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是被隆科多抓进了步兵衙门的,如今康熙既令大理寺全权审理此案,大理寺自然要将李御史提到大理寺监牢去,以便后续的审问。
李御史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大理寺按常例派人交接押送,可偏偏就是在这押送的路上出了问题。
隆科多一脸兴奋的站在大理寺衙门里讨赏:“七爷,您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急,若不是奴才留了个心眼,带着人一路在暗中护送,如今送到大理寺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谭光脸色铁青的上前请罪:“是下官失职了,这李德道牵连了这么多命案,下官想过会有人狗急跳墙暗中下手,所以在大理寺监牢里安排好了人手,却不想这些人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动手杀人,今日若不是佟大人在,当真是要误了大事了。”
“四哥,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胤祐看向胤禛,“既然汗阿玛在朝上已经将事情说了,那有心人自然应该清楚,这些按了手印的信件早已经落到了咱们手里,这就是妥妥的铁证,他们现在就算杀了李御史,又有什么用呢?”
胤禛冷冷一笑:“那自然是还有没被发现的,更严重的案子关联着李德道,才会有人想提前杀人灭口。”
听着这两位阿哥这么说,谭光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拱手道:“两位阿哥放心,人既然已经倒了大理寺,下官必不会叫人再有机会下手的。”
“我们自然信得过谭少卿,”胤祐微笑着道,“今儿我跟四哥过来,就是想见见这位李御史,上次在致雅斋,只看到他演的一出好戏,却没说上话,今日正好与他聊上一聊。”
谭光却是有些犹豫的说道:“两位阿哥容禀,按例重犯进了大理寺都会先走一套杀威棒的流程,这场面可不太好看,要不两位阿哥在此先用着茶点,等监牢那边压一压他的气焰,您们再去见,想必能问出更多的东西来。”
胤祐摇了摇头:“杀威棒不急,等我们先问完了再说。”
他刚问过了隆科多,步兵衙门那边没有人给李御史透过消息,至今他依旧以为自己是因为iao娼被抓进来的,全然不知已经被抄了家。
胤祐就是要趁着李御史心里还没有那么多防备的时候,好好问上一问,一旦大理寺这杀威棒打下去,李御史自然明白事情大了,到时候再想问出点证据之外的东西,那就难了。
谭光见胤祐坚持,也不敢再拦,就要亲自带他们去监牢,却被胤祐给制止了:“谭少卿请留步,只我跟我四哥还有隆科多三人去便可,也不需要打开牢门,只在外面与他说几句就行。”
大理寺的监牢修建的非常牢固,既然胤祐说了不需要开门,那就不会出什么事,谭光也就顺从的答应了下来。
“哦,对了,”胤祐回头指了指桌椅以及上面的茶点,“叫几个人将这些都搬到监牢去,再上几道酒菜,我们要一边吃喝一边与这位李御史聊天。”
胤禛低笑:“促狭!”
谭光:……???
这位七阿哥真的是来审案子的?
又要茶点又要酒菜,这怎么看都像是来看戏的啊!
正如胤祐所想,李御史至今不知道自己费劲心思藏起来的那点罪证,都叫自家闺女给找了出来,轻易的就叫大理寺抄捡了去。
他被关进步兵衙门的一天一夜里,一直心里忐忑的紧,却不见有人来审问,也没有人用官员不得iao娼的罪名来惩治他,仿佛这些人只管抓了他关起来,其他的就不管了一样。
直到今儿大理寺来提人,也没有人与他说起到底是因为什么抓他,只说奉了皇上的旨意,提他到大理寺的监牢候审。
李御史当了多年御史,很清楚司法的流程,若是以官员iao娼罪论处,那大可在步兵衙门就叫了打了他板子,没必要将他送往别处,如今大理寺插了手,那必是有其他的罪名要审他。
会是什么罪名呢?
