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结束回到公司, 卓际和安德烈导演团队合作的正?式通知发了下?来?。
池霭在员工的工作?邮箱里看?到它时,章妍正?好叫整个小组成员进会议室开会。
在实力和成绩至上的卓际,事关打响国际知名度的重要业务, 卓子琛第一时间将它交给了以章妍为首的能力最强的小组, 来?负责与安德烈导演团队的沟通辅助。
听到这个消息,池霭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高兴。
筹谋了这么久,她?终于即将在自己尚且青涩的行业履历里添上光辉一笔。
不?过这种雀跃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原因在于章妍就共事成员们分成了两个小组。
一组留在卓际, 负责对接传回来?的素材, 以及各项内容的审核剪辑。
另一组则需要和她?出外勤, 为期半个月,跟随安德烈导演的团队亲赴拍摄取景现场。
哪个小组更重?要,哪个小组的机会更难得,看?上去一目了然?。
章妍看?重?池霭近期在公司内的表现,将她?和另外三个同事选进了外派小组中?。
只?是安德烈导演拍摄素材的其中?一个地点,恰好是从前池霭母亲出事的地方。
它是一个贫困落后的山区,位于滨市和隔壁p省的交接处, 因为地理板块经常动荡,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发生?自然?灾害, 所以才特别需要拍进公益广告片里, 引起社会关?注。
将要故地重?游, 池霭的心情更显复杂。
一方面, 她?不?想触景生?情,而?且池旸多半也?不?会同意。
另一方面, 她?却清楚这是章妍打算重?点培养她?的表现, 亲去拍摄现场,跟在国际知名的安德烈导演身边, 能学到不?少?书本上没有的实践知识,对于自身能力的提升有着莫大好处。
池霭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她?很少?听从别人的指令,只?会遵循内心的判断做事。
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看?看?能否得到一些?坚定自身的支持。
好在章妍没有强制大家在开会时做出决定,只?说拍摄取景的地点条件都?比较艰苦,如果有人身体不?好,或是有其他的原因去不?了外勤,可?以在明天上班前跟她?私聊。
如果到明天早上九点上了班大家还是没有异议,她?会直接把选定的名单报上去。
人在公司,池霭尚且能够全神贯注地对待工作?。
然?而?下?班回家以后,她?的脸色免不?了透出几分异样。
恰巧池旸今日也?没有在公司加班——池霭维持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心情和他吃完晚饭,最后决定还是先不?提起,等?自己拿定主意再和池旸沟通。
池霭按照习惯前往楼下?。
她?散着步,打开手机的通讯录界面,上下?无意识地翻找着。
池霭的朋友不?少?,但这种和伤痛过去有关?的话题,显然?不?是和谁都?能说。
她?滑动着手指,最后不?知怎的,停在了祁言礼的电话界面。
她?想起老照片里,和母亲、和自己以及池旸共同出镜的少?年阿夜,突然?觉得或许了解整件事情内情的祁言礼,会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对于池霭的电话,祁言礼总是接通得很快。
“你好,池霭。”
他果然?依照那日在酒店里池霭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叫着她?的名字。
没有过分的亲昵,保持着男女交往之间应有的距离感。
见他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池霭略带焦虑的心绪平静了点。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在忙吗?”
“没有,我刚下?班,正?往地下?车库走。”
“吃饭了吗?”
“还没有。”
池霭大概知道祁言礼的公司在哪里。
相比池旸和自己上班的地方,倒是他办公的地点离自家的小区更近些?。
池霭没想好要不?要直接在电话里提起困扰了一天的烦心事。
她?言不?由衷地关?心着:“还是要按时吃饭,不?要等?年纪大了以后、落下?胃的毛病。”
祁言礼在池霭话音的停顿里,听出了她?的心事重?重?。
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池霭答:“刚吃了晚饭,正?在小区的小公园里散步消食。”
“那你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池霭下?意识回了句好。
但等?祁言礼挂掉电话,她?又后知后觉想到,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说。
……
池霭在社区公园的游廊里找了处供人休息的长椅坐下?。
十分钟后,隔着苍翠葱茏的植物墙,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池霭站起身,转了出来?,看?到西装革履,却拎着一个简陋包装三明治的祁言礼。
“这公园修建的不?错,就是人不?太多。”
祁言礼跟随她?坐回游廊的长椅上,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池霭道:“出了小区右拐,有个更大的广场,我认识的大叔阿姨都?去那里跳舞。”
“原来?是这样。”
祁言礼点了点头,就着三明治露出的尖角咬了一大口下?去。
他似乎确实是饿了。
由吐司、鸡肉、西红柿和生?菜组成的三角体,很快在他大口却斯文的咀嚼中?消失一半。
池霭下?楼时正?好拿了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见状将它递了过去,道:“小心噎着。”
奇异的是,看?着祁言礼吃东西,她?被一件事紧紧包裹的注意力终于分散了少?许。
祁言礼吃完晚餐,又喝了小半瓶水,然?后将残留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才折返回来?坐在池霭身边感叹道:“果然?人只?有吃饱了心情才会变好。”
“你晚饭就吃这些?吗?”
