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3
晚风拂过, 夏夜微凉。
极乐世界位于一座岛屿,四面环水,空气中湿度较大, 便是夏日夜晚的风, 仿佛都带着大海的潮气。
谢拂牵着顾久的手,领着人从人群中出去,离开广场, 顾久也明显感觉到周围人不像刚才那么多, 耳边也清净不少。
他手里握着盲杖,却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谢拂代替了它的位置和作用。
“你想去哪里?”谢拂问。
顾久歪头问他:“你没有推荐, 或者想带我去的地方吗?”
谢拂神色微愣。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他而言, 顾久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在乎的人, 其余任何人事物,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自然也没有什么想去不想去的地方。
但既然顾久这么问了, 他便也想了。
“那好, 我牵着你, 你跟着我。”谢拂似是想到了什么地方。
顾久被他牵着, 手里的盲杖纯粹成了手棍,几乎没有触过地。
被人牵着手, 指引方向,不需要小心翼翼试探,不需要思考记忆, 不需要听语音导航, 只要跟着对方的脚步, 便能轻而易举到达要去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
既安心又忐忑, 说不出的感觉,令他一时有些失神。
等他回过神后,便发现周围的声音变得更为安静,附近似乎没有多少人。
“要顶层的位置。”谢拂对服务生道。
服务生对他笑脸相迎,“好的先生,请跟我来。”
谢拂跟极乐世界的老板们做了笔生意,总不能别人赚得盆满钵满,他什么也不要,于是他提出的要求是他在这座岛上的特权,无论什么地方都能去,再好的位置也是他优先,且五天后也不收费。
别人是贷款畅玩,而他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免费畅玩,且还是vip待遇。
等两人坐下时,谢拂便跟看不见的顾久介绍:“这里是童话餐厅顶层,我们在露天之下,四周的彩虹灯很美,现在落在你身上的是粉红色,渐变成了绯色、大红、深红、紫色……跟你的衣服很配。”
顾久穿着淡紫色的衣服,他已经想象出了那副画面,不由一笑,“那一定很好看。”
谢拂给他念菜单,都是很富有童话风格的名字,光是听名字,几乎想不到那是什么菜。
顾久没有纠结,干脆随便选了两个,谢拂只选了一个。
他们的菜单有插队特权,送上来很快,谢拂往入口看了一眼,便开口讲述:“送餐过来的是位白雪公主,身后是她的小矮人们。”
三个小矮人送菜,两个为他们摆放整理餐具,还有两个正捧着送上来的甜品水果冰淇淋,白雪公主放上桌的是一座流光溢彩的发财树。
发财树是水晶材质,也不知这是怎么做的,树枝上的金光仿佛在不断流淌,光彩夺目,上面还垂挂着不少用红绳绑着的铜板,风一吹铜板吹打在树枝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银铃之声。
顾久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眼前有光,又听见了声音,好奇问:“这是什么?风铃吗?”
谢拂想了想,搬着椅子坐到他旁边,握着他的手,让他去触碰这棵精美别致的水晶树。
当摸到铜板时,顾久便明白这便是他方才听到的声音来源。
“它是不是还会发光?”
谢拂夸道:“是,你真聪明。”
“我以前也见过类似的……”顾久下意识扬唇便道,然而话刚开口,便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谢拂却像是没察觉一般,自然而然接话道:“什么时候。”
谢拂的态度让顾久一愣,随后便道:“十多年前吧,我生日的时候,朋友送过类似的。”
他还以为谢拂会问他眼睛怎么失明的,然而紧接着却听见谢拂道:“说起来,今天也是你生日,作为恋人,我是不是还缺你一个礼物?”
顾久心中一松的同时又不由一笑,“可你不是本来就是我的礼物吗?”
谢拂却有些固执,“那不一样。”
顾久现在对谢拂也很好奇,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许久,一切都那么自然,那油然而生的信任感令人忍不住疑惑且想要探究。
“那你想送什么?”
谢拂眉眼微微一弯。
“作为游戏参与者,你的礼物是我。”
他倾身上前,顾久感觉到他的靠近,有些不自在,却又并未避开。
他以为谢拂是提前准备了什么礼物送给他,然而下一刻,他却感受到唇角传来的一片温热。
“我身无长物,唯一属于自己的,也只有我这个人。”
“生日快乐。”
这吻不过一触即离,顾久还未仔细感受,谢拂便已经退开,让他想生气都来不及,他缓缓伸手,轻抚过唇畔。
怔愣过后的顾久抿了抿唇,说不出什么意味地说了一句:“你……你就不担心我有恋人吗?”
他不明白,这人是为什么能自然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能肯定,自己没有对象的?
谢拂的理由却很简单。
他将顾久面前的菜夹到顾久碗里,又将碗放在他手里,“如果你的恋人是那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人,那我觉得自己比他更适合你。”
顾久听出来了,这人要么没觉得他有对象,要么就如刚才所说,就算有对象,那也比不过他。
这种自信……
顾久哭笑不得。
但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你呢?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
这人要是不是单身却骗他,他竟拿他没办法。
谢拂看着顾久的神情有些奇怪,“你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对象是用眼睛吗?”
顾久微微皱眉,以为他是对自己眼盲的不满,他看都看不见,又怎么用眼睛判断?
“既然不是,那你只是眼睛不能用,怎么判断不了我有没有对象?”
“我以为我们是坦诚的一见钟情。”
顾久捧着碗,碗上是饭菜传递过来的热气,他能闻到它的香味,判断它的种类、原料还有烹饪手法。
对一份不知名的菜是如此,而眼前这个人,又比菜难到哪儿去?
心里认同谢拂的说法,嘴上顾久却故意道:“我都没见过你,哪里来的一‘见’钟情……”
谢拂:“……”
他将顾久手里的碗端过放下,抓着他的手去触摸自己的脸。
“那你现在可以好好‘见一见’我,直到‘一见钟情’为止。”
顾久:“…………”
他有些无语,又有些哭笑不得,再次庆幸来到这儿,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要保镖,再次庆幸……自己之前没有拒绝。
他到底是遇到了一个怎样的人?
既惊又喜,像一颗颗七彩糖果,在吃之前,根本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
手掌下面庞轮廓一一感受,如果是别人,恐怕除了眼睛鼻子嘴什么也摸不出来,在他们手下,人脸除了皮肤的触感,其余都没区别。
可顾久不是,他瞎了十多年,用耳朵和手来感受世界了十多年,谢拂什么模样,什么轮廓,只要他摸个清楚,便能在脑海中构想出它的模样。
“谢先生,你以为我不能摸清你长什么样吗?”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谢拂笑了一下,“我怕你摸不清我长什么样。”
虽不是他自己的模样,但他用了这具身体,那他便是他。
谢拂不在乎自己的样貌是美是丑,又或是平平无奇,也不会觉得这对他和顾久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觉得,至少要让顾久知道他在这个世界的模样,否则当对方想起他时,要用什么做载体呢?
顾久想过谢拂会是什么模样,但那都是飘渺的,没有形态的幻想,当真的摸到对方的脸,对他的样貌才有了实感。
五官没有缺陷,比例和分布的位置也很均匀,这样的中规中矩,很多时候也叫做普通、中等、不出错、不上不下、平平无奇。
这是一张不难看,却也不算出彩的脸。
但很奇怪,顾久却没感觉到落差,仿佛在他心里,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而不在意他的容貌。
顾久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但他此刻确实只想夸上一句。
“我‘看见了’。”
“是很好看的模样。”
好不好看不是用大众眼光来评价,而是你在我心里的模样。
若是讨厌的人,即便是天仙,你也会觉得他面目可憎。
若是喜欢的人,即便貌若无盐,你也觉得他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恰好,谢拂在顾久心里的位置,更偏向喜欢许多。
谢拂浅浅勾唇,并未就容貌这上面说上许多。
“吃菜吧,不然就要凉了。”
他们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顾久重新端起那饭碗,感觉温度确实不比之前高,不过还好,现在还在夏末,没那么快冷下去。
这里致力于打造一个完美到极致的世界,这里的餐厅的菜色自然也不是凡品,不说独一无二,却也是极其少见。
顾久每个都尝了尝,想着如果这里的东西都是这种质量,那一千万的费用也不算白费。
“对了,这个位置,这顿餐点应该不便宜吧?你怎么没跟我说价格?”
极乐世界的很多东西免费,但一些高档的,需求高的,却不会免费,反而价格昂贵,虽然现在不计算价钱,可五天后还是要结算的,他还担心谢拂五天后那几千万额度便都没了,甚至撑不到五天后。
“不贵,我帮了老板一个忙,老板免费。”
谢拂并未隐瞒。
正想摸出自己的卡的顾久:“……”
他再次想到谢拂说的,他中了几千万的事,之前他只以为谢拂是运气好,可现在他却觉得谢拂不止是运气好。
单纯运气好的人不会在这种地方能帮到老板的忙。
跟对方比起来,自己就显得有些无用了。
他自嘲一笑道:“说着是临时情侣,可好像都是你在帮我,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连想结账都不行。
他却不知道,只要他在这里,就是谢拂的解药,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地治愈着谢拂缺失的感情。
谢拂放下筷子,“饭菜甜点是餐厅的,摆设是餐厅安排的,餐厅是这里老板开的,我帮老板,自己也获利,我在这里用餐,也是取悦自己。”
“非要说什么是纯粹我为你做的,也只有那一个吻,你想还我,也可以吻回来。”
顾久:“……”
顾久最终无视了谢拂的话,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还谢拂,不,不应该说是还,而是礼尚往来,“看来,只能向你表演一下我的专业了。”
他从包里摸出一把口琴,置于唇边,一首听起来较为欢快的曲子从这把小小的口琴中发出,这是谢拂没听过的,根据原主的记忆里,市面上也没听过。
因而等顾久吹完,谢拂一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润喉,一边问了一句,“你写的吗?”
顾久无神的眼睛也仿佛泛上了月亮的光彩。
他点头道:“中午吃了这儿的蛋糕,味道很好,轻飘飘的,甜而不腻,有点像棉花糖。”
谢拂回想刚才的曲子,点头肯定道:“确实像棉花糖。”
不过他们一个说蛋糕,一个说曲子。
“你从事音乐创作?”
原剧情中,顾久连名字都没有,更不用说他的具体情况,尽管时间不长,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小七的生活。
于他而言不过是五天,可对顾久来说,他却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从出生到现在,构成了他这个人,这个……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了解的人。
“我能听听你的作品吗?”
顾久自然不会拒绝,“你在平台搜我的名字就找到了。”
看这样子,应该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不知名作家。
果然,他搜索了一下,发现对方在一个音乐平台上的粉丝有百万。
这是一个纯音乐创作者,这个平台一共有超过五十首的曲子。
谢拂随便点击播放了一首,便发现有熟悉的歌与它曲子相同,显然是用它编的词。
“很好听。”他只说歌好听,并未说顾久的名气,仿佛他不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曲作者,而是单纯萍水相逢,欣赏对方的音乐。
顾久抿了抿筷子,“只有……歌好听吗?”
谢拂看向他。
顾久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道:“我还以为谢先生会说得更好听一点。”
谢拂眉眼弯了弯,可惜顾久看不到,他只能听到谢拂的声音,像带着冬末的冰消雪融,又带着初春的送暖春风。
他抬手用纸巾在顾久的下颌上擦了擦,将那无意识沾染到的油污擦了个干净。
“人更好看。”
顾久……顾久脸色渐红,却不是因为被夸,而是因为自己刚才的犯蠢。
“我自己来……”他忙接过谢拂手里的纸巾,在自己脸上唇边擦了一圈,“还有吗?”
“没有了。”谢拂看了看认真道。
顾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擦干净的他却并没有继续吃东西,而是犹犹豫豫,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此时的他又有些遗憾自己看不见,如果他能看见,知道谢拂是什么表情,便不用这么纠结了。
不过谢拂又没瞎,怎么看不见他的表现,只是想看看他想做什么,才没出声。
但见顾久迟迟不说,他干脆也不等了,直接问道:“想说什么?”
他一开口,顾久心中便一松,他对谢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右侧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小酒窝,面上却还有一分羞赧。
“你能……像刚刚那样再夸我一次吗?”
“刚刚只是演习。”
谢拂:“……”
顾久等了等,在他以为谢拂可能烦了他时,却听见一道似带着笑意的声音。
“嗯,人不止好看,还很可爱。”
想将人藏起来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4
露天的顶层最棒的地方便是能看见广阔美丽的夜空, 极乐世界的自然环境很好,空气也很好,天清气朗, 抬头望去, 便能看见漫天的星空。
它们在夜里一闪一闪,仿佛会呼吸一般,将整片夜空照亮。
谢拂即便是没注意, 可每每抬头看向顾久, 也能顺带看见他身后的一片星空。
也因此,每每都会将顾久的眼睛跟星空一同收入眼中。
明明顾久的眼睛没有神采, 可他就是觉得这双眼睛比任何星星都闪亮。
可这样闪亮的眼睛, 却要在五天?或者四天后彻底消失。
甚至他都没看见它重新拥有神采的模样。
谢拂从不怕死亡, 迄今为止, 是见过太多死亡,其中不少还是由他亲手造就。
任何一件事, 无论它再痛苦、再可怕, 当你面对多了, 也变得麻木淡然。
何况是谢拂这样, 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
他不畏死亡, 哪怕来到这个世界,他也坦然面对, 丝毫没有想要逃离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他竟有些厌恶死亡,那一丝丝对世界毁灭的不甘和惧意, 在每每看到顾久时, 悄然生长。
五天。
五天能做什么?连一个长假都比不上。
它可以做很多, 就像此时在极乐世界里的游客们一样, 尽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它同时能做的很少,少到,无法让他彻底认识、了解、并喜欢一个人。
眼前这个人是小七,却又是顾久。
小七跟随他很多个世界,顾久却只有一个。
就连这一个,也会在五天后消失。
他脑中忽然想过一个问题。
“013,如果我经历世界爆炸去下一个世界都可能受伤,那他呢?”
这个他说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013沉默了,它……它也不知道。
但既然谢拂都可能在爆炸的冲击下受伤,小七会平安无恙吗?
答案不言而喻。
谢拂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能带他一起走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在世界爆炸之前离开。
013脑海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道:“宿主……如果你想带小七一起走,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谢拂眸光锐利了一瞬,看了一眼面前的顾久,对方正在小心又认真地吃着面前的饭菜,于是因为刚才的尴尬,此时他很小心没有弄脏自己,等他吃了几口热食,又转头想去吃一旁的冰淇淋时,谢拂却先一步将他手里的冰淇淋拿走,放在一边。
“刚吃了热的,不能立马吃凉的,对胃不好。”
顾久指尖还有些冰凉,那是刚才冰淇淋染上的温度,他眼巴巴地“看”着谢拂,“可是……冰淇淋会化的。”
他不是不知道冷热交替对身体不好,可他觉得好吃的食物让他可以忍受这些不好。
013也说:“宿主,还有五天就世界毁灭了,为什么不让小七吃得更开心点?”
“还有五天就世界毁灭了,那我现在把所有人都杀了怎么样?反正五天后谁都要死。”谢拂语气淡淡,声音却有些冷。
013……013不说话了。
谢拂却认真道:“无论未来如何,都要约束自己,就算明天、一个小时后、下一秒会发生意外变故,在此时此刻,都要做好自己。”
结局已定不是理由,结局不代表过程,否则人类的尽头是死亡,那若是刚生下来便掐死,或者中途杀死,岂不是也不用承担半分责任?
有规矩,有约束,才能让一切井然有序,天下太平。
013觉得宿主还真有做审判官的资质,这觉悟大概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它不由回想起之前一个世界,宿主做了一辈子警察,一生惩恶扬善,或许那并非是宿主最想做的职业,但或许是最适合他的职业。
正这么想着,便听见谢拂的声音对顾久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吃,不会浪费。”
013:“……”
行吧,宿主这规矩,就是想遵守的时候必须遵守,不想遵守还能自个儿带头犯,什么适合做警察,它刚刚没想过这种话。
顾久:“……”
显然不止是013,连顾久都有点无语,不给他吃,自己却吃了,现在的男朋友都是这样的吗?那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爱闹分手了。
然而冰淇淋被对方端走,他就是想吃也吃不到,最终只能委委屈屈低头默默干饭。
谢拂静静看着他,脑海里却在问013:“你想到了什么?”
同样在对顾久投去同情目光的013被谢拂这话给惊醒。
它茫然地睁大眼睛问:“啊?什么什么?”
“你刚刚说,有办法让我带他一起走。”
“哦!”013恍然想了起来,它是这么说过。
“什么办法?”谢拂淡淡问,声音里听不出急切,甚至连好奇都很少,似乎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
“办法很简单,只要宿主带着小七一起死,死亡就会脱离这个世界,相信小七也会跟着你去下一个世界。”013语气平静道。
谢拂沉默,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惊讶或者意外的神色。
013眨了眨它的小眼睛,“宿主,您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谢拂没说话,不说话就是沉默,沉默也代表着默认。
013恍然,连它都能想到的事,宿主又怎么会想不到?没有说,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谢拂确实想到过,且这也确实不失为一种不受伤离开的办法。
它说简单很简单,就如013说的,只要杀了小七,又杀了自己,他们就能离开。
可它同时也很难,仅仅是杀小七这一个条件,便能让谢拂将它彻底否决。
面前的顾久安静乖巧地吃着东西,认真的模样令谢拂也不自觉端过他的甜品吃了起来。
很甜,像小七。
面对这样的人,他曾经陪伴过,守护过,认真去爱的人,也曾陪过他,守护过他,并认真爱他的人,即便是心冷如谢拂,也下不去手,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
“你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但……”
“我不会杀他,无论因为什么。”
以爱为名的伤害,才是最伤人的。
若是他真那么做了,非但无法面对以后的小七,更无法忘怀顾久。
他有什么理由,要承担这份来自他的背叛和伤害?
哪怕是为了下辈子,也不行。
013低下头,它知道自己是个废物挂件,想个办法还被否决,但每每还是会因为帮不了宿主和小七而感到羞愧。
如果……如果下个世界能好点就好了。
宿主和小七都要好好的。
然而013是个废物,世界也是随机的,能遇到什么都得看运气,并不是它想好就能好的。
*
“好凉快!”海风吹打在身上,反而在被大海热烈拥抱。
顾久鲜少来到海边,幼年时似乎有去海边的经历,但那些记忆已经被淡化得不成样子。
现在他想从脑海中回想大海的模样,也只有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模样。
它很辽阔,也很危险。
站在海岸上,顾久听着大海拍打岩石的声音,脚下的岩石却无论怎么被拍打,都岿然不动。
顾久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海浪一阵阵拍来的汹涌澎湃,还有一股大海的腥咸味。
他被谢拂牵着手,只要对方一松手,自己便极有可能从这岩石上摔落下去,掉在海里。
可他竟然不觉得害怕。
“谢先生,你害怕吗?”
谢拂站在他身边,侧后一点点。
“比如……我推你入海里啊,你不怕吗?”顾久语气认真地问。
谢拂看了看他这身板,还有那双只是摆设的眼睛,心中一时竟不知道该是谁害怕。
闻言却还是淡淡道:“不怕。”
顾久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谢拂心中却有些莫名。
殊不知顾久正低着头,扪心自问。
谢拂也不怕,所以,自己并不怕谢拂,也是正常的吧?
同样的相识时间,同样的相处时间,没道理谢拂对他这么信任,自己就不能同样信任对方吧?
