透出小动静吓唬人。

    叶薇装作没听到,她从善如流欠身,行万福礼:“小薇给母亲请安。”

    “你眼里倒还有我这个母亲!”焦莲话说得冲,语气里的冷意藏也藏不住。

    叶薇诚惶诚恐地说:“母亲为何生气?小薇不懂。”

    “嘴上说不懂,笼络人的手段倒是一绝。成日里做些名门淑女不会做的事,一道道汤品往内院送。府上单你一个孝顺,单你一个体人意是不是?你父亲还缺你一道汤么?”焦莲冷笑一声,“你想尽孝道,可以。但别越过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然旁人听起来,还以为我苛待你,害你只能千方百计去讨好你父亲,从他手里寻个公道!”

    一顶“苛待庶女”的高帽子压下来,叶薇只得折下颈子,捻手绢掖了掖眼角。

    她蓄意含着哭腔,和焦莲辩解:“母亲真是误会女儿了,我没有说母亲慢待我起居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过是知道,明日陛下要带世家的长辈与兄姐上双阳山,想请父亲也带上我罢了。”

    焦莲没想到叶薇会直白说出企图,鄙夷她心思浅显的同时,又因她的愚钝而松了一口气。

    “我虽将你视如己出,但血脉是造不得假的。陛下点明要本家嫡出子女观礼,你再强迫父亲捎带你,便是逼他去犯欺君之罪。”焦莲叹气,“你会让大爷难做的。”

    听到这话,叶薇立马膝骨磕地,声泪俱下:“母、母亲!女儿初回本家不懂事,差点害父亲的官途坎坷,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您原谅我一次。”

    焦莲柔善地搀起叶薇,打了一巴掌,是时候该给一颗蜜枣吃了。

    她捋过叶薇鬓边汗湿的乌发,轻声安抚:“罢了,你也是不懂官场的门道才犯了错,往后小心谨慎便是了。有什么事,先过来问问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要再一意孤行了。你爹主意大,脾气也大,若是讨了他的嫌,你可没好果子吃。”

    “女儿明白了。”叶薇轻轻歪头,挨蹭上焦莲的掌心,眼底满是孺慕,“女儿会好好听母亲的话,不会再擅自做事了。既然冬狩不能带女儿,那我便乖巧一些,留在祖宅里等你们回来。”

    “这就懂事了不是?真是我的好女儿。”

    原本硝烟弥漫的气氛,立马变成了母慈女孝的情形。

    外人看得心里圆融,唯有叶薇知道,眼下她低的每一个头,往后都会成千上万倍讨回来。

    谁让她的生母,是死在焦莲手上的。

    叶薇闹的这一场,足以让焦莲和叶心月坚信叶薇是个蠢材,只能用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拉拢父亲,还被焦莲轻飘飘破了局。

    眼下,叶薇束手无策,定在枫华院里哭。

    难怪这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家宴都推脱身体不适,不来吃了。

    焦莲很满意叶薇这种提线木偶一般只能被她掌控的处境,谁让叶薇是徐灵雨的女儿。

    庶出女,生来就低叶心月一等。

    外人不知的是,叶薇留在枫华院里,非但没有黯然神伤,还在忙里忙外筹备外出的行李。

    裴君琅不让她带糕点,但叶薇还是打算偷偷带一些路上吃的干粮。

    果脯、酸菜烘饼、香糕,她统统装进包袱里。

    犹嫌不够。

    她还带了一荷包金、银、铜板。

    出门在外,体面是自己给的。

    叶薇不觉得精于算计的裴君琅会那么好心,给她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