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糟粕醋火锅
她今日这番打扮更像乔府那株杏花了,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徐璟本还觉得有些疲惫的,见她高兴展颜,好像也没那么累了,微微笑道:“可出去逛够了?”
“差不多了。”
“可惜了,”徐璟作遗憾状,“本还想邀你一同再走走的。”
“去哪?”乔琬看眼天色,不是托词,“恐怕这会再去,灯都没了。”
“就沿外城走走罢,好么?”
“徐司业相邀,不敢不从。”她露出谨小惶恐的表情来。
阿昌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就听见自家爷对他道:“你随吴伯的马车回去吧,一会我自个回。”
得,白等了。
阿昌幽怨难以自抑:“爷,我也想看灯来着。”
徐璟轻蹙眉看着他。
乔琬替其翻译道:“阿昌是说,您下回有事早说,白让他空等。”
徐璟依旧冷漠:“我早说过不必来接了,又离得不远。”
阿昌委屈:“还不是担心爷。”
远远的,乔琬似乎瞧见后门偏处有辆些许眼熟的马车,青顶朱轮,贵气逼人。
停在稍显陈旧的偏僻墙根处,执拗而沉默。
她问徐璟:“吕七郎已回去了吧?”
徐璟道:“似乎是。”
乔琬幽幽一叹,看来姜五娘子又要苦等无果了。
二人就沿着后门这一条长长的坡路散步下来,乔琬好奇问道:“徐府在哪儿?”
徐璟伸手为她指了指一个方向,并距离:“大概与老师府上隔着三四条巷子,靠近这块。”
“噢,”那实在不远,乔琬不免嫉妒,“徐司业一个人住大宅子,难道不觉得冷清。”
她要在汴京置业,得打拼多少年才行阿。
遑论这样大的宅子。
听说原本先帝赐的时候就是为了好让公主在里面大婚,按着公主府的规格来的呢。
她“哼”一声,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
没收住力气,石子蹦起老高,弹到一户人家靠着路边的墙上,竟不想那房子是豆腐渣工程,这一脚就掉下来许多砖头渣,细细簌簌,恐怕这户人家明天得补好一会。
乔琬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徐璟逃离了作案现场。
“你真是”徐璟无奈了,又不能像训学生们一样训她,又看不下去这做法,张着嘴好一会,才憋出轻飘飘几个字来,“稚童莫过如此。”
乔琬狡辩:“那户人家还得谢我呢,这墙若不修,再住阵子也得塌,不是更麻烦么?”
“你们现在住的院子是旧了些,要么在我宅子附近替你们物色一间”徐璟却说起上一件事,思索着可行性,“我俸禄虽不多,但赁个二进的院子还是负担得起的。”
乔琬睁大眼睛忙道:“不不不”
徐璟叹气:“你不必考虑钱的事,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完,更何况这些年积蓄也不少”
“搬走还得起更早呢,现在挺好的,虽小旧了些,胜在野趣啊。”
徐璟没说完的话憋在嗓子里,咳嗽起来。
半晌,平复下来后,叹气道:“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辛苦。”
乔琬差点点笑出声。
少年人矫情,辛苦什么有钱还有吃喝玩乐,真是想多了。
不过人家好歹是关心自己。
乔琬唇边漾起一笑,假乖巧,实真心道:“做饭、做好吃的饭是我喜欢的事,怎么能算辛苦呢。”
她看着四周旺盛生长的野草,没有土壤和人悉心照料,甚至周围居民每年都会想方设法将其铲去、用火烧,但倔强的它们年年依旧重新冒出来。
或许文人见了会咏一首“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而她见了,立马联想到其中长着的蕨菜用来炒辣椒很好吃,咯吱咯吱的脆嫩口感,下粥、下饭都很好。
她又把这例子举给徐璟听,试图证明她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
徐璟也被她混不吝的语气给逗得失笑,无奈而怜惜地看着她。
乔琬又道:“于我而言,能看见旁人吃到我做的饭食露出满足的神色,是件极爽快的事。凭双手本事挣钱,更不丢人。”
“总归,也没人认识我的出身嘛,不算辱没了乔家门楣。”
她说着说着,以玩笑口吻自嘲起来。毕竟现在又有谁会在意她是否辱没家门呢?
“当然了,奴不是说徐司业瞧不起商人的意思。”
徐璟想说什么,抿抿唇,到底点头道:“好。”
他眼底浮起些笑意:“果然,从小承平兄就说,最头疼你性子,长大愈发了。”
提起温柔潇洒的兄长,乔琬眼底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争论道:“阿兄自个才是,为了溜出去跑马,骗阿娘带我去玩,一出府却又立马将我丢到给锦书姊姊,自个跑了——归家时,忘了隔壁还有个我,直接被阿娘揭穿了好吧。”
那时候她四五岁,乔大郎十二。
她一直觉得很难得的是,乔夫人身居高位久了,冰天雪地里见到一个不明来路的女婴,竟然就这样因为怜悯而收为了养女。
并且对她和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是真的做到了一视同仁。
乔相夫妻恩爱,就连两位姊姊乔嫦、乔媛,兄长乔堰,也都是很好很温柔的人。
以至于她时常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出宫后,也从未想过去寻他们。
很简单,那两人当初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他们弃养,明摆着是要冻死她的,难道现在回去就能激起他们微不足道的亲情了吗?
大抵是心情好,乔琬又与他说起最近参透的饮食要义。
甚么夏天吃太清淡也不好啦,出汗多了,得多补充些盐分才有力气,到了秋天,虽说是贴秋膘,但秋冬干燥,也得注意些别吃太多羊肉,上火。
又说到冬日最适合吃羊肉锅子,到时候上了,她非得给每人都推荐一番。
清水萝卜汤底,其他什么也不要,就是葱姜就够了。再准备羊身上嫩滑爽口的部位如里脊、上脑、羊筋肉、羊腱子,都要各来一盘。手切的鲜羊肉以做到“薄如纸、匀若浆、齐似线、美如花”为佳。
其他的配菜,她最喜欢白豆腐,粉丝和霜打过的白菜也很合适。
徐璟听得微笑,道:“介时某再去店里,恐怕不得落脚处。”
乔琬一愣,反应过来他竟在开玩笑。
她接茬笑道:“徐司业可要花小钱定个专座,奴每日替您留着。不贵也就五两银子一月,毕竟现在一座难求呢。”说是这么说,若徐璟真要来吃,哪个监生敢跟他抢座位。
两人吹着夜风,悠闲信步,徐璟将乔琬送回了家。
阿余与阿年已睡下了,院内一片漆黑,只有院中池塘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粼粼。
徐璟眼看着乔琬闩好门、进了屋,点起灯,他才慢步回去。
乔琬观察发现,监生们中爱吃酸的群体虽然不显眼,不像吃辣群众每次来都热热闹闹的,但人家是实打实的实在啊,口味不够重,默默加醋。
她准备的一大坛子,两天就能见底。
又或许是接近夏天的尾巴了,太阳愈发毒辣,这时候吃点酸辣的反而开胃。
故乔琬就想起了一道虽然小众,但风味十分独特的锅子——糟粕醋。
因海岛地域特性,这等美食知道的人并不多,是用酒糟发酵的酸醋和辣椒熬成,独特的酸辣味火锅刺激着年轻的味蕾,令人食欲大增,深深俘获了西北、西南一带来的学子的心。
就连出身岭南,向来对辣口敬而远之的柳廷杰,也破戒了。
吕穆笑他:“怎得不说上火了?”
柳廷杰斜好友一眼,强词夺理道:“一没炒、二没炸,如此清淡地烹饪方式,怎会上火。”
糟粕醋是特别的“健康”,难得的不用炒、不用油的锅底。涮菜以海鲜为主,各种鱼虾蟹贝、海带蛏子
特别是海菜,很多监生们来了之后都会每人单点一盘,否则不够吃,说脆生生的,最是清爽。
当然,为了监生们的荷包着想,乔琬会建议他们辅以平价百搭的木耳、韭菜、豆芽等素菜,其实涮在汤底里也毫不逊色。
新鲜的带子浸饱了酸辣的汤汁,肥美异常,鲍鱼煮过则是非常有嚼劲的那种,咬下去还会微微爆汁。
最新发现是,除了辣锅,鸭肠尤其适合涮在糟粕醋锅底里。此时的鸭肠保留了脆的口感,滤掉了本身的腥膻,融合了醋的酸香、谷物的米香、辣椒椒香,再蘸一蘸专为糟粕醋锅底特调的蒜蓉酱妙不可言。
吃完后打个饱嗝,全身都在冒汗,却异常舒畅。
再喝上一碗清甜解暑的绿豆沙,结束这场征战。
这样鲜香酸辣的味道,如不是在这种街边小店,定会被一些酸腐士子抨一句上不得台面,但乔琬这里只是个连雅间也没有的小店,甚至在几个月前,这儿才是个露天摊,大家只要吃得畅快、高兴,就够了。
只是规模再小,这样爆火的生意,又持续了几个月,总会惹来同行的注意。
隔壁两家邱娘子跟刘管事倒还好,毕竟挨得这么近,有些排队的监生不耐等这么久,就会选择到他们家去,算是沾了光,并不会嫉妒乔琬。
但国子监内学生就这么几百号人,加上博士也才几十个。
除去至少一半吃食堂的,和一部分家境一般、选择吃小摊的,剩下的人里原本大多都是在黄记、郑记两家食肆解决的,如今被乔琬抢去不少生意。
第32章 乌鸡煲火锅
虽说黄家、郑家家大业大,不会把一个小食肆的营收专门放在心上,但这是哪儿?
国子监。
并且管事们的月钱、还有明年能否在主家面前继续得脸,都跟自己手底下铺子的营收息息相关。
他们便想着做些什么抢回食客。
一开始模仿的烤鱼中道崩殂,不少客人吃过之后觉得难吃,再也不点,反而让乔琬收获了一批忠实回头客。而过了鱼肉肥美的那段时间,她就直接将烤鱼从食单上撤了下去,更加勾得监生们对她这的烤鱼念念不忘,也让没来得及学透的黄记、郑记措手不及——没得抄了!
两家关系素来亲厚,铺子离得这么近,两个管事之间也有几分交情。
于是在某天夜里,黄记的张管事提着一壶酒、二斤卤肉,敲响了郑记的胡管事家的门。
二人谋划了什么,乔琬不得而知,她忙着高兴糟粕醋火锅的反响不错。
自从那天灯会后,又过了几天,大概是中元节前后的某天,柳廷锴亲自来接弟弟下学回家,彼时柳廷杰正在挑选钵钵鸡准备打包。
柳廷锴进店眼神扫视一圈后精准逮住弟弟的脖子,微微一笑:“三郎。”
“二哥?你怎么来了?”柳廷杰错愣,显然柳廷锴来之前并未与他打商量。
“来接你。”柳廷锴虽是这么说,眼神却落在替他们打包的乔琬身上,“乔小娘子,这样晚了还在忙碌?”
乔琬一笑:“住的不远,便久待些。”
柳廷锴今日心情大好,一扫之前阴霾,心中已迫不及待将此消息分享给谁,便想到了那日开解自己的乔小娘子,他笑道:“前次与小娘子说的事已有定论。”
“哦?”乔琬也笑起来,“看起来郎君是心想事成了。”
“还算圆满,”柳廷锴低眉,腼腆一笑,“还是要多谢小娘子的开解,若是贸然着急,恐怕不得这个结果。”
乔琬前倾些身子递上柳廷杰跟吕穆买的吃食,闻言笑道:“折煞奴了,郎君们慢走。”
临走前,本已一脚踏出店门的柳廷锴又再度转回身,看了眼低头继续忙碌的乔琬。
柳廷杰还在问:“二哥今日怎么是你来接我?”