这么想着,顾久对自己心里对谢拂的信任便放了放心。
谢拂不是仅仅是看着顾久,还要分心去看着四周的船只和景物。
“岸边停靠着一排排可以开出去的小船,你想出海的话,可以说一声,我带你出去。”
“有人出去吗?”顾久问。
谢拂看了看,“有。”
闻言,顾久便遗憾地摇摇头,“算了,那不去了。”
谢拂犹豫了一瞬问:“是因为有别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人安排一片只有我们的地方。”
顾久摇摇头,“就是想知道,这么大晚上真的有傻子去海上划船?掉下去都捞不上来。”
傻子谢拂:“……”
他抿了抿唇,不等他说什么,便见顾久转头对着他,面上隐隐有一些忍笑。
“谢先生,你不会生气了吧?”
谢拂抿了抿唇,“……没有。”
顾久仿佛真的信了,煞有介事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晚上可不能出海。”
“作为男朋友,我会很担心的。”
谢拂认真看着他,每个人对别人的视线都是有感觉的,哪怕顾久眼睛看不见,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转开头却又忍着没转开,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
“是我有什么不对吗?”
谢拂没说话,只是默默松开了顾久的手。
顾久心头一跳,“谢先生?”
声音里带着小心和忐忑,任何人身处此地,且双目不能视物时,整个人都会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谢拂是因为受不了他的玩笑,生气走了。
正想着要怎么下去,却忽然感到有人将他拥入怀中。
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海风味,还有那响在耳边的,缓慢的心跳声。
周遭的静谧让他的听力更为清晰灵敏,他听到了不止一道心跳声和呼吸声。
急促的那个是他自己,而缓慢的那个却是谢拂。
方才的忐忑和不安令他不自觉已经搂住了谢拂的腰。
“谢先生……”
谢拂沉默着,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他。
明明身边岩石下便是大海,明明他听见了海浪的拍打声,可他却有种,大海在他面前,大海正拥抱着他、安抚着他的感觉。
大海没有带给他的安全感,这个人给了。
“先吓我,再哄我,嗯,我学到了。”谢拂的声音伴随着海浪声传入顾久耳中。
顾久:“……”
他抿了抿唇,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拂淡淡哦了一声,“那我松手也不是故意的。”
顾久:“……”
这个男人好像有点小心眼。
哦,似乎不止一点小心眼。
他叹了口气,“那我道歉,对不起,谢先生,刚刚不该逗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委屈和讨好,配合在一起,便是谁也无法抵抗的撒娇。
但他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可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别做那种危险的事。”
他还真觉得自己委屈,这个男人之前说的好听,什么做他的临时恋人,哪有恋人明知道对方在开玩笑的时候,还故意吓他的?
这实在有些可恶。
谢拂抚着他的后脑勺,头抵着顾久肩上,面向着顾久的脖颈。
半晌,等闻够了对方身上的气息,谢拂才淡淡道:“嗯……”
“我相信了。”
“但下次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顾久有些不乐意,但碍于谢拂刚刚才“报复”了他,这会儿他要是不听话,可能还会被对方“惩罚”。
他抿了抿唇,“那好吧。”
谢拂假装没听出来他的不情不愿,他后退一步,松开顾久,牵着他的手要下去。
“既然这里危险,那我们回去吧。”
顾久:“……”
他隐隐有些后悔,明明是他提出来海边,可这会儿却又因为他刚才的玩笑而提前回去,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说的就是如此了。
他有些不甘心,咬着唇道:“可我还没摸过海水,我能摸一摸它吗?”
谢拂转头看他,便对上顾久有些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实在太会撒娇,谢拂本不想答应,可看着对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又觉得要是不答应,他说不定会在心里哭。
有的人便是如此,娇气得不能受半点委屈,尤其是小孩子。
谢拂从前对那种生物敬而远之,现在却觉得,能讨人喜欢,果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他可以对谁都心硬,即便是对小七,可小七又与别人不同。
对别人是再怎么样都不会心软,对小七,则是对方硬他便硬,对方软……他也硬///不起来。
十分钟后,顾久赤着脚坐在一块石头上,脚下便是一片海水,他将脚伸进去荡了两下,水花四溅。
顾久心满意足地玩水,满脸笑容地转头抬头面对身后的谢拂,“谢先生,不来一起玩吗?”
谢拂站在石头上,拒绝道:“不了。”
他对玩水没兴趣。
顾久闻言竟也觉得这海水并没有那么有意思了。
只是脚下贪恋这片冰凉,不愿意离开。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扬起水花,谢拂便静静看着,等着,等着他什么时候玩腻。
然而顾久玩腻还没等到,却等来了身后的极乐世界漫天燃放的烟花。
砰!砰!砰!
无数烟花飞上天空,在高空爆炸,又似流星般坠落下来。
五颜六色,形态各异。
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很美。
这是一场视觉盛宴。
烟花的光芒也影响到了顾久,他眼前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配上这声音,“是烟花?怎么又放烟花了?”
谢拂想了想,抬手看了看表道:“半夜十二点了。”
零点过,就代表活动已经过去了一天。
也代表,世界毁灭又离他们更近了一天。
更代表,他们的限时情侣又短了一天。
顾久的脚不晃了,他沉默了片刻,才默默站起来,湿漉漉的脚踩在石头上,带出了一片水迹。
“我们回去吧。”
谢拂看了一眼还在拍打岩石的海水。
“不玩了吗?”
顾久摇摇头,“不玩了。”
谢拂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鞋子拿到顾久面前,帮他穿上。
“那回去吧。”
半晌,在谢拂帮他穿好第二只鞋时,头顶传来顾久的声音,“谢先生……”
“只有四天了。”
*
回去后也是难题,极乐世界有许多酒店,几乎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主题,就像他们晚上吃的餐厅,就是童话主题。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他们要去哪里睡觉?
“要不随便抽签?”顾久说。
谢拂:“……”
他打了个电话给庄老板,对方也没睡,这会儿刚看完烟花,喝了一杯红酒。
“我想找个酒店,庄老板有推荐吗?”
对于这里的事,问谁都比不过问老板。
庄老板对谢拂还挺有兴趣,并不觉得对方这么晚打电话冒犯。
“你有什么需求?我们这儿的酒店都很不错,随便选一个你都不会后悔。”
“多谢。”谢拂直接挂了电话。
庄老板:“……?”
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一眼,再看一眼,然而无论他怎么看,屏幕上显示的都是电话被挂断的画面。
庄老板表情惊异,奇了怪了,还有挂他电话的?
另一边,谢拂将手机揣兜里,“庄老板对这儿的产业情况很了解,既然他说没问题,应该就是没问题,我们选一家就近的就好。”
合着他把人家大老板当成工具了。
顾久:“……”
*
然而到了酒店后,谢拂却发现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
本来极乐世界是应该有人离开,又有人进来的,可因为一个活动,外面的人虽然没有再进来,可这里面的人也几乎没有出去的,这里的人是那样的拥挤,可想而知,他们住的房间也很有限。
等谢拂带着顾久前去前台时,便看着前台服务生笑眯眯地对他说:“不好意思谢先生,只有一间情///趣房了。”
顾久:“……”
情……情什么?
风太大,他有些没听清。
谢拂却并未看顾久,递出自己和顾久的身份证,“可以。”
房间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顾久迷迷糊糊被谢拂带着进了房间后,他才稍稍有些回神。
手里原本已经无用的盲杖此刻便显现出了它的作用。
握着它,顾久便觉得安心。
房间很红。
是的,就是那种想婚房一样的红。
只是可惜顾久看不到。
谢拂将顾久带着到沙发上坐下,确认水没有问题后,给他倒了一杯,“你坐一会儿,我看一下房间。”
原本抓着盲杖的手下意识松开,想要抓住谢拂,然而却只抓到一片空气。
手停在半空中,与他的唇色一样忽红忽白。
谢拂将整个房间都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摄像头和监控后,才又将浴室和卧室打扫了一遍。
他把浴缸放好水,才领着顾久进去,将衣服拿给他。
“先洗个澡,东西就在你手边,我就在外面,等洗好了喊我一声。”
说罢,谢拂便要转身离开。
顾久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谢拂。
而这回不像刚才,他伸手,竟然正好抓住了谢拂的手臂。
谢拂回头看他,“还要什么?”
顾久抿了抿唇。
他能感觉到浴室里很亮,应该是暖白的灯光,带着一点点的黄,将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明明是很安全的地方,可陌生的环境依然让他有些不安。
顾久从前并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酒店,或者陌生的地方,可从前虽有不安,却也比较轻微,自己便能克服。
从未像今天这样,似乎谢拂不在身边,便处处不适。
他想了想,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要怪只能怪谢拂,怪他对他太好,怪他比盲杖有用,怪他处处妥帖,怪他给了他安全感,却又能轻而易举转身离开。
总而言之,就是怪他。
既然因他而起,那当然要让他来解决。
顾久有些理直气壮地想。
然而心里再怎么想的理直气壮,面对谢拂,他最终说出口的,却也只是一句,“你……能留下来吗?”
安静的浴室里,浴缸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热气,顾久额头微微沁着细汗,面色也染了淡淡的烟霞。
他走近谢拂,不管不顾般抱着他,咬着唇,自以为恶狠狠,实则忐忑地说:“谢拂,是你害我这样的,你不能……不能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五月累了,六月加更随缘哈~
——
第73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5
玫瑰的芳香在室内随着水汽一同飘散, 安静的浴室内,唯有两道水声响,一道轻微, 似乎是水流并未太大变动, 而另一道,则是十分清晰的淋浴声。
谢拂冲完澡,关掉花洒, 穿上一次性的浴衣。
顾久耳朵灵, 尤其是水声关掉,他更是不可能什么都听不见。
过了一会儿, 没听见旁边的动静,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谢拂, 你洗好了?”
“……嗯。”
顾久心里大概有时间, 这人从脱衣淋浴开始到现在顶多十分钟,他却还在浴缸里坐着。
他抿了抿唇, “我也要起来。”
并不是让谢拂来帮他, 而是单纯告诉谢拂, 他要起来, 不想让谢拂等而已。
谢拂拉开隔帘, 顾久瞬间重新坐了回去。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不用。”
“你可以继续泡一会儿,我在这儿等你。”
顾久平时很少泡澡, 但不代表他不喜欢,这种被水包裹住全身,让全身放松, 大脑也休眠的感觉, 确实很让人沉迷。
尤其是这浴缸里还放了助人精神放松的精油, 淡淡的玫瑰香味更令人不想起来。
然而原本顾久是能放松的, 可现在谢拂就在旁边,能清晰地看见他,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放松得下来吗?
事实证明,能。
一开始或许是有些不自在,可顾久想着,反正自己也看不见,就当他不在呢?
明明是他让人留下来,此时却又要将人当做不在,这可真奇怪。
但这都在顾久心里,只要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呢?
“别睡着。”谢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看了一眼时间,“还可以再泡二十分钟,不能泡太久。”
顾久:“……哦。”
他想当人不存在,别人却不答应。
但他一开始,不就是想听见对方的动静吗?
顾久不自觉轻笑了一下。
笑声有点明显,明显到谢拂也清晰地听到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笑什么的顾久,最终还是没告诉他,其实旁边的隔帘是朦胧的半透明材质,不说全都能看到,但大致的轮廓和样子还是能看得比较清晰。
反正顾久也看不到,知道还是不知道,对他来说也没区别是吧?
他掐着时间,等到了二十分钟后,便起身走上前,要帮顾久起来。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顾久听到动静,有点担心谢拂一点也不见外地要给他帮忙。
说句不好听的,他只是眼瞎,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
“地上有水,小心滑倒。”闻言,谢拂也没上前,“我去给你拿衣服。”
酒店的衣服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还是一次性的安全。
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顾久匆匆起身,又匆匆将自己身上的水迹擦了擦,裹上浴巾。
他转身要给浴缸放水,低头弯腰摸索了一会儿,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给握住,“我来。”
谢拂在浴缸上按了两下,很快便响起了放水的声音。
顾久去换浴衣,谢拂将浴缸冲洗干净,等他们出来时,顾久摸了摸浴室的门。
这门是圆弧设计,玻璃是凹凸不平的磨砂材质,他的手在门上摸了摸,忽然想起开房时那前台说的话,不由问道:“这玻璃是不是透明的?”
谢拂:“……是。”
不止是门的玻璃透明,这浴室里的所有遮挡的东西,不是透明就是半透明,只要在卧室,一眼看过去,便能模糊看见里面的人。
可调节的主题灯光颜色更是能更换不一样的氛围,想要什么几乎都有。
顾久一时也想到了许多,“那我……”
“岂不是错过了好几个亿?”
要知道,刚才他是在浴缸里泡澡,而谢拂是淋浴,若是他眼睛没问题,谁的眼福更多还不好说。
他无奈笑道:“可惜了这设计,对我来说似乎并没有有什么用。”
在日常生活中,视觉所带来的影响是重大的,人类获得的很大一部分信息都来自于视力,也正是因此,当眼睛失去作用,便意味着许多世上的许多乐趣都与他无关。
就像今天白天,顾久是跟着人群的声音走,而不是自己一路逛过去一般,这个极乐世界再快乐,他能享受到的也实在有限。
顾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在这种时候,仍然难免会有些失落。
“对不起啊,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临时体验对象,如果换一个人,你们可能已经发生点什么了吧?”
不是顾久太过开放,不够矜持,也不是他看轻别人,而是在这个地方,就是有那样的力量,让人忘却一切,全身心投入的力量。
就连他,不也不自觉沉浸其中吗?
可怕的是竟然没有半点排斥,甚至很愿意享受。
谢拂将他拦腰抱起,“你要是想,我们也可以现在就发生点什么。”
顾久惊得抱住了谢拂的脖子,一时失语。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玫瑰芳香,搭配还未退散的热气,仿佛是被暖阳笼罩着的玫瑰花,正在冲着他迎风摇摆。
“对有情人来说,情趣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辅助,对无情人来讲,情趣只是麻烦的鸡肋,任何时候,它都不重要。”
他将顾久抱到床上,顾久被红色纱帐笼罩着,他面上镇定,可下意识抓住床单的手仍然显露出他的些许紧张,“另外,谁说你看不见便没用了?”
“你看不见,我看得见。”
顾久:“……嗝!”
他微微睁大眼睛,形无神,心有神。
他咽了咽唾沫,整个人都有些紧张,殊不知,越是紧张,看起来便越是诱人。
为什么很多人都觉得强制爱更有感觉?都是一个道理。
顾久抓了抓身下的床单,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你……”
他好似忽然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危险,跟一个第一天认识的陌生男人假扮情侣,一起开房,又是在这个陌生的,且规矩没那么严的地方。
对方若是想来,他除了自己反抗,几乎得不到半点帮助,可他一个瞎子,能反抗过一个比他身材好力气大的成年男人?
谢拂浅浅笑了一瞬,也就是顾久看不见,可即便他看不见,也能感觉到谢拂心情不错。
也对,他没有心情不好的理由。
“快两点了,睡吧。”
顾久顿住。
“既然是游戏,当然要都愿意,我是人,又不是没有理智的动物。”
谢拂将顾久放倒躺平,自己也走到床的另一边躺下。
“朦胧灯影、透明浴室享受不到,但这张水床还是可以享受一下的。”
顾久感受着身下只要轻轻一动便会产生的水流颠簸,心里实在没感觉到这水床到底有哪里好享受的。
但深夜里,沉入梦乡后,他仍是下意识靠近谢拂,颠簸的水床令他有些害怕,便靠得更近了。
谢拂没有睁开眼,只是伸手将他轻轻揽住。
玫瑰的香味深入梦中。
*
翌日,谢拂醒的早,他醒来时,顾久还在睡。
这个世界没什么要做的,他打电话叫了早餐,并没有要现在就起的打算。
拉开窗帘,入眼便是这片极乐世界里的梦幻色彩。
清晨刚过,已经有人开始了第二天的狂欢,又或者是昨晚就没有休息过。
五天狂欢,谁又不激动?
可又有谁知道,五天后的狂欢结束后,一切都会像梦幻泡影一样毁灭呢?
不,现在只有四天了。
陌生的铃声响起,谢拂转头看见了顾久旁边床头的手机。
铃声应该是特地设的,为了区分是谁的来电。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给的备注是哥。
谢拂没有接,而是回了个短信,说顾久在休息,醒了再打来。
随后便将手机关机。
另一边,好不容易忙完工作,瞅准时间给顾久打个电话的哥哥:“……”
既然他弟弟在睡觉,那是谁给他发的消息?
他弟弟跟别人在一起?
顾久是在早餐送到后醒的。
刚醒来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家里,张口便想问智能管家几点了。
然而喊了两声没回应,顾久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谢拂将餐车上的食物一一摆在桌上。
“醒了?洗漱后来吃早餐。”
他给顾久接好了热水,又将人领到洗漱台面前。
顾久:“……”他觉得这人在把他当傻子照顾。
他抿了抿唇,“其实我在家都是自己来的。”
不用别人帮忙。
一时的帮忙是好心,一直帮忙,那就是累赘了,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谢拂将牙膏给他挤好,又给他指好放的位置,头也不抬地说:“我在家闭着眼睛都洗漱穿衣吃饭出门,但这里又不是家。”
“顾久,我现在是你恋人。”
“我帮你这不叫麻烦,是喜欢。”
*
顾久是在早餐后才给他哥回拨的电话,电话刚接通,那头便接听了,像是专门等着。
“哥,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吃完饭了吗?”
“还没吃,就等着你的电话。”那头声音似乎有点不对劲。
顾久一愣,“啊?有什么事吗?”
“都有不认识的人帮你回短信了,你还问我有没有事?”顾家大哥皱眉,“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电话问过在极乐世界的朋友,但是对方正玩得正热闹,说了一通根本没听清楚。
没办法,只好问顾久本人。
顾久下意识想知道谢拂是不是在旁边,能不能听到,在听到洗衣房里有声音后,这才放低了声音道:“没什么,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朋友。”
刚到那儿第一天就认识了朋友?
“那他怎么那么早就在你房里?”
顾久尴尬,要是他哥知道他们昨晚还睡一起,是不是会更生气?
他解释了一句,“我们昨天入住酒店太晚,酒店只有一间套房,我们住一起呢。”
“不过不是一间卧室。”
这话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换了别人早被听出不对劲。
可顾久从前从不会说谎,顾大哥对他也很信任,更不相信弟弟会因为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跟他撒谎。
“那你要小心,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报平安,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我知道了。”顾久稍微松了口气。
“这里还挺好玩的,最近在举办主题活动,我可能要四五天后才回去。”
“喜欢就多玩几天,只要别去危险的地方。”想到弟弟到的第一天就交了朋友,他想了想道,“我给你安排两个保镖或者助理怎么样?”
“不用了哥,这里活动期间不接待新游客,而且我……一个人也挺好的,有人跟着反而不自在。”
“那今早那个朋友是我的幻觉?”
顾久:“……”
“哥……”
听见他这声音,顾大哥便笑了,“行了不说你了,休息安全,还有,照顾好自己,别逞强。”
“嗯。”顾久乖乖答应。
“哥。”
“嗯?”
“如果世界会在几天后毁灭,你会想做什么?”
“怎么问这种问题?”
“那你回不回答?”
“会回家,好久没一家人吃顿饭了。”
“那你这次工作结束记得回家看看。”
“好。”
顾大哥答应得不太过心,顾久问得也没那么郑重,虽然觉得这个话题有意思,但是他们心里却并没有当真。
世界毁灭?
那是世界的事,他们能做的只是手里的事。
人没有机会弥补遗憾,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遗憾,重重叠叠,堆堆砌砌,形成整个人生。
哪怕是再来一遍,或许也是同样的选择。
*
谢拂没有做过这里的攻略,对这里的了解也不详尽,第二天,他带顾久去了这儿最大的虚拟模拟馆。
“听说这里可以自己设定场景,然后体验到身临其境的感觉,连触觉和嗅觉都有,你想去哪儿?”
顾久没来过这种地方,闻言便问道:“什么地方都能去?”
