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任凭姜玄衣心思如何恶劣,他草人设的能力却是一流。
若非如此,绿泫也不会被他所欺,当真以为他这个师叔很善良。
此刻姜玄衣在鸾车中缓缓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不过是些应为之事,不值一提。我素喜清静,令主当真不必如此。但他之心意,也是令人感动,不免让在外归来的游子平添些温暖之意。”
云灵君心思也稍稍缓和,只觉得姜玄衣倒也知情识趣,对神藏真君以尊称,再不提师弟二字。
神藏真君提及往昔之事,这当然是因令主重情意,可姜玄衣要是没逼数,仍一口一个师弟,那便不知趣了。
如今看来,这魔域归来的姜师叔,倒是个知情识趣之辈。
这么一场好戏不但抬了姜玄衣的逼格,更给神藏真君草了个重情意不会薄待故旧的人设。
所谓千金市骨,云灵君仿佛也明白几分令主的盘算。
如今魔域虽与圣域签订了和平协议,但仍有许多人潜伏于暗处,处于警惕之中,行该为之事。
神藏真君如此举动,分明也昭示他对那些默默奉献者的尊重。
今日碧水宫正门相迎,迎的既不是神藏真君的养女,亦不是为他长女瞧病的医修纪衡,而是已然半废的魔域卧底姜玄衣。
因其出自阴山一脉,神藏真君甚至推心置腹,称他一声师兄。
如此尊荣,想来姜玄衣也是受宠若惊,此刻也是手足无措。
不过这位姜师兄倒会说话,没去领受一声师兄,反而点名了神藏真君的仁义重情。
云灵君面色更和缓了几分。
既然对方如此懂得起,云灵君也顺势继续炒作这绝好情谊。
做戏做全套,姜玄衣的鸾车也便先人一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飞入碧水宫。
阮珠最初震惊过后,此刻也渐渐回过神来。
神藏真君如此推崇姜玄衣,也是为了经营名声,姜玄衣未必真那么了不起。但姜师叔的运气显然很可以,如此一来,那些话儿纵然到了嘴边,阮珠亦是说不出口。手帕间那几点殷红犹自刺目,阮珠亦只只能匆匆将手帕藏在袖中。
如今表演的是神藏真君,阮珠自知卑微,又怎好拆台?
便算她仍有意对付这位姜师叔,也只得忍一忍。
只是,自打这姜玄衣到了绿泫身边,她便处处不顺。
这时她方才有余暇关注纪衡,纪衡面似有古怪,搞得阮珠也有些不明所以。。
此刻元夷回过神来,他注意力又回到了阮珠身上。看着阮珠孱弱身躯,元夷更生怜意:“小珠,你是如何受伤?”
这般问话,又令阮珠心中一堵。时不我待,她此刻已不好控诉姜玄衣。否则若是元夷闹起来,只怕神藏真君不喜。
元夷是神藏真君爱子,自己算什么?
阮珠察言观色,柔声说道:“是我身子骨弱,并没有什么要紧。”
她心里骤然生出了一抹恨意,别人喜她乖巧柔顺,可若她不懂事,是不是就不讨人喜欢了?
可元夷却不知晓阮珠心中所想,他只觉得阮珠委曲求全,显得太过于懂事,不免让人心疼。
想到了这里,元夷也越发不待见绿泫。
此刻碧水宫大门已开,众修士也是掠入碧水宫中,等候摘取机缘。
赤瑛仙子有两子一女,这三个子女之中,要属元夷皮相最美,模样生得最好。
可这碧水宫三位少主之中,就属元夷性子最差劲。
此刻元夷一张俊美面容艳若赤红,如此凝视绿泫,双瞳透出了幽幽冷怒之意。
此刻元夷也瞧出绿泫个人情绪有些低落。绿泫的心思就好似一泓清水,在阳光下折射明艳光彩,也是极容易瞧清楚。就如绿泫对姜玄衣的心思,在微妙的流言蜚语间,元夷也听过只言片语,似也知晓一些。
不知怎的,一股火热的怒气在元夷肺腑间滋生。
然而这时候绿泫却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哥哥,咱们虽从小就不要好,可也不能总这样。”
元夷冷笑:“别叫我哥哥,我听了只觉恶心。”
绿泫语重心长:“你瞧,我跟你这么争执,别人可怎么瞧?所谓一个人对手的水平决定她的素质,我们都长大了,也要注意一下自身的形象。你便是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一下我。”
她甚至伸手拍拍元夷的肩膀,真心实意说道:“你以为我回敬你一声牲口,我心里就很好受?别人瞧见,只怕还以为我很蛮横粗鲁。”
绿泫表达了咱们吵起来是双输的意思。
小仙女怎么可以说粗话?