柳廷锴轻咳一声,错开眼道:“日后应当都由我来接你了。”
柳廷杰闻言脸上绽出惊喜,高兴得跳起来:“真的?!二哥!你留京啦?!”
三伏进入尾声,秋老虎也偃旗息鼓,自从七月开始,原本歇了半个月的雨势又开始连绵起来。
只不过,这回是一场雨接一场凉。
乔琬晨起只穿了件单衣,白日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晚间始觉衣袂生凉。
门外的那棵柳树上,闹了一夏的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发出时断时续的嘶鸣,只不过比起当初,声音微弱了许多。
秋风起,菱歌断。
天边晚云如髻,湖上远山横翠,从店门口望去,一派清秋之景,秀媚有致。
乔琬将店门上挂着的青纱帘换成竹帘,又卷起来,让食客们坐在店内也能感受到穿堂风。
至此,红汤锅底的人气终于回温了些。
乔琬趁此机会将食单上夏天的一些时令锅子和菜蔬给撤了去,换上新的。
这次不同于日常断断续续的上新,一口气增加了好几道滋补养生锅。
给客人介绍时,她也将广告词润色了又润色,一气不歇:“这金汤锅底是用粟米、板栗、南瓜磨煮,熬上一个半时辰,只用盐调味,煮久愈香浓。豆浆火锅则是以少量豆浆为引,大骨汤合熬而成,口味清爽至于乌鸡煲是最适合秋天了,整只乌鸡放下去,和各类菌子一起炖,滋阴润燥、补中益气,温补得很。柳二郎可要来个?”
这豆浆依旧是从豆婶儿处定的。乔琬现在是豆婶儿最大的一个客户。
乔琬还教她如何用剩的豆腐炸豆泡、豆腐串等豆制品,另还有豆干、豆奶等产物,卖得比豆腐还好。
对她,豆婶儿可谓是千恩万谢,有求必应。
柳廷锴听了她的推荐,抿唇润了下,点头道:“好,那便来个乌鸡煲吧。”
乔琬笑道:“这乌鸡煲里已有不少配菜,郎君挑菜时可精简些。”
柳廷锴听的认真,每句话都不住点头。
自他确定留任后,就几乎每天晚都来接柳廷杰下学,又每次都要吃点东西再走。
而且他不似旁人一样打包或吃冒菜、钵钵鸡这种不费功夫的,每每都要坐下来吃锅子。
往往等他们吃完,已超过了原先乔琬打烊的时辰,惹得阿余很是不满,却又不敢说客人什么。
好在柳二郎出手阔绰,每次小费给的都足够多,打消了乔琬的怨气。
对柳廷锴给的,乔琬可不会推辞。
她二人非亲非故,给多给少那都是食客打赏厨子,是她应得的。
乔琬拿了人家银子,宽容许多,可有可无地安慰阿余道:“等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到时且有他忙的。”
阿年则更心细,已经察觉出来些苗头,小声揣测:“小娘子,我怎么总觉得柳二郎君一直看着您”
乔琬忙捂她的嘴:“可别被人听去了。”哪有这样自恋的!
阿余狐疑道:“不是没可能。我见之前那姓陈的就是这样,只不过柳二郎稍收敛克制。”
便是看出柳二郎的意思,阿余才会这样不满。
若只是普通食客她肯定不会这么大意见。
实在是自从经历赵陈事件之后,阿余对于男人的那方面心思很是敏感,一提就应激,乔琬只能顺毛。
“哪里就你们说是就是了?”乔琬对着二人的发包轮流一人捏了好几下,简单粗暴地警告,“莫要出去乱说,我看那柳二郎有分寸,不像是无礼之人,也断不可能和咱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啊。”
“知道了。”阿余嘟嘴皱了皱鼻子。
她二人好好地答应了,乔琬却眼神飘忽远了。
其实她并不是感觉不出来的。
只是,
柳二郎
她权且装作不知道。
乌鸡煲的汤底若是不喝用来涮菜,那便太浪费了。
各种精华都化在汤里,这精华说的不是营养,而是那股子鲜甜味。
熬了半晌午的当归鸡汤,从砂锅里盛进火锅,撇去上头厚厚的一层鸡油,再加当日新鲜现摘的山菌野菇,端上桌。
底下碳炉煨着,等到锅内鸡汤再沸一次,监生们便可取碗打汤先喝上一碗,金黄清亮的乌鸡汤,斩成小块、软烂脱骨的鸡肉,吸饱了鸡汤汤汁的菌子
菌子都是附近农户在自家山上摘的,种类多、数量少,每日不定送来哪几种,好在够新鲜,就连涮白水蘸辣椒都好吃。
今日徐璟来,吃的也是乌鸡锅子。
因适合涮这锅子的许多配菜都卖空了,她便捡着剩下的给对方上了竹荪、竹笋拼盘,又白菜、豆腐拼盘。
非是专挑廉价物,而是鸡汤本就鲜美,更适合与口味清淡之物同煮。
都带了竹字,发音又相近,竹荪却和竹笋没什么关系,甚至和竹子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寄生在枯竹下的一种隐花菌类。
不过和竹笋一样脆嫩爽口,别具风味,都是乔琬爱吃的。
洗净后雪白的竹荪,身上布满了孔洞,像是蜘蛛吐丝结成的厚网一样,软软地依附在筷子上,没什么骨气。
徐璟试探性地夹起一根,欲扔进锅去。
“一块儿下吧,煮开后,先喝碗汤。”乔琬笑着解释,“竹荪之味清脆腴美,滚汤烫过即可食。”
徐璟依言照做,果然满口鲜香。
喝足了汤,再将锅底里本就有的鸡肉、菌菇捞吃完,成年男子也该半饱了。
这时候再下豆腐、白菜等不占肚子之物,或涮肉涮菜。
细嚼慢咽,品其柔嫩。
最后若还有肚子,再煮碗馎饦进去,垫底儿。
一顿下来吃得徐璟微微冒汗,此时的天气已不像六月那样灼热,出些汗后很舒服。
乔琬看见对方因热锅蒸汽扑腾而透出点胭脂薄红的双颊,好似羞红一般,使这张棺材脸也能看出几分柔弱来。
借着袖子的掩藏,她抿唇偷笑,笑得弯起眼。
美人配美食,真是秀色可餐也。
三场秋雨之后,天上便不再降一滴水,开始刮起风来。
不愧是“打秋风”,将树上最后坚强挂着的叶儿卷得一片不留。街上灰尘四起,衬得整天都是雾蒙蒙的,在古朴庄重的监门衬托下,路过的人还以为自个到了南天门。
天气也越发凉快,到了要穿双层夹衫的时候。监内学生也都换上了秋装。
只不过乍看看不出什么区别,依旧是雪白的一片,宽袍广袖,飘飘欲仙。
更像南天门了。
乔琬也穿得非常应景。
藕花粉色对交穿外,落叶黄的半臂,绣着小小的银杏,下身穿同色裙子,和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在古董摊上淘来的据说是前朝古画的色调一模一样。
古画非是仕女图,而是画的不知名园子,园子内种满绣球盆花,粉的白的黄的蓝的,精致典雅,又有些清新。
乔琬不懂是不是什么前朝古画,只是觉得好看,挂在店里还能装装文艺范儿,竟还被不少擅丹青的监生们赞过,直接在画前争论起这是哪位大家成名前的青涩之作来,画风已初显。
故乔琬认为这两百文花得很值。
于是在一次逛市集的时候,再次碰到那古董摊摊主老叟,她又凑了过去:“老叟可还有上回那画主人的丹青?”
第33章 福袋
老叟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清,睁着浑浊的眼球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小娘子上回买的是什么。
“噢是小娘子你啊,有有有,等等。”他回身在地上随意摆放的卷轴里辨认一番,拨了几支出来,“都在这儿了。”
乔琬展开一卷看了看,笑道:“我全要了。”
店内再挂一副,剩下两卷,挂家里去,难得是她喜欢的画风,清新自然不做作。
老叟呵呵一笑:“小娘子,老头我没骗你吧,前朝大家隐世所作,保管值这个价。”
乔琬就笑:“怕不是前朝,而是前天所作吧。”
老叟脸色一变,胡须抖了抖。
“小娘子是如何看出来的?”老叟将声音压低,惊讶极了。
显然他没想到,自己用特殊药水处理,十几年甚少有人看出来这其中端倪的法子竟然被个外行小娘子看出来了。
乔琬笑吟吟指着画卷:“这是澄心阁的上等纸吧。”
“这”如何就能判定?
“老丈,莫说前朝,十几年前澄心阁还只是徽州一间小店呢,何来这种两三年前所出的新纸。”乔琬眨眨眼,笑道,“且若说恰好那落魄画师是徽州人,又如何用得起价格昂贵的上等纸?”
恐怕这纸便要二钱银子一张,早抵了画钱。
所以她才想着将这些大白菜全占了,咳,全买回去。
又好奇这是一位什么样的画师,这般有钱任性。
“小娘子好眼力。”老叟服气地抱拳,给她透露,“画画的郎君住在城西一带,让老头每三月到附近找他拿货,却也不收老头的银钱,只嘱咐我一定说这是前朝大家之作。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以此为乐。”
乔琬点头,果然不错。
解了心里一桩谜,她便舒服了,拿着新收获的“大白菜”施施然离去。
随处看看、随便买买,拎了些菜农不常送来的时数回去,店里已经被阿余打扫得光亮干净。
阿年也在整理菜农、肉贩刚刚送来的东西,归类码好。
现在不似夏天那样了,肉类刚送来就得赶紧沁水里去,否则到下午就会发臭,现在只要掩在阴凉处,用浸了水的棉布一搭,就可以保持新鲜。
乔琬看了眼,有些惊喜:“今日有茼蒿菜?”
篮子里,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便知是晨间现摘的。凉爽的天气最适合绿叶菜的生长,故这会子的茼蒿很是鲜嫩。
茼蒿此物,好吃的秘诀在于面前摆一锅飘着油花的鸡汤,或是大骨汤也可。汤沸时,将茼蒿叶放下去一撩,最多不过十秒,再蘸调好的蒜蓉辣子蘸料。
吃起来,既有蒿的清气,菊的甘香,又有鸡汤鲜味。
剩下的茼蒿杆,切了腊肉煸炒出油,放蒜和茼蒿杆下去一块炒香。
需得注意不能炒得过火了,否则影响脆嫩口感。
这样炒出来的腊肉又干香又有嚼劲,茼蒿均匀裹上腊肉里炒出的肥油,清新中带着点微微辛麻的味道,咸香脆嫩,刺激得吃者扒下一大口饭。
乔琬将茼蒿叶留出来卖,自家中午就用择出的茼蒿杆炒了盘五花肉,虽没有腊肉的风味,但也油兹拉香。
又取了一小把叶子和豆腐煮汤,鲜嫩清爽,白白绿绿搭配着煞是好看,再淋点芝麻香油,
连斯文的阿年都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
阿年感慨:“小娘子若开食肆饭馆一定也能出名堂。”
乔琬小小的骄傲了一把,矜持道:“快吃饭。”
吃过饭后,乔琬剁肉馅,阿余和阿年则将豆婶儿送来的油豆腐片给拿了出来,一片片往顶上裁开道口子,裁开后里面是空心的,可以往里塞馅儿。
分别调了几种,有紫菜肉馅的、小葱肉馅的、鱼肉馅的和虾滑馅的,每个油豆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地像个小口袋。
这时候再用芹菜丝扎口,“福袋”便做好了。
放进清汤锅子里去煮,但凡是以鲜味制霸的,都很合适。
准备好这些,汤底也差不多都熬好了,差不多到开门营业的时候了。
今天却又有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乔琬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来人:“贵客们又有什么指教?”