谢拂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只罗列了二十个场景,也不知道是别的场景没设计出来,还是技术条件达不到。
“有落日沙漠、朝阳山顶、狂风暴雨、深海急流、梦幻花海……”他一一念着那些场景的名字,顾久却一个都没选。
他听完了那些名字,最后霸气地来了一句,“那就都上来吧!”
谢拂失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上菜呢,不过也差不多,无论是菜还是模拟场景,都是商品。
“也行,每个世界转十分钟。”
顾久算了算时间,惊讶道:“那岂不是要在这儿待上三个多小时?!”
“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挺长。”谢拂想了想道,“那就一个个看,喜欢的可以多停留一会儿,不喜欢的就跳过。”
两人坐在旋转椅上,顾久有些紧张,谢拂握着他的手,给予对方安全感。
很快,两人便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水里,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随着水往下沉,但神奇的是他们没有窒息的感觉,海水的味道传入鼻中,仿佛他们能在水里呼吸。
顾久握紧了谢拂的手,谢拂却比他知道的更多,他看见周围都是深海的模样,身边甚至有游鱼游过,轻轻擦过身体时,似乎也有些许感觉。
虽然这些东西他一眼便能看出是假的,但在这个世界,这项技术应该也能算得上顶尖。
之后他们又将其他场景一一尝试过,等到结束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出去时,顾久都很精神,他看不见那些场景,但他确实能听见声音,感到触碰,还有嗅到味道。
“……虽然海水的味道没有昨晚真的海水真,但也很不错了,如果想在那里休息,做一个美梦,应该是个不错的享受,只可惜我们好像都不喜欢,而且也是假的。”
“你不喜欢假的?”谢拂眸光微微一动。
顾久下意识想点头肯定,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可……
下一瞬又想到极乐世界这个主题活动,而他和谢拂的恋人关系也是假的。
顿时卡壳,声音在嗓子里堵住,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拂却依旧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顾久额头微微冒汗,“那个……其实……”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信吗?”他弱弱道。
谢拂不说话,顾久以为他还在不高兴,抿了抿唇继续坚强地解释:“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有的东西虽然是假的,但是享受到的感觉却是真的,就像网上的虚拟币,虽然假的,一文不值,但是我们用它要到了游戏,这是真的。”
也不知是太阳升起带来的温度,还是顾久太紧张,他面上已经有了热意,声音和表情都带上了几分着急。
“那个……你明白吗?”
他等了片刻,抿了抿唇,半晌才听见谢拂的声音,“我听明白了。”
不等顾久松口气,就感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阴影投下,眼前毫无光线,一片黑暗,唇上传来一片温热,他顿时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他的失神也正好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将这个吻加深……
直到顾久喘不过气,谢拂才松开他,却并没有放手,依然抱着他,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声音传入顾久耳中,“就像我们的关系是假的,刚才那个吻却是真的,你享受到的感觉也是真的,这个意思?”
顾久:“……”
理解归理解,但是亲身示范是有必要的吗?
他的呼吸渐渐平复,犹豫片刻才道:“其实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哦,我怕不用行动体现不了我的了解有多深。”看着顾久发红的耳垂和面颊,谢拂一本正经道。
顾久:“……”
顾久什么也没说,只是那耳朵更红了,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一直蔓延到耳根。
谢拂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这样,以前一定很招恋人喜欢。”半晌,才听见顾久犹豫着道。
谢拂挑眉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以前又没有过。”
没有过什么?是恋人还是招恋人喜欢?
顾久莫名觉得是第一个。
“不过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明我很招你喜欢?”
猝不及防被问,顾久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
他并不是没听到,也不是没听清,而是大脑暂时没能理清并分析刚才听到的话。
谢拂停下来,牵着顾久的手轻轻握了握。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招他喜欢=他喜欢谢拂。
嗯,没毛病。
顾久:“……”
他默默低下头,假装没听到。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们不过是假的恋人,等四天后可是要分道扬镳的。
顾久一直谨记着这一点,让自己在不断沦陷的过程中保留一点清醒。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游戏。
只是……一场注定会结束的游戏。
谢拂看着他低下头,看着他不说话,看着他脸上并没有羞赧,反而是逃避。
谢拂唇边的弧度也渐渐拉平。
013试着帮忙解释:“宿主,小七也只是害怕。”
“我知道。”
“他喜欢你的。”
“……我知道。”
“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认真表明心意,他肯定会高兴答应的。”
谢拂微微闭眼,“我知道……”
他知道顾久眼盲心不盲,一定看清自己对他的好感,也明白心里对谢拂的喜欢。
他知道顾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自信坦然。
他知道顾久因为眼盲而胆怯,因为虚假而勇敢。
之前他能劝说动顾久,让对方答应与他参加这个限时情侣的活动,除了因为那一点天然的吸引和好感外,更主要的,还因为这是假的。
假的情侣,就不存在未来会不会分手,因为时间一到就会自动解除。
假的情侣,也不用担心未来会不会拖累对方,令对方觉得累赘又厌倦,从朱砂痣到蚊子血。
正因为是假的,所以才能坦然接受,尽情投入。
若是这是一个正常世界,他想要攻克顾久的防线,那必然还要花费比现在更多的功夫。
可它不是。
而谢拂也没有那个慢慢来的时间。
谢拂不是因为顾久回避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拂而不高兴,而是因为他发现,活动再有意思,他的表现再真,在顾久心里,这些都是假的。
更可悲的是,他能在这个世界这么快跟顾久在一起,正是因为这份虚假。
这个世界,从开始到结束,顾久都会活在他以为的虚假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6
日照向暖, 天地披上了一层金光,明明那样薄至无形,却又炙热无比。
谢拂在路上买了一把遮阳伞, 一手撑伞, 一手搂着顾久,顾久捧着冰淇淋,手上没空给谢拂牵。
昨晚没吃多少, 这会儿刚刚正午, 艳阳高照,吃一杯也没事。
他举着还没吃的冰淇淋给谢拂。
“你尝尝。”
谢拂低头看了一眼, 小杯的冰淇淋上有几片火龙果, 红色的果肉给冰淇淋染上了一层深红。
“你吃吧, 我这会儿手没空。”
顾久动作自然地挖了一勺伸向他, “我可以喂你啊。”
谢拂抬眸看了顾久一眼,低头将那一勺冰凉含进嘴里, 片刻后才道:“味道不错。”
顾久微微一叹, “你好像什么都没有最喜欢的, 所有食物到了你这儿, 都只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评价。”
昨晚的晚餐是, 今天的冰淇淋也是。
“难道你吃过更好吃的美食吗?”他好奇问。
按照谢拂给他的说法,他从前应该只是个普通人, 尝过什么珍馐佳肴呢?
谢拂想了想,“我认为对任何一件事物的评价都来自于主观判断,或许它确实很美味, 厨师厨艺高超, 用料很好, 但它得到的评价还是更多源于品尝者的审美。”
“它们很好, 但你说得对,在我这里,没有非常美味的食物。”
因为他没有非常喜欢。
顾久端着冰淇淋杯的手,指腹冰凉,“这样的话,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顾久看不见,因而觉得任何一种娱乐的方式的失去,都是一种重大损失。
有趣的事可以尝试,喜欢的东西一定不能错过,这是顾久的行事准则。
这也是他昨天会被谢拂说动的原因之一。
“你这么说有道理。”谢拂先是肯定了他的话,随后才继续道,“但当乐趣这件事本身都不重要时,它的多少也就更不重要了。”
顾久脚步一顿,谢拂跟着他停下,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顾久先是将嘴里那口冰淇淋给咽下去,才抬头对着谢拂道:“可你昨天不是还说这里的活动有意思?”
“这不是觉得它有乐趣的意思吗?”
谢拂:“……”
他想着要不要辩解一句,却又见顾久笑了笑,像是开玩笑一般,歪头问:“还是说,你是因为看见我才觉得有意思?”
谢拂:“……嗯。”
虽然先后顺序反了,但这么说也没错。
“咳咳咳……”顾久突然呛住,接连咳嗽,谢拂帮他顺了顺气。
“这也能呛住,平时你都怎么照顾自己的?”谢拂微微皱眉。
还不是因为你。
顾久心想。
若不是因为他,他才不会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但他没说,也没针对谢拂刚才的话做出什么反应或者回答,仿佛忘了一般。
他刚刚只是一句玩笑,可谢拂却半点不像玩笑的模样。
谢拂会那么说,不外乎有两个可能。
第一,谢拂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是因为看见他,才对这个活动感兴趣。
第二,谢拂说的是假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样说的出发点是什么?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
为了哄他高兴。
再深入一点,为什么哄他高兴?
那就是顾久不愿意触碰的答案了。
他缓过劲来,故作轻松地对谢拂笑了笑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名字叫《情深十里》。”
他在说话,没吃冰淇淋,谢拂便牵着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是个很美的名字。”
顾久点头,“是啊,名字很美,但故事却不美。”
“它讲的是书生要去赶考,出发时对心上人说,他每十里会给心上人写一封信,等心上人收到一百封时,便是他回来的时候。”
“可书生走后,心上人只收到一封信,此后他便杳无音信,不知归期。”
“心上人一直等,从年少到年老,直到化为桃花树下的一捧土,也没等到书生。”
“有时候,时间和距离真的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顾久的声音透着些许叹息,他说话时,谢拂并没有打断和打扰,甚至在认认真真听。
直到他说完,谢拂才道:“或许你说的没错,确实有这种可能。”
然而他话音一转,又继续说:“但这不代表全部,有人情深不过十里,有人哪怕长风送了千万里,也不曾吹散半分相思。”
顾久握着冰淇淋杯的手微微动了动,半晌,他抿了抿唇,“哪有那么巧……”哪有那么巧,就遇见了这样的人。
哪有那么巧,每份喜欢都能发展成两情相悦。
哪有那么巧……这份感情还能长长久久。
他的声音很低,但谢拂还是听到了,他没说什么来反驳,而是接着之前顾久讲的那个故事。
“再有,你怎么知道,他是只写了一封信,而不是只走了十里呢?”
顾久脚步微顿了一瞬。
只走了十里?
什么情况下才能只走了十里?
只能是没机会再走。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谢拂领着他继续走,“有一句话很有名,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若是为了未来的可能,而舍弃了现在拥有的,那才是得不偿失。”
“万一,今天地震,明天海啸,后天火山爆发,万一……四天后,真的世界就毁灭了呢?”
顾久看不见,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谢拂眼中的认真。
“万一这些万一都发生,你会后悔吗?”
*
后悔……
很多人在一些事发生时会后悔,可当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即便后悔,也是一时的。
后悔不后悔,顾久觉得自己现在没资格说这话,毕竟他现在又没经历过那样的事,可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不想,今后也没机会说这话。
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没资格,可其实他知道答案,那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字。
会。
他会后悔。
他可以清楚明白且坚定地说出这个字。
但这个字一出,就证明他输了。
顾久不在乎输赢,可他在乎输赢后的后果。
他站在阳台,炙热的阳光倾洒在整个大地上,顾久仰着头,仿佛在阳光中沐浴。
但他其实是在感应阳光。
太阳的光辉太过明亮,无与争锋,这就是世上最明亮的东西,顾久仰头望着太阳,哪怕闭着眼睛,隔着眼皮,他也能感受到它明亮的温度。
不过他也知道,太阳伤眼睛,便没有长时间看,只是在心情不好会稍微享受一下。
片刻后,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谢拂将伞罩在他头上,“在外面还打伞,回了酒店反而还在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中午太阳太热,他们打算睡个午觉,等过了最热的那段时间再出去。
顾久这种情况,可以玩的地方也有限,一些人多的、人流密集的地方,谢拂也不打算带他去,这就更少了,倒也不着急。
顾久忍不住辩解,“在外面是不得已,可现在却是我自己想晒一会儿。”本质是不一样的。
“可你现在该休息了。”谢拂不容置疑道。
顾久:“……好吧。”
进了屋,空调吹一吹,顾久身上太阳的味道便散了许多。
他想起手机还没充电,便从床头摸到手机,又在抽屉里摸了摸,却没摸到充电器,反而摸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等谢拂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顾久手里正拿着一对猫耳,指尖抖了抖猫耳,它很滑很软,摸起来很舒服。
猫耳放下,他又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他从头摸到尾,摸到一个按钮,好奇拨了一下,手下的尾巴瞬间抖了一下,他吓得将它丢开,却听见它似乎还传来一股嗡嗡的振动声。
顾久惊得连连缩到床的另一边,“谢拂,谢拂!这、这里有东西会动!”
谢拂:“…………”
他沉默片刻,最终走到床边,把那条尾巴捡起来,拨下关闭,一直在振动的小东西瞬间安静了。
顾久听见声音停了,他小心爬过来,克服了刚才的惊吓,忍不住好奇问:“这些都是什么?”
谢拂将这一床的情趣用品,无论顾久看过没看过的,都重新装进了箱子里,又将箱子塞到了床头柜里。
“一些玩具。”他这么说,“都是假的。”
顾久安了安心,幼年时有被玩具蛇吓到过的经历的他,即便听到是玩具,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是情侣住的吗?”应该没有孩子住进来吧?
酒店放这些东西干什么?
谢拂:“……”
他忽然意识到,没有眼睛接收信息的顾久的世界有多苍白。
他朋友少,家人也不会跟他说这些,上网也有障碍,有些东西即便听过也没见过,想不出来它们是什么模样。
他的世界很小,也很单薄,这个世界上,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探索。
他本该有的。
眼盲并不代表着一生就这样了,没有眼睛,还有耳朵,有鼻子,有手有脚,有身体,有心……可以感应世上的一切。
若是换了别的世界,他还能带顾久体验世上的一切。
可这个世界却不行。
“不是孩子玩的玩具。”他解释了一句。
“不是孩子玩的?”顾久面露疑惑,很快,他终于反应过来,整张脸变得通红,仿佛在冒着烟。
不是孩子玩的,那当然是大人玩的。
大人用的玩具……
顾久默默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缩进被子里睡觉。
谢拂看着他,像是玩笑道:“其实,如果你想试试,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顾久没动静。
谢拂笑了一声,声音清晰地传入顾久耳中,令他的面颊变得更滚烫了。
明明之前还说自己喜欢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可现在面对谢拂的话,却哑口无言,只恨自己不能失忆。
顾久要午睡,谢拂自然是陪着他一起,太阳很大,早上晾出去的衣服,现在已经干了,他将衣服收回来,这才拉上遮光窗帘,上床睡觉。
顾久迟迟没有睡意,他不知道谢拂到底醒没醒,但担心谢拂听到动静被吵醒,便戴上耳机问手机智能助手,现在的具体时间,得知一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依然没有睡意。
“谢拂?”
小声地喊了一声,谢拂没回应。
“谢拂?”
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谢拂依旧没动静。
且对方的呼吸声悠长而均匀,一听就是睡着的声音。
顾久试探着伸手想去摸谢拂的眼睛,然而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停了下来。
确认对方睡着了后,顾久瞧瞧拉开抽屉,又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那些玩具的盒子打开。
他摸到了猫耳朵兔耳朵狐狸尾巴……
在摸到一个熟悉的东西时,他轻轻将它拿了出来。
手在那条尾巴上模了个清清楚楚,仿佛在做研究一般好奇又认真。
谢拂就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顾久将那条尾巴摸了个遍,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按下振动的那个按钮,整条尾巴便动了起来。
顾久不像之前那样没准备,这回没被吓一跳,反而在研究这玩意儿是怎么动的,用的是什么轨迹。
玩儿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放回去,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再拿别的,将它们重新收起来。转了个身,面对着谢拂,闭眼努力睡着。
然而直到睡着,他都没想明白,那些玩具都是怎么用的?
玩起来有意思吗?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难题。
*
下午,梦幻广场正在举办情侣游戏比赛,参加游戏的人能获得他们的奖品,有最终的特等奖是消费全免,不是贷款,而是直接全免,几天后世界毁灭的活动结束后也不用结算。
这对游客们而言可是一个重大的活动,他们踊跃参加,尤其是昨天不少人都找到了顺眼的对象,来了一晚深入交流,此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参加这个活动还能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
顾久听到奖品后,也有些惊喜地拉了拉谢拂的衣袖,“谢拂,你听到了吗?有奖品!”
谢拂淡淡应道:“听到了。”
但是特等奖对他而言没什么用,他的消费本来就全免,而顾久一直跟他在一起,消费也算在一起,免了他一个,他们也不会介意再免一个顾久。
“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去坐直升机,可以在岛上飞行。”
然而他想带顾久走,顾久却依然站在原地,用一双委屈哀求的眼睛仰头对着他,虽看不见,却丝毫不影响这双眼睛的美。
“可我想要那个一等奖……”
谢拂看过去,见特等写的是消费全免,而一等奖那里则是写着一位著名音乐大师用过的钢琴。
刚才他只听到了特等奖,没听后面的奖品。
这个奖……对顾久的吸引力确实大。
“万一拿不到一等奖呢?”他问。
“总要试试嘛,你也说了是万一,万一我们就是拿到了呢?”顾久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像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孩子。
谢拂微微抿唇,看向顾久,“好,我帮你拿到一等奖。”
顾久还来不及开心,却又听谢拂紧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后,你得跟我聊聊别的‘万一’。”
顾久表情一僵,笑容顿时不知道是该绽放还是该收回去,就这样留在了脸上。
谢拂拉着他往报名的方向去,顾久的脚步却明显比他慢了许多,甚至还在犹豫。
谢拂也不着急,他慢自己也跟着慢,但总是要走的。
顾久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中不由一软,一时间,竟没有停下来,而是任由对方这么拉着往前去。
游戏并不难,第一关是海选出前十名,游戏是情侣两人一起咬吊着的饼干,咬的饼干数量最多的前十名胜出。
顾久的眼睛是个障碍,他这才想起一般,“谢先生,不如我们不参加了吧,我们赢不了。”
不是他灭自己威风,而是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想要咬这些饼干,有眼睛的人都有些麻烦,更何况他一个没眼睛的。
谢拂却抓着他的手,“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试试岂不是浪费?
这是顾久的理解。
来都来了,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反悔。
这是谢拂的意思。
顾久眼睛看不见,但谢拂却看得见,每次只要他将饼干咬着送到顾久面前,他就是没眼睛,也能下意识咬住另一边。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兴奋地喊着倒计时。
“10、9、8……3!2!1——停!”
“来,让我们看看是哪些选手胜出了呢?”
主持人一路数到谢拂这一组面前,看着他们眼前的这些咬得残缺不全的饼干,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他顿了顿僵笑着脸道:“先生,别人都是把饼干吃完了的。”
别人都是吃了再咬下一块,这两人倒好,还真就咬一口就咬下一块。
谢拂有理有据道:“你的规则只是说谁咬的饼干数量最多,没说吃得最多。”
主持人:“……”
似乎确实是这样没错。
被人抓住漏洞怎么办?
最终主持人还是忍着心痛让他们晋级了。
并且在第二轮游戏开始前,反复确定拟订的题目中有没有漏洞。
第二轮游戏和第三轮要简单的多,第二轮只要互相信任,且双方默契十足,就能轻松通关。
在场的许多参赛的情侣都是最近两天在极乐世界里找的,要说默契那多半只有上床的默契,其他默契根本不要想。
谢拂和顾久轻松碾压他们,轻松到顾久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握了握手心,心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跟谢拂真的互相信任,且默契十足吗?还是其他人的表现太差才让他们显得突出?
顾久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心情,复杂又奇怪,但隐隐的,能感觉到一点淡淡的、浅浅的高兴。
第三轮是你提示我猜。
顾久看不见,因此他是回答的那个。
“我们相遇的地方。”
“极乐世界?”
“具体一点。”
“梦幻广场?”
“对。”
“我第一次送你的东西。”
“玫瑰花?”
“不是,两个字。”
“玫瑰?”
“不是,你再想一下,是人的身份。”
“情侣?情人?恋人?”