女孩子要像苒公主那样,既有礼貌又优雅。
想到姜师叔瞧在眼里,她不免有些难过。就好像她说的对手决定自己档次,元夷显然拉低了她的档次。
但绿泫力求和平的心意显然起了反效果,元夷面颊涌上极大的愤怒。绿泫每说一句,元夷脸色就越难看一分。绿泫这样儿看着仿佛是真心实意,可越是真心,嘲讽力就越大。
绿泫已不太想认元夷这个对头,只觉得颇掉逼格。
而元夷也不是个能控制自己脾气的人。
“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卑微养女,你配跟我说档次?你配称呼我哥哥,你连碧水宫都不配踏入。你出身下贱!你不过是碧水宫养的一个玩意儿,你在嫌我不配,不配与你相争?”
元夷说到最后,也是有几分歇斯底里了!
他吵吵就是那么几句话,什么养女,什么不配。绿泫听了既生气,又觉得腻味了。
元夷整天这么嚷嚷,难道很好看?
绿泫啊了一声蓦然伸手掩住双耳,做出一副不理睬他样子,转身便走。
她显然懒得搭理元夷,而元夷也瞧出来了。
现在绿泫心思都在姜玄衣身上,只盼自己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此刻她还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全然不理会自己言语对元夷造成的重锤。
元夷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胸口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这时候一片柔软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元夷的手。
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当然是阮珠。
阮珠轻轻抬头,是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凝视着元夷。
她出身寒微,元夷肯搭理她,仿佛也是她这个小女子的福气。
可惜绿泫并不懂这一点。
绿泫出身不堪,秉性可厌也还罢了,最可恨的是她全无感恩之心。此女看似天真,却是心性冷漠之人。
阮珠手掌温软,也给元夷胸口带来一抹暖意。
他蓦然想,若当初父亲收养的阮珠,岂不是更好?阮珠温顺可爱,善解人意,便算有几分刻意,可她总归知晓能得到这些乃是她的幸运。
不似绿泫那般不知好歹。
元夷从前不喜欢软弱无能的人,似阮珠这样的人,他本来也是不屑一顾的,可如今却觉得有个温柔可爱的妹妹也不错。
他轻轻侧头,入目则是一张温婉柔顺的面孔,这般垂眉顺目,可人之极。
这副模样入眼,元夷心中怜意则更深几分。
阮珠抬起头,冲着元夷柔柔一笑。
其实人的心思是很奇妙的,她也不觉得元夷对绿泫当真是那般深恶痛绝。这两人自幼相识,其实是有些情意在的。
元夷有什么错呢?他是天之骄子,身份尊贵,乃是赤瑛仙子所出,本就应该有些脾气。便算元夷性子差些,绿泫合该软语开解才是。
可是绿泫却自恃有些本事,没半点相让。
这一来二去,人家有什么情意也淡了。
这女孩子还是应该柔些才好。
绿泫不过是运气好些,可一个人运气再好,若是不知晓珍惜,得到手的东西也是会渐渐失去。反倒是自己,本来元夷并没多瞧得上自己,可只要让阮珠抓住机会,必定千方百计拢住对方的心。
如今元夷对绿泫恨意渐真,对自己怜意越浓,这也算得上阮珠一桩胜利。她甚至笃定,自己能在应无烈身上取得同样得胜利。
当然阮珠所图的也不仅仅是这些。
不但是应无烈、元夷,绿泫拥有之物,她必定也是会一样样的攥取。
最要紧的,便是那个他!