是养好伤的鹰钩鼻带着他那帮兄弟们。
一群人将原本蓄了不知道多久的络腮胡给剃了,现腮帮处只剩一圈青黑粗糙的胡茬,原先那身脏得看不过眼的衣裳也换了,虽然旧,但至少干净没有异味。
“还是这回又要替哪位兄弟报仇雪恨?”
鹰钩鼻满脸愧色,沉默着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簸箕扫帚,另几人拿抹布的拿抹布、摆桌子的摆桌子,抢了阿余和阿年的活。
“?!”
几人合伙手脚麻利地将店中桌椅都摆成平时营业的模样,又擦干净桌上的浮灰,只用了乔琬她们平时一半不到的时间。
效率还挺高的。
乔琬几人目瞪口呆。
“这是?”
鹰钩鼻沉默地走上来,俯身就是一礼:“小娘子大气,不计较兄弟们的冒犯,我陆虎却不能原谅则个!为了良心,以后小娘子这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吩咐兄弟们!”
“我们平日就在这一带,给小娘子守着。”另一人粗声粗气地,“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
乔琬自是不知那日之后又有人警告过他们,这几人也不听她的拒绝,每天来了什么都不说,上来就干活,干完就走,坚持不要报酬。
省了她们不少力气。
好吧
苦力活,她们也不爱干,有人帮忙挺好的。
看来这些人还是有些底线在的。
柳廷锴又来了,今日来得早,没下学的时候就来了,阿余还当他是总算开窍了,想到能早些打烊休息,连看着对方都顺眼了许多。
不免又想到那日小娘子的话,这些日子柳二郎一直礼敬有加,偶尔搭话一两句,有分寸得很,看来可能还真是她过于小心了。
存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阿余上菜的动作更轻柔了,还贴心地将炭火给他拨了拨,以免烟气熏到他面上。
柳廷锴左手一直垂在袖间,摩挲着一支簪子,非常简单的样式,木簪上雕刻着几朵茉莉。
这簪子是他买很久了的,一直没鼓起勇气送出去。
有好几次就差开口了,但又将话咽了回去。
只是每回来,都能看见壁上静静绽放的茉莉,他料想乔小娘子一定是极喜欢茉莉,才会将掉落的花瓣花苞也收集起来窖茶。
想到此,低头闻见茶碗中飘出的茉莉幽香,柳廷锴脸微微发热。
初见时,乔小娘子的回眸就撞进了他心里,就在他心狂跳不止的时候,对方笑着,温声细语向他问好,让习惯了雁州粗犷民风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后面灯市两次偶遇,对方给自己解围,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回去后,他越发时常想起那一道娇小的身影,还有她那日灯下奔向自己的场景。
原本模糊了的记忆,在梦里又鲜活了起来。
“给柳二郎续茶吧。”乔琬拎着茶壶走过来,微笑着替他将面前的茶盏斟到七分满,再将茶盏往他面前轻轻挪了挪。
“谢小娘子。”
柳廷锴猛地回过神来,左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藏。
其实原本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柳廷锴脸更热了:“失礼了。”
乔琬抿唇一笑:“郎君切莫小心,泼茶虽香,但沸茶泼身,恐烫秃噜皮。”
赌书消得泼茶香。
将他的鲁莽说成是文人士子间的雅趣,化解了尴尬。
柳廷锴也释然地笑起来,腼腆道:“让小娘子见笑了。”
饶是提早了,选的没那么多人在场的时候,柳廷锴手里的簪子也还是没送出去。
七月末,朝廷接连颁布了几道新政,审官院的程序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很快他就接到了调令,拟任他为正六品拱卫大夫。
虽看着官阶没有变化,实则大多京官都比外放要隐隐高出半阶。
现如今柳府中除了柳将军、柳大郎驻守蜀中外,柳二郎、三郎和年仅七岁的柳四郎都在汴京,陪在阿娘和妹妹们身边。
除他之外,最大的变动莫过于已官至兵部尚书的黄郸加封金紫光禄大夫,兼任枢密副使,位同副相,一时间风头无二。
民间也不由得审视起这位黄尚书来。
先帝期间,曾为天子伴读的黄郸任吏部员外郎、后权知贡举,又接连任兵部侍郎、中书侍郎、兵部尚书等职,起起伏伏。
自熙平三十年后,黄郸的仕途似乎就开始顺了起来,一路升任兵部尚书。可惜在位不满三年又因办事不利辄贬为侍郎。新帝登基加封老臣,将其官复原位,一直到现在近耳顺之年才又升了官。
只是此人才能平庸,在位期间并无突出功绩,否则也不会身为天子伴读这么亲密的关系在侍郎的位置上混了十几年。
不少人猜想陛下此举是为求稳。
先前接连颁布科举新政、官职改制等举措已惹守旧党诸多不满,亟需扶持一位守旧党人平衡朝局。
打一巴掌再给个不怎么甜的枣,乔琬看得出来陛下实在不怎么想委屈自个儿,才会扶持个声望不高、政绩也不高,又快退休的老头儿。
在司膳局时,她有次随王公公去贵妃宫中回话,碰上了御撵。虽然立马就垂目回避了,但那一瞬的余光还是扫着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隐隐约约的,记得陛下的下巴上似乎有颗痣,也因为这颗痣,整个人的气度都显得十分温和。
但只凭这些年的动作就能看出,这位陛下的性子绝不止温润。
第34章 关东煮
福袋之于乔琬,她认为就该在关东煮里呆着。
与钵钵鸡相比,都是串串,一个是热腾腾的清味锅,一个是冷吃辣锅。
这种日式汤底做法非常简单,要用到干贝、干香菇、鲣鱼干。
提前一天将干贝和香菇泡水过夜,第二天取出其中香菇和干贝不要。
鲣鱼干煮水晾凉,同样捞出渣渣不要。
而后将两种汤水混合起来,再按口味加清酱和盐调味即可。
鲣鱼干其实就是章鱼小丸子上撒的木鱼花,为了找这种鱼,乔琬跑遍了东西二市,才在一间南方人开的铺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小堆晒干的鲣鱼。
并且对方说,这玩意儿吃的人不多,后面还会不会费劲巴拉再运来都难说。
乔琬忙将剩下的都包圆了。
其实选择保存老汤才更能维系关东煮那股独特的风味。
老汤便是将前一天煮过食材的汤底保存下来, 第二天继续加热,水分蒸发了就再添些水进去。
精心保存下来的老汤融合了各种食材的精华,越煮越香醇。
但乔琬一直很怀疑这么做存在的食品安全问题,以至于她不敢尝试。
外表朴素的关东煮,灵魂在于萝卜煮了一天的清甜,丸子加了鸡软骨的脆弹,还有鸡蛋煮到破开后,蛋黄几乎化在汤里的的香糯。
鱼蛋腍滑,年糕煮久后又韧又糯。兰花干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淌汁的满足,福袋里未知馅料所带来的惊喜
乔琬一直对于牛筋丸蠢蠢欲动。
和牛肉丸一样,都需要手动反复捶打牛肉,直至牛肉打出黏连胶质,因为没有去筋,口感比普通牛肉丸要更扎实筋道,弹得能当乒乓球。
原先只有她们三人根本实现不了,除了阿余以外,其他人战斗力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有了干苦力的几个大块头,乔琬心思一动,招手将外头些许笨拙的忙碌身影招呼进来。
陆虎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乔琬也不是压榨民工的资本家,许诺每天给他们包饭。
夜宵刚送走爽口开胃的钵钵鸡,又加入了新成员。
“小娘子,为何取名为关东煮呢?难道是出自东北路一带的吃食?”
“某祖籍东北,从未见过这种吃食。”
面对监生们的疑惑,乔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含糊搪塞过去:“大约是出自于一位姓关的老叟,因姓名不详,家住东方,所以这般称呼。”
新奇的事物总是能引起热烈的反响。
其实内容也只不过是平日他们常吃的那几样罢了。
把大白菜卷成小卷再串起来,同样的还有豆皮裹住金针菇卷起来串成串,香菇改花刀,萝卜削成圆柱子,鱼肉鸡肉剁茸捏成鸡翅形状的丸子、昆布(唐时类似海带物)打个结,丢进去煮
换个样貌,就能卖出翻倍的价钱。
姜亭晚起初还吃得小心翼翼,在尝出味道后,不免也加入了隔壁狼吞虎咽的监生们,只不过她终究保持着高门淑女的矜持,只是进食速度变快了些。
她小口咬着萝卜,这萝卜煮了一整日已经煮透了,变成了和汤底一样的茶色,半透明状,光筷子轻轻夹起都汁水横溢。
吃完乔琬给她盛的那块,姜亭晚当即又加了两块。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关东煮里的萝卜,乔琬会心一笑。
姜亭晚身旁立侍的丫鬟们都面露惊讶,五娘子一向讲究,从来食不过三,区区一块萝卜凭什么破解——这回她带了侍女来,不必乔琬再抽空安排她,而且看对方样子似乎真是来吃东西的。
连吃了两块萝卜,姜亭晚舔了下唇内侧,才舍得将目光放到旁的身上。
荷包似的福袋引起了她的注意。咬一口下去,啊这个是豆腐肉馅的,软滑滑的。再咬开一个,唔,这是虾滑的,鲜甜弹牙,还能看见一整只虾的形状。
样子好看,吃着有趣,味道也好。而且小巧一个,吃着也不撑,姜亭晚玩得不亦乐乎。
又吃了鱼丸鱼蛋,两者差不多内容,只是鱼丸较之鱼蛋大些,里面有豕肉小葱内馅,一咬就流出来褐色的咸香汤汁。
而鱼蛋则小小一枚,玲珑可爱,蘸辣酱吃很鲜香,她也吃了一整串。
直到最后,每种都尝了些,姜亭晚不负众望地吃撑了,懒骨头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丫鬟们早都看呆住了,瞬间对店主小娘子刮目相看。
这波客人忙得差不多了,乔琬将活交给阿年,过来问候姜亭晚两句。
看见桌上碗盘空的七七八八的,几乎只剩些汤汁,又看撑得有些轻轻蹙眉的姜亭晚,显然许久没这样放开肚子吃了,乔琬心中成就感不可谓不满。
她去端来一盏助消化的山楂茶,秋天正是山楂的季节,除了煮茶还能用来炒糖霜山楂、做冰糖山楂,可惜她不会。
再给自己倒了杯茉莉花茶,没加牛乳什么的,简单清爽,小口品啜着。
姜亭晚倚在靠手里看她,乔琬装作不知。
半晌,等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亭晚挫败地发出一声哀叹:“乔姊姊我该怎么办。”
不是问句,而是叹气。
乔琬明知故问:“五娘何故叹气?”
姜亭晚绞紧了手中帕子,委委屈屈,又不说话了。
她不说,乔琬便不问。
少听少问,正经做生意才是。
“吕七郎他对我有误。”几次三番热脸贴冷屁股,是个人也受不了,何况娇滴滴的小娘子。
“既是有误,把误会解开不就好了。”
乔琬曾经也是闺蜜感情里的狗头军师,自身经验为零也不妨碍她的理论知识丰富。
姜亭晚面容愁苦:“说了,恐怕我爹要生气。”
“那么,便没法子了,家人终究是最重要的。”
乔琬面上作一团和气,心中也平静如止水。
她这个身份,姜五娘说什么她跟着附和就是了。
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宠坏了,才最不好糊弄。
姜亭晚戚戚然:“连你也敷衍我!”
乔琬:“”
不是,她俩有熟到这地步吗?