“对。”
“……”
“今天中午你偷偷玩的东西。”
“………………”
顾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
他支支吾吾半晌,“你怎么……你怎么……”
谢拂怎么知道的?!他明明记得中午他睡了啊语 偃u速!
确认自己已经把东西放回去绝对不可能露馅后,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谢拂根本没睡,这人在装睡骗他!
还……还偷看……
“先回答,在比赛呢。”谢拂淡定的声音传入耳中。
顾久:“………………”
他无法理解,谢拂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冷酷无情地说出这样的话的,这个男人真是……真是……
“猫尾巴……”他弱弱出声,似乎生怕被别人听到,说得很小声,然而衣服上的隐蔽话筒却清晰地将他的声音收录进去,并且扩大播放了出来,全场人都听到了。
来这儿的都是会玩儿的,听到猫尾巴三个字立马想到了什么,纷纷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暧昧的视线更是在他和谢拂之间流连。
顾久的耳朵默默变得更红了。
谢拂先欣赏了几秒钟,这才压下唇边的笑意,继续说:“不是这个。”
顾久:“……猫耳朵?”
“不是。”
“项链?”
“也不是。”
其他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顾久……顾久干脆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名称,然而谢拂一一否决了。
这时,他才想起来一般,将东西描述得更具体,“不是,这只是它其中一种,四个字。”谢拂继续面无表情地描述。
顾久:“四个字?”
谢拂:“对,有个字在上个问题你的回答里。”
顾久:“……”
他试探着小声说了一句:“情……情趣用品?”
谢拂:“完美。”
场内外全是起哄的笑声,连主持人都觉得心里安慰,比起这个盲眼少年,自己幸运多了,他只是被坑了一次,这少年却被坑了不知道多少次,且还要继续被坑,啧啧,想想都惨。
顾久:“…………”
顾久的脸色涨的通红,这回是羞恼交加,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让他死吧,别问,问就是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晚上0点更新。
——
第75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7
想要一等奖, 就要在最后一关输。
好不容易等心情平复下来,顾久便听到主持人说明最后一关的游戏内容。
最后一关最简单,比赛亲吻时长。
“最后的优胜者将在剩下的这两组中脱颖而出, 他们到底谁能拿到最后的大奖呢?让我们敬请期待!”主持人还在说着热场抬气氛的话, 场面一时被顶到了高潮,欢呼声和起哄声传遍了整个广场。
顾久原本下去的热意顿时继续升高,从耳垂到耳根, 从脸颊到脖颈, 蔓延至全身……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哪块皮肤的温度正常,只能感觉到, 在主持人说开始后,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谢拂吻了他……
谢拂吻着他……
与另一组的狂放热烈不同, 谢拂的吻有点像他这个人, 无论内里多激烈,外表看上去都是镇定自若, 淡定沉稳的。
这个吻像绵绵细雨, 雨不大, 即便走在雨中也不会被淋湿, 但当你回过神来时, 它却已经一点一点,完全渗透进你的衣服里, 与你的肌肤紧密相贴。
顾久不自觉闭上眼睛,然而在他闭上眼睛时,谢拂却骤然离去。
顾久差点显现出狼狈。
谢拂自然拥着他, 扶着他的后背, 略显冷淡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
“我们输了。”
“现在可以宣布奖励了吗?”
主持人愣在台上, 显然也被这场面弄得有些意外, 没回过神。
“可、可以……”
“现在宣布比赛结束,一等奖给这对有趣的情侣,特等奖被这对金发情侣收入囊中!”
一切结束,谢拂带顾久去填写了收奖品的地址,这才离开。
两人走入人群中,没有了他人的目光,顾久才有心思去收拾方才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谢先生,我好像有点自私,都没问过你想要什么奖,明明特等奖奖品更丰厚的。”
谢拂停下脚步淡淡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可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参加比赛,就证明即便是那特等奖,也不是我想要的。”
“不过,如果你是惋惜我们最后一关没有真正比过,等回去后,我可以跟你再试一回。”
顾久面颊顿时泛红,也不知和阳光比起来,到底哪个更炙热。
他低下头,忙摇头道:“不用的。不用……”
谢拂轻笑了一声。
声音清晰传入顾久耳中,将他本就泛红的脸颊染得更红。
谢拂素来是不怎么喜欢笑的,但这个世界的顾久最灵敏的便是听力,谢拂不笑时不如笑时更令顾久知道他的心情。
他便时常笑了。
顾久假装若无其事,然而假装这种东西,不过是骗人骗己,往往却又谁都骗不到。
“那现在再谈谈在比赛之前我们说过的事吧。”谢拂突然说道。
顾久……顾久脸上的红晕顿时消散大半。
*
晚餐是在另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吃的,很美味,但顾久却半分都没有享受到,他对着美味的晚餐,终于有了谢拂之前所说的感觉。
对美食的判定是基于一个人的审美和享受,当他的审美和心情发生变化时,这份美食得到的判定也会跟着变化。
就如同现在,再好吃的东西,他都味同嚼蜡,更不用说让他判断这些东西好不好吃了。
013看得都有些不忍心,“宿主,您吓到小七了。”
谢拂:“就是要吓一吓。”
013:“???”
然而不等它再怎么疑惑,谢拂都没有再解释什么。
回酒店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像一把铡刀蓄势待发,你却丝毫不知道它到底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此刻的顾久就像是那个等到审判的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偏偏谢拂又什么也不说。
直到他将顾久留在卧室,自己则要去洗澡时,顾久终于忍不住了,他拉住谢拂,沉了沉气道:“谢拂,别玩我了好吗?”
“你想说什么,现在说不好吗?”
他觉得谢拂是故意的,故意看他着急,故意看他紧张,故意看他忐忑不安。
顾久深吸一口气,心中却仍想着,若是谢拂愿意坦诚,他也不是不可以原……
“你在生气?”谢拂的声音竟带着些许并没有很意外的疑问。
“没错,你应该生气才对。”
顾久一愣。
“但你既然生气,又怎么还想着忍下来?”谢拂微微低头,视线与顾久的齐平,他对着顾久那双无神的眼睛。
“顾久,你为什么不发火?”
顾久想说不发火还不好吗?不吵架还不好吗?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只听见一句低低的,浅浅的,“对不起……”
是了,他觉得对不起。
因为他知道,会对不起。
如果知道了一个人喜欢自己,对自己有好感,哪怕是不喜欢对方,每每想起时,也会下意识觉得,自己欠对方点什么。
何况……他对谢拂又不是真的没好感。
这样就更觉得亏欠了。
因着这点亏欠的感觉,即便是谢拂不理他,故意吊着他,他也不会真的生气。
他低下头,明明看不见,却仍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见谢拂。
他松开了抓着谢拂的手。
“你可以不用对不起。”谢拂的声音依旧淡定,可莫名的,顾久却似乎听出了一声叹息。
是在遗憾吗?
因为彻底放弃后的遗憾?
顾久扯了扯唇角,似乎要展现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
终究是带上了一个故字,既是故,那便算不了轻松。
脸上的笑模样,每一分都写着勉强二字。
“其实……其实我只是打算在生日那天玩一天,第二天就回去的,现在虽然晚了一天,但也不算太晚,我可以打电话给我家里人,让他们派人来接我,你可以……嗯,自己在这里玩得愉快……”
“祝你找到更好的……”
“不用了。”谢拂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和沉闷,“没有更好的。”
没有更好的了。
半夜梦醒,顾久睡不着了。
他能感受到,身边还有一个热源,却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醒了,便这么一动不动,没过多久,身子便僵了一半。
空调温度偏冷,顾久小心翼翼,想要将被子盖好。
期间他轻手轻脚,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另一个人惊醒,他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只知道,当他想着谢拂的那句“没有更好的”入睡时,谢拂并没有醒过。
所谓的没有更好的,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罢了,等分道扬镳后,谁又会一直记得谁呢?
*
翌日,顾久醒来时,没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声音,等他想起自己在哪儿时,不由喊了一声,“谢拂?”
没有人回应。
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比之前大了一点,“谢拂?”
依然没有回应。
阳光炽烈,他能感受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带来的温度,可这样炽烈的温度,却仍然不能温暖他冰凉的手脚和心。
顾久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想去洗漱,然而刚走了一步,却差点被什么东西给绊倒。
他稳住身体,蹲下身将刚才绊倒他的东西捡起来,东西刚到手里便让他愣住。
熟悉的手感,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物体。
这是他那根用了很久的盲杖。
在跟谢拂一起时,就被丢弃到一边的盲杖。
手机有铃声适时响起,顾久循着声音摸到手机,电话接通,顾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吗?”谢拂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有一股失真感,但依然能清晰地听清楚那是属于他的声音。
沉静微凉。
顾久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半晌,才微微低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帮你叫了早餐,估计等会儿就到了,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
顾久喉中似有什么哽住,令他想要发出声音,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拂一如既往淡定,哪怕是天塌了,仿佛也不会让他紧张分毫。
即便是昨晚……昨晚……
“记得要好好吃。”
“……嗯。”
又是一阵沉默。
顾久没问谢拂在哪儿,谢拂也仿佛没什么要说的意思,他们默契地沉默,又默契地倾听。
能听到什么呢?
唯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递给对方,再多,便没有了。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来这里没事做,觉得无聊的人其实是我,所以,就算要走,也应该是我。”
谢拂的声音不疾不徐,顾久却下意识咬了咬唇瓣,尖锐的牙齿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唇舌间蔓延,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打扰你这两天,抱歉。”
“没有。”终于,顾久喉中发出声音,只是有些沙哑。
“没有打扰。”
“我、我其实……很开心。”
此时此刻,顾久不想说谎,当然,之前他也没说谎,他从来没说过谢拂的出现是打扰,更没有觉得他的出现不好。
谢拂低低笑了一声,“那谢谢了。”
“谢谢你的喜欢。”
顾久喉中又哽住。
“我将你的东西都放在床头,很方便拿,你看到了吗?”谢拂问。
顾久握着盲杖的手顿时又紧了紧,半晌,才点头回应,“……嗯。”
“房间不熟悉的话,就打电话叫服务生上来帮忙,记得要确认对方的身份再开门,这里可能有点危险。”
“服务生进来,你也要开手机录音。”
“想去哪里也不要一个人,可以叫个导游,或者这里的保镖。”
谢拂絮絮叨叨说着,顾久也安安静静听着,不知过了多久这儿才说到自己。
“我预订了今晚的船票。”
等了许久,也只有这么一句,最后,顾久只听见谢拂留下一句,“祝你旅途愉快。”
愉快……愉快吗?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顾久觉得自己并不会愉快。
他手里还握着盲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闭上眼睛,埋首在膝上,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顾久却没第一时间回应。
满心都只有一句话。
谢拂走了。
取代了盲杖的人走了。
他终于还是变回来原来的模样。
*
作为岛上的建筑,酒店的每个房间几乎都是海景房,透过窗户一眼望去,别的没看见,但是那片广阔的大海却从未缺席。
顾久房间的对面,一扇不起眼的窗户被打开,谢拂站在窗前,迎面而来一股大海的味道。
“宿主,你真的不管小七了吗?”
“只有三天了。”它在提醒谢拂,剩下的时间不多,如果把时间浪费在闹别扭上,那是浪费。
但其实不需要它提醒,谢拂也一直牢记着时间。
“我没有不管他。”
也没想过不管他。
“或许会浪费一点时间,但……”
谢拂没再说下去。
嘴上说着浪费,实际也确实浪费。
但谢拂既然这样做,便是认为这样的浪费值得。
至少他觉得值得。
顾久其实也觉得留下没意思,但当他想离开时,又有些舍不得。
这个房间还没被打扫过,虽然他看不见,但心里却记得这里有谢拂留下来的痕迹。
如果他走了,这些痕迹便会很快消失不见,他再想找,也找不回来。
因着这个原因,他也想继续留下来,多留一段时间。
或许等到他放下,又或许等到房间里谢拂留下的痕迹渐渐消失,气息也散去,到那时,他便会离开了。
顾久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出门,在房间里吃了早餐,便打开电视,他看不见,却可以听电视的声音,听着人声,仿佛这里便不止是他一个人。
四舍五入,就是谢拂还在。
明明昨天还是他主动要离开,如今却又因为谢拂的消失而萎靡不振,说出去,任谁都会说他是自己作的。
顾久笑了笑,却是自嘲。
他关掉电视,不想面对在那些声音下显得讽刺的自己。
他换好衣服,带着盲杖出了酒店。
*
极乐世界很热闹,这里对外打着让人享受到时间极乐的名声,谢拂也是因此而被吸引。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当一个人真心不高兴时,哪怕在有趣的事,对他而言也是毫无用处。
别人的极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顾久走了许久,路过不少地方,从声音判断,他听见了有人在疯狂的赌场中迷失自我,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污染别人的眼睛。
顾久这时竟有点庆幸自己是瞎子,否则他被污染的将不止是耳朵。
热闹的地方都人多,若说之前,顾久一定会顺着人群去热闹的地方,现在却只想往安静的地方去,越安静越好。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片公园,说是公园,其实是开辟出的一片供游客们休息晒太阳露营野餐烧烤的草地。
顾久在一个长椅上坐下,阳光很热,将木制的椅子也晒得格外热。
“你好,可以让一让吗?你把我的衣服坐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顾久耳边响起,惊得他忙握紧了盲杖,差点跳起来。
他让了让位置,要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心里却在暗暗嘀咕,刚刚他问过没人回应啊。
“没事,我刚刚去拍照了,你也坐。”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温柔。
“拍照?你是摄影师吗?”对方态度挺好,顾久也不好意思什么也不说。
“不算吧,业余爱好。”
“那也很厉害。”
那人笑了笑,举起脖子上挂着的摄像机想要给顾久看看他刚刚拍的照片,这才发现顾久的眼睛看不见。
他在顾久眼前挥了挥手。
顾久:“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以为你看不见。”
“嗯,是看不见,但能感光。”
顾久站起身,“我走了。”
那人还想再跟顾久说几句,然而抬头一看,却看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举着一把伞,谁也不看,只是将目光落在顾久身上。
“原来有人接你……那再见。”那人不好意思挠头道。
顾久:“……?”
这人刚刚是在跟他说话吗?
什么有人来接他?
谁来接他?
虽然一头雾水,但自己跟对方也不熟,顾久也没兴趣多说些什么,闻言随意点点头,便按照他记忆里的方向走了。
顾久出门是想让自己有点事做,不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谢拂给他的影响里,然而他走了很久,路过了许多地方,所过之处,无一没让他不想起谢拂。
熟悉的地方他会想到这里他和谢拂来过,陌生的地方他会想如果谢拂在这儿,他会不会喜欢。
就连路边买一杯冰水,他也会想到之前吃过的冰淇淋。
虽然都是冰的,但这两样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味道,都没有相似之处。
很快,这杯冰水也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想喝,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谢拂之前不许他吃太多冰的,尤其是他午饭都没吃,却喝了一肚子冰水。
他会不喜欢。
“……预测下午五点到明天早上八点会有大暴雨,请各位旅客注意行程安全……”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播报声。
酒店工作人员闻言皱眉,“又要下雨,要是有海啸,今晚的船又走不了。”
一旁坐在休息区的顾久闻言不解,“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好,我爸就是开船的,这要是走不了,不是少挣一份钱吗。”
“而且岛上这么多人,现在多留一天,就要多算一天的钱,没人敢欠极乐世界的钱,我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为了不想多花钱,那些人也会闹的。”
顾久愣住,他确实没想到这一茬。
并不是所有人都付得起钱,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一直玩五天。
就连顾久都是因为活动和谢拂才想多留的。
“今天早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偷抢事件,人要是越绷越紧,这里的就会越危险。”
危险两个字让顾久想起了之前谢拂的提醒。
谢拂也说过,这里危险,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酒店工作人员离开,顾久没发现,有个陌生男人正小心翼翼从他身后靠近,视线一直落在顾久的手机上。
手机刚刚摸到,就有一道银光飞速而来,尖锐的叉子刺中那人的手。
“啊——!”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惨叫一声,手机也落在地上。
顾久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后退,手里握着盲杖,只要他按下按钮,它就会从盲杖变成电击棍。
可惜那人并没有给他机会,见到自己的声音吸引了人来,忙握着受伤的手跑了。
临走前,还眼疾手快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酒店工作人员过来连连关心顾久,“先生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顾久摇摇头,他回去在地上找了找,双唇紧抿,表情不太好。
“我手机丢了。”
暂时不用支付,酒店房间也可以用房卡和身份证,手机号挂失,似乎都有解决的办法。
但……
那上面有谢拂的号码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们看到刚才有谁帮了忙吗?”
工作人员摇头解释,“并没有先生,我们只看到您和一个逃跑的小偷。”
顾久低下头,表情失落。
工作人员忙安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会通知岛上的安保部门,他们会全力帮您找回您的手机。”
顾久扯了扯唇角,“谢谢。”
但他已经没心情留在这儿,起身在工作人员帮助下进了房间。
在他走后,工作人员才小声说:“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在跟着那位客人,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
“不用,那人也是我们的客人,酒店装了监控,不会有人乱来。”
“可刚刚明明有人偷东西。”
“……我保证,那人不会。”废话,那两人是情侣,现在就是闹小矛盾,小偷怎么比。
服务生想想今早那位老板特别交代过的vip客人说跟爱人闹矛盾,不要告诉眼盲的客人他在跟着他时的模样,心中不由啧啧两声。
恋爱的人情趣真多。
是他这样的母胎单身无法理解的。
顾久回到房间,却没有立即关门,他躲在门后,似乎在等着什么。
然而等了片刻,仍没等到他想要的人,正失望时,却听见他没有触碰的门轻轻关上,锁扣关闭。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
顾久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捂住唇,抑制住喉中不成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8
下午三点, 极乐世界天上仍然是艳阳高照,顾久从床上醒来,眼前便是一片光明, 那是阳光的明亮。
屋内安安静静, 依旧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隐约间,甚至连那人的气息都淡了几分。
一个人的到来很简单, 他的离开也并不难。
难的是抹去一切过往和痕迹。
顾久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接着才听床头的闹钟播报了一下时间,发现距离晚上还早。
他想到酒店工作人员说的话, 打房间里的座机去问了一下今天晚上的船还开不开。
“客人您要今天离开吗?不好意思, 今天的票已经买完了, 如果你要离开, 我们这边可以先登记一下您的名字,如果有人退票, 会直接联系您。”
“不是, 我就问问, 听说今天有可能下暴雨, 不会停运吗?”顾久听见票买完了时一愣。
“您好, 请问您说的是中午那场播报吗?如果有海啸,确实有船停运的可能, 但如果只是暴雨,一般来说是不会停的,客人的需求优先。”
顾久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半晌, 他才愣了愣问道:“那、可以麻烦打听一下, 有没有一个叫谢拂的客人订了晚上的票吗??”
“很抱歉先生, 这属于客人的隐私,恕我们不方便透露。”
“抱歉……”顾久轻轻一叹,紧接着就想挂断了电话,然而在挂断之前,他犹豫了许久。
那边的工作人员久等不到回应,不由继续问道:“请问客人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顾久抿了抿唇,“我……我很想知道今天早上的船会不会开,如果有变动的话,请电话通知我好吗?”
“好的先生。”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票了还要通知他,但既然这是客人自己的要求,那他们执行就行了,“有变动的话我会通知您的。”
挂断电话后,顾久想着要不要去买个手机,然而想到就算买了手机,里面也没有他熟悉的那些人的联系方式,且他买了一时半会儿也熟悉不了,也是鸡肋。
这样一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得守在房间里,直到晚上。
留在房间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他在这里,那谢拂……又会在哪儿?