那是一个藏在阮珠心底的秘密。
当然现在阮珠并没有自满,她准备巩固一下下一个目标。
叮咚一声,阮珠听着不知哪里清铃一响,她面色变幻,眼中闪烁一缕柔柔幽光。
芳琼殿是华珠少主的居所,华珠是个沉静且温和的女修,与元夷这个弟弟暴躁大不相同。
只是华珠身子却有些不大好。
一具轮椅缓缓推上了走廊,女修轻轻伸手,在廊前系了一串风铃。
华珠有一张温和沉润的面孔,眸子如深深的潭水,带着沉定温和之意。
纵然她不良于行,华珠也有一种极特别的气质,令人为之心折。
阮珠到时,这小白花心里也是紧了紧。
这位华珠少主虽不良于行,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她替赤瑛仙子管束碧水宫上下,虽是轻言细语,旁人却是无不依从。
华珠与她称谓里皆带一个珠字,可华珠的珠,是如珠如宝。而自己却是光华黯淡,与之相比,顿时显得毫不起眼。
这米粒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
阮珠如此思之,心口也泛起了一缕浅浅的自嘲之意。
可当她抬起头来时,面孔之上已经添了一份孺慕之色,就像一个乖巧的妹妹,小心翼翼期待姐姐的爱护。
如此清新可人姿态,谁人不爱呢?
“华珠姊姊。”
阮珠如此唤她名字,眼神也是一亮。
她这么称呼,华珠并没有反对意思,反而轻轻一点头。阮珠在华珠身上花了许多功夫,如今华珠这般姿态,显然也是对阮珠努力的一种鼓励。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亲近。
阮珠就这样子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替华珠掌着轮椅。
眼前这一幕落在了元夷眼中,也使得元夷面色缓和了几分。
阿姊芳姿清雅,高雅出尘,若要一个妹妹,也应该是如阮珠这般温顺乖巧的可人儿,而不是绿泫那样子的粗鄙货。
这么一副姐妹情深的画卷,方才是真正赏心悦目。
于是乎,元夷内心一个念头就越发真切了,那就是神藏真君当初收养的为何不是阮珠?
这个家已经不需要再添一个天才。反而添个温柔解语花,能一家和顺,其乐融融。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念头越发强烈了呢?
许是因为彼时阮珠曾用羡慕口气替他不平:“我真羡慕流月主修,她虽与我异样,是个孤儿,却能被令主收养,被仙子疼爱,还有,这么好的哥哥。她,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阮珠嗓音里满满都是惋惜之色。
这话若是阮珠第一次见面说,那他也只会觉得阮珠贪图富贵,心里没数。可他跟阮珠相处久了,知道阮珠只是个缺爱的孩子。她之所以说这些话,只不过是羡慕绿泫有一个家,而她只是个孤儿无依无靠。
然后这个念头就在元夷脑海里生了根,使得他总不免去想这件事。
为什么当初收养的不是阮珠呢?若是小珠,那么他这个家应当会非常的,和顺——
他在长姐跟前就显得乖顺多了,变得沉默而柔和,根本不像对绿泫时候那么暴躁。
那个粗鄙的养女是这个家风暴的根源。
绿泫根本是个祸害!
阮珠推着轮椅走,元夷则慢慢的跟上。
走廊上风铃叮叮咚咚的响着,桂花的香气涌上了廊上,使空气平添了几分甜腻。
华珠是个很奇妙的人,元夷到了她的居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渐渐平复。
阮珠柔和的嗓音拂入春风,越发显得温软:“我还没谢过华珠姊姊,若非姊姊一封书信,纪衡神医怕是不会理睬我这样身份卑微孤女,更不会替我瞧病了。”
阮珠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错,华珠是有写一封信,那封信给了纪衡,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应无烈能笼络住纪衡,是因为应无烈用了些别的手段,许了另外的不容纪衡拒绝的好处。
但阮珠偏说成华珠的功劳。
因为若博得一个人好感,下下策是拼命对她好。这聪明的做法,是让这个人为你做了点儿什么,再总提及她或者他对你的恩惠,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这些话听得多了,那人纵然只施展了些小恩小惠,也会觉得自己好似果真待她不错,可能是很待见她吧。
阮珠这么说着,样儿越发显得可怜了。
“我不过是孤女,出身卑微,这么个不打紧的人,华珠姊姊却肯为我费心——”
说到了这儿,阮珠脸上满满都是感动之色。