看在姜五娘送来的二十两启动资金的面子上,乔琬和气询问:“五娘和吕监生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是我们。”姜亭晚纠结,“是吕侍郎和我爹”
风吹得墙上烛火影子微微摇晃,姜亭晚向乔琬说起几年前的一桩案子。
要说那时候,得先说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
因着不断冒出来又被拔出的“逆党”,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第二天睁眼自己就被打成了逆党。
“实则那时候,除了先帝,其余人都觉出来不对了。那些年的宁王、左大夫、乔相这些人哪里什么叛党?怕是有人顶这个名头铲除异己。”
听到姜亭提到父母的名字,乔琬面前的茶水动了动。
“后来官家继承大统,不是那些人想要扶持的那位哎呀我和你说这干什么!你且当没听见,”
姜亭晚的话脱口而出之后,自知失言,吓得捂住嘴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听见,才敢继续,压低了声音,“后面那些人为了试探陛下是不是和他们一条心的,又说大理寺少卿张大人是逆党”
乔琬心中“嗤”了一声,面上不显。
这些人,真是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要将天下好官赶尽杀绝么?
“张大人与我爹、吕侍郎都是知交好友,当时吕侍郎不怕惹上嫌疑站出来为张大人辩解。因为先帝的缘故,其余人都不敢出面,我爹也”姜亭晚似是因为羞耻而微微红了脸,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我爹说了,此时什么也不做才是对张大人最好的保护!”
“虽然后面张大人没事,陛下训斥了那些混淆是非的人,但吕侍郎也因此和我爹断交倒是张大人,理解我爹的一些心思,只不过他在中间解释,吕侍郎也不信。”
“总之便是这些了。”姜亭晚轻蹙眉头,似拂过的淡淡烟柳,“我与吕七自幼相识,本无嫌隙,只是我爹的脾气将对吕侍郎的怨气迁怒到了吕七身上。有次见到我与他说话,痛批了他一番。”
乔琬大概讲故事给圆了起来。
“当时姜大人训斥吕监生时,五娘子在旁边有言语阻拦吗?”
“有,可是”姜亭晚苦笑,“我爹自然是连我一块骂了,还命人禁了我十天的足。”
“照这么说,误会,实则是不存在你们二人之间的,吕监生定然也清楚,或许只是一时迁怒你。”乔琬总结道,“心结还是在两位大人,不,三位大人身上。”
“是啊。”姜亭晚幽幽叹气。
倔驴式的大男子主义,都不肯低头,几乎无解了。
后来吕穆发现,一连好几天,乔小娘子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八卦,十分复杂。
惹得柳廷杰也看他,还忍不住问:“乔小娘子,七郎脸上有甚么东西么?”
“嗯?”乔琬尴尬一笑,太明显了么?
忙道:“没有没有。”
这解释一点也不斩钉截铁,透露着些许心虚。
柳廷锴也错眼看看,看不出来什么。
而后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忽然想到,二人年纪正相仿。
他危险地眯起眼,看向吕穆。
吕穆手里的勺子“叮啷”一声掉碗里头,是被柳二郎突然的动作吓的。
他欲哭无泪。
今日这是闹哪出!一个个的,他脸上是雕花了还是沾芝麻了!
第35章 粥底火锅
一年一季秋,炖羊肉、焖排骨、红烧肘子、炙牛蹄等正应时节,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三人找足各种理由狠贴了阵秋膘以后,阿余成功将自己的肠胃吃出了毛病,一天下来跑了七次茅房。
郎中叮嘱在彻底好前断不可再大鱼大肉了,得养一阵子。
乔琬听得连连点头,记下了一应忌口食物,又引以为自己与阿年戒之。
一是为了养胃,二是吃腻了荤腥油物,开始馋那口清新鲜嫩的野菜了,因此在某个清晨,乔琬捧着大把挂着剔透露珠的野菜回家,后背篼子里还有满满一篮。
一问才知,是跟着隔壁邱娘子去到后山亲自摘的。
摘的当下没管那么多,乔琬看到什么眼熟的都摘了回来,现下拿出来分类装好,发现有秋葵、蕨菜、荠菜、马齿苋、木耳菜还真不少。
或凉拌或清炒或做纯菜煎饼,一连几天,清粥小菜,将近日来身体里累积的油腻尽数排出了体外。
阿年和乔琬倒是觉得新鲜好吃,下粥也清爽,每天要花大力气的阿余吃得一连几天面如菜色,练拳时手脚无力。
她向乔琬诉苦:“咱们晨起吃的菠菜汤与荠菜烧饼,午间又是炒冬瓜和凉拌秋葵,晚食总不该又全是绿的吧?”
“小娘子,师父说练拳得吃饱,我这几天睡觉都是饿醒的呢。”
乔琬哄她:“今晚就让你吃锅子。”
今日是初一,监生们放假,乔琬也沾光得个休沐日,可以自行安排晚间时光。
阿余得了许诺,喜滋滋择菜去了。
吃什么锅子?自然不能是油辣的。
遵从大夫的嘱咐,饮食要清淡。乔琬将泡了一下午的大米分出一半,倒入研钵研磨细腻,另一半铺在砂锅底,混合磨好的米浆大火煮开,等煮到开花后去米留汤。
看不见米粒,浓稠顺滑,这便是粥底火锅,又称“毋米粥”。
以粥糜为底,涮菜喝粥,食材下锅顺序皆有讲究。
其实按当地人的做法要将清远麻鸡剔骨熬成上汤,加入一年以上香米大火焖煮两时辰,待粥米完全酥烂后,用网筛滤渣沥出粥水。
只是现在条件有限,鸡汤有,其他二三没有。
到了晚间,红漆木色的小桌案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人一口小砂锅,菜有枸杞叶、茼蒿叶、白贝、花甲、虾子、黑鱼片,两碟嫩牛肉取的牛身上雪花、肥胼部位,一碟片成薄薄片的嫩猪肝,还有一碟马蹄豕肉滑并一碟牛筋丸。
乔琬还用剔下来的鱼皮做了道凉拌鱼皮,口感脆爽酸辣,伴着芜荽的清香,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很是开胃。
阿余见到真的有锅子,高兴坏了,忙前忙后端来碗筷,又主动替乔琬调蘸料。
乔琬嘱咐,吃之前先舀碗粥喝,此谓提气暖胃。
然后按照海/河鲜、荤菜、蔬菜的顺序依次下锅烫煮。
浓浓的粥水可将海鲜烹出的鲜味锁住,与粥水融合,否则,蔬菜中的水分太多,会失了鲜味。
肉只要新鲜的牛肉和豕肉,打个鸡蛋进去和新鲜牛肉搅拌均匀,烫熟后牛肉嫩滑无比,自带一股奶香味。
蔬菜吸收了粥底中前序食材的油脂和鲜味,最后再打个鸡蛋下去,喝碗融入了各食材精华的粥收尾,回味无穷。
三个人关了大门畅畅快快地吃着,吃着吃着,阿年忽然就哭了。
起初小小声抽泣,隐在砂锅的咕嘟咕嘟里,众人专注自己眼前的锅子,无人察觉,后来幅度越大。乔琬察觉了,侧头询问,谁知问后对方更加难过,最后“哇”地一声,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这可吓坏了两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按阿年的性子,又是会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的。乔琬忙柔声哄着对方,指挥手忙脚乱的阿余去取帕子,不小心取来擦灶台的脏帕子,又被乔琬给拧了回去。
阿年看着兵荒马乱的两人,又忍不住破涕为笑。
“怎的了这是?总不至于好吃哭了。”乔琬给其顺背,有意使气氛轻松点,打趣道。
阿余重新拿来乔琬的干净帕子,乔琬接过,擦去阿年脸上泪痕和嘴角残渣。
方才哭得太急,这会阿年还在止不住抽抽噎噎,不时打个嗝儿出来。
闻言,颇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看着因担忧自个的小娘子和阿余:“这、这粥,从前在家我娘也会做。”当然食材不可能有她们现在吃得这么丰富,但味道和口感总是差不多的。
原来是想家了,乔琬满目怜惜,“你是岭南人?”
这也算从侧面证明了乔琬做得还原,得此评价,她心里是满足的。
“不怕,等咱们有钱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常回家看看就是了。”她这样安慰着,也羡慕阿年,至少家中还有长辈能够牵挂。
阿年答道:“不回去了。我爹赌钱还打人,我娘受不住跑了,他们把我卖了换米吃。”
阿余闻言,感伤自己的身世,也沮丧道:“我也不回去,回去只能吃掺了麦麸的稀粥,只有兄弟才能吃干饭,比不上这里一点。”
乔琬沉默地伸出手,在二人的头顶摸了摸,叹道:“那便不回去。想吃什么了,告诉我做就是了。”
自上一次姜五娘子吐露心结后,似乎就把她这儿当成了个倒苦水的好地方,还真被她蹲到过几回吕七郎,只是高门淑女如何日日寻得到出门的借口?这不,这天就有姜府的下人来请乔琬,说家中五娘想念她这的火锅,请她带着锅子底料上门布置一顿。
至于菜蔬——不用管,府里厨房应有尽有。
上午又没什么事,看着丰厚的酬金,足有五两的银锭子,乔琬笑着应了:“客人稍后,奴去取家私。”
姜亭晚虽没说要吃什么锅底,乔琬却熟悉她的口味,直接擓了鸡汤菌子的装进坛子里,又带上做工精致的铜制双耳小锅。
姜五娘子喜清淡口味,吕七郎却无辣不欢,这一点上,乔琬不免又暗暗替姜亭晚捏了把虚汗。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叫做“爱就是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吗,又有说“一定要找个能吃到一起的人过一辈子,否则就是两个人的痛苦”,父辈的矛盾暂且抛开,他们两个性子就天差地别,真的能幸福吗?
不过,乔琬转念又一想,这二人成不成还两说呢,干她何事?操这心,后世还有说“爱是互相迁就、克制己欲”的呢!
许是这些日子听姜五娘絮叨得多了,她不自觉关注起二人的进展来。
乔琬在心里八卦了一番,面上和和气气地同姜府的小厮一笑,登上了姜亭晚派来接她的马车,将店里交代给两个丫鬟。
一路颠簸后,马车停在了姜府的一处偏门。
乔琬被早守在门口的丫鬟领着,穿过回廊曲折、假山清池,进到姜亭晚所住的循梅苑。
正如其名,院中栽了半庭的梅花,此时还未开,光秃秃的,精致贵女五娘子难免触景伤怀,赌气让人铲了这些梅树。
下人们便想了个法子,将昂贵的红绸剪成小朵花扎在枝头上,又以玉珠做蕊,哄五娘子一笑。
真是富贵迷人眼阿。
乔琬又想起自己收了那五两的酬金后还觉得心虚,一时间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心虚什么心虚,她一点也不心虚!
她抬眼恰看见姜亭晚身边的大丫鬟面露不耐地出来,催促廊下守着的小丫鬟去做些什么,见乔琬来了,绽开个笑:“店主小娘子可来了,我们五娘才念您呢。”
乔琬也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坛子、锅交给她们的人。
见她竟不露怯紧张,似是见惯了高门大户里的景象,循梅苑的丫鬟们心中诧异,神色又端正了几分,十分客气地将她迎进了屋。
姜府子女众多,故轮到姜五娘出生时,虽然受宠,也只余这小小的循梅苑给她居住,所以没有什么正式的待客场所。
虽然乔琬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客人,不必那般重视。
姜亭晚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家常衫子,依在榻边,见她来了,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可算来了!原本我想着去找你,我阿娘不让,劳乔姊姊跑一趟,不耽误你事儿吧?”