谢拂……
谢拂……
明明还没离开,他却已经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苦。
越甜的东西,放在嘴里便越苦。
苦味在舌尖一点点蔓延,令人不自觉咬住唇瓣,不知不觉间,血色蔓延……
*
谢拂收到酒店的电话,“谢先生您好,请问顾先生是您恋人是吗?他丢掉的手机我们已经有消息了,只是人在休息,暂时联系不上他。”
谢拂转头看向对面酒店,“告诉我也可以,我现在就来。”
酒店工作人员等了一会儿,没几分钟,谢拂就到了,他走到前台询问:“请问有什么消息?”
“我们已经查到今天那个小偷的身份,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他,只是担心他有可能坐今天的船偷渡,下午的船是不可能停的,现在希望您能拿主意,是现在搜捕他,还是等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不难理解,无论在岛上做了什么,闹得有多大,总是要出岛的,除非对方想游泳游出岛,一直游回陆地。
人还没游到,命先去了大半条。
想要在岛上逮捕他,是件很容易的事。
“现在就抓。”谢拂做出决定。
“谢先生您确定吗?您确定的话,我们这边就会开搜查了。”这是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这岛上不止一位客人,人山人海的客人,轻易也不好的得罪,但搜查的话,必定会得罪某些人。
“你们告诉我大概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谢拂提出一个可能性。
那位工作人员连忙否决,“抱歉先生,这是我们不能同意,您是住客,我们要为您的生命健康安全负责。”
最终,双方都退一步,谢拂依然要去找那个人拿回手机,但酒店也会给他安排保镖,那个偷东西的人会被保镖带走。
就在谢拂走后没多久,前台这边就接到了顾久的电话。
事情还没办好,前台并没有告诉顾久,在回答的顾久的问题后,便挂断了电话。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酒店的官网上发布了消息,今晚八点前的船都会按时离港,希望各位要坐船的乘客做好准备。
前台刚看到消息,便给顾久打去了电话。
“您好,顾先生,官网上发布了消息,今晚八点前的船都会按时通行。”
顾久握着听筒的手有些松,“现在几点了?”他声音有些着急的地问。
“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七分,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顾久抿唇半晌,随后还是鼓起勇气道,“请问你们知道谢拂在哪儿住吗?还在这家酒店吗?”
半晌,那头才传来工作人满含歉意的声音,“抱歉顾先生,这有关客人隐私,不方便回答。”
顾久最终得到的,也只有一句淡淡的问话,“您何不主动问那位谢先生呢?”
电话挂断,顾久脑海中仍是那一句,您何不主动问那位谢先生呢?
是啊,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这个问题就跟谢拂为什么不直接出现一样,不用问,不用说,便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要是开口,别的不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吗?
顾久要好好想想。
可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谢拂曾说坐晚上的船离开,距离现在也不过一两个小时。
顾久坐在窗前,一直面对着明亮的窗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的光明被阴影覆盖。
轰隆——!
天空乍然响起一道雷声,惊得顾久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上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就乌云密布,这是什么天气?
顾久原本还不相信,只以为那天气预报不准,毕竟船还会按时航行,很多地方都有天气预报不准的情况,这并不奇怪。
可事实证明,是他孤陋寡闻了。
上一秒晴下一秒雨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他没见过罢了。
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一个先来?能抓住的,只有现在。
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这句话。
以及谢拂说这话时的声音和模样。
那被他想象出来的模样。
顾久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谁先来,但他知道的是,他再不做点什么,那人就走了,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无影无踪。
几分钟后,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屋中重新变回安静的状态,只是比起刚才却少了一根盲杖,还有一把伞。
还有一个人。
*
极乐世界的天气变化异常,尤其是晴雨,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现在却是豆大的雨滴从天上不断掉落,砸在人身上似乎都能感觉到疼。
顾久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握着盲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他刚才已经在酒店呼唤过谢拂,却并没有人。
他也曾找陌生人询问过,得知他身后并未跟着人,便知道谢拂不在了。
他去了哪儿?
顾久能想到的还是登船,可现在分明还没到晚上,他知道谢拂不会骗自己,他说了是晚上,就一定是晚上。
所以,他现在在哪儿?
不多时,一滴一滴的雨珠逐渐密集,掉落的速度也迅速加快。
不过几秒时间,小雨便成了大雨,最后成了倾盆大雨。
海风不断呼啸,越是靠近海边,风越狂越大。
路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少有的几个也都是形色匆匆,快速奔跑,有的打了伞,有的没打伞,尽情地享受着被雨水洗礼的感觉。
但没人像顾久这样,上演着行路难三个字。
在这样大的雨里,就算是撑着伞,也难免会被风雨淋湿。
尽管顾久已经很努力,胸前的衣服依然被雨淋湿了大半。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狂风吹来,顾久手里的伞被吹翻,不知飞去了哪里,他整个人彻底暴露在雨里。
顾久心里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幸好手机没在,否则现在这情况,手机也是不能用的。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眼睛没事,那也是看不见路的,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和健全的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想去港口,然而彻底被风吹得迷失了方向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走哪里,没有人指路,没有手机导航,顾久不得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淋遍他的全身,从头到脚,像是在嘲讽他之前的决定。
他的耳朵里只能听到风声、雨声、通知人们下雨天注意安全的广播声。
他顺着广播的声音转了个方向,缓慢地往回走着。
不知脚下踩到了哪儿,他脚下一偏,跌坐在地上。
手心撑着地面,坚硬粗糙的水泥地将顾久的手擦破了皮,或许有鲜血渗出,又或许没有。
顾久静静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他想问时间,想知道现在已经几点。
然而没人、没闹钟、没手机,他就像是个废物。
顾久想深深吸口气,却不小心被雨水呛到。
接连咳了几声,忽然听到广播里的报时。
“现在是晚上七点整……”
七点,到晚上了。
所以……谢拂走了吗?
除了一个名字,别的什么也没有,他还能找到他吗?
雨水更加放肆地击打在他身上,但顾久却已经没了别的想法和表情。
他沉了沉心,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在这一刻,雨停了。
不对,不是雨停了,是他头上的这片雨停了。
顾久愣住,隔着雨幕和雨声,他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之前陪过他两个夜晚的气息。
他下意识握紧手心,却被破皮的手心弄得刺痛了一瞬。
他忍住心跳,缓缓抬起头……
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那个跟健全的普通人一样的想法此时想起却像个笑话。
他抿了抿唇。
却感觉身上的雨滴越来越少,而那人的气息却越来越浓。
是他蹲下了身。
“才几个小时不见,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谢拂的声音里没有生气,没有不高兴,更没有什么别扭,就仿佛……他们没分开过一般。
语气和情绪,都跟晚上的那通电话一模一样。
顾久没去想,可他此时却突然发现,他记得这人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声音和语气。
甚至是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我看不见……”顾久声音低低道。
他深吸一口气,企图用短促的声音掩盖那压抑着的情绪。
“谢拂,我看不见。”
“嗯,我知道。”
“我以后,还会有更狼狈的时候,更……更不堪的模样。”
“或许吧。”
顾久握紧了手心,顾不上手掌的疼痛,微微抬头,望向谢拂的方向,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谢拂,仿佛这样,他就像是个健全的人。
“这样的我,你也能接受吗?”
他或许长得不错,可容貌总有老去的时候,他或许有不错的家世,不缺的钱财,可那并不是他自己的奋斗所得,
他的性格或许还不错,却也比一般人要敏感,而这,往往是让他人厌倦畏惧的最重要的一点。
顾久等了许久,等到风吹了一阵又一阵,雨滴落完一声又一声。
等待的时间最漫长,明明没过多久他却仿佛已经过了几回沧海桑田,轮回几生。
半晌,耳边才传来谢拂一道轻松的声音。
“虽然我可以也很想陪你一起淋雨,跟你一样狼狈,但是那样的话,我们两个的手机就都要报废了。”
顾久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谢拂是什么意思。
谢拂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替他抹去那一直滴落的雨水,雨珠顺着顾久的脸上滑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顾久额头。
他的手里被谢拂塞入了一根伞柄,“拿着。”
谢拂发话,顾久下意识听话地握住伞柄,他的两只手,一只撑伞,一直握着盲杖,像他来时一般。
谢拂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顾久就是没眼睛也能感觉到,他惊得下意识想要搂住谢拂,却被手里举着的伞阻碍了动作。
“别乱动,好好撑伞。”
顾久不动了。
地上都是雨水,难免有点滑,谢拂却走得很稳,渐渐的,即便没有搂着谢拂,顾久心里也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那是谢拂给他的。
“谢先生,你好像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纠结了一会儿,顾久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我回答了。”
“啊?”顾久愣住。
他不想承认自己笨,但是……真的回答了吗?
回想起刚刚谢拂说的那句话,顾久依然不太明白谢拂的意思。
但是他再问的话,会不会被嫌弃太蠢?
这样想了一会儿,时间又过去了好一阵。
谢拂一路抱着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这段路很短,短到只有两颗心的咫尺之距,这段路也很长,长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狂风变得温柔和煦,落雨也不忍再浸染他们点滴。
就在刚才,它们还是狂风暴雨,可现在,顾久却觉得它们是在护送他们回去。
人的心境就是这般奇怪又有趣,难过时冰淇淋也是甜到发苦,开心时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他找回了这个人,从今往后,珍而重之,不再逃避。
*
回到酒店,谢拂先找来了干净的衣服,两人都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顾久打了个喷嚏,谢拂将空调调高了一点,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
“头发不吹干,今天可能会感冒。”
顾久无所谓笑笑,“没关系。”
谢拂:“然后传染给我。”
顾久:“……”
他什么也不说了,乖乖任由谢拂吹头,做一个安静的工具人。
几分钟后,谢拂收起吹风机,又去冲了两包感冒冲剂,一人一杯喝了,这回顾久什么也没说。
等到躺到床上,回到柔软的被窝里,嗅着身边熟悉的味道,顾久瞬间变得安静又安心。
之前丢了手机就觉得心头一空,不安又难过。
现在手机被找回来,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顾久往谢拂身边靠了靠,抱住了他的手臂,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
“对不起。”
再次说这句对不起,顾久的心情却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谢拂,你怪我吗?”
之前拒绝,现在又追回,这样胆小,又这样遇 烟 事敏感的一个人,他真的一点也不怨吗?
“我听酒店的人说,你是去找我的,那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想找我吗?”谢拂不答反问。
顾久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就是不说,谢拂也心里门清。
但谢拂既然问了,那应该就是想听他说的吧。
“我想找你。”
“我想问你。”
“想……挽回你。”
谢拂伸出手,缓缓将顾久抱在怀里,俯身低头,轻轻在他耳边道:“所以,你并不胆小。”
“顾久,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勇敢。”
顾久闻言一愣,随后忽然笑了一下,分不清是高兴还是自嘲,又或者都有。
他想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拂。
他因为谢拂而胆小,又因为谢拂而有勇气。
明明相识没几天,他却觉得比从前二十几年都要浓墨重彩,他的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和谢拂有关。
明明之前一个人时,伞被吹飞,人被雨淋,摔倒在地,他都能稳住心态,站起来继续走,可当谢拂出现时,他便觉得自己瞬间又冷又饿,又疼又委屈。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但你还可以再勇敢一点。”谢拂又继续道。
“不如畅想一下未来,不要觉得我们随时有可能分手,而想一想我们会怎么度过这几天,怎么相守一生。”
“从生到死,不离不弃。”
谢拂的话就像一场美梦,还是顾久从前从未想过的美梦,仅仅是听在耳朵里,便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之前他不敢做梦,但现在,却觉得这场梦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是因为谢拂就在身边吗?
又或者……是因为谢拂说的勇气?
顾久想不出,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愿意试一试。
愿意为了谢拂,为了自己,为了未来,为了那份来之不易的勇气,试一试。
他抬起头,想要吻谢拂,却只吻到他的脖颈。
灯开着,他的视线却依然黑暗,顺着脖颈往上,喉结、下颌、再到嘴唇……
“其实,我想过你可能已经上船走了……”顾久含糊不清地说。
谢拂任由他吻着,“如果我真走了呢?”
这个顾久也是想过的,只是之前想的没有那么清晰明白,但现在也可以想想。
“那就去找你。”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样貌,不会找不到的。”
但那一定不止需要三天。
一切都来不及了。
谢拂浅浅回应起了顾久。
“你的答案我喜欢。”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从来就没想过走。”
无论是暂时消失,还是默默守护,都只是权宜之计,他这个人,从来就不想成全别人,委屈自己,该是他的,就会是他的。
“真可惜,你失去了唯一的逃走机会。”
谢拂扣着他的腰,有点紧,声音也似压抑着的野兽,守着自己的战利品。
可顾久也不想走了。
他有些紧张,被谢拂搂着的身体也在颤抖。
谢拂没那么光风霁月,他也没那么完美无缺,他们各有各的缺陷,却又互相吸引,完美互补。
“……我很高兴。”
他真的……很高兴。
这个吻渐渐偏离,从一个吻,变得不止是一个吻,顾久却除了紧张外,更多的还是期待和欣喜。
他抱着谢拂的腰,恍惚间,仍旧固执地问出那个萦绕在他心头一直没解开的疑惑。
“谢拂……”
“嗯。”
顾久的喘息声不断,间歇说完了想问的话,“之前在雨里,你说的……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拂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一个问题一直记到现在,不过想一想,又觉得对顾久而言理所应当。
他到底不忍心让顾久半夜想问题想到睡不着,大发慈悲解释了一句。
“很简单。”
“一起淋雨,一起狼狈,还是帮助你,我都可以。”
“无论雨雪风晴,都与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9
虽然喝了感冒药, 但顾久第二天还是有轻微发烧,所幸的是没有传染给谢拂。
谢拂醒来便给他买了药,服过药后, 顾久一直躺在床上。
他有点困, 但是又不想睡。
谢拂坐在他身边,给他量了下///体温,并没有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事实上, 顾久也不想去医院,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淋雨、吹空调,又或者是昨晚纵欲才生病。
他闭着眼, 靠在谢拂身边假寐。
“谢拂, 你别走好不好?”
谢拂抚了抚他的头, 微凉的发丝轻抚着他的肌肤, 带着一股舒心的凉意,“嗯, 不走。”
顾久稍稍放心, 微微牵起一点唇角。
感冒药带着一点安眠的作用, 加上昨天顾久睡得晚, 身体本来就累, 他的假寐并没有坚持多久,便变成了真睡。
谢拂当真如他说的那般, 没有离开,他靠在床头,或看书看手机看视频, 又或者什么也没看, 什么也没想, 躺下来跟顾久一起休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谢拂虽没刻意去想过,却也没忘记,只有两天了。
两天时间能做什么?
答案是做不了什么,唯有守着身边人,一分一秒。
酒店方打电话通知他对于那个小偷的后续解决措施,不仅会被列入黑名单,还会受到当地规矩的制裁。
谢拂听完了后没什么表示,只说按他们的办法处理。
挂断电话后,酒店的工作人员才松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他转头对一旁的保安说:“就按我刚刚说的做。”
保安犹豫问:“经理,要不要在处理之前先给他找个医生?那人一直在地上打滚惨叫,说有人要杀他,可我们看过了,那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可别是个精神病。
经理:“……”
他回想了一下那位姓谢的客人,又想了想被抓的小偷,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更好,作为一个在第一时间见到过谢拂踹人画面的人,他也对那小偷身上没有伤痕这一点感觉有些犹疑。
但想了想他还是道:“不用了,直接将人送去警局。”
之前也不是没让医生检查过,既然检查不出来,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至于那人的说话,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酒店发生这种事,总归名声不好,今天还有两个客人退房,经理也不想让事情继续闹大发酵。
心里甚至有些庆幸,那位谢先生轻易放过了这人。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那小偷打滚的模样,心中不由迟疑了一下。
那位谢先生……真的放过了吗?
*
谢拂没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他陪顾久继续睡了一会儿,最后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
抬头一看,是顾久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哥。
谢拂没有犹豫多久,便接通了电话,他起身走到阳台,不想让说话声吵醒顾久。
“怎么昨天没有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电话刚接通,那边的顾大哥的关切询问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谢拂顿了顿,才在顾大哥的疑惑中出声。
“您好,我叫谢拂,是顾久的朋友,他今天感冒了,刚吃完药在睡觉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顾大哥:“……”
他还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能接顾久的电话。
但犹豫了一下,到底没真的问,有什么事他问顾久就好了,谢拂只是个外人。
“那麻烦等他醒了给我回个电话。”
“好。”
“小久病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你把他送医院,医院有专人照顾,也不用太麻烦你。”顾大哥这样说,一是担心顾久的身体健康,二也是因为不放心谢拂。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弟弟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并没有那么熟。
谢拂眸光微动,勾了勾唇角道:“不麻烦,我是他男朋友,照顾他是我应该做的。”
顾大哥:“……”
顾大哥:“???”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他有点耳背,好像没听清。
谢拂这道惊雷落下来后,直接被坑的就是顾久,他刚睡醒,得知大哥让他回电话,便拨了一个过去。
然而等待他的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顾久被训得一脸懵逼,等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这才反应过来大哥话了说的是什么,一时也哑口无言,反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乖乖挨训。
把弟弟训了一通后,被谢拂拿道惊雷给吓到的顾大哥终于稍微气顺了一点,他缓了缓,喘了几口气,才发话道:“分手,立马给我分手!你这是在胡闹知道吗?!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你对他很了解吗?就这么轻易交往?你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知道吗?!”
顾久沉默不语。
顾大哥从他的反应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果不其然,半晌,他便听到那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弟弟犹豫着说道:“应该……也不能算不了解吧?”毕竟他们睡都睡过了。
思及此,顾久的面颊便不由一红。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的,但是有时候,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当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想起来,除了有些不可思议外,也没有其他想法。
顾大哥那边一直沉默,似乎在想着要怎么教训不听话的弟弟。
“顾久,你就是仗着我现在不在你面前,没办法收拾你是不是?”
这该死的极乐世界,若不是现在不能进,他绝对要去把顾久抓回来。
顾久是有那个想法,但是没说,他只是道:“哥,可我现在很开心,等这里的活动结束了,会带他回家见你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拜拜。”
说罢,不等顾大哥继续说,他便挂了电话。
顾大哥:“……”
这弟弟算是白养了。
顾久有些心虚,他握着手机不动,身后探出一只手,手背轻贴着他的额头,片刻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嗯,退烧了。”虽然还没好利索,但已经比早上好上许多。
“喝药。”谢拂将药和温水都放在顾久的手里。
顾久抿了抿唇,“我都好了,这药也不用吃了吧?”
谢拂看了他一眼,看不见的顾久丝毫没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到压力。
“你不吃药,今天就不带你去泡温泉。”谢拂威胁道。
顾久低下头,偷偷嘀咕:“我在酒店泡浴缸也差不多。”
谢拂:“……”
“你吃药的话,今天带你去游轮上玩。”现在已经雨停,也没有海啸,附近的游轮还在照常经营,上面或许未必有岛上好玩,但那到底也是别有一番感觉。
顾久忍着心动,摇头道:“我今天不想出门玩。”待在酒店里也很好,反正他也喜欢。
谢拂看着他,眸色微凝,良久,似要生气时,却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倾身低下头,轻轻在顾久唇上吻了吻。
“求你,喝药吧。”
顾久抿了抿唇,上面还残留着谢拂的味道,那是一股淡雅的木制香味,他微微勾唇,笑了笑道:“这可是你主动的。”
“我可没有逼你。”
谢拂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喝药。”
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久这回没找借口,乖乖喝了药,其实都是西药,一口就能咽下去,只是顾久小时候经常喝药,经常有把药卡在喉咙里的经历,咽不下去,药的糖衣被溶解后,剩下的就是苦,苦得人痛彻心扉,让人难以下咽。
这样的次数多了,顾久就对喝药这种事产生了下意识的心理阴影,能躲则躲,不能躲也要哄。
晚上顾久喝药时整个人都不舒服,脑子也不太清晰,这才乖乖把药喝了,但凡他有争论的余地,顾久都没那么听话。
这么说来,他还是沾了这场发烧的光?