她余光轻扫,瞧见了元夷面上的赞许和喜欢之色。
元夷显然喜爱知恩图报的人。
不过阮珠却吃不准华珠心思。
相比于元夷,华珠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总是温和而淡然,对谁都浅浅微笑,很是和气。
只看华珠的表情,别人很少会察觉到她对谁的厌恶之情。
但也看不出华珠喜欢谁——
华珠未必喜欢绿泫,可也未必会喜欢自己。
这般想着,她已经把华珠推入了小厅之中。
厅中窗户大开,将窗外景色引入其中。
阮珠已说了些可怜兮兮的感激话,此刻从袖中取出一匣。
“这枚炎叶草,是我亲手所种,虽是微薄之物,只盼华珠姊姊能喜欢。”
她取匣之际,袖口散开,手臂上殷红伤痕也一闪而没。
但元夷却是瞧见了,他眼中也不觉透出了几许怜意。
这炎叶草是一品药材,存活不易,便算是高阶药师,种此药也很容易失手,故而此草也很是珍惜。
不过这礼物珍贵归珍贵,此地可是碧水宫。
碧水宫乃是万源宝地,宝藏无数,机缘无数。华珠又是碧水宫少主,以她身份,区区炎叶草根本也不算什么。
可华珠少主脸上是从来不会露出什么不喜欢之色。
她浅浅含笑,令人收下,顺便称赞了一下阮珠的用心,一切礼数都是完美无缺。
当然这样的礼物,你也绝难从华珠脸上看到什么惊喜。
但阮珠是个很有巧思的一个人,她准备的东西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阮珠就算送人一根草,她也一定要为这根草搞个好听些的故事。
说到底,送礼送的是心意,是要让那个人知晓,自己是爱她的。
阮珠甚至连讲故事的人都挑好了。
此刻阮珠也没讲话,可一旁的元夷却已经开始帮她进行礼物讲解:“这颗炎叶草,乃是小珠亲手所种。她原本也不是药师,竟因对你一片关心,生生将炎叶草种成。为养此草,她甚至不顾自己身躯孱弱,以血灌养。”
阮珠似有些窘迫,脸刷得红了:“你,你说过不告诉华珠姊姊的。”
她想,长于碧水宫的三位少主还缺什么呢?缺的无非是些许真情罢了。
区区炎叶草在华珠少主跟前不过是贱物,可是这份情意却很有价值。
华珠目光轻轻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轻轻吐了一口气。
华珠:“让你费心了。”
阮珠抬起头,似有些动情,一脸激动:“阿姊,这些也不算什么。”
她似有些失态,伸手握住了华珠的手掌,这仿佛失态的言语间,也添了一缕试探。
就像她之前称呼华珠为华珠姊姊,现在她竟有意将华珠二字去掉,称呼她为阿姊。
这个称呼,是属于绿泫那个养女的称呼,从前自己并无资格。
可是现在,阮珠就是想要拉近一下距离。
那些属于绿泫的特定领域,阮珠都想要一点点的侵占,将这些据为己有。
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她的!
然而这时,绿泫声音却是传来:“阿姊,阿姊——”
她人未至,声先闻,绿泫当然是这么一副性子。
元夷听了也是眉头一皱,面生嫌恶。
阮珠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回过身来,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绿泫来得也巧,她这时候来,正好可以看到这番和乐融融的场景。还能让她听到自己唤华珠一声阿姊。
绿泫也会渐渐发现,她才是碧水宫的外人。
阮珠这么想,也并不是没有依据。比如此刻元夷就是这么想的,只觉得要来的绿泫甚是碍眼。那养女若是不来,一切都是如此温馨,瞧着也是和乐融融。
可这时候,华珠却已经抽回来,使得阮珠手掌一空。
她耳边响起了华珠平静的嗓音:“阮姑娘,大可不必如此。”
阮珠蓦然脸色白了白,好似被打了一巴掌。
阮珠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华珠的意思。华珠这是拒绝了她,并且觉得阮珠举动有些过了。
华珠显然不准备认她当妹妹,更不愿阮珠称呼她一声阿姊。
这些阮珠也能品明白,可是为什么?
她瞧着华珠轮椅转向绿泫声音传来的方向,华珠面颊之上也透出了欣悦之色。
那份亮晶晶的欣悦透出了热烈的活气儿,与之前冲和淡雅相区别,使得华珠脸上的欢喜更具有真实性。
阮珠袖中之手微微一抖,她只觉得被打脸。
绿泫也不过是个养女。说到底绿泫是个天才,自己却是孱弱废躯,这其中肯定是有些差别的。但阮珠以为华珠身为女子,又自幼被娇养,不会太介意那些世俗之事。
此刻绿泫却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