乔琬温柔一笑:“不耽误,左右中午也是没客人来的。”
哪能呢?给了丰厚的酬金,今日就算让她关门歇业一日也使得。
姜亭晚笑道:“那可好了,以后我想找你说话,就挑中午时候差人去请你。”
小姑娘虽然娇了些,不过还是挺可爱的,性子也不会强人所难。
出手大方那是乔琬调侃自己的说法,实则这才是乔琬愿意与她多言的原因。
姜尚书与夫人虽然疼爱幼女,但也会约束管教。
她拉着乔琬闲聊起来,并不是每回都念叨和吕穆的那点子酸溜溜的青春文学,也会和她聊些女儿家的话题譬如京里最近流行的妆容首饰,哪家的纨绔又闹了笑话。
这说起来,就说到了鲁国公家的宝贝珠子。
姜亭晚并不知道乔琬刚刚在心里还吐槽了一遍,将赵若炳拉出来与她做对比,更不知道赵若炳是因为和她的官司才被罢归停学的。
只是最近新从小姐妹那听来了这等八卦于是她附在乔琬耳边,羞红了脸也挡不住八卦的心:“听说鲁国公夫人把赵五郎身边的丫鬟们全换了一批,原先的都发卖了。”
第36章 外送服务
乔琬听得挑眉,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笑来。
“真的!”姜亭晚摆摆手,清嗓子,“是我一位表姐说的,她院子里新调了个小丫鬟,原先的主家就是国公府。”
“乔姊姊,你可知为何?”
姜亭晚又往前一凑,神神秘秘地,“听那小丫鬟说,是因为赵五郎现闲在家中,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便勾着他胡闹,不知节制,咳还是因此病了一场,这才被鲁国公夫人发现了。赵夫人向来疼爱五郎,哪里能容得下她们?竟是连带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遭了殃。”
乔琬“嗤”一声笑了,很幸灾乐祸:“想必新选的那些丫鬟要么是鲁国公夫人的心腹,要么面貌朴素了。”
姜亭晚深深点头:“何止朴素,听闻赵五郎醒来看见屋里伺候的人,又吓晕过去。”
乔琬笑得更坏了。
聊了一会儿,锅子上来了,涮菜基本上都是她吩咐的那些,二人便开始对着锅子一边吃一边聊,直到大丫鬟进来提醒姜亭晚该到她去给姜夫人请午安的时辰了。
“那我先回了。”乔琬知趣地告辞。
姜亭晚扯着她袖子依依不舍,汴京里她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除了自家的几位姐妹,乔琬是难得能对她脾气的人。
乔琬笑道:“过几日还能再见的。”
小姑娘这才展颜一笑,放开她。
回去的路上乔琬就在琢磨,其实一直陆续有高门的奴仆来问她能不能外送火锅,往常她都以路远不便推了的,实则因此损失了不少客人。
而且,若再来几家都像姜府这么大方,得个赏钱,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发财?
这还真不是她做梦,高门大户总是最要颜面的,谁不打赏?
只是谁来跑腿,滚烫的汤底又该怎么来配送,若在路程中翻了可该怎么办?
这些都是她需要考虑的。
她回头找到了陆虎兄弟几人,经过这些天观察,发现这几人干活利索,气力又大,端起重物来稳稳当当,一个顶俩,是跑腿的好手。
于是她与对方几人说定,一单十文跑腿费,包食不包宿,请他们跑腿,当“外送员”。
陆虎几人在家闲的也是闲得发慌,还被爹妈唧歪游手好闲,满口答应下来。
跑腿的人解决了,又去哪里找适合运输的容器呢?
先前她抱着的那个坛子,重量太重、容量太小、不易清洗,要是有后世那种一次性的包装就好了。
这个问题乔琬琢磨了两天,暂时还没办法完全解决,只能尽量挑选了轻便的藤编壶作为容器。
根据纸伞的灵感,里外刷上桐油晾干,再装汤汤水水的时候,竟然能做到一滴汤不漏。
这样拎着方便许多,等到了地方,再倒出来就是。
但她还是很小心谨慎地在盖子上仿照后世饮料瓶的旋扭盖的纹路,又用糨糊刷上纸封条。
当餐品送到客人手上时,外送员都会先请对方检查封条和壶盖的完整性,再请他付餐费,吃好后在门房自放着就是,第二日又有他们前去收回。
服务周到、体贴细致,只是这外送的价格也着实不便宜。
偶尔有那出手阔绰的大爷,会给些打赏,乔琬一概不过问,起初兄弟几个还会紧张纠结,在发现乔琬压根不问,只要他们保证餐好好的就行之后,更加珍惜这份活了。
饶是千般小心,还是防不住出了岔子。
这天店里正热闹呢,乔琬刚打包好一份外送,嘱咐耷拉眉詹汪送至南瓦子里的红绡苑。
寻常到南瓦子不过就两柱香的功夫,今日去了快一个时辰还未回来,乔琬就觉得不对了。
若换了其他几个弟兄她还会猜测是否被路岐人迷住了眼,留下来看了场戏,詹汪却是他们里面最胆儿小机灵的,每次早早就回来了,抢着接下一单。
乔琬心里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外面忽然有人声鼎沸,一群人扯着詹汪把他扔在了店门口,叫嚣着:“店主人,店主人何在!”
食客纷纷放下筷子出来看热闹,周围有居民、摊主也伸长了脖子。
乔琬忙出去:“怎的了?”
“你就是店主人?”一大汉眯起眼上下打量乔琬,重重哼了声,“你可知道,你这跑腿儿竟敢调戏我们院的唱曲娘子!”
詹汪被人踹倒在地,眉毛耷拉着,一脸苦相又透着几分猥琐,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啊?!
“嗬!光天化日,竟这般大胆?”
“以后可不敢再点她们家外送了,也不敢再来店里了,万一就被调戏了呢?”
有路过居民心有余悸,路虎等人名声在外,附近谁不认识他们?自己不是个姑娘的,家里也有姑娘和媳妇在。
乔琬心道这詹汪胆子最小,又不是头脑糊涂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于是询问詹汪:“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詹汪一双耷拉眉此刻更耷拉了,怕得厉害,丝毫没了平日里的机灵,苦着脸道:“我真没调戏那花娘子!”
“你且告诉我,人家为什么说你。”乔琬耐心引导。
“我就我把东西都送到,那花娘子就说,她弄不来,请我帮她。”詹汪委委屈屈,被人泼了一头的汤,现下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苦瓜似的,还是散发着菌汤味的苦瓜。
店里的食客们纷纷化身看客还以为能听见什么大八卦,此刻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不过,该说不说,对于这几个外送员他们也是有印象的,可不就是这一带有名的闲汉嘛!
那押送詹汪回来的壮汉继续凶神恶煞道:“他没说实话!”
乔琬又扭头看詹汪。
詹汪忙道:“说、说了!我说的保证是实话!”只是还没说完。
他又为难道:“就是那花娘子,她拉我手。”说起这个,还一脸羞涩与紧张,“小娘子,我当时立马就推开了的!”
众人哄笑起来:“真有这好事?谁信呐!”
“瞧他脸都红了!”
“骗人的吧?花娘子看上你什么?还主动拉你手,怎不说秦娘子主动留你呢!”
“可我记得这詹汪是个妻管严平日游手好闲是一回事,还真挺照顾他家媳妇的。”
詹汪大声堵回去:“小娘子是真的,她同我打听咱们火锅底料的配方,还许我”他脸涨得愈红。
乔琬一直都没怀疑詹汪,此时更是坚定了这就是场预谋,原来是冲着她的方子来的,得不了手,就污蔑她的人,抹坏名声。
也是她差点忘了,陆虎他们的名声有多劣迹斑斑,就算是外坊的人到此处打听一番,随便都能打听出一堆事迹。
那大汉急了,挥起巴掌就要拍下去:“你放屁!花娘子问你要方子作什么!”
乔琬沉下脸拦在那人面前,那人差点打着她,紧急止住:“让开点,老子不打女人”
“怎么这是在我家店门口要对我的人屈打成招?”乔琬皮笑肉不笑,阿余手持棍棒谨慎地挤过人群守在她身边。
“就是啊,你要讨公道可以,打人可不行啊!”
“用刑那是官府的事轮得着你们么?”
“接着说。”乔琬安抚性地冲詹汪一笑,“大伙都看着呢。”
詹汪受到了鼓励,继续道:“我哪知道她要干嘛,她哄了许久我不肯说,她就喊起来了,再然后你们就冲进来二话不说把我打了一顿,桌子都掀了,还泼我一身汤!”
说到此,他好像找回了些从前做流氓时候的胆气,怒道:“老子还没叫你们赔呢!反倒先告状来了。”
看热闹的众人又哄笑起来。
“大伙可别信他,空口白牙的没凭没据,我们红绡苑又不做吃食生意,偷人方子作什么?”
倒真有人听进去了:“啧,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有个证据不是?”
“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断案的。”这是不喜事多的监生,已被扰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事得快些解决。
“你们说你们是红绡苑的?”
阿余狐疑的在几人脸上扫来扫去,刚刚阿年附耳与她说了几句,她此刻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怎么了!”
“花娘子从不让男人守在她屋子外边,你们怎么能一听见她喊就赶到的?”
“这、我们待在红绡苑时间久,花娘子信任我们自然就让了!你个小娘子懂什么?”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你又是哪个?”
“我从前是花娘子的丫头,你说我是哪个?”
壮汉们脸色一变,顿了会才道:“红绡苑里人那么多,你认不得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我们就是你走之后才调到花娘子院里的。”
“你才放屁!”阿余这下确定了,挥棍子指着他,怒道,“你根本不是红绡苑的人,小厮是伺候男倌的,丫鬟才是伺候娘子的,你诓人也不编得像点!”
有个食客摸着鼻子道:“似乎还真是这样,我我有位友人前次去,亦发现了这点。”
他身边同伴笑道:“你友人?你?”
又是一阵哄笑。
壮汉面子上挂不住了,道:“你们互相包庇!”
乔琬“嗤”地一声:“我包庇他还说得过去,客人们为何要包庇?郎君未免太不讲理了些。”
壮汉们不理,掉头就想走。
阿余的棍子拦住了他们去路。
第37章 螃蟹配八卦
乔琬在身后幽幽道:“之前不解为何红绡苑要打探我一小小食店的方子,现在似乎明了了些。既然几位不是红绡苑的人,那便是来找茬的了,若不肯说是哪儿使你们来,便送交官府审罢。诸位说呢?”
恰好就有监市的人巡逻路过,过来问怎了么。
乔琬微微一福,乖巧道:“差爷们好。”细细把方才之事说了。
“小娘子生意好,恐怕有人眼红。”有明白人替她说的。
乔琬报备过,又晓之以情:“今日若不是诸位洞察是非、差爷们来得及时,此等脏水就要泼在个洗心革面的郎君身上,叫人心寒。”
詹汪最近的勤快和老实大伙有目共睹,都是街坊邻居,少不得有一块长大的,自然盼着对方变好。
念起旧情来,有人就拍拍他的肩膀,无言。
也有马后炮:“我开始就不信,詹郎君对家里娘子百依百顺,体贴得很!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詹汪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维护的感觉,热泪盈眶。
乔琬再幽幽一叹,神情凄婉:“实想不起小店得罪过什么人,竟是冲着小店的方子来的。奴一介孤女,流落至此,若再没了这安身立命的本钱”
小娘子,还是孤身一人的小娘子,食客更同情了,觉得她受了天大委屈。
监市的差役肃着脸点头,将人拽起:“交由我们就好,还得请这位小娘子和郎君也和我们走一遭。”
流程中的事,也去做个见证,免得这些人胡乱攀咬。
阿余和詹汪都点点头,腰杆也硬起来了,跟着走了。
目送走闹事者,趁众人还没散,乔琬为自家打起广告来:“今日多谢各位帮小店仗义执言,今日来吃火锅的给各位一应打八折。”
负责盘问这桩纠纷的耿平是这片的小头儿,不过不是公职,只是混口饭吃的编外人员。
事实上,监市的差吏里面多得是他这样的小喽啰,所以当他摸到背后的郑记时,就开始畏缩了。
这时候,又有郑记的二把手提着好酒好菜上门,请他吃饭,言谈间似有息事宁人之意。
耿平酒意上头,但还没完全失了神智,含含糊糊地先搪塞过去了,等醒酒后,琢磨这事,越发觉得棘手了,竟不敢自个儿做决定,告诉了上峰潘樾。
潘樾正经公差在身,嗅觉可比他灵敏不少,当下就想到,郑记酒楼敢这么明目张胆,又这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回 做这事了,难道后面的朱家一点儿也不知道?