池霭回忆着那个卖相不?算太好的三明治,再想起方知悟负伤在家,方知省天天叫人做了食材名贵的营养餐食来?还要被他不?断嫌弃的场景,只?觉得人比人简直气死人。
“我对吃喝没什么要求,毕竟在福利院的时候能吃饱也?算不?错了。”
祁言礼侧脸望着她?,说到自己的悲惨往事依然?心平气和,不?具半分压抑。
池霭的心头微妙地共情起来?。
她?探出指尖,轻巧擦掉了沾在祁言礼唇畔的吐司碎末,这才缓缓地说道:“今天卓际下?了通知,正?式成为了安德烈卡佩导演的合作?公司。”
“啊。”
祁言礼的眼珠从盯着池霭沾惹碎末的指腹,转移到她?的面容上来?,真切而?高兴地说道,“这是好事啊,尘埃落定,你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池霭却没有被他的笑容感染绽放出喜色。
她?垂落秀美圆润的眼睛,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理指尖的污渍,又用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章组长选择我出外勤,跟在安德烈导演身边辅助拍摄事务……他选定的其中?一个取景地点,是我母亲当年出事的地方。”
“……”
祁言礼看?不?见池霭眸中?的情绪,抿唇自责道,“抱歉,我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
“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池霭打断他的话,“祁言礼,你不?用总是如此小心。”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你觉得,如果回忆很暗淡沉重?,人应该逼着自己或是他人去直面吗?”
她?低声的问题出口,祁言礼却是没有很快回答。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纸巾,又倒了点矿泉水在上面,握着池霭的手仔细替她?擦拭干净。
修长手指,精致骨节,配上冷白的皮肤,在柔和灯光映照下?有种如玉的美感。
祁言礼做完服侍人的事,冷不?丁说道:“其实我很怕水。”
“怕水?”
池霭不?清楚话题为什么会转移到这件事上,但前几日共同度过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无言几秒,说,“很难想象你那天被海水淹没的时候,还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我怕水,是因为我的母亲有心理疾病。”
“她?发起病来?总是把我的头摁进水里,光是差点淹死的经历,我都?遇到了无数次。”
祁言礼把濡湿的纸巾攥在掌心,空虚的指尖有了切实把握的东西,他徐徐讲述起那日在滨海边,两人坦诚相对时浅显止步的话题:
“后来?我认祖归宗回到祁家,逐步开始接触家族的事业。为了考验我的能力,父亲将我派去跟一家国外的公司对接,和我谈合作?的青年比我的地位高贵许多,是那个大家族里指定的唯一继承人,他很喜欢极限运动,和我见面的第一次就邀请我去跳水。”
“我看?着他从夏威夷几米高的岛上跳入海洋,手臂撞到礁石擦伤了还哈哈大笑。”
“那时我告诉自己眼睛一闭跳下?去就好了,反正?有救护人员在旁边,总不?会死的。”
“只?是在闭眼前的那一刻,我看?到翻涌的海水,某种可?怕的回忆在脑子里复苏。”
“紧接着,我生?意也?谈不?下?去了,狼狈地连夜逃回了国。第一次就出师不?利,父亲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甚至敢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
祁言礼的语气不?疾不?徐、风淡云轻。
似乎高高在上者再提起自己感受过的苦难,一切痛苦的痕迹都?会淡得如同泡影。
但池霭依旧从他压抑的瞳孔里窥探到一丝昔日的痕迹。
不?甘的、惶惑的、肆意疯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