谢拂摇摇头,并未再想这件事。
他转了转眼眸问:“今天你哥打电话,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了,你不介意吧?”
顾久愣住,“啊……?”
原来是谢拂?
也对,除了谢拂,又有谁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哥的条件和理由?
除了谢拂。
知道他们关系的是他,会想要告诉他哥的也是他。
顾久抿了抿唇,像是在闹别扭,“我哥训了我好久……”
“你怎么就不先跟我说呢?”
谢拂轻叹一声装模作样道:“没办法,你哥不放心我,让我送你去医院,为了证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伤害你,只好跟他说了一句,不然我担心他可能会托人送你去医院。”
顾久:“……”
听起来好像是有这种可能。
他微微低头,纠结着道:“那、那好吧。”
反正骂也挨了,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
谢拂抿唇,牵住他的手,“走吧,带你去吃午饭。”
不想玩归不想玩,可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酒店里。
什么也不做,总觉得时间很快就消失了,这几天的时间也仿佛打了折扣。
极乐世界是岛屿,四面环海,别的不说,海产品却十分丰富。
今天去的是一家海鲜自助餐厅。
餐厅里人不少,进去后顾久便能听到周围人不算大的谈话声,可再怎么不大,混合在一起,那也不小了。
谢拂领着他去了个人少的角落,“你等等,我去取食材。”
顾久乖乖点头,谢拂走后,他便小心摸索着桌上有什么东西。
这是一家烧烤自助餐厅,桌上有烤盘、各种调料和工具。
顾久心里暗暗道:自己今天又除了吃什么也不能做了。
如果是以前,顾久或许还会失落,但现在的他已经坦然接受。
这世上那么多人,有健康健全的,自然也有一些并不圆满的,难道他们就不过日子,不活了吗?
不会。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活着,既然要活着,积极和消极,自然是前者会让人生活得更好。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不如初见,会面目全非,可至少在此刻,在当下,他们都是真心真意的。
顾久能做的,就是如谢拂所说,把握住现在。
谢拂带着适量的食物过来,这些处理过的食材只需要一些简单的步骤,就能变得很美味。
这里的调料蘸料都是秘制,出了这里根本吃不到,顾久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这么多,可在尝过之后,便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了。
“之前应该早点来尝尝的。”他有些遗憾活动时间只剩下两天,然而仔细想了想,又发现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活动结束后,他还可以继续留下来嘛,就算离开了,以后也能再来,实在用不着担心。
“这世上好吃的东西有很多,不可能一一尝完,要懂得取舍和知足。”谢拂将刚烤好的生蚝和扇贝放在顾久面前。
顾久既然烤不了,怕烫到,他的烤盘就没开火,用来放谢拂烤好的东西。
原本他吃得还挺开心,然而听到谢拂这话,他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低着头,明明看不见,却好像在看着面前谢拂烤好的那些食物。
谢拂一直烤,顾久却没怎么吃,东西堆得稍微多了点,他便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吃饱了?”
虽是这么问,谢拂却心知肚明顾久并没有吃饱。
果不其然,顾久微微摇头。
虽然他不太想说话,但也不会不理谢拂。
谢拂没追问,只这么静静看着他,静静等待着。
顾久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憋不住。
他抿了抿唇,这才道:“谢拂,那我是不是也是你的‘知足’?”
谢拂一愣。
“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美丽的吸引人的人,你偏偏认定我,是因为我是你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的吗?”
“还是我是你能接触到的,有机会的人里最好的?”
许多人恋爱找对象结婚,也都是看条件来,比如所谓的门当户对。
考虑现实情况很正常,毕竟大家都是要生活的人,在追求精神需求之前,要先满足生理需求,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缺。
条件好的高攀不到,条件差的看不上眼,只有比自己好一点,却又相差不那么大的,是最合适的选择。
也是谢拂口中的“知足”。
顾久无意识地咬着筷子头,满心纠结。
沉默了片刻,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额头忽然被敲了一下。
他愣住,伸手摸了摸额头,并不痛,谢拂甚至没用什么力,但顾久还是愣了愣,像是被这一下给敲傻了。
“确实傻。”谢拂出声道。
顾久:“你怎么知道我……”
“都写在脸上了。”谢拂看着他道。
顾久:“……”
虽然好像是事实,但他并不想承认,没那么有底气地否认道:“我不傻。”
他抿了抿唇,“我只是……”
“只是脑子一时拐不过弯。”谢拂替他接道,“或许你应该去多看看脑筋急转弯,哦,你看不见,那下次有机会我念给你听。”
顾久:“……”
谢谢,他并不想。
小时候脑筋急转弯就没有怎么猜对过的顾久并不想重温童年。
他选择默默低头,认真吃谢拂烤好的食物,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然而他刚刚一走神,给忘了面前哪些是吃过的,哪些是没吃过的,他无意识夹了个吃过的扇贝,肉没了,只有贝壳,差点没咯坏他的牙。
谢拂轻笑了一声,顾久默默红了脸,笑什么笑,只是因为他看不见而已,他没有……才没有真的笨。
“虽然我并不反对门当户对,但这跟我说的知足是两码事。”谢拂收敛笑意,缓缓解释道。
顾久抬起头,望向他,仿佛这样就是在看着他。
谢拂果然也不负他所望,继续说:“我说的知足,是别想着遇到更多的,渴望遇见更多能令你动心的人。”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遇见一个就要紧紧抓住,别贪心,在已经有一个的情况下,妄想遇见更多人。”
顾久听明白了,这大概就是说让人不要贪心。
可他没贪心啊。
这人现在显然已经忘了,谢拂最开始说的是食物,是他自己自动代入进了人里。
“所以,顾久,你要好好珍惜我,好好抓紧我。”
谢拂在笑着,他的眸色却是深沉无比,望着顾久,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不能松手,不能变心,更不能后悔,否则……”
后面的话顾久没听见,但他此时已经听不见别的话了,心里脑海里有的只是现在谢拂说这些话时的模样,他看不见,却能从声音里想象。
那一定是温柔又不失坚定的模样吧?
刚刚收起略显危险笑容的谢拂:“……”
顾久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垂和脖颈,若是烤盘开着,他还能推脱是因为烧烤,可这会儿却找不到任何借口。
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不会的。”他回答道,“谢先生,我不是会出尔反尔……”
他想说自己不会出尔反尔,可想到昨天早上明明还说离开,下午却又主动出门要把对方找回来,他的声音顿时卡壳,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谢拂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嗯,相信你了。”
明明只是一句话,甚至有点空,没有证据,也没有理论依据,可从谢拂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天然便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顾久笑了。
傍晚,谢拂并没有带顾久回酒店,而是带着人去了游轮。
游轮很大,他们坐在视野开阔的甲板上,欣赏着海面上的夕阳。
事实上,只有谢拂一个人能欣赏,顾久纯粹只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橙红色的光芒在整个水天上盛放,洒落一地辉煌。
顾久靠在谢拂肩上。
“谢先生,海面上的夕阳是什么模样?”
谢拂抬头认真望着眼前的大海和天空。
“小时候画过画吗?简单的画,把画纸的一角或者上面都涂成橙红或者橙黄色,将图画想象成实物,差不多就是这样。”谢拂悠悠道。
“好抽象。”顾久瘪了瘪嘴道。
他是见过那些画,可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已经没那么清晰,甚至只依稀记得一些大致的轮廓。
“抽象不好吗?凭借自己的想象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世界,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不那么分明,你可以想象自己是活在那个想象的世界里,世界里的每种人事物,都按你的想象来长。”谢拂提出一个有点特别的观念。
顾久愣了愣,似乎真的开始幻想,最后,他却还是摇了摇头,抱着谢拂的手臂,靠着不松开。
“还是不了。”
“我怕忘了真实的你。”
别的都可以,但我希望你是你,而不是我想象的你。
这回愣了一瞬的是谢拂,他望着天边,不由回想自己是什么样,那个早就被他遗忘的谢拂,最开始究竟是什么模样。
谢拂记忆很好,尤其是随着神识的强大,只要他不想忘的就不会忘记。
可记得不代表能还原。
他记得那个谢拂的模样,记得他的性情,记得他红衣猎猎,记得他笑容张扬,骄傲如朝阳。
可他再也变不回当年的模样。
谢拂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那些记忆,非要说,也只有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怅然。
他轻轻揽住顾久,微微阖眸,同样倚靠着对方。
淡淡的声音似这大海上的一阵风,掀不起海面的半分波澜。
“我许你想象。”
“只要你想,我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模样。”
顾久被逗笑了,“为什么要变?为什么叫变?你不能做你吗?”
“我喜欢你,又不是你装出来的样子。”
不是吗?
谢拂想到沈倾,真的不是吗?
谢拂眨了下眼睛,遮住其中异样的神色,半晌,才玩笑般道:“那你亏了。”
“真实的我只是一个并不讨喜的人,可假的我却可以有很多种模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
顾久:“……”
他怀疑谢拂是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但他没有证据。
“哦……”他幽幽道。
“可是我只想要一个你,只想要你一个模样。”
“是什么?”这么小的一个要求,谢拂是愿意满足他的。
顾久抿唇一笑。
“……爱我啊。”
谢拂揽着他的手一顿。
顾久却没察觉到一般,笑着去吻他,却只吻到了唇角。
“是你爱我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10
看一场夕阳需要多久?
从开始到结束, 顾久也不知道具体一共用了多长时间,但当他睡着后被谢拂背起来时,眼前是没有光的。
鼻尖只能嗅到谢拂身上的气息, 似冷香, 却又似乎隐隐带着一分不知名的苦,像幽潭,似深海, 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醒了。”顾久轻声在谢拂耳边道。
“谢拂,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谢拂依言将他放下来。
顾久眼睛看不见十多年, 早已经习惯了盲人的生活, 他的走路速度并不慢, 但他还是以自己看不见为理由, 刻意放缓了走路的速度。
不是因为走不动,而只是想让时间慢一点, 更慢一点。
说是可以自己走, 但走时却依然倚靠着谢拂, 拉着他的手, 靠对方指引方向。
这么想着, 顾久不由微微一笑。
“我都不想睡觉了。”
当得到一件很喜欢,很吸引人的东西时, 人们常常都会欣喜若狂,忍不住一直看着,一直摸着, 一直享受着, 就算暂时用不上, 也要让对方留在身边,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因为喜欢。
顾久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激动,但人如果能轻易控制自己的心情,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失控意外和心理病。
他抱着谢拂的胳膊,闭上眼睛,微微勾唇。
谢拂伸手将他往旁边一揽,“挨紧一点,免得被人撞到。”
虽然因为这场活动的限制,最近游客的人数只有减少没有增加,但这些减少的人对于总人数来说,算不了什么,这座岛上依然有很多人。
越是夜晚的街上,越是有人做一些隐秘的,寻常时候不能做的事。
顾久被谢拂拉到身边,他不由想起之前见到的一些事,不,应该说是听到。
“之前我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顾久说。
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谢拂,你说,他们都是单身吗?在这个极乐世界之外,他们会不会有家庭有伴侣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自然是有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或许?”谢拂并没有承认,但无论承认不承认,都不影响它的实际现状。
“那他们是怎么做到在这里忘记一切的?”顾久语气不解,“他们就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亲人朋友爱人吗?”
来这里的人未必就有那么多钱挥霍,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想来这里的合法赌场里碰碰运气,想在这里赢来入场费和更多的钱。
可往往只是输的倾家荡产。
也不是所有人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那些有牵挂的,他们的亲友怎么办?
谢拂能说什么呢?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能让人忘记一切的地方?
可它又到底为什么会是这种地方?
“所谓的极乐,本来就是抛弃世俗的一切烦恼,对于很多人来说,家人、朋友、婚姻、子女……除了喜爱外,谁说他们就不是烦恼?”谢拂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作为旁观者的冷漠。
甜蜜的包袱,虽然加上了甜蜜两个字,但是也无法掩饰最后的那个“包袱”。
是包袱,就有负重,有负重,就会累人。
让他们背着它继续走下去的,是爱也是责任。
可在这个极乐世界,除了快乐,其他的任何感情都是可以舍弃的。
顾久抿了抿唇,抬头望他,“那我也会是你的烦恼吗?”
“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想,高兴就好了,等出去了,是不是快乐也会变成烦恼?”
谢拂没有解释,只是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呆在这里。”
这样就不用纠结到底会不会变了。
闻言,顾久不由忍俊不禁,“虽然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这样败家的话,我哥一定会亲自跑过来提我回家。”
他怕是没有那个机会。
谢拂没有说这个世界的时间只剩下两天的事,过了今晚,就剩下一天,也不是怕顾久不相信,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很难相信也就罢了,真要是信了,接下来这两天顾久的心情和体验也会大幅度下降。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在这个世界,他只希望顾久能全心全意开心就好。
当晚,顾久一直都很精神,不太能睡得着,时不时就跟谢拂说两句话,在床上也翻来覆去,明显很精神的模样。
在顾久再一次转身对着谢拂,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谢拂睁开眼,圈住顾久的腰,抿唇沉声道:“既然睡不着,那先来做点有益于睡眠的事吧。”
说罢,不等顾久反应过来,他的唇便被吻住……
然而谢拂到底还是低估了顾久,而他又不忍心太过分,以至于结束时顾久还没睡,只是抱着他,轻轻喘息着。
顾久笑着故意道:“其实你可以更过分一点,我听很多小说,都那么写,把人do晕,好像是每个现代霸总文的标配。”
谢拂:“…………”
他大手拍在顾久头上,将人的脑袋按埋在自己胸口,“别闹,睡觉。”
什么do晕?他倒是敢做,但是这人第二天恐怕就得进医院。
他可不想感冒没有把顾久送去医院,他自己却亲自把人送去了医院。
顾久还不想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精力,身体虽然累了,但大脑却还很活跃。
他想跟谢拂说话,想抱他,想亲他,还想唤他的姓名。
谢拂谢拂,明明是挺好听的名字,不知为何,他却从中品出了一丝无情。
这让他忍不住想时不时便听听他的声音,看他是不是还在,是不是……没有拂袖而去。
头上被一只手拍了拍,轻轻地,并不疼,却也不似特别亲昵,就是十分自然的轻拍,自然地仿佛他们不是刚刚热恋中的情侣,而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
“睡觉,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你醒了就能收到。”
也不知是谢拂的态度令顾久想到了他们相爱多年之后的模样,还是因为谢拂口中的那个不知名礼物,等谢拂再次看时,便见顾久已经不知在何时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他看着顾久,一盏微弱的床头灯下,谢拂甚至隐约能看见顾久脖子上的红痕,并不深,却依旧有些明显。
谢拂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抚过,眸色渐深,助眠香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一点点浸入肌肤骨血,一点一滴,却让谢拂变得更精神,顾久睡了,他却还没睡着。
一直需要安眠的不是顾久,而是他才对。
谢拂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全然克制成功,他依然会失控,只是失控的方式换了一种。
眼前这个人,一直在承受着他的一切,包括失控。
*
谢拂说送给顾久的礼物并不是说谎,虽然时间短了点,但能做到的事,谢拂依然想要抓紧时间,或许顾久不会知道,但即便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他也不想留下遗憾。
于是,大清早醒来,顾久便被谢拂带着出了酒店。
顾久原本以为谢拂是直接带自己去见礼物,然而到了地方后,才发现这是一家造型沙龙。
“我有预约过两个名额。”谢拂将身份证递出,店员检查了一下便笑着请两人进去。
“您好二位,欢迎光临!这里是您预约的造型师。”
谢拂拿回身份证,便带着顾久去见了那两个造型师。
他将顾久按在位置上,“你乖乖坐着做造型,我就在你旁边的位置。”
造型师见谢拂对顾久这么小心周到,心中不免诧异,他今天是要见到巨婴了吗?
然而在转头看向顾久时,这才发现对方是个盲人。
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不仔细看或许还真看不出他看不见。
因为顾久看不见,造型师也有些为难,一般人做造型他都会一边做一边询问对方的意见,可这位客人看不见,他要怎么问对方满意不满意?
可箭在弦上,专业性让他不能半途而废,不好问意见,就只能他尽量剪好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客人看不见,那不是也看不见做完造型后的模样?应该也不会太不喜欢吧?
这么想过后,他便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隔壁的谢拂,又松了口气,这位眼盲的客人看不见,这不是还有个正常的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这位名字不叫托尼的造型师也放下心来,手下动作利落地开始给顾久做造型。
谢拂就在一旁看着,别的不说,这儿的造型师虽然不便宜,但是手艺很不错。
剪发的动作也很利落,他自己的头发都没顾得及看,全部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顾久身上。
弄得他身后的造型师快哭了。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叹气,多少次出声请求,“这位先生请你的头不要偏好吗?不然我的手可能会剪歪。”
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无奈地诉说事实,事实就是,他真的会歪。
好在谢拂也没想着为难他,在确定顾久的造型师没问题后,便歉声道:“抱歉,请你继续。”
谢拂没再打扰造型师。
花了两三个小时,等他们终于把头发做好,时间已经要吃午饭了。
然而等顾久设置的中午十二点吃饭的闹铃响起,谢拂都没带他去填肚子。
头发已经搞定,谢拂便带着顾久进了服装店。
这里的服装虽然不是高定,却也是大品牌。
谢拂将顾久合适尺码的衣服交给顾久,将人推入了换衣间,“来不及定制,但是这里的衣服也很不错,你穿上一定好看。”
顾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谢拂送上了试衣服的路。
从酒红色的条纹西装,到典雅白的燕尾服,最后谢拂选定了一件黑色为主打色,红色为装饰的偏日常风的西装。
自己也选了与它很搭配的一套。
换好衣服,谢拂才顾久的手,“我们去吃饭。”
顾久悄悄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吃饭了,实不相瞒,他肚子早就饿了,但是看谢拂依然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他的兴,便一直忍到现在。
原来收礼物这么麻烦的吗?还要饿肚子?那下次他要是还听到礼物,还是犹豫一下吧。
要跟谢拂问好情况和条件,太麻烦的要简洁一点。
重要的是一定要告诉谢拂,他不在乎礼物有多贵重,就算是一张纸一本书一支笔一束花,这些简单的礼物,只要是谢拂送的,他也会很高兴。
真的用不着这么麻烦,也不用饿肚子。
这会儿听到要去吃饭,他高高兴兴抱住谢拂的胳膊,“我们去哪里吃?”
“跟我走就是了。”谢拂没回答,给顾久的态度却是应该是个好地方。
顾久也这么觉得,毕竟穿着新衣服做了新造型,怎么能不去高级酒店享受情侣套餐呢?
听着音乐,享受着食物的美味和优雅,一定是很美好的享受。
然而到了地方,顾久却闻到了一股杂乱的味道。
臭豆腐、酸辣粉、炸鸡、春卷、手抓饼、烤火腿、章鱼小丸子……
好多熟悉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子,有的也确实很香。
但这都掩盖不了这里是小吃街而不是高级酒店的事实。
所以他做了造型穿了新衣服,等到的就是吃小吃摊的结局吗?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自己有病还是谢拂脑子睡糊涂了。
“我们……就在这里吃?”即便停了下来,他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心里还抱着谢拂可能只是停留一下,接着还会转移地点的期望。
顾久不是嫌弃小吃摊,他只是觉得穿西装去吃小吃这种行为就不是人做的。
“是啊,你喜不喜欢?”谢拂假装没看出来,还对顾久笑着问。
顾久:“……”
虽然看不见但依然从谢拂的声音里听出了轻松和愉悦。
他勉强笑了笑,“喜欢……”
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去后,他一定要给谢拂讨论一下关于衣服造型和用餐环境适配度的问题,纠正男朋友的审美和习惯。
然而当他以为吃小吃摊已经是极限的时候,谢拂却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你可以想的再过分一点。
昨晚的谢拂没有过分,今天的他却变得不像个人。
他将顾久拉到一个摊位面前,几分钟后,将一个装着肉夹馍袋子放进顾久手里,“拿着,可以边走边吃,有点忙,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甚至连一碗酸辣粉都没吃到的顾久:“……”
所以他就配一个肉夹馍是吗?