多半是默许了他们如此嚣张。
所以他就想着,将收的好处退回去,这回替他们遮掩下来。受了委屈的小食店,日后多关照几分就算了。
他不是想攀附权贵。
只是人到中年胆子小了许多,又不像耿平他们无官一身轻。
他上有老下有小,这会子若丢了差事,全家喝风去?
潘樾这边还没吩咐下去,那边一个眼熟的家仆就找上门来了。
一看,是上回来打点过洪家滥竽充数的那位。
阿昌平日总挂着嬉笑的圆圆脸上一派严肃。
潘樾认得他,自然也认得背后的绯袍新贵。
“昌爷,昌爷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呢?”潘樾脸上挂上讨好的笑。
阿昌随意笑笑:“昨天乔小娘子店里发生的事情,潘大人这儿是怎么个说法?”
潘樾眨眨眼,愣着想怎么回答。
阿昌便也耐心等他。
潘樾就有些明朗了,一拍自个这榆木脑袋,将两件事情一串,欸呦,可不是都跟这火锅店的乔小娘子有关么?
他脸色为难起来。
一面是前途坦荡的新贵,一面是炙手可热的世族,潘樾一个头顶两个大。
阿昌见他与自己打起机锋来,不似第一次来时干脆,就知道他小子指定查出什么了。
阿昌笑道:“不为难潘大人,只要您告知其中关窍,后事不牵扯上您。”
对方竟这样深明大义,潘樾思忖后,忙不迭地将背后之人和盘托出,又好心提醒:“徐司业风姿俊雅,又年轻有为,将来定前途无量!来,我带昌爷去看看那几人,您当心脚下。这年头天干物燥,家中门户又常燃火烛,需得小心啊。”
阿昌就想笑。
这狡猾的潘樾,变着法地叫他小心惹祸上身!
“谢潘大人好意。”
人证又被阿昌给带了回去。
过了几日,大朝会时有言官弹劾朝奉大夫郑茂学的家奴刁蛮无理,横行街道,霸占民田,行径之恶劣,足足清点了一柱香的工夫。
郑茂学陈情陈得满头大汗,郑家现如今的家主郑和远站在前列,怒其不争地瞪了眼他这堂弟。
官家训斥了郑茂学,勒令他亲自去向被波及的百姓一一登门道歉。
言官又道,郑和远管束不力,亦有过错。
“陛下!”管家还未说话,郑和远已出列,花白的胡子随着话音颤动,声如洪钟,“臣治家无能,愿和郑朝奉共同反省,日后定当约束族人,不再犯此错误。”
接着,便接二连三有他的门众出列陈情,为其说话。
陛下面色和悦地请起了郑和远,并赞道:“郑卿之为人,谦虚端肃、高风亮节。”
徐璟静静听着。
朝散后,徐璟与李祭酒、杨俨结伴同行。
待将出皇城门,有一小内侍匆匆小跑而来,道是官家请徐司业前去陪同手谈。
徐璟辞别李祭酒与杨俨,在杨俨略带艳羡的目光中,由小内侍带路前往。
小内侍将徐璟带至文德殿外,请其在此等候:“徐司业在此稍候。”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出来请他。
进殿后,官家已换了身常袍,随意坐姿,神色轻松,面前果然摆着一盘棋局,已成僵局。
徐璟行礼过后,官家和气道:“景安,随意坐罢。”
徐璟应声走近。
厮杀片刻,局势渐渐明朗,官家弃子笑道:“景安之风格,大开大合,不惯遮掩,亦不给人留面子。太过冒进。”
徐璟微微一笑:“臣方来时,黑白二子僵持不下,陛下身在局中,担忧牵一发而动全身,故瞻前顾后,忧虑重重。臣孑然一身,旁观知唯有不破不立,怀破釜沉舟之心,才险险抽身。”
二人论棋,又不似论棋,以棋道入朝局。
微笑着相视片刻,官家终于又重新执棋:“让朕看看你真本事。今日你若赢了,便不追究你合谋御史言官之事了。”
徐璟不动如山,垂眸轻道:“陛下,仅仅只是不追究而已么?”
“那你想如何?”
“陛下,三年前张少卿一案,实则与十年前废相乔裕安一案路数如出一辙”
徐璟喉头一滚,揣摩着官家神色,换了个话题,“郑家之事并非杜撰,人证物证俱在臣只是,费心收集了些,且这些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朕知道,”官家和缓了脸色,拍了拍这个他极看重的年轻臣子,“世家之腐朽,根深蒂固,只可徐徐图之。朕越不急,越能将他们给养肥,届时便犹如待宰的羔羊。只是,”
“朕当初或许不该循了李祭酒的心意,叫你去刑部似乎更合适些。”官家顽皮一笑。
他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是先帝第六子,性情温和,算是半捡来的皇位。
这些权御之术,从未有人教过他。所以,时至今日他依旧在摸索着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正如徐璟指出的那样,他瞻前顾后,忧虑重重啊!
这一日,官家与徐璟敞开心扉聊了许多,聊他的顾虑和谋划。
黄、郑两家的下人都被主人家警告了一通,最近夹着尾巴做人,对火锅店也没了模仿的心思。
乔琬不知道朝中如何,阿余回来后,狠狠夸了阿年当时急中生智提醒她那几句话,乔琬也跟着夸,将人夸得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
隔壁杨记的刘管事给她送来了一箩筐的螃蟹,顶盖肥。
中秋前后的母蟹是最好吃的,蒸熟后蟹黄红硬,肥得流油。
但这里足足几十只,自家吃不完,又是白得来的,不好拿出去卖。
乔琬送给胡娘子几只、邱娘子几只,还给跑腿的兄弟们一人分了两只,余下十几只自家吃。
她又规整了下外送员的队伍,自从加了外送的业务,店里甚至有些忙不过来,雇了两名妇人做后厨帮手,其中一名就是詹汪的妻子崔氏。
另一名姓马。
马娘子和崔娘子聊得来,人也勤快,时常边聊天边干活,一下就把手头的事而做完了。
乔琬因此还听到了不少村头八卦,类似谁家的男人又去吃花酒啦,被媳妇追着打了半条街,又类似谁家的媳妇在家闲得长毛,出去找零工做活,反倒被骗了钱,丈夫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通常乔琬听过抿嘴一笑就是了,这天竟还听见个熟悉的名字。
许久不见,阿雁竟与李寿闹起分居来了。
八卦的腿跑得比胡娘子还快,当日下午胡娘子就神神秘秘带着手里的绣活来了,一边与她分享这件八卦,一边纳鞋底子。
是熟客,阿余与阿年也没回避,趴在桌边一边看乔琬用蟹八件给她们剥清蒸螃蟹吃,一边听八卦,手里还捧着个蟹酿橙挖着吃。
一勺擓进嘴里,鲜得眯起眼,好悠闲的日子!
第38章 菊花火锅
起因是李寿上山伐木头的时候救了个女人。
这女人是住一条巷子里的寡妇林氏,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当日梦见死去的相公了,才上山给他烧纸,迷了路,又被猎户设下的捕兽夹给夹住了脚,呼救时被李寿听见了。
李寿给人救了出来,临时敷了点草药,因伤口较深所以是背着林寡妇下山的。
这一路上就被不少人给看见了,完了阿雁还不知道呢,出去买菜回来路上被人“告状”,听得满头雾水,回家后,那林寡妇又一瘸一拐地提着两条新鲜鲤鱼上门来了。
说是道谢,还特地打扮了一番,红裙子、粉衫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还戴了花,脸上擦了粉,整个人娇美得很。
胡娘子嘴坏得很:“阿雁站在一边,简直惨烈。”
她后面又和阿雁起了几次冲突,早就想搬走了,只是碍于当初交了一整年的赁金,还难抽身,勉强忍着。
这么憋屈,可不得找点口舌之乐么?
乔琬笑道:“这林娘子难道也与阿雁有过?”
胡娘子听得嗤笑:“阿雁和谁没过?”
这林寡妇可不是个什么老实人,曾经,陆虎便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然,乔琬认为这只是陆虎的一面之词,多半还是他自个儿脑子不太好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陈生可不就是这么个例子?
这八卦越来越精彩了,乔琬剥好一个螃蟹,往阿余面前推了推,兴致盎然地拿起下一个继续剥——类似听八卦时嗑瓜子的行为。
胡娘子把想说的话咽了咽,惊异道:“这是剥好的螃蟹?这、这再拼起来,骗我说是一整只都信!”
乔琬得意一笑。
胡娘子叹完,阿余两人便紧催着她继续往下说。
“还能怎么的?”胡娘子鞋底子也不纳了,专心看乔琬剥蟹,精彩的部分说完,嘴上也敷衍起来,
“阿雁什么德行,你们也知道。没影的事儿也能被她说得三分真似的,像是亲眼所见。她疑神疑鬼,认定了李郎君和林娘子勾勾搭搭,又嚷叫林娘子勾引她丈夫,甚么沉塘都说出来了,气得林娘子不顾脚伤与她打起来,李郎君从中拦不住,脸上添了数十道血痕啧啧”
阿年来得晚,没见过阿雁,听了之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自家的郎君什么样的德行,她难道不清楚?还是这位李郎君平日喜爱拈花惹草”
“那倒不是,李郎君是难得的老实本分,她二人性子简直天差地别。”胡娘子评判。
说得好听是老实本分,难听点儿是没主见、软弱,倒也还算合适。
“行了,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我还得回去准备饮子呢,就不打扰你了。”胡娘子临走,艳羡地看了眼她这铺子,“真好,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有间铺子。”
“会有的。”乔琬笑着送她。
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胡娘子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自然是笑着应了。
八月底九月初,天气骤冷,畏寒怕冷的柳廷杰已经偷偷在襕衫里穿上了夹袄。
这时候火锅真就成了他的救赎,守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不仅口舌生津,身上也暖了。
这时节除了螃蟹,倒还有一物正应景。
菊花此花,或许是因有位文化造诣极高的祖师爷偏爱,传下来的诗里、文中处处可见菊花身影,名声大噪。
远江湖者,深觉与“花之隐逸者”气节相投,居庙堂者,又喜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逸,国子监里亦是随处可见。
浓郁者,有黑中带红的墨菊、艳丽的紫菊、金背大红与紫龙卧雪相互依偎。
素雅者,瑶台玉凤温润清淡,仙灵芝如万千发丝倾泻。
乔琬想赶波潮流,以花入食。
菊花入馔最早可追溯至屈子《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子高洁,时人感怀,亦有模仿者。
时《全芳备祖》中也写道:“苗可以菜,花可以药,囊可以枕,酿可以饮,所以高人隐士篱落畦圃之间,不可一日无此花也。”便是菊花。重阳登高,插茱萸、饮菊花酒,已形成风俗。
平民家里最流行的是用盐炒,简单方便,讲究的还会加枸杞叶进去一起炒。
宫里头则会做时令花饼,菊花饼择□□去蒂捣汁,白糖和匀,印饼,压饼的模具小小一个,还印有精致的菊蕊图样,细如发丝,根根分明,寻常人家吃不起。
抑或采枝头嫩甘菊与叶子,细细切丝,同精米熬粥,辅之以珍贵补药,谓之菊苗粥的。
乔琬这是火锅店,要做的自然是菊花火锅了。
这倒不是她自创的黑暗料理,相传是陶渊明首创。
到了慈禧那儿,老佛爷是菊花不折不扣的狂热粉丝,也将菊花的吃法改进得淋漓尽致,极尽奢靡尽。
传闻,慈禧吃的菊花锅中的菊花品种叫做“雪球”,色洁白,花瓣短而密实,珍贵异常。
深秋时,宫女们将花瓣拆下来浸泡温水,再沥去水分。
御膳房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骨汤,盛在银质小釜里头端上来,配的涮菜是鱼片、鸡片等一应气味小而鲜美的食材,味碟也仅仅只是醋和清酱,不让喧宾夺主。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色,其中洗净的菊花花瓣被装在精致的银盘中,放在最显眼、老佛爷伸手可触的地方。
吃的时候,先下入鱼片鸡片,几分钟后,放入菊花瓣,待清香渗透汤里食材,食材也尽熟了。
菊之气味清香,食之绵软爽口,于人体亦是大有裨益,可补气除燥,解渴明目。
乔琬有样学样,只是名贵的雪球不可得,只能祸害最普通的□□。
应景的东西总是最好卖,更何况在国子监读书的,谁还没受到点君子、气节的熏陶呢?
