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喻旎家在临京本市,月底回家跨年的时候,她发出去的好友申请还没有任何反应。
赛季今天就要结束了,她还差十几颗星到荣耀。之前和祝余说过要一起打上去看金色的龙,现在他不在,喻旎也没有心思独自上分。
喻衡下午回来时,偌大的客厅里就只有喻旎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上,环视了一周问:“爸妈呢?”
“出去逛街了。”喻旎恹恹地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没吵着要去?”喻衡把她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踢整齐,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挑眉猜测道:“他们不带你,所以不高兴了?”
“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往常他说这种话时,喻旎都该跳起来反驳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有气无力地解释。
喻衡再熟悉不过她的性子,一听就知道事出有因,于是配合地点点头:“行行行,是你自己不想去。”
他扯松领带在旁边沙发坐下,瞥了眼不停按着遥控却一个台也没认真看的喻旎,说:“电视但凡是个人,都被你累死了。”
喻旎换台的动作一停,没好气地哼了声,把遥控扔在一边。
电视上这会儿正在放低龄儿童早教动画片,她绷着小脸眼都不眨地盯着看,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是在对喻衡刚刚那话无声的反驳。
喻衡轻嗤一声,好笑地说:“不想看别看了,刚好你哥我有时间,陪你打几把王者?”
“不想打。”
喻衡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几秒,想到什么,状似无意道:“你那个游戏搭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玩?”
喻旎本来就因为这事烦恼,听他提起祝余,唇瓣一抿,硬邦邦地说:“不要你管。”
“噢——”喻衡懂了,“因为这个不高兴。”
他一副了然的语气:“吵架了还是被骗了?都说了不要网恋吧。”
喻旎反驳:“我没有网恋。”
“这会儿觉得丢脸不承认了?”喻衡故意气她,“没事,你要是想哭,你哥我还是会安慰你的。”
“你——”
喻旎被他三言两语激得人都坐直了起来。
正好这时候门口传来动静,喻明谦和符颖逛街回来,朝里喊了声:“芋泥,我们回来了。”
喻旎立刻从沙发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跑过去扑进符颖怀里告状:“爸爸妈妈,喻衡欺负我!”
喻明谦故作严肃地呵斥道:“喻衡!你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惹妹妹生气。”
符颖也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芋泥乖,给你买了炸鸡,待会儿不给哥哥吃。”
“她说的话你们也信?”喻衡转过身看见喻旎在冲他耀武扬威地做表情,挑眉威胁道:“爸妈,芋泥刚刚跟我偷偷说了几句话,要不要我告诉你们?”
“说了什么?”
“她说——”
“说有好吃的一定给哥哥分!”喻旎打断他,拿着炸鸡跑过去,忍痛道:“给你吃第一块。”
喻衡见状,达到目的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些吃醋。
喻旎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强,尤其是吃的,其他人但凡抢在她前面吃了第一口,她都要生好久的气。
现在居然因为别人主动让他吃第一块,喻衡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胳膊肘要往外拐了是吧?”
喻旎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吃你的!”
被他这么一气,喻旎先前的郁闷倒是抛在了脑后。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只听见两人幼稚的争执声。
“你不准再拿了,我只说了给你吃第一块!”
“爸妈——”
“喻衡我讨厌你!”
夫妻俩对他们兄妹吵闹习以为常,笑着看这一幕,也不多插手。
家里阿姨休假回家了,晚饭是喻明谦亲手做的。
除此外还有每年惯例要吃的水饺,喻旎第一口就咬到了里面的糖果,她顿时双眼一亮:“我吃到糖果了!”
符颖“哎呀”一声,笑盈盈道:“看样子我们芋泥是幸运星啊,来年一定心想事成。”
按照传统,吃到糖果饺子的人会收到其他人准备的礼物。
虽然喻旎觉得这是他们专门准备弄来哄她开心的小活动,因为每年的幸运星都是她。
但她还是很高兴地收着喻明谦和符颖送的礼物,然后冲喻衡伸手:“哥哥,我的礼物呢?”
刚刚打闹时还直呼大名,现在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比谁都甜。
喻衡对她的变脸速度见怪不怪,从善如流地拿出包装精致的礼物盒子,果然得到她一句“哥哥你真好”。
晚饭后,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闲聊。喻旎边看电视边吃着妈妈剥的橙子,喻明谦则在问喻衡工作上的事,时不时给点意见。
喻旎爷爷做的是钢材生意,喻明谦接手后赶着风向做起了房地产,而喻衡自己创业开了个科技公司,几年间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因此才忙得脚不着地。
他们家没有什么宁愿挥霍不能创业的说法,反而在一代代人的积累下,家底越来越雄厚。
喻旎对此不感兴趣,只偶尔听一下,安静得有些反常。
喻衡见状,忽然轻轻踢了踢她的脚,示意道:“掰点给我吃。”
话音刚落,刚刚还垂着眼皮的喻旎立马把东西往后一藏,警惕地瞪圆眼睛说:“你自己剥。”
喻衡被她护食的样子气笑了:“小气鬼。”
“爸爸——”
两人打闹,夫妻俩向来是不插手的,除非喻旎喊他们撑腰了。
喻明谦出来主持公道:“这不是还有橙子吗,有手有脚的自己剥。”
“我就要吃她手里的。”喻衡无赖道。
喻旎也很坚定:“就、不、给、你、吃!”
