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聚会之后,阮嘉泽回慕尼黑了,苏溪再也没有杜修延的消息,但是生活还得继续。
苏溪成为了斯图加特大学车队的一员,但是她加入时机不是很好。
因为车队忙于准备世界赛,她是新加入的基本上不会分配给她什么重要任务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每天都往车队跑。
蓝队虽然是世界赛里面拿过多次冠军的知名大学生车队,但是毕竟资金和技术上有限,确实无法跟真正的职业车队相提并论。
和f1最大的相似之处那就是都是方程式,而且都需要仔细研究每一年的比赛规则,在规则下完成整车设计。
但是她仍然会感动于学生时代大家工作的热情,作为本科学生来说,蓝队一定算她能够触及的天花板。
在测试车辆的时候,苏溪在人群外观察。
她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注意力会一些安全性能上,比如油箱是否泄露,前后翼是否平衡等。
但是这一个赛季的赛车几乎已经定型,她主要是做制造前的仿真模拟,现在主要做测试时的动静态数据分析。
“(苏溪,干得不错,你以前有车队工作经验吗?)”
一个测试组的大学生同事chris在工作的间隙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
苏溪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语塞了,从灵魂上已经有十几年的车队工作经验了,但是大学生方程式,这还是第一次。
“(还没有经验。)”她从电脑屏幕将视线转移开,看向对方如实回答。
“(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加入蓝队呢?)”
其实这种动机问题在首次团队交流当中一般都会被问到。
苏溪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在现在看来有些离谱,但是这确实是她的目标所在。
“(我以后想去赛车方向就业,蓝队的工作经验可以让我尽快找到发展方向。)”
非常写实的回答,她真就这么想的。
“(你想去什么类型的车队呢?也是方程式吗?)”
由于在车队工作是无偿工作,所以进入车队的很多学生都怀揣着梦想。
“(我最大的目标是f1。)”苏溪平和地笑了笑,语调有些平静。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chris思忖了一下,才礼貌而委婉地说道:
“(苏溪,首先我觉得你的梦想听起来十分了不起,但是我目前好像没有听过f1车队的设计工程师中有女性。)”
chris和那些一味打击她的人是不一样的,因为看得出他极尽努力想使用更委婉的说法去表达心里的疑惑。
苏溪对这样的说法毫不介意,的确,现在的f1连基本的安全规则都还在完善当中。
但是在苏溪所看到的十二年后的未来,虽然女工程师已经数量稀少,但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工程师受到了认可加入了顶级车队。
在她看来,这不是不可能,而是已经实现的东西。
苏溪闻言,平和地笑了笑,说道:
“(我想这就是车辆工程专业至今没有限制性别的原因,任何性别的人都可以去前赴后继地成为那个卓越的人,诚然,现在f1没有被人熟知的女性工程师,但是我相信,她们和我一样,正在赶来的路上。)”
chris将苏溪的话听得非常认真,当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看向苏溪,她的面容,从容而坚定。
“(那蓝队一定是给你的职业生涯带来第一份履历的地方,加油,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问我。)”
chris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
良久之后,他才在远处用只有苏溪听得到的声音说。
“(苏溪,我有时候佩服那些勇敢说出自己目标的人,他们都非常了不起,我一直不敢对别人说……我的梦想也是进入f1车队,像梅奔车队的首席工程师james那样。)”
苏溪点鼠标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她侧头看向chris,回答道:
“(一定会的。)”
苏溪曾经是如此害怕人生进入三十岁,其实她怕的不是衰老,而是一事无成,但是如今她如此庆幸她进入了三十岁。
因为当年的自己不会如此平和地面对前路,她也无法让自己说出的话语充满的力量。
这天苏溪从车队出来的时候,天上正在下下雨,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说最近连续几天都有雨。
她淋着小雨,心情放松地往公寓走,一面拿出手机查询最近的f2赛事信息。
她早已提前买好当天观看比赛的门票。
但其实这场比赛的结果她早已知道,杜修延的驾驶风格在这个人生阶段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
在霍根海姆赛道上,杜修延其实并没有夺冠,因为天气原因,有好几辆赛车出师不利在赛道上出现失误而退赛,杜修延当时拿的第四的名次。
当然,这些都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当初苏溪一点都不关心赛车赛事。