时赏菊、爱菊、食菊之风盛行,最大的贡献莫过于这批文人了。
吃花的多是文人墨客,喜欢哪种花,便要吃了人家,仿佛这样自己就和那些俗人区分开来了,也具有了花的美好品行。
乔琬心里调侃,数银子的时候毫不含糊。
门口的那块木牌已成了广告牌,每次上新尽写些吸引人的词句。
现下就写满了“无酒有金菊,食之且忆秋”、“闲听竹枝曲,常食菊花锅”等等化用前人诗句的俏皮话。
有俏皮人故意问她:“小娘子,这菊花锅有了,竹枝曲可没听着。”
乔琬愣了愣,笑道:“竹枝曲倒不难,只是小店几人都是五音不全,恐怕李监生听了要吟咏半日‘呕哑嘲哳难为听’,奴是为李监生好。”
李监生哈哈大笑。
在这触景生情的时节,窗外应景地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打湿地面,冲刷净一连几月来的灰尘。
趁着这场雨,乔琬在无人的巷角为乔家一家烧了点纸。
“乔小娘子?”柳廷锴愣在原地,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贸然上前。
乔琬抬起湿红的眼,借着细雨的遮挡,擦去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液体,露出个艰难的笑:“柳二郎怎么会在这?”
一锅炖不下里,这时候还早,没有开门,店里只有他们二人。
乔琬裹了干燥的布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在局促羞涩的柳廷锴面前坐下。
两个人的面前都放了碗热茶,乔琬不爱喝姜茶那玩意儿,所以勉强喝些热的驱寒。
“方才是乔小娘子的家人么?”柳廷锴艰难开口,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冒昧,再勾起她的伤心。
“嗯。”乔琬嗯了声,低头一笑。
这样的乔小娘子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柳廷锴胸中一窒,下意识道:“是发生什么了?某记得三郎说过,小娘子是今春放出宫的宫女?小娘子可是因罪没入掖庭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怎么问这些呢?刚刚还提醒自己不要提人家伤心事的。
可能是他太想安慰她了。
柳廷锴懊悔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她。
“奴的事,柳二郎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到她这样,柳廷锴的心几乎快随着她一起碎了。
自己琢磨起来:“乔小娘子芳华正茂,莫非,莫非是当年逆党乔氏的族人?”
乔琬没反驳,也没承认,只是笑着:“家破人亡,哪还有族人。”
柳廷锴便确认了,只见她长得与乔家大郎不像,于是便猜测她可能是二房三房或者哪个旁支,受乔相一脉牵连。
他觉得自己太傻,这么明显,自己竟一直没看出来。
可乔家,正是因他父亲得到的消息,呈送陛下才
“二郎不必内疚,我从第一日便知晓两位郎君的身份的。”面前的乔琬轻声道。
柳廷锴内心更踌躇了。
竟还是乔小娘子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自然没忽略那一句较“柳二郎”和“郎君”更为亲近的“二郎”,心中既喜悦又煎熬。
喜的是,乔琬对他敞开心扉,煎熬的是她的身份,原本五成的可能,现在一下就剩三成了。
“族人犯下滔天大罪,我自知无可饶恕,也只是午夜梦回,触景伤情。偷偷地烧些纸钱给他们,希望他们多来梦里看看我。”
乔琬凄然一笑,“二郎不会告发我罢?”
“抱、抱歉”
柳廷锴呆不下去了,借口匆匆离开。
他走得急,自然没看见身后刚刚还满目戚然的乔小娘子,此刻因欣赏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而微微翘起的唇角。
第39章 新铺子
关于当年事,她隐隐有些猜想。
于是她利用了柳二郎的这份心意,想要验证这份猜想。虽然对柳二郎有些愧疚,但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重阳节当日,朝中放了一日“登高假”,连国子监也有份。
博士们都放假了,监生们自然也各自回家休息。
关于节日风俗,不论官民皆赏菊,街上盆花随处可见,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
花色黄白而蕊若莲房者曰‘万龄菊’,花色粉红者曰‘桃花菊’,瓣白而檀心者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另一项全民娱乐则是登高,每每这时,城郊的芒山总是个好去处,人头攒动,去得晚了挤都挤不进去。
富贵者,自家建了高楼,足不出户就可一睹高处风采。
往往他们还会举办宴席,广邀结交士大夫们。
士大夫们在豪绅家中登高过后,宴会上赏菊,吟诗作对,饮酒作乐。
以菊花、茱萸,浮于酒饮之。
又簪菊于发间,诗吟“戴花持酒祝东风”、“醉里簪花倒着冠”,吟的便是这个流行。
宫中在重阳节前夕就提前准备好了分发给前朝大臣们的菊花,足足一万株菊花,以备重阳簪花之用。
有人路过庆端殿外,分列万菊,“灿然眩眼,且点菊灯,略如元夕。”
徐璟当日分得一株粉菊,戴在幞头侧,更衬得面如冠玉。
几杯薄酒下肚,眼波含春。
吃着菊花锅子,黄澄澄的花瓣飘在热气里,徐璟整个人被笼罩,似谪仙腾云驾雾。
乔琬看得抿唇,似有渴意,忙多喝了两杯酒。
这还是夏天时酿的青梅酒,连同梅子嚼着吃,酸甜清爽。
徐璟和她说,今日去一同僚府上赴宴,宴中见着了和她这一样的菊花锅子,可见名气颇高。
“那徐司业可有帮奴打打广告?”
“打广告”这个词又是没听说过的,微醺中的徐璟费力理解了下,而后颓然道:“忘了。”
乔琬便要求他,自罚三杯。
今日一早起来,阿年和阿余的额头上就被她贴了昨夜里蒸好放凉的重阳糕和柿子,让她们掰着吃,寓意着百事高。
这是民间的说法,小时候乔夫人也贴过她的脑门,是专门对孩子做的。
剩下的,分给左邻右舍。
为了报答上一回刘管事的螃蟹,乔琬不仅备了花糕做节礼,还有自酿的青梅酒。
这会子重阳糕种类多,吃法也多。
她们做的是最简单的一种,叫面糕,是用面粉拌糖、热水和面,后上锅蒸熟。
切成菱形大块,最后用些胭脂点色就好了。
还有种稍复杂些的,叫黄米糕,里面夹了豆沙馅儿,用柏枝做装饰。
宫里都是小公主、小皇子们吃这糕点多,因此流行好吃又好玩的重阳糕,造型上也多有新意。
譬如在糕上插旗子,还会将重阳糕做得极大,然后在上面叠放各种造型模具印出来的小重阳糕。
谓之“狮蛮”,造型大多都是参考动物来着。
国子监放假,店却还开着,并不是没有生意。周围的住户,但凡手头宽裕点的,懒得自己做饭了,便出来寻吃的。
林寡妇上门的时候,阿年在收拾桌子,见了一愣。
这位实在是太
林寡妇肌肤微丰,曲线玲珑,又兼之容貌秀美,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确实是这一带难得一见的美人。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关于林寡妇那些不怎么好的风评,恐怕多是由她的容貌和引人遐想的身份带来的。
乔琬笑着递过免费的菊花饮子,“本店专卖火锅,林娘子头回来,奴建议吃辣选红汤锅、不吃辣选骨汤锅,这两样无忌口,任意菜搭配着来涮都好呢。”
“林娘子来得巧,店里现有肉贩才送来的新鲜兔肉,下锅子里爽滑鲜嫩着。今天的鱼您也可尝尝,再过段日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捉到活鱼了,可切段,也可片成片儿还有新式的干豆腐,不知道林娘子可尝过没?”
林寡妇的死鬼丈夫给她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又在汴京有几套屋产,每月都能收点赁金,手头很宽裕,故本就很舍得优待自个。
她还大胆与人投资了一家酒肆,现下那酒肆生意红火,她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实在不在意一点小钱。
听了乔琬利利索索地报完菜名,松松笑道:“方才小娘子说的那些,便都上吧。”
“好嘞,那奴便给您上个鸳鸯锅子,红白汤底的,再其他的涮菜。”
乔琬回到后厨,此时只有崔娘子先来了,崔娘子心智口快,将乔琬拉至一边:“小娘子对着那林娘,可得长些心眼。”
乔琬笑问:“谢崔娘子提醒,不过我一女子,身上又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坑骗的,还能蒙她看上?”再则,如何就一棍子把人家打死了呢?
崔娘子也说不出来,只是听说了许多:“总之,小娘子当心她那人就对了。一张嘴,花言巧语哩。”
林寡妇也是奇特,家底殷实,却不肯换到大宅住,一直住在和亡夫生活过的小院子里。
也不买奴仆伺候,才会一个人上山祭拜时被捕兽夹夹伤。
不过经此一事,她确实琢磨着买两个得力的仆人才好。
见到阿余能独自扛起半扇羊在店里走来走去,她抚掌:这可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丫鬟么?
于是开口文乔琬卖否。
阿余一脸紧张,抢答道:“小娘子不卖我!”
林寡妇笑笑,目光落在阿年身上,还没开口,对方也紧张到结巴:“小小娘子也不卖我!”
乔琬笑着点头:“这两丫鬟愚笨,做惯了门店粗活,怕伺候不惯娘子。”
虽是被骂了,但阿年阿余两人脸上反倒露出喜气的笑来。
林寡妇略带遗憾,但不能强求,正好乔琬又道:“东市姓李的牙婆子,很靠谱呢。”
林寡妇谢过,又请问乔琬能不能倒时陪她一齐去一趟,参谋参谋。
她说话很让人舒服,热情而不啰嗦,如沐春风般,乔琬便答应了:“若没事,定当陪林娘子。”
林寡妇又一笑。
乔琬发现林寡妇虽因玲珑有致的身材而导致风情味,可她的举止、笑容,却没半点讨好另一方或是低媚的意思。
次日,林寡妇果然来相邀。
在店门口与崔娘子相撞上,与崔氏避如蛇蝎的眼神一碰,林寡妇好脾气地一笑,招呼道:“崔娘子。”
崔娘子神色僵硬,略敷衍地回了一句就钻进后厨去了。
林寡妇也不恼,她提前叫了马车,此刻热情邀乔琬上车。
在车上,林寡妇忽然问道:“小娘子怎的不怕我?”
乔琬双手拢在膝上,坐姿乖巧,最是平日被家里人要求避着林氏走的那类听话小娘子。
“怕?为何要怕?”乔琬侧头,“林娘子会卖了奴么?”