“不给那我自己来抢了。”
他作势起身要抢,喻旎立马往后躲。
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叮咚一声,她瞥了一眼,竟然是昨天发过去的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
喻旎顿时眼前一亮,把橙子往喻衡手里一塞,拿起手机就往外跑:“给你,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突然的转折让喻衡也愣了一下,但看她的反应转念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忽然就心里一梗。
喻明谦不解地问:“芋泥干什么去了?”
喻衡回过神,帮着隐瞒道:“她室友找她吧。”
他掰了瓣橙子吃,心里不由感叹。
唉,世界上怎么有他这么好的哥哥。
另一边,随着好友申请通过,祝余还发来一条消息。
【zy】:对不起,刚刚才看到。
算是解释。
喻旎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看到这句话后鼓了鼓脸颊,问:你这几天怎么没在线
这会儿已经接近零点了,冷风簌簌,夜幕似深渊一样看不到尽头。
道路上一辆车疾驰而过,灯光骤然照亮沿着路边行走的身影。
少年一身单薄卫衣,拉上了帽子看不清晰脸,拿着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随后那道孤寂的身影停住,在路边坐下。
祝余垂着眸,看着对面发来的话,指尖在打字框上顿了顿,回复道:有点事。
这些天的事其实不能用短短几个字概括,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余以前还有个哥哥,他父母是被长辈强行绑定在一起的,彼此都没有感情,但对这个出生就带着疾病的孩子投注了全部的心血。
两个互相称得上厌恶的人,甚至在医生的建议下生下了他。
可惜兄弟俩配型并没有成功。
在祝余小时候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带着哥哥去全国各地求医问药,留下他住在爷爷家。
那时候祝余还不懂,为什么老人总是看着他叹气。
前几年,哥哥病情控制不住地恶化,祝余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上费力地冲他露出歉意的笑。
祝余并不讨厌他。
他因为身体原因上不了学,在病房偶尔看看电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容易被游戏吸引,可惜他没有精力玩。于是祝余放学后来探望他时,总会打给他看。
看到他的精彩操作,哥哥有时候也会激动得咳嗽起来。
妈妈进来后撞见这一幕,不由分说地怒斥:“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逼死你哥哥?”
充满憎恶的眼神,仿佛在怨恨为什么他身体好好的。无论哥哥如何着急地解释,都改变不了一点她的想法。
事后,哥哥会小声地和他道歉。
祝余不曾怪他。
哥哥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双眼有神地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祝余想了想,说:“去打职业吧。”
“你肯定可以!”他充满信心地说,“你打游戏那么厉害,以后一定会成为家喻户晓的职业选手的。到时候我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哥哥没等到那一天,他死在一个冬日。
他去世后,维系在父母之间的那根纽带断了,他们俩也终于去离了婚。
谁要祝余呢?
谁都不要。
他高中考到了别的市,拿着他们给的钱,独自租了个房子住。
他也再没有登陆过那个被他小小年纪就打到好几个国服的游戏账号。
直到前不久祝余才重新注册了一个号,偶尔无聊的时候玩一玩。那天跟喻旎打完一把,他原本是想直接退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夸人的语气太过真诚,祝余鬼使神差地又留了下来。
前几天爷爷忽然去世,祝余回去,下葬那一天在墓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依旧对他身体健康耿耿于怀,甚至刚刚还通过不知道从哪知道的号码,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要是当初没有生他就好了。
祝余早就不在意她的看法了。
他看着手机上自己发过去的话,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怕喻旎觉得太过敷衍。
但她很快回复:你不在,我都没有一个人打排位
祝余耳边仿佛响起熟悉的语气。
他点开软件看了眼,今天果然是赛季最后一天,这会儿已经开始维护登录不了游戏了。
【zy】:对不起
【糕手芋泥】:没关系
几乎是道歉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原谅了,似乎刚刚并不是生气,而是随口一说。
【糕手芋泥】:你在干嘛,跟家里人一起跨年吗
【zy】:我一个人
【糕手芋泥】:我今天吃到幸运饺子了,收到了好多礼物
喻旎立马又说。
【糕手芋泥】:那我把幸运分给你一点[贴贴]
祝余盯着这句话看了好半晌,忽然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睫毛。
这时候,一条视频通话的邀请弹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几秒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镜头对着地面。
视频里随即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喻旎说:“别难过啦,给你看放烟花。”
屏幕晃动,而后对准了天空。
一簇簇烟花直冲云霄,如鲜花盛放在空中绽开,火星纷纷扬扬撒向四周,流光溢彩,夜幕骤然被绚烂焰火点亮。
祝余安静地看了许久。
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零点。
喻旎兴奋的声音在烟花声中响起:“祝余,新年快乐!”
他喉咙忽然有些酸涩,好半晌,声音极轻地道:“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