如今的杜修延如果想进入f1,只需要在三个赛季里拿到足够的积分就能取得超级驾照。
算起来如果是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来看,杜修延还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拿到超级驾照。
不知道是被怎样的想法驱使,周六那天依旧下着小雨,苏溪还是亲自去看了霍根海姆赛道。
霍根海姆赛道并不算著名的危险赛道,她并不担心。
苏溪找了一个视野好的地方,从高处观察赛道的布置,包括弯道是否狭窄,有多少连续弯,路面是否崎岖。
她在山顶上站了很久,看着赛道有些出神。
德国的雨季并不闷热,反而有些冷,濛濛细雨,但是只要站得够久,也足够把人冻得发抖。
看得差不多了,苏溪沿着下山的路往回走,在的路上却刚好迎面遇到一个让她心脏一滞的身影。
此时雨下得有点大了,视线有点迷蒙。
苏溪顶着小雨,胡乱用右手将眼睛周围的水珠拭去,顾不得自己此时头发潮湿的狼狈,说了一句:“这么巧。”
杜修延独自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脚步停顿下来,笔直地站立在雨幕中,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双眼清冷得仿佛和凉丝丝的雨幕融为一体。
直到看到了苏溪对自己打招呼,他才礼貌性点点头:
“赛道开放日,准备上来看看。”
有几个小水滴乘机钻进苏溪的眼中,让她眼睛有些发涩,难受地眨了几下,将右手呈碗状,挡在了自己的额头前。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便顺口说道:“我也是。”
杜修延视线落下,看到她费力挡雨的模样,又淡淡移开了视线:
“听说在德国待久了大家都没有打伞的习惯。”
苏溪就是如此,如果不是特大暴雨她一般都不打伞。
她知道杜修延还暗指了上一次在酒吧门口在雨中对话的事情。
“是的,那你应该也听过在德国人手一件冲锋衣,帽子往头上一套,就没问题了。”
今日苏溪的情绪很稳定,能从容对答。
说话间,她低头一看,意识到自己衣着和说话内容间的漏洞:
“只是……今天恰好没穿冲锋衣。”
杜修延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手中长柄伞递给她。
苏溪见状,下意识接过,但是随后又立马意识到不对。
因为杜修延不是要和她一起打伞的意思,而是直接将伞给了她。
不得不说,重生以来,虽然杜修延和她不像以前那么熟络,但是他的性格一点没变,不管态度再如何冷淡,该有的礼貌和风度一直都有的。
“你快比赛了,别淋感冒了。”
苏溪重新将伞柄放到他面前,但是杜修延没有接,甚至像避嫌一样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苏溪有点愣住,心里有些疑惑,好像自己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见他不接,苏溪也知道现在以他对待异性的态度,要说服他一起打一把伞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苏溪心一横,直接将伞柄强行放到他手里,自己快速后退到雨幕外,不由分说地冲他道别。
“我已经要下山了,先走了,你慢慢参观。”
她的语气类似上次杜修延将露台让给她的宽容感。
说着没等杜修延回答,苏溪就径直往山下走。
刚走了没几步,她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声和脚步,随后自己头顶上的雨停了。
“我的车上还有多余的伞,你和我去拿一下。”
像是预料到苏溪会拒绝一样,杜修延说的话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有时候对待像苏溪这种过分客气的人来说,最好就是直接帮她做决定。
“这会耽误你参观赛道吗?”
因为开放日只有一天,如果耽误杜修延看赛道,肯定会影响他的发挥。
“不会。”
他的回答简短而严肃,似乎并没有将对话延续下去的趋势。
杜修延站在自己身边,却能恰好让双方没有任何接触,再配合上他略显冷峻的神情。
他果然将避嫌进行到底。
同乘一把伞,在这个情景下,似乎毫无浪漫感可言,但是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落下的气息,还有熟悉的淡香。
以往也许她能闻到更加清晰的香味,但是可能是今天雨水和流动的风带走了一部分。
苏溪也开始保持了沉默,她可能见惯了杜修延对自己的好,所以她一直不知道杜修延对别人一直都是有一定距离感的。
但是他对人的距离感又有些微妙,是保持距离同时又不至于让人感觉到过于严肃。
当时很多媒体评价杜修延说,他不仅是个可以将任何赛车放在掌控之下的顶级赛车手,他还具有让人无法抗拒的人格魅力,所以他注定会成为传奇。
传奇……还没来得及成为,人就没了。
苏溪在心里补充道。
以前她很避讳想到杜修延死亡的事实,但是这次她终于将这件事释怀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轻松起来。
她觉得总应该还是说点什么:“你感觉霍根海姆赛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