李御史第一反应就是他留给致雅斋掌柜的那一百两银子出了问题。
当时他没想到秋雅间里会是皇上和几位阿哥,还以为是亲王或者权贵,所以才大着胆子留下了那一百两,想要结个善缘,可没想到竟是叫他碰到了微服私访的万岁爷,那这一百两银子就不是结缘,而是罪状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出手就是一百两,确实惹人怀疑。
李御史被抓进步兵衙门后悔恨的要命,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自作聪明,他这一生都小心谨慎,却不想这一时疏忽大意,竟是惹下了天大的祸事。
李御史知道自己家里禁不得查,甚至都不需要翻找账本什么的,就凭他家里那雕梁画柱锦绣园林就足够定他一个收受贿赂之罪了,可这受贿之罪,对他来说,却还是小事,书房暗格里那个匣子,才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李御史思来想去,决定冒一个险。
步兵衙门抓他的时候,并没有搜身,所以他和他儿子身上的银钱都在,两个人掏出来一数,加起来也有几十两。
这几十两看起来不多,还不够在致雅斋多点几个菜,但要知道,他一年的年奉不过就是四十五两银子,这里可足足有他一年半的俸银,用来贿赂一个看守的衙役,那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李御史便趁着有衙役来送晚饭的时候,偷偷将那银子藏在吃完的碗里,来送饭的衙役都是人精儿,见惯了进来的人想往外送消息的,一看这银子便懂了。
那衙役往门口看了看见没有人过来,俯身凑了过去,李御史请他往自己信得过的一位大人处送个口信,只一句话:小心火烛。
他相信,那位大人知道他被抓了,又听了这句话,自然明白要怎么做的。
可李御史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传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李府被大理寺联合步兵衙门严密的把守了起来,想要进去放火销毁证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这句话传出去唯一招来的后果就是,在大理寺将他押回来的路上,一伙蒙面人突然袭击了押送的队伍。
一开始,李御史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的,心里暗骂来人多事,都这个时候了,救他出去又能怎样呢,不过就是从此隐姓埋名过上暗无天日像老鼠一样的日子,而且还会叫大理寺心生警惕,说不定原本没打算详查,也会因为劫囚一事不得不深查到底,反倒是坏了他们的大事。
可等到那些蒙面人杀到他面前一刀砍过来的时候,李御史才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灭口的。
李御史没想到他最信任的那人竟然会如此绝情,事情还没到绝境,竟然就要杀人灭口,心里顿时恨得要死,当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今儿要是敢伤到我跟我儿子,就莫怪我不念旧情,将事情全都抖出去!”
李成嗣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已经吓得软倒在地上,哭喊着:“救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我爹在那边,去找他去找他!”
李御史听到儿子这话,气的伸手就去打他,而李成嗣此时已经吓得没了神志,根本分不清过来的人是谁,见有人来抓他,立刻甩起手上的镣铐就砸了过去,李御史没有防备,竟叫儿子一镣铐砸在手上,痛的他吱哇乱叫,兀自不肯罢休,父子两个就这么当着大理寺衙役和蒙面杀手的面儿扭打了起来。
等到隆科多带着步兵衙门的人出现的时候,蒙面人见势不对,转身就跑,隆科多一边叫人分开李氏父子,一边叫人去追那些蒙面人,也是分身乏术,最后还是紧着李御史这边,亲自将他押到了大理寺衙门,以防再有人来杀人灭口。
所以当胤祐、胤禛和隆科多走进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浑身狼狈,手腕还在流血的李御史。
李御史靠在墙上坐着,自己捂着自己的手腕,气息尚有些乱,看到胤祐几个进来,他面上做出一副御史清高的模样,并不理会,实则心里思绪翻涌,不停的盘算着自己应该如何说,才是最有利的。
胤祐倒也不着急去审他,而是趾高气昂的说道:“大理寺的监牢就是这幅模样?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衙役呢,赶紧过来几个人将这里打扫打扫,到处都是灰,叫小爷怎么待着?”
跟在他后面的大理寺衙役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不出片刻,便将李御史牢门外的空地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了。
又有衙役抬来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桌子上放上茶点,边上有烧起了小火炉给他们煮茶。
胤祐有些挑剔的皱了皱鼻子,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嘴里招呼着:“四哥,您上座?”
胤禛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正对着牢门的位置,胤祐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又去招呼隆科多:“佟大人,您也坐吧?都是自家亲戚,客气什么!”
隆科多嘿嘿一笑,在最后一个位置上做好,嘴里说道:“奴才这不是想伺候着两位阿哥爷么。”
说罢,他又对着守在一边的衙役喊道:“那几个,快出去催一催,叫他们到致雅斋去买些酒菜,怎么还没送过来?你们大理寺如此怠慢两位阿哥爷,不想好了吗?”
衙役赔笑着答应了走出了牢门,胤祐这才看向闭着眼睛只当看不见他们的李御史,啧啧了两声道:“我说隆科多啊,昨儿就是叫你把人抓了关起来,怎么给小爷把人弄成了这样?怎么着,他以前也得罪过你?”
隆科多帮着胤祐搭戏:“害,七爷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他倒是想得罪奴才,他得罪的着么!这人在步兵衙门里可是好好的,谁知道怎么往大理寺送的路上遇到了一伙要杀他的蒙面人呢?七爷您不知道,那伙蒙面人奇怪的紧,跟衙役们动手的时候根本没有伤人的意思,偏偏对着他们父子两个下死手,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要他们父子两个的命不可。”
李御史听到隆科多说道蒙面人的时候,腰已经直了起来,虽然眼睛未曾睁开,但明显已经是上了心了。
“就他那纨绔儿子,得罪人稀奇吗?小爷他都敢惹,当真以为小爷是吃素的?”胤祐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道,“瞧着他们父子俩这嚣张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那致雅斋的掌柜不是说他们出手很大方么,四哥,你说我去求求汗阿玛,他能不能同意我抄了这姓李的家啊?到时候抄出来的好东西,咱俩对半分如何?”