*
正常成年男人,一个肉夹馍根本满足不了,所以谢拂又买了两个,一人一个半。
顾久:“……”好像他连两个肉夹馍都不配的样子。
沉默地狠狠将肉夹馍吃完后,顾久已经有些憋闷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忍一忍,就是今天这个礼物收得实在累人。
如果能重来,他昨天一定不要打扰谢拂睡觉,或许这样就不会被这份礼物绑架。
不对,谢拂说过这是早就准备了的,也就是说,无论他昨晚打不打扰谢拂,他今天都逃不掉。
顾久:“……”他沉默地低下了头。
见谢拂还要带他去不知名的地方,他故意耍赖,蹲在地上不起来,“我走不动了……”
顾久眼中浮上了泪水,还可怜兮兮地望着谢拂,即便看不见,那双眼睛也似乎格外明亮,既是耍赖也是撒娇,“我们不去了好不好?不可以在酒店等礼物送上门吗?”
谢拂忍笑,“这个恐怕不行。”
顾久抿着唇,还想继续撒娇,谁知谢拂却蹲下身,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我背你,这样应该不累了?”
顾久:“……”所以他怎么也是躲不过是吗?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谢拂背着他也要去,到底是什么礼物这么重要?
可原本有些委屈的想法,在谢拂的后背上,也全都散了个干净,即便是疑惑,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明明没做什么,但他确实轻而易举便被安抚住了,他闭着眼睛趴在谢拂肩上,一边享受着阳光的照耀,一边享受着谢拂的温暖。
一个本身就冷的人,怎么能温暖别人呢?
顾久以前也不相信,但现在却发现可以做到,身体和心的温度并不一样。
大概是真的很重要吧,他想。
不过,再重要,他都不在乎,最重要的人就在面前,何必去追求那些因为谢拂而衍生的礼物。
最好的礼物,一直是谢拂自己啊。
大约是背上有个人,谢拂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走得不快,是顾久最喜欢的速度,一种能将时间变慢的速度。
顾久轻轻伏在谢拂肩上,侧脸靠着他的后颈,肌肤贴着肌肤,鼻尖还萦绕着他的气息。
他微微闭眼,弯了弯唇角,小声在谢拂耳边说了一句:
“谢拂,你想要亲亲吗?”
“肉夹馍味的。”
*
等谢拂背着顾久到达一家造型店的化妆师面前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
顾久还没消化完自己明明做了造型现在还要回来化妆的情况,便听见谢拂对那位化妆师说了一句。
“麻烦给我们化一个喜庆点的妆容。”
喜庆?化妆师视线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这才笑着询问:“请问是要出现在什么场合呢?”
谢拂看了还懵逼着的顾久一眼,才微微翘了下唇角道:“嗯,出现在婚礼上的那种。”
顾久彻底愣住。
……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幻听,又或者,是他自己误会了谢拂的意思?
婚礼……是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这座岛上是有教堂的,毕竟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天上人间,在这里发生的情缘实在数不胜数,也有不少人想要喜结连理,因此教堂应运而生,甚至还有几家婚庆公司。
不过,在这里结婚,也只受这里的法律保护,别的地方是不认的,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儿结婚的人甚至更多。
他们可以随聚随散,不用背负任何包袱,结婚了后悔还可以离,不离也行,就是不再来这里的事。
这里的结婚简单得像儿戏,但是……但是……
顾久狠狠闭了闭眼。
“先生请您睁一下眼睛,放松一下,暂时不要闭眼。”化妆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久不好意思道:“好的。”
被按在座位上,全程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谢拂刚才那句话,双手在腿上不断摩挲,一直都没能静下心。
直到化妆师将妆容化好送客,直到谢拂带着他出了造型店,顾久浑身还有点反应迟钝,整个人也在走神。
走神的结果就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他停在原地,下意识拉了拉谢拂的手。
谢拂的回来再次取代了盲杖和导航的位置,无论走到哪儿,顾久只要听谢拂的,便什么也不用带,这也让他养成了现在自己不记路线,只跟着谢拂走的坏习惯。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儿?”又是要去哪儿?
顾久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但在没有确认之前,想法终究只是想法。
谢拂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刚做好不久的发型很好看,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把发型弄乱,只是感觉到发丝被阳光晒得有点烫,“马上到了。”
顾久是看不见,但他听得到钟声。
谢拂几步上前,伸手一推,大门缓缓打开。
像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发生了一些神奇的变化,阳光从门口一路照到室内,形成了一条阳光织成的通道,这条通道上,有两道相携而立的身影,看不见面貌,却觉得他们格外相配。
而在那长长的走廊尽头,是空荡荡的礼堂,还有一名早已经不知等在那里何时的神父。
这里没有宾客,没有亲朋,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礼炮……
只有他们,和为他们见证的人。
“我们正站在礼堂大门。”谢拂的声音缓缓在空荡荡的礼堂内响起,耳边尽是回声。
“满座无人。”
岂止是无人,也无声,至少除了谢拂的声音,顾久没听到其他。
“或许有些简陋,但希望你体谅一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跟你单独过的心情。”
谢拂转头看向正侧耳倾听,试图想听到更多声音和情况的顾久,凑到他耳边,低声轻语。
“你的礼物……”
“是婚礼。”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明天完结,下个世界现代竹马,he。
——
第79章 当距离世界毁灭只有五天11
洁白的礼堂内空无一物, 便显得神父格外显眼。
他从今天就开始在这儿等待,一直到现在,终于见到了将他和这座礼堂都包场一天的客人。
对方穿着黑色的西装, 牵着同样穿着西装的顾久, 两人站在阳光里,背对着阳光,面向礼堂, 也面向神父。
他们的影子映在这条阳光铺成的道路上, 相携而立,仿佛天生便是这般模样。
顾久看不见, 谢拂便牵着他, 步履款款。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这条路并不算长, 不过百步左右, 可顾久却还是觉得仿佛走了很长很长。
他从来不知道,走路竟也有这么慢, 这么艰难又激动的时候。
他抿了抿唇, 忍了又忍, 眨了眨眼睛, 这才让眼中的水光依旧是水光, 未曾离开眼眶,也未曾弄花新妆。
脚步声坚定而清脆, 响在这空荡的礼堂中,回声格外清脆响亮,一步一步, 都敲在人心上。
一步, 两步, 三步……顾久一开始还在下意识地数着, 然而不知何时,便忘记自己已经数到哪儿。
他忘了时间,忘了地点,甚至忘了自己,只是紧紧抓着谢拂,像抓住了一切。
谢拂……
谢拂……
他想闭眼,却又因为不想弄湿脸颊而努力睁着眼睛,微微望天。
可即便头顶没有天,而是礼堂屋顶,他也是看不到的。
谢拂感觉到顾久抓着他的力道,从一开始的并未用力,到现在紧紧不松手,像是用尽了全力,全程不曾分开。
直到他们站定在神父面前。
“欢迎两位新人来到礼堂,很荣幸能成为二位新婚的见证。”神父推了推鼻梁上挂着的眼镜,笑眯眯地对谢拂和顾久开口。
他从业数十年,见证过无数婚礼,但像今天这样,不在规定时间,没有亲朋好友,没有无数来宾,只有两个新人的婚礼,依然很少见到。
作为这场婚礼唯一的见证,神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两位当事人外,唯一知道这场婚礼的人。
“请问谢拂先生,你愿意与你身边这位先生结为夫夫,将来无论疾病困苦,还是健康幸福,都不离不弃,永远相伴吗?”
“我愿意。”谢拂的回答并不急躁,也不迟疑。
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像是带着能够立足于天地的力量,令人的心中不由微微震颤,下意识信服。
这是即便是上天,也无力反对的承诺。
神父表情不变,用同样的笑容和语气念出刚才那段话。
“请问顾久先生,你愿意与你身边这位先生结为夫夫,将来无论疾病困苦,还是健康幸福,都不离不弃,永远相伴吗?”
“我……”顾久心跳漏了一拍,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从开始到现在,从激动到迷茫,他不可否认的,便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消散过、褪去过一分的喜悦。
他喜欢身边这个人。
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无关身份,无关性格,紧紧是像离家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归宿。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我愿意……”
顾久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显现出他的太愿意。
“我愿意……”
他无意识地张唇,像多说些什么,然而脑子里的思绪窜来窜去,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我愿意。
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别的话能够表明他内心的想法。
唯有这三个字,才能说尽他的心,道尽他的情。
眼睛眨了一下,那一直顽强停留在眼眶里的晶莹一不小心滴落在地,随之而来的,便是再也关不住的汹涌洪流。
眼泪这东西,一旦失控,便再也克制不住。
谢拂侧身,从面对着神父,变成面对顾久,他微微低头,倾身吻上顾久的眼睛。
那双本就失控的眼睛,如今变得更加疯狂,疯狂发热,疯狂落泪,疯狂……想要看一看谢拂。
他有多想见一见眼前这个人,将他的容貌印在心上。
然而这对其他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在他这里却难如登天。
登天尚且还有飞机火箭,宇宙飞船,可想要看一眼谢拂,却是梦里都做不到。
谢拂轻轻浅浅地吻着他,从眼睛到额头,从鼻尖到嘴唇……
顾久静静承受着,也渐渐回应着,嗅着谢拂身上的香水味,可明明那么明显,他却还是从中闻到了独属于谢拂的冷香。
那是一种即便别的味道再浓重,他也能闻到的独特味道,这种味道令他安心。
不知何时,顾久便感觉指尖微凉,他睁开眼,想要低头看去,然而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手指间有一抹凉意。
这样的触感很容易令人想到什么。
果不其然,随后便听谢拂道:“从商场匆匆买的,估摸着你的尺寸,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顾久忍不住,想要用力点头,却下意识忘了自己面前还站着谢拂,以至于这一点头,便正好用额头与谢拂的下巴撞在了一起,若是谢拂再矮一些,倒是有些像古礼中的夫妻对拜。
谢拂失笑,打趣道:“你这是要中西结合吗?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能准备。”
顾久却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轻声道:“不用了。”
“这样就好。”
无论是什么样的婚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谢拂,而谢拂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他摸索着伸向谢拂的手和口袋,终于,在谢拂的手里摸到了一个戒指盒。
他将里面另一枚戒指取出,又摸过谢拂的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给谢拂戴上。
两只手互相牵着,两个人互相拥着,手上的戒指并排而立,阳光下煜煜生辉。
顾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仰头吻上谢拂的唇,只是他吻得总是不准,每每都要偏一点,随后或是他或是谢拂,才会渐渐将这个吻带入正规。
谢拂一手揽着顾久的腰,一手扶着顾久的后脑。
礼堂中,神父前,这个吻竟带上了神圣的味道。
当着万千诸神的面,谢拂将顾久抱在怀里,轻伏在顾久脖颈,低声轻语道:“此生不离不弃。”
几十年是一生,几年、几个月、几天、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几秒,那也是一生。
便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秒,他也不会离去。
他弯了弯唇。
“小七,新婚快乐。”
*
这场无人知晓的婚礼结束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回到酒店,仪式上的完成还不够完美,要事实上的完美,才算是圆满。
他们牵手、拥抱、亲吻……进行着世上最亲密的行为。
像是一场狂欢。
一场……最后的盛宴。
顾久看不见,无论是白天黑夜,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谢拂将窗帘一拉,整个世界便黑了下去。
这场狂欢进行了多久顾久并不知道,只知道等他累极睡去,再次醒来后,感觉自己半点力气也无。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之前谢拂是很收着的,像是一直在克制着什么,即便今天这一场狂欢,他也觉得谢拂并没有做到极致,他没感觉到谢拂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可说起来,又为什么要失去理智呢?
正是因为有理智,能克制,人类才不会像动物那样,被兽性主导。
顾久喜欢这样的谢拂。
他摸到谢拂的手,将它从自己腰间移开,转而置于身前,这一睡不见天日,不知日月,忘了时间。
就这么静静靠在谢拂身边,感受着对方在身边的气息,浅浅微笑。
指尖的戒指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是与他一样的温度,若非他还记得,说不定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顾久摩挲着戒指,心中满是对未来的向往。
虽然还没说,虽然似乎有些唐突,但他心里确实已经想好了要带谢拂见一见他的家人,即便离开了这里,也要一起住,一起生活。
或许谢拂和他的家人暂时有矛盾,不能很快接受,但他相信,只要时间久,他们自然会收到家人们的祝福。
他们可以一起等日出,他看不见,谢拂却可以帮他描述和想象。
他们可以一起运动,一起外出,顾久不再需要导盲犬,也不需要盲杖,只要有谢拂,即便顾久是在久无人烟的沙漠,他也并不在意。
极乐世界为什么这么火爆?正是因为它在这个世界上,给那些不想面对现实的人创造了一个梦幻国度。
只要待在这里,就仿佛在做一场美梦。
一场注定会醒来的美梦。
饮鸩止渴,最终还是会死。
可顾久却觉得,他这个梦是真的,即便离开了这里,也不会消失。
人生处处是惊喜和考验,可究竟是考验还是惊喜,都需要人亲自去打开。
顾久别的没有,但因为谢拂而生的勇气,足够支撑他去验证。
他闭上眼睛,却也没压抑住唇边的笑意,他畅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个未来有谢拂,却不知道这未来所剩无几。
谢拂睁开眼,看了眼已经黑沉,不见一丝光明的天色,不由微微皱眉。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他揉了揉眉心,却并没有起身,而是在床上陪顾久继续躺了一会儿。
顾久醒了,他知道。
顾久正在把玩他的手,他也知道。
顾久想要捏他的鼻子,谢拂一把将顾久的手抓住,“别闹,再歇会儿。”
顾久顺从地任由他抓着,并不挣脱也不移开,只是伏在谢拂胸前,低声问道:“几点了?”
谢拂顺手将床头的手机拿起来一看。
正正好晚上十点。
谢拂醒了。
彻底没了睡意。
如果他没记错,世界毁灭的时间就是今晚凌晨。
距离现在不过几个小时。
“今天我又忘了给我哥打电话。”顾久匆忙去摸手机,担心再不打过去,他哥恐怕真要来逮他了。
谢拂将床头的手机递给他,“不要说太久,这么晚了,你哥那边应该也要休息。”
虽然时差在那里,但算了算,这时间确实是他哥的休息时间。
“好。”顾久乖乖听话。
谢拂扶他起身,给他穿好衣服,又将他凌乱的头发给理顺。
等整个人收拾得差不多,他才看见顾久正对着他笑,笑容很愉快,也很轻松,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想笑,便笑了。
“谢先生,你真的好会照顾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即便不做情侣,就是做普通朋友,恐怕他一辈子也离不开谢拂。
被自己养废,只要一离开他,自己的生活就是不能自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棒的阻止他离开的阳谋。
谢拂抬手抚上他的头,声音淡淡道:“只有你。”
只有顾久,才是谢拂会照顾的人。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换作任何人,也不忍心推开,顾久也不例外。
顾久又抱了谢拂一会儿,才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隐约听见阳台上传来的一些说话声,谢拂却坐在沙发上,望着阳台上的顾久出神。
夜晚的极乐世界依然灯火通明,从窗边望下去,入眼便是五颜六色的灯光占据了所有视线。
天上的云不厚,天空看上去比平时高不少,星星也很明亮,明月高悬,为整个世界洒下一片银辉。
任谁来看,这个世界也不像是要被毁灭的样子,可偏偏事实如此。
所有人都活在被世界织成的美梦中。
不多时,顾久便打完了电话,谢拂在他进来之前主动走到阳台。
一踏出去,才发现外面风很大,狂风肆虐,头发被吹得一片凌乱。
谢拂挡在顾久面前,替他挡住大半夜风。
他抬手为顾久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他穿着单薄衣服的手臂,“冷吗?”
顾久笑着摇头。
“不冷。”
“风吹着很凉爽。”
顾久还挺喜欢吹风的,有时他还会无厘头地想象,自己被风吹起来的画面,被风吹拂,飘荡去不知名的远方,来一场幻想中的旅行。
“我刚刚跟我哥说了。”顾久忽然道。
谢拂:“什么?”
“我跟他说……我们结婚了。”他俏皮地翘了一下唇角,像是在逗弄谢拂。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谢拂的声音,是被吓到了吗?
半晌,才听到谢拂淡淡嗯了一声。
“嗯,知道了。”
顾久有些扫兴,“你不想知道我哥说了什么吗?”
谢拂不用想也知道,却还是很给面子地问:“嗯,说了什么?”
顾久这才露出更灿烂的笑容,“我哥说他啊,同意了,没有骂我,只说要等我回去后,跟你见一面,好好聊聊。”
谢拂微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望着天上的夜色,心中却想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
或许没人知道这个世界将在不久后毁灭,但所有醒着的人都有一种感觉,有些事再不做,今后就没机会了。
无数人都守在最重要人事物身边,又或者给他们打电话视频联系,深夜比白天更热闹。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暗示,来自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
“好,我好好表现。”半晌,谢拂应道。
顾久却很认真,跟他说他哥还有其他家人的性格喜好,帮谢拂分析他可能遇到的情况,一字一句都很认真,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谢拂也听得很认真,仿佛他们真的能离开这儿,去见那些人一般。
他们坐在阳台,享受着夜风的吹拂,又欣赏着这个岛上的夜景,听不见人类深夜狂欢的声音,却能看见灯光统治着整个岛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顾久说得口干舌燥,谢拂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你都记住了吗?”他有些不放心地问。
谢拂点头,靠在他肩上,“记住了。”
顾久半信半疑,直到谢拂随便说了几个人,顾久才彻底相信谢拂的记忆力。
“你真厉害!”他夸道。
顾久听着谢拂的声音,不由下意识浅笑,随后神色微顿,似是想起什么令人困惑的东西。
犹豫了一瞬,他才出声问道:“谢拂,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小七的?”
从前认识的人,都以为他应该叫小九,可他明明从没跟谢拂说过,谢拂却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小名。
奇怪。
谢拂神色未变,他依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久,似乎要将他的容貌,一颦一笑皆记在心里。
“因为……我们前世见过。”
他语气认真,话里的内容却像是在开玩笑,毕竟谁会相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前世。
果不其然,顾久真的笑了,“你这个理由还挺新奇。”
“如果真的有前世,那我们是有多大的缘分才能一直相遇?”
谢拂但笑不语。
谁知道呢。
他的手轻轻抚上顾久的眼睛,“说不定不止上辈子,这辈子,或许连下辈子,我们都会相遇,那时候,你一定会好好的,有健全的身体。”
“我也还会找到你。”
“只是,你可能要多体谅一下那个我,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占有你。
从思想到言行,从灵魂到身体。
顾久听不懂谢拂的话,但他可以说自己听懂的那部分。
“谢先生,你真贪心。”明明之前还让他不要贪心。
但这种贪心无疑是令人高兴的,尤其是顾久,端看他脸上的笑容便知道了。
谢拂不置可否,贪心不贪心,答案在他心里,伸手抚上顾久的后脑,借着这个动作看了一眼手表,上面的时针正要指到12,分针正指到11。
他忍不住抱着顾久,伏在顾久脖颈,感受着面前这人的血肉温度和生机,他微微闭眼,脑中思绪纷杂,理也理不清。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开挂作弊,但谢拂从来没做过那些违规的行为。
大脑乱了许久,他什么都想说,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似乎这样抱着就够了。
良久,谢拂终究是出了声。
“对不起……”
顾久不明所以,“啊?”