“自然不会。”
“那就是了,”乔琬歪着头一笑,“奴是做生意的,最怕的便是客人们捕风捉影,听信传言。因此,不管好坏风评,慕名而来小店的客人们,奴都会一一建议其亲试一次口味。”
“而谣言四起,奴相信只有两种缘由。要么是对方不如自己,心生嫉妒,要么则是对方想藉此压垮自己。”
“竟很有道理。”林寡妇神色间未见郁郁,抚掌一笑。
二人浅入交流了下这个话题便默契地不再提,到了地方,陪着林寡妇挑了两个小丫鬟,又挑了俩年轻力壮的男仆看院子。
“这下,总不会有人时时来敲窗户了。”林寡妇连自己也调侃。
乔琬就觉得此人的心不是一般的强大。
特别是,她也没因为风言风语就委屈了自个的眼睛,丫鬟家丁挑的都是长相清秀顺眼的,一溜看过去真是赏心悦目。
看得乔琬都有些心动,啧啧这要是安排两个帅气男仆在店门口站桩——
也不行,来她店里的姑娘家还是少,吸引力不大。
九月中时,这买男仆的念头还只是这么在脑子里转了一道,就丢出去了。
没想到
进了月末,契机就自个上门来了。
隔壁的杨记这几天总有人进进出出,看样子又不似食客,乔琬问了才知,因经营不善,营收还不养不起店里十几人手,家里夫人有意转手租出去。
这几天乔琬看见的都是有意向盘店的人。
听了这么这么个消息,她心里的算盘又活了。
若租下杨记,两边一打通或是在墙上开个门洞,两边面积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五十平了。
再加上杨记后面的屋舍也归她们,足有七八间,虽然挤得院子小了些,但乔琬惦记的是院子里竟还有个小冰窖,这可喜得她。
这样子冬天就可以存冰,到夏天时候给自家用和食店用,能省些省些。
一问赁金,本是一月两千文,乔琬嫌贵,刘管事重阳才蹭过她店里的菊花锅子,听她有意,便道都是熟人,愿意替她跑一趟再问问价钱方面。
下午的时候刘管事就过来了,客气笑道:“恭喜小娘子,我家娘子同意一千五百钱租出去,只是这时限至少得半年起。”
乔琬也客客气气笑道:“刚好我这边铺子赁期也剩大半年,到时候刚好方便一块续上。”
懒怠的房东就喜欢听租客说这种续租的话,省的他到时候还得重新找租客,而眼观乔小娘子火锅店里干净得,他又是特别省心。
很快约定好时间,写了契书。
第40章 旋转小火锅
现在有了这边的屋舍,原先住着的小院儿,就没什么必要了。
阿余还不舍得院中那口池塘呢,还有她东厢的大太阳。
乔琬引她去看了新屋子,结果这喜新厌旧的见了宽敞的大床,立马就将旧屋抛至脑后了,当天就催着乔琬搬过来。
另一边帮原先的房东找好了转租,也是她们运气好,只花了几天就刚好找到了。
现下乔琬琢磨着,将原先的这些桌椅板凳和布局挪到杨记那边大的空间去,能多摆一倍不止。
原先狭长的这一块
看着纵向狭且深的店铺格局,乔琬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熟悉的记忆在咕甬,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了。
对了,旋转小火锅?
最难实现的旋转原理原本是通过电机带动内部转盘旋转,这个时候虽然没有电,但已经出现了早期的传动装置。
便是利用齿轮,在齿轮出现之初就做出了需要手动给力的磨、水车等装置,现下已经有类似擒纵系统、传动带、链条等利用机关可以实现自动运行的装置。
这种机关目前被运用在纺车、缫丝车、畜力砻上,乔琬虽然不懂其中原理,但费心思和匠人描述了一下回转台转起来的样子,熟悉其中关窍的匠人很快就明白了。
经历了两版失败品,第三回 送来的回转桌总算是成功转了起来,噪音也不大。
中间是转台,传动带上放菜品,外圈为桌子,桌面打圆形孔洞,刚好能嵌入定制尺寸的小碳炉。
再沿桌边放一圈高脚椅,能坐下二十余人。
门口的奶茶摊子、关东煮摊子等保留。
中间的墙砸了,打通两边,由碧纱橱隔开,隔心中糊的纱上不绘山水,画上各色火锅、涮菜,顽皮热闹得很。
中间两活扇挂上帘子,留着进出,共享热闹。
旋转小火锅的宣传卖点就是一人食。
锅小,菜的分量也小,且多为平价菜品。
按需自取,经济实惠。比火锅对大部分家境一般的食客更加友好。
规模既然扩大了,如今的人手就有些不够看了。
特别是要端着滚烫的锅子在大堂穿行,原先店面小还好,现在就有些安全风险了。
乔琬和林寡妇一样挑了俩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仆,在起名的时候,延续了先前“年年有余”的画风,给二人起名一个叫“阿岁”,另一个叫“平安”,谓之岁岁平安。
二人就合住在后院里靠大门的那一间屋舍,有什么动静也方便观察。
开工前,乔琬拉着几人一起吃了顿火锅,为着熟悉熟悉,拉近彼此距离。
“崔娘子、马娘子,”乔琬冲后厨喊了声,“一起来吃吧,没事的。”
崔娘子和马娘子还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是雇主,怎好同桌而食?你推我我推你的。
阿余与乔琬一人拖一个,生拉硬拽给二人摁在了椅子上。
今天吃的花胶鸡和猪肚鸡,也是两道新锅底,一会儿要上新的。一是重新开业,为了镇镇场子,唬住食客,二是冬天来了,文火慢炖的汤底更能暖身。
都是老母鸡炖汤,二者味道不尽相同。
花胶鸡汤香浓,汤底加南瓜泥熬煮,呈浓郁金黄色。
又有晒干的鱼胶在慢熬的过程中释放胶质,既鲜美又滋补,加些干贝、海参等鲜物,很适合娘子们吃。
猪肚鸡汤则偏醇厚,因为加入胡椒粉的缘故,微微辛辣呛喉。
奶白的汤,一碗下肚,寒意消散,胃里暖暖的,老少皆宜。
鸡肉嫩,猪肚脆,香而不腻。
吃的时候,先捞锅底里的猪肚和鸡肉。
吃干净了再下香菇冬瓜等素菜,吸收掉肉味,汤底逐渐变得清甜。
最后再加牛羊肉、丸子、鸡杂、竹肠等荤菜,汤又重新变得浓郁,不过,这时候的汤就不适合喝了,要喝猪肚鸡汤,还是得趁什么也没加之前,先来几碗过瘾。
端上来前,阿岁或是平安先在监生们面前表演将猪肚破开,露出里面一只完整的鸡,听取赞叹声一片,再回到后厨,切成小块,再端上来。
阿岁对这表演很是热衷,毕竟乔琬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教他怎么巧妙地将一整只老母鸡塞进一副猪肚里,不展示给客人们看,那不是白费功夫了么?
刚好平安和阿年一样有些社恐,于是这表演的活基本上都被阿岁给包揽了。
现下人多了,乔琬也给他们分了组,按个人性格。
崔娘子和马娘子只是帮工,两个人专负责厨房的备菜,后勤保障工作。
阿年与平安一组,两人都话少心细,负责及时给旋转小火锅的回转台补菜和客人们吃完后及时打扫桌面。
两个人相处得颇为和谐,一天下来说的话可以不超过十个字。
阿余与阿岁则没停过嘴,一边打嘴仗,一边负责火锅店这边的点菜、上菜。
阿岁不止一次向乔琬控诉阿余太过霸道,干活的时候,非要阿岁全部听她指挥。
阿余双手叉着腰,手臂上肌肉线条已经十分明显了,阿岁甚至打不过她,又有乔琬的袒护,简直是压倒性的胜利。
最后,如愿以偿地担任了二人小组的“小组长”。
乔琬变成了打杂的,查漏补缺,哪里需要她,她就在哪。
偶尔还兼职陪客人唠唠嗑。
偶尔写下来的空档,阿余还有些恍惚,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自己就从谁都可以欺负的阿犹变成了神气活现的阿余。
乔琬更是,提起那个飘着细如发丝的微雨清晨,她挽着小破包袱且走且停,满心忐忑地出了宫。
到现在也才不过七、八个月。
她还记得那天贵妃宫里的琳琅在她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塞了一把首饰给她,叫她别亏待自个,还有阿杏温热的手久久不肯撒开。
那支被当掉金簪,如今也可以赎回来了
韩韬比徐璟年长三岁,如今却被调至他手下任职,与同僚谈起时表面是无比高兴豁达的:“实不相瞒,徐司业乃是某妻弟——岳丈李祭酒的学生正是。”
二人同科进士,又都容貌俊秀、气质清雅,还都和李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便时常被人拿出来做比较。
表面上,韩韬是不甚在意的,每每与徐璟同席,都表现得兄友弟恭。
然而私底下,随着徐璟官运亨通,一路连升,而他在老爹手底下七品官位上混了几年,又遭丁忧三年,回来后,昔日不相上下的同伴已绯袍加身,他却只是个博士。
人比人气死人,更何况韩韬跟李锦书感情已然破裂,跟李家的关系现在不尴不尬的,他心里能平衡吗?
这般想着,间徐璟与康司业迎面走来,背后还跟着个笑面虎杨俨,韩韬忙扬起得体的微笑:“两位司业、杨监丞好。”
徐璟面无表情同他颔首,另两人亦微笑回礼:“韩博士这是刚下课?辛苦了。”
寒暄几句后,各自回了廨房。
韩韬温雅亲和,幽默风趣,短短半天就能与同房的博士们谈笑风生。
说到兴头上,到了晚膳时间,有人就打趣韩韬:“韩博士今日刚来,是不是也该投石问路,请我等几人饱餐一顿,以后才方便行事啊?”
面对打趣,韩韬爽快地笑笑,答应了:“陆兄所言甚是。”
另一博士又道:“我听闻后门有个火锅店,里面菜式新奇,名声甚响,不如我们今日就去此一聚。”
其余几人都觉得这提议好,于是一行人便往火锅店去了。
他们几人今晚都不用值课,去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课时辰了,店里没几个监生,只有几桌附近居民在闲聊吃火锅。
一来,差点先闹了个笑话,每人个都点了锅子,却没点涮菜。
乔琬瞧着阿岁递过来的单子不对,便亲自出去给客人解释,大家这才知道,像他们这样一块来的,都是点个大锅子就好,在一个锅子里同涮同吃,口味不同就点鸳鸯锅。
由韩韬做东,他来拿主意。
问了一圈,其中陆博士不吃辣,便点了猪肚鸡锅底与经典红汤锅底的鸳鸯锅。
韩韬风流,便多看了乔琬两眼,毫不掩饰欣赏眼神。
乔琬抿抿唇,重新写好单子就回后厨了。
酒水先上,几杯青梅酒下肚,气氛松泛了些。
身边黄博士笑道:“小娘子皮薄,被韩兄看羞不语了。”
韩韬回味起方才那一眼来,笑而不语。
“韩兄俊朗,家世又好,纳这店主小娘子做妾也使得。”有一人见他意动,建议。
“莫要这般说,”另一名宋博士知道些韩家情况,也是好心,忙道,“韩兄的夫人便是祭酒之女,正与韩兄闹脾气呢,你们可少些口舌,免得给韩兄添麻烦。”
众人都露出懊悔神色。
提及李锦书,韩韬微微冷了脸,轻哼道:“家丑,不提也罢。”
饮尽一杯,青梅滋味入喉酸甜,口感柔和,韩韬心中烦躁褪去了些。
锅子上来,阿岁按照乔琬的嘱咐,教这群客人们吃猪肚鸡先喝汤,再吃锅中鸡肉,吃完后再喊他来重新加高汤。
几人第一次吃,既新奇又欢快,很快就将方才的尴尬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