胤禛将烧开了的热水提起来,倒进桌上的茶杯里,毫不在意的说道:“这等小事,何必去烦劳汗阿玛?左右隆科多也在,等会出去直接带人去李家就是。”
李御史终于忍不住了,愤怒的睁开眼睛,怒道:“你们敢!”
胤祐奇道:“我们为什么不敢呢?”
“没有皇上的圣旨,就敢带人私自抄家,你们这是目无王法!”李御史努力保持着他那不畏强权的御史形象,“都察院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说这位李御史李大人啊,”胤祐端起胤禛冲好的茶抿了一口,立刻被苦的皱眉放下,“您就甭在这儿装模作样了吧。昨儿您给致雅斋掌柜那一百两银票,可是当做证据落在了大理寺的手中,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身在这里?莫不是你想说,你舍得两年多的俸禄,请我们几个吃一顿饭吧?”
胤祐这话算是说到了李御史最后悔的事情,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开始涨红了起来。
“其实吧,小爷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个贪官,可谁叫你儿子惹到小爷头上来了呢?”胤祐看似不在意的瞄了李御史一眼,“小爷既然出手整治你一回,那自然不可能无功而返,不然多丢面儿啊,你也别急,是不是冤枉了你呢,等小爷去你府里搜一搜便知道了。四哥,话本子上都怎么写的来着?一般贪官的银子都藏哪呢?”
胤禛品了一口杯中的苦丁茶,淡然的道:“多半都在什么密室暗格中,只管叫人往书房里搜便是了。”
隆科多在一旁添油加醋:“什么冤枉不冤枉的,反正去搜的都是咱们的人,将那书房整个拆了,就不信找不出东西来!就算真找不到也没什么,随便拿几张银票塞进墙缝里,到时候叫大理寺的人去掏出来,不也是一样么?”
李御史已经保持不住冷静了,他直接扑了过来,双手抓住牢门,喊道:“你们这是栽赃嫁祸,谗害忠良!皇上,我要见皇上!”
“你想见皇上就能见到皇上?不过一个七品小御史罢了,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隆科多阴阳怪气的说道。
胤祐却笑了:“行啊,你要见我汗阿玛,小爷帮你去求个情?正愁没理由叫汗阿玛同意我们抄了你家呢,你自己去闹上一场,小爷倒是省事了。”
李御史狠狠的盯着胤祐几人,却说不出话来,他最怕的就是抄家二字,更何况胤祐几人明晃晃的说要拆书房,此时已经吓得他肝胆俱裂了,他比谁都清楚,若是书房里的东西流出来了,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七,七阿哥,”李御史突然变了态度,声音里带上几分哀求,“下官就是个没用的书生,当了一辈子的御史,着实没什么能耐,您又何必为难我这个小人物呢?我那儿子被我惯坏了,得罪了几位阿哥,要打要罚我们父子两个都认了,只求您高抬贵手,不要惊扰了我家里,我夫人身子不好,小女尚且年幼,都经不起折腾啊!”
他这变脸速度之快,叫胤祐大开眼界,前一秒还是一副正义凛然怒气冲冠的模样,下一秒立刻就服软卖惨,若是放到现代,绝对是妥妥的老戏骨。
“李御史若早就是这般态度,不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么?”胤祐赶紧接上戏,缓了声音说道,“其实吧,我跟李兄虽然有些争执,但也没吃亏,本来也不想跟李御史这般为难的,这不正巧赶上我汗阿玛在么,李御史应该懂的,我跟四哥不过是想在汗阿玛面前表现一二,若是有什么比你贪污这点破事儿更值得查的,那小爷我也懒的为难你。”
李御史听了胤祐这话,有些犹豫的转了转眼睛,却没有说话。
胤祐给隆科多使了一个眼色,隆科多立刻接口说道:“我说七爷,您可不能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心软啊,有什么事儿能比从都察院抓出来一个贪赃枉法的御史来的更值?这姓李的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您还真信他能给您透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要我说,别管他画什么大饼,咱们先把送到眼前的功劳拿下来才是真的。”
胤禛“嗯”了一声,也说道:“御驾快要北巡了,没必要浪费时间。”
李御史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惊慌了起来,连忙说道:“四阿哥,七阿哥,您二位是龙子,办了我这么个小官着实算不得什么功劳,如果,如果我能给您们提供一个宫中的秘闻,您们看能不能饶了我们父子?”
宫中的秘闻?
胤祐心里一乐,这还真叫他连蒙带唬的诈出来点事了?
他心里得意,可面色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那就要看看你说的宫中秘闻值不值当了,若是用些空穴来风的消息糊弄我,呵呵,那你就等着小爷砸了你的书房,将你夫人女儿送来跟你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