“对不起,因为要陪你,可能有的事,没时间去做了。”
顾久愣了愣,虽不知道谢拂在说什么事,但他依然下意识安慰道:“没关系啊,现在没时间,以后总有时间,不用急于一时。”
沉默半晌,谢拂:“你说得对。”
“或许,在未来的世界我能陪你见亲人长辈,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走遍世界,但是现在……请你抱紧我。”
“小七,抱紧我。”
顾久愣了愣,虽不知道谢拂想做什么,又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依言抱紧他。
“你是在紧张吗?”他绞尽脑汁想安慰。
“……嗯。”谢拂的声音沉沉,却并未解释许多。
顾久顿了顿,听这些话,像是谢拂在紧张见家长,可莫名的,他从谢拂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并不是这样。
那他在紧张什么呢?
“叫我的名字。”谢拂的声音沉沉。
顾久心跳加快,却不像是害羞,更像是……他也不知道像什么。
“……谢拂?”
“……谢拂。”
“谢拂……”
谢拂的心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彻底不去看表。
“我会守着你,从前,现在,和未来。”
“所以……”别害怕。
后面的声音顾久再没听到,因为有更剧烈的声音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剧烈的火光将整个世界包裹其中,爆炸声响彻世界,所有人眼前都只能看见一片红光,睁不开眼。
恍惚间,顾久却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点什么,他那看不见的眼睛里装进了一个人的身影。
在失去意识前0.几微秒的时间里,顾久是来不及想现在是什么情况的,这个世上也不会几乎没人能想到自己和世界正在死亡、毁灭,顾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是那副模样。
红衣猎猎,冰寒面容。
整个世界都被火光包裹,而他站在火光中,火花不曾溅他分毫,像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火海将一切都吞没,唯有他朝自己走来,烈火似朝阳。
不等顾久多看,便觉得自己正被那人抱在怀中,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恍惚中,似有一道声音响在脑海中,不一样的声音,却是同样的语气,将顾久刚才没听见的那半句结了个尾。
“别怕。”
顷刻间,一切灰飞烟灭。
此生只一面,一眼便惊鸿。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我的绿茶男友1
手术室外,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焦急等待,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男人以手撑墙, 担心自己腿软。
医生很快从手术室里出来,笑着对男人道:“恭喜,母子平安!”
男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恨不得握住医生的手感谢。
“谢谢医生!谢谢!”
医生随意点头, “应该的,产妇很快会转入普通病房, 只是到底是七个月早产, 孩子体弱, 需要在保温箱观察一段时间。”
男人连连应声, “好好……谢谢医生!”
听到孩子体弱,男人双眼发红, 差点哭出来。
他马上奔四, 妻子也已经过了三十五岁, 这个年纪生子实在伤身, 平时在家虽然有保姆照顾, 可妻子还是在浴室滑倒摔了一跤,虽然及时送来医院, 但提前发动还是让他全程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才终于放心。
陪昏迷的妻子回到病房后,他便去保温箱看刚出生的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都不太好看, 浑身红通通皱巴巴, 可他那早产的儿子却是唇红齿白, 哦, 现在还没有牙齿,但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头发乌黑,看着就不像是早产的孩子。
可医生护士却说孩子出生后心跳不比寻常孩子强,呼吸也比一般孩子弱,不哭不闹,大概是因为没有力气哭。
听到儿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三十多岁才当爸的男人心疼的要死,再次暗恨自己为什么没一直在妻子身边。
妻子醒了后得知这件事,也很难过,自责自己当时要是更小心一点就好了,还是丈夫安慰,才让她好受些。
丈夫跟她商量,“咱们孩子体弱,给他取个带福气的名字怎么样?”
“你想叫什么?”妻子问。
丈夫十分干脆直接,要说最直接,最有福气的,当然是“福”。
妻子拍了下他胳膊,“你敢取这个名,不怕儿子长大不高兴?”
福字好是好,可用来做名字就有点俗了,大人喜欢,孩子却不一定。
丈夫还想坚持,“大俗即大雅,以前的年代,这可是个好名字,取这个名的都是有福气的。”
然而任凭他怎么说,从事时尚行业的妻子都坚决不同意,最终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不用福,可以取同音字。
在一众叫fu的字里,最终妻子一眼看中了“拂”,就好像儿子本就该叫这个,这名字配儿子是天生契合。
等丈夫去办好户口登记,这孩子便拥有了新出炉的名字。
谢拂。
*
013看着每天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宿主,简直欲哭无泪。
它没想到宿主会在上个世界最后护住小七,自己却对世界毁灭的冲击没有丝毫抵抗和防御,以至于神魂受伤,到了新世界不仅只能借助原本会流产的胎儿出生,为了适配孱弱的身体,还要封闭神识和记忆,做一个真小孩。
013甚至不敢跟谢拂说话,担心自己会冲击到谢拂的神魂,令谢拂的神魂不稳,从身体里脱离。
那样的话,宿主大概只能在这个世界做鬼了,哦,这是一个物理现代世界,没有鬼,宿主如果以灵魂体存在,更会被世界排斥。
所以它只能这么看着宿主做个小孩吗?这要怎么找小七啊?万一小七是大人,跟失忆的宿主错过,会不会怪到它头上?
万一小七直接不在这个世界呢?
不过话说回来,婴儿状态的宿主真的……真的好可爱!
这就是人类幼崽的魅力吗?就算是宿主这样的大杀器,在人类幼崽的身体里也会让人忘记他过往种种事迹,只为了他的可爱而欢呼。
*
因为孩子早产,谢家夫妻对孩子格外疼爱,他们努力工作,想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谢爸爸开了一个建材公司,本来是小规模,现在也逐渐做大。
谢妈妈是服装设计师,原来是在大公司工作,现在也辞职自己创业,创立自己的品牌,两年下来也算小有名气。
对儿子,他们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令他们挫败的是,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儿子好像都没兴趣。
谢拂从小就很乖,从不会要求父母做什么,很少提出自己的要求。
第一次要求一件事,还是在一岁多时。
三头身的人类幼崽嗒嗒走到谢家夫妻面前,背着小手,仰头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一本正经道:“爸爸妈妈,我想要自己的房间。”
夫妻俩对视一眼,谢妈妈蹲下身,笑着问儿子,“为什么啊?阿拂不喜欢跟爸爸妈妈住吗?”
谢拂摇摇头,“可是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是大孩子,要有隐私,不能跟你们住。”
不到两岁的儿子一本正经说长大了,要一个人住,谢家夫妻俩很艰难才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虽然这事让人有点担心,但儿子好不容易向他们提出的一个愿望,做父母的当然不能掉链子。
因此即便心里再担心,每天起夜几次,看儿子睡得怎么样,他们也咬牙坚持了下去。
可是很快,谢拂又在饭后找到他们,跟他们来了一场“成年人”的对话。
“爸爸妈妈,下次进我的房间要先敲门,不能随意进。”谢拂用认真的小表情表示他的坚持。
谢妈妈蹲下身,让两人保持在一个高度,“可是爸爸妈妈担心你睡不好,担心你晚上出意外,又不想打扰到你睡觉,这可怎么办?”
谢拂低头沉思了片刻,最后抬头对他们道:“那妈妈你给我买个手表吧,可以通话的那种,要是有事,我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谢妈妈好奇问:“阿拂怎么知道可以通话的手表的?”
“电视里啊,天天放,好多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心中感慨儿子太聪明了也不好啊。
可是他们能怎么办?儿子平时这么乖,好不容易有个要求,他们能不答应吗?
看着儿子满意地迈着小步子回自己的小屋,夫妻俩忽然觉得,当初儿子刚出生时医生说孩子没力气哭,恐怕是没力气,而是根本不想哭。
孩子太自立了,让父母既欣慰又怜爱。
就是……好像有点没成就感啊?
*
谢拂从小就很独立,只要是能自己做的,就不喜欢麻烦别人。
即便是父母。
他聪明的小脑袋里似乎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认为父母没有义务为他做多余的事,全心全意为他付出。
他们之间是互相尊重,互相交换,而非一方对另一方的付出。
连父母都如此,对于其他人谢拂更不会给他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去医院打针的时候不会哭,身体不好,保姆每天给他喂药,他也乖乖吃,不会说苦。
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后,他不让别人随便进,自己平时就负责屋里的清洁工作,用他的小扫把小抹布每天都勤勤恳恳地整理着。
他的屋里每天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得见过的亲朋客人都夸谢家夫妻疼爱孩子,别的房间都比较随意,儿子的房间却格外整齐。
谢家夫妻:“……”
在谢拂从小就在往独立懂事方向生长,而谢家父母也从一开始的担忧到现在逐渐接受了儿子的性格时,变故发生了。
谢拂三岁这一年,谢家夫妻的工作更上一层楼,买下了市里更好的房子,他们搬家了。
*
陆女士回到家,关上的房门隔绝了外面传来的搬运东西的吵闹声。
她看了一眼正在客厅里玩小火车的儿子,对从厨房里出来的丈夫问:“对面搬来了新邻居?不会又跟上回那一家一样吧?”
季先生一边给老婆拿包一边道:“应该不是,听说是一家三口。”
“关键不是几口,是有没有跟上回一样的熊孩子。”
陆女士揉了揉脖子,踢掉高跟鞋,换上拖鞋走进去,“上回那家人也只是一家四口,可结果呢?婆媳吵,夫妻吵,孩子调皮得不行,那回在楼道里拍皮球,还差点让粥粥摔倒,还好是走了,不然我也要搬走。”
季先生给她捏肩,“我今天见过那对夫妻,看起来挺恩爱,也很有礼貌,喏,桌上的阿胶就是他们送的,听说咱们家也有小孩,还多送了一组乐高,说他们家孩子最喜欢玩这个,我觉得能喜欢玩这个的,应该是个有耐心喜欢安静的孩子。”
看了看桌上的礼物,陆女士心中的担忧少了一些,“人家送了那么多东西,咱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回,你多做些小零食,今天给对面送过去。”
季先生欣然答应。
他是个甜点师,跟陆女士结婚,有了儿子后,两人一致决定让季先生在家带孩子,陆女士继续工作。
对季先生来说,只要能继续做甜点,在哪儿做都一样,他每天除了照顾儿子,还会在网上直播做饭或者拍美食视频,算是外快,也是业余爱好。
季先生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坐在地上开火车的儿子,“粥粥,把火车放下,吃饭了。”
季惜粥恋恋不舍地将小火车小心翼翼收起来,确认装好且没有弄坏后,这才一溜烟跑去厨房,“爸爸我来啦!”
他像个小炮仗,冲过去抱住季先生的腿。
季先生手里端着碗筷,腿上还拖着个小拖油瓶,一瘸一拐地往餐厅走。
陆女士将儿子提溜下来,“粥粥,不可以打扰爸爸,万一爸爸摔倒怎么办?”
被陆女士拎着,季惜粥艰难地挣扎了两下,最终只好放弃跟爸爸继续玩有趣的游戏。
“乖乖听话,晚上带你去对面认识新的小伙伴。”陆女士给他夹了一个小鸡腿。
季惜粥一边吃一边发表意见,“我才不要,对面的东东太吵了,他还抢我的小火车,我不要跟他玩。”
陆女士揉了揉他的头,“不是东东,是新朋友,可能是小妹妹哦。”
季先生没看到新来邻居的孩子,也没听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季惜粥偏过头,倔强道:“也不要!女生都太麻烦了,好爱哭的!”
陆女士轻轻敲了下他的小脑袋,笑道:“也不知道你以后找女朋友会不会还这么说。”
季惜粥不知道什么女朋友,但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很讨厌跟他抢小火车、爱哭的小朋友。
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小火车好玩。
*
晚上,谢拂入住新家,拥有了一间比之前更大更漂亮的房间,家里的家具电器也是新的,房子也重新装修过,他却并没有特别兴奋的表情。
他拍了拍谢爸爸的手臂,“爸爸,可以放我下来了。”
谢爸爸将他放在地上,谢拂迈着小步子参观了整个家,心里却想着自己以后也给父母买这么大的房子。
“阿拂晚上想在家里吃还是外面吃?咱们刚搬家,还没请保姆,要是在家里,那只能自己做了。”谢妈妈蹲下身问谢拂。
谢拂陷入了沉思。
谢家夫妻两个忙着工作,在生活家务上实在不太擅长,要他们做饭,大概只能是吃不死人的程度。
不等一家人商量好,对面的邻居前来回礼。
季先生一条腿被儿子抱着,手里提着两袋饼干甜点,笑眯眯道:“都是自己家里做的东西,不值什么钱。”
“谢谢谢谢,快请进!这是您家孩子吧?长得真可爱!多大了?”谢家夫妻热情道。
“才三岁。”季先生摸了摸儿子的头,“叫叔叔阿姨。”
季惜粥乖乖喊了,谢家夫妻笑着塞了他两个红包。
季先生推辞,大人们你来我往客套一番,没一会儿就开始聊自己的天,一时忘了两个孩子。
季惜粥刚进门就看到了谢拂,对方穿着红色的小棉袄,唇红齿白,精致可爱,瞬间戳中了颜控小朋友的心。
他脚步噔噔跑到谢拂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到别的,最后把谢家父母给他的红包塞给了谢拂,“跟我做朋友吧!”
谢拂低头看了看红包,又看了看季惜粥,一直没说话。
秀气的小眉头微微凝起,似在面对一个世纪难题。
跟季惜粥一眼就注意到谢拂一样,谢拂也一眼就注意到了季惜粥,季惜粥看见谢拂就想跟他做朋友,谢拂看见季惜粥,却只想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好像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一天离家出走,又被找到了一般。
他的东西,当然要还给他了。
谢拂看了季惜粥一眼,鸡贼地说:“我给你做朋友,你也做我弟弟,以后做我家的人,吃住都在我家。”
季惜粥小朋友十分诚实地摇头拒绝,“不行,我要回家住,小火车还在我家等我,不能留它一只车。”
“而且我比你高,我是哥哥!”
谢拂皱眉,不高兴季惜粥为了一辆火车拒绝他,直觉告诉他,火车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那我跟它打一架,谁赢了你跟谁。”
季惜粥掰着手指头,“那你还要跟我的小恐龙、小黄鸭、钢铁侠、蜘蛛侠……垂耳兔打架!”
谢拂:“……”
好麻烦,干脆把他抢回家吧。
不对,不能抢人,这是不对的。
“那我想把你留在我家怎么办?”谢拂认真地问。
季惜粥看了看谢家夫妻,想了想自家爸妈,双眼一亮,自觉想出了一个天才主意。
“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我们又住在一起,只要你妈妈做我妈妈,或者我妈妈做你妈妈,我们就可以住一起了!”至于为什么不交换爸爸,当然是因为爸爸做饭好吃,换了他就没得吃了啊。
谢拂:“……”
虽然他年纪小,但他也知道爸爸妈妈是不能换的好吗。
算了,弟弟比较笨,他不嫌弃。
不过季惜粥的话还是给了他灵感,他跑去家长面前,十分认真地对季先生道:“叔叔,我可以跟弟弟结婚吗?”
几个大人:“……???”
季先生懵逼问:“为什么要跟粥粥结婚?”
季先生也很懵逼,毕竟他实在没遇到过儿子被小男生求婚的情况,而且还是对着他这个爸求婚。
谢拂理由充分,“我想让弟弟一直住在我家,但是他说爸爸妈妈结婚才能住在一起,我跟他结婚了,就能住在一起了。”
众人:“……”
嗯,没毛病,前提是男生能结婚,而且结婚年龄是三岁的话。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尤其是谢家父母,他们还从没见过儿子说这种“傻”话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个孩子,看来这个家搬对了。
谢拂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但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的话一定有问题,那看来他的计划也有问题。
季惜粥这时也跑到他面前,谈起了条件,“结婚可以,但是爸爸也要一起,我要吃爸爸做的饭。”
所以他还要跟他爸结婚吗?
谢拂:“……”
麻烦,还是抢了算了。
*
两家长辈相谈甚欢,季先生邀请谢拂一家去他家吃晚饭,正好晚饭没着落,谢家夫妻答应了,谢拂想跟季惜粥在一起,当然不会拒绝。
回了自己家,季惜粥小朋友就跟撒欢一样,一会儿带谢拂去他房间参观,给谢拂一一介绍他的玩具和珍藏。
“这是我的小海螺,别看它小,它可以吹响哦!”
“这是夜光球,开灯后好漂亮好漂亮!”
“这是蜘蛛侠,它可厉害了!还可以吐丝!”
“这是……”
谢拂被季惜粥拉着听了十多分钟的玩具介绍,其实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有些不喜那些玩具。
总觉得季惜粥看玩具的眼神比看他还高兴。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季惜粥完全不知道新认识的小伙伴正想着把他的玩具全都扔到垃圾桶,正因为是谢拂,他才愿意邀请对方来看他的珍藏,甚至愿意让谢拂玩。
最后的最后,他还拉着谢拂去看他的小火车。
红色的铁轨,绿色的火车,只要手动发车,火车就能顺着轨道跑圈,轰隆隆可厉害了!
季惜粥兴奋地跟谢拂展示他的小火车,“你看这个窗户,上面都是我贴的花花,这个铁轨也是我花了好久才搭好的,等一下我说发车你才可以发车哦,不可以提前……”
期间谢拂几次开口,“我对火车……”没兴趣。
季惜粥:“你看它颜色好不好看!我特地选的绿色!”
谢拂:“我不喜欢……”
季惜粥:“车轮是两个轮子并列一起的,跑起来又快又稳!”
谢拂:“不要看火车了……”看我。
你都不看我。
谢拂望着一个劲炫耀小火车,根本没听他自己说了什么的季惜粥,眸光微微一沉,双唇微抿。
当自己一直用的方式达不到目的时,谢拂自然而然会想其他方式解决。
他主动牵住季惜粥的手,“可以把你的火车给我玩一下吗?”
季惜粥看了看谢拂,又看了看小火车,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来教你怎么玩。”
“你看这个是开关,要按一下,它才能跑。”
谢拂走过来,“我靠近一点看可以吗?”
火车都能分享了,季惜粥还不能给他看吗?
他让开位置,让谢拂靠近。
谢拂站起来,摇摇摆摆走到小火车面前,突然,脚下两只脚打架,一只踩上另一只,他整个人身子不稳,瞬间往前一扑,好在他及时翻了个身,屁股着地。
刚刚还巍峨的红色铁轨瞬间被他的屁股坐在地上,哗啦啦倒了一地。
季惜粥傻眼了。
巨大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大人的注意,见到谢拂摔倒,谢妈妈连忙走上前关心,“怎么了阿拂?怎么摔倒了?”
谢拂双眼泛上泪光,揉着坐疼的屁股颤巍巍站起身。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叔叔,我把铁轨坐坏了,我、我把它拼回来……”
季先生见他脸色发白,现在在疼的模样,哪里敢让他拼,刚刚聊天他可是听说了,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情绪不能激动,更不能受伤生病。
“我来我来,一会儿就拼好了。”
谢拂:“……”
他坚持捡起铁轨碎片,“要的,对不起哥哥,我给你拼回来……”
他弯腰捡铁轨,然而平衡掌握不好,一不小心又摔倒在地,这回坐的可不是铁轨,而是那个季惜粥宝贝不已,崭新崭新的小火车,坏了不能拼的那种。
谢拂仿佛愣了一瞬,随后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小脸发白,“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我把哥哥的小火车坐坏了……哥哥……”
他哭也不哭出声,但那一颗颗滴落的眼泪和惊惶的表情却比号啕大哭更令人心疼。
季惜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战损的小火车,懵逼的表情终于回过神来。
讨厌抢他小火车的人,讨厌爱哭的人。
谢拂确实没抢他的小火车,可他杀了他的小火车啊!
“呜哇——!”
他指着谢拂哭嚎:“我讨厌你!”
谢拂看着季惜粥,那成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顶着红红的鼻头,几步一摔地走到季惜粥面前,想拉他的小手,“对不起,我会赔的,我、我喜欢哥哥……哥哥不要讨厌我……”
弟弟就弟弟,那么哥哥包容弟弟,是应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