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承认, 自己如此要求,并非出于真想让祁言礼去死的目的。
她只?是?很想知道,总是?表现出款款深情的青年, 在听到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世界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感情吗?
要是?真的有, 那何以与母亲恩爱相守二十载的父亲,会在她去世后不久就与自己昔日的学生纠缠在一起?,没过几年还将她正式迎娶进门。
池霭本想补充一句跳海二字只?不过是?个玩笑话,但脑海里滑过父亲与后母登记结婚时灿烂幸福的笑脸, 鬼使神差之?下?, 她抿紧了嘴唇, 冷眼观察着祁言礼的反应。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青年全盘接受,没有半点犹豫或是?意外,笑着说了声好。
他脱掉西?装外套,将它?轻轻披在池霭的肩头,道:“多穿点衣服,夜里凉。”
然后干脆利落地下?车,朝着滨海走去。
月夜之?下?的海浪来回拍打?着潮湿的岸地。
身穿衬衣与西?裤的祁言礼一步一步走入水流之?中, 放任海平面逐寸吞没他的身体。
池霭没有跟着他一同下?车,她仅仅降落车窗, 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情不自禁想到, 一个生母辗转在不同男人身边, 身份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一个明明有父母还要被?遗弃的可怜虫,一个咬牙切齿向上爬的野心家。
——他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就甘愿死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夜晚吗?
被?酒精灌溉、生根发芽的恶意不断开出漆黑的花朵, 盘踞在池霭的心间。
她默默数着秒数,等待着原本只?打?算装装样子的青年, 在发觉自己真的袖手旁观之?后,氧气耗尽手脚并用挣扎着浮出海面的可笑场景。
一、二、三、四……
然而?不知道是?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抑或一个世纪。
池霭依旧没有看到狼狈冒出头颅的祁言礼。
月朗星稀的夜幕倒映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他仿佛一抹破碎的泡影就此消失。
池霭这才开始有些害怕了。
她佯装淡定地拿掉肩头的西?装外套,推开车门。
只?是?淡定的姿态在遇到海岸上绊脚的顽石时,化作了踉跄的步伐。
她身形不稳地朝着海边疾步而?去。
近距离观察完毕,没有发现任何跟祁言礼有关的踪迹。
池霭小声地呼唤起?青年来:“祁言礼,祁言礼,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海浪卷过湿地而?响起?的哗啦声。
……现在应该报警吗?
池霭费劲地思考着。
她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发觉手机没有随身携带,而?是?遗落在后座的提包里。
池霭掐紧手掌,指甲陷入血肉,随之?而?来的刺痛感?令得酒意顷刻散了大半。
最后在拨打?电话给警察,以及继续呼唤祁言礼的名字两个选择中,她选择了下?水。
一步一步,前往祁言礼失踪的附近搜找着、寻觅着。
十月的滨市,白昼尚算气候温暖,过了十点的夜晚,则带上几分寒意。
池霭被?冰凉的海水浸润着,举目望去只?有渺远的灯火和?空阔的天地。
侵蚀肌肤温度的寒冷自脚部起?始迅速往上,仿佛燃烧纸张时吞噬洁白的灰烬。
池霭突然由衷地感?觉到孤独。
如此寂寥的夜晚,恐怕她和?祁言礼一起?死在海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到了第二日太?阳升起?,捕捞到他们尸体的渔船,会将此定性为殉情。
想到这里,她用一种挫败的、从未有过的认命语调,对着海面大喊道:“祁言礼,我相信你了,你在哪里啊,快点出来吧——”
话音未落,她被?什么东西?自海面以下?握住了脚踝。
伴随着一声本能的尖叫,祁言礼湿漉漉的面孔浮出水流,他拽倒了池霭站立在海床浅滩处的身体,而?后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困在臂弯中用力地亲吻起?来。
这是?一个粗暴的吻。
撕开温良得体的伪装,破碎凡事点到为止的假象。
他以唇瓣为矛,以舌齿为戈,猛烈地进攻着属于池霭的城池土地。
每一寸口腔的氧气都?被?掠夺,每一丝甘甜的唾液都?被?汲取。
“唔放开……”
池霭被?吻得眼前发黑,唯能望见一双胜过寒星的眼睛。
……
祁言礼一边吻她,一边将她带回海边。
他们如同逃出生天的私奔者,一同在岸上倒下?,精疲力尽,浑身湿透。
池霭不住地喘着气,双眼无神地看着高远的天幕。
刚才的寻找、亲吻与挣扎,消耗了她的大半力气。
而?祁言礼犹嫌不足。
他再次坐起?身来,让池霭伏在肩头,抱着她的双腿抬起?,使她跨坐在自己的腰腹之?上。
躯体的相贴和?摩擦终于带起?了一些热意。
池霭打?了个哆嗦,渴求热源的欲/望催促着她放下?身段,朝祁言礼的怀抱依附。
她动?摇一秒,伸出双手搭在青年的两肩,将没有任何防备的对方推倒。
于是?,祁言礼的姿势就变成?自下?而?上仰望。
池霭问道:“你刚才真的会去死吗?”
与此同时,她柔若无骨的双手滑过紧贴胸膛的衬衫,来到祁言礼青筋迸出的脖颈间。
她用硬质的指甲挑拨着祁言礼的血管,浸湿的睫毛半垂,静候着对方的答案。
疼意、痒意,以及酥麻感?从两人相接的部位处传来。
祁言礼看着她,清隽面孔在暗夜里散发出惑人的光晕:“会。”
“只?要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就算真的死去,我也甘之?若饴。”
“死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在祁言礼喑哑的话语之?间,池霭陡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也死在一个夜晚,狂风暴雨,山体滑坡,白布下?的残破尸体毫无血色。
池霭猛地收紧手掌,掐住祁言礼的颈项,她带着一丝崩溃的哭腔低声吼道:“那你就去死吧……我不会喜欢上一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纵使池霭清瘦,力量的爆发下?,祁言礼依然被?她掐得喘不过来气。
他艰难地呼吸着,像是?一个里外一起?破损的风箱。
威胁生命的要紧关头,他条件反射想要将池霭推开。
但触及对方手臂的一秒,又展开双臂,将浑身冰凉的她拼尽全力抱在怀里。
“不要、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他的手掌顺着池霭弓起?的脊骨,从上到下?,用尽量舒缓的力度一下?又一下?安慰着她,仿佛在轻哄一只?应激之?下?彻底炸毛的猫咪,“我不会像你的、母亲那样,突然离开你。”
祁言礼说完这些,又重复起?自己坐在车上时的话。
“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伤害你……”
池霭闭了闭双眼,黏在脸旁的发梢坠落一颗水珠,在她的眼睑下?方留下?蜿蜒痕迹。
那水珠沿着唇缝渗进口腔,咸涩的滋味,却带着体温的热意。
她竟然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自己的眼泪。
在祁言礼被?掐得满脸通红之?际,池霭终于缓缓松开了手掌。
她像是?酒醒了。
冰冷的下?颌柔顺贴在祁言礼心脏的前方,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她用冷淡而?柔软的声音说道:“祁言礼,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祁言礼的大脑因?缺氧而?发闷,得到池霭的赦免,他大口喘气了几声,待蒙着视线的黑意褪去,看到池霭近在咫尺的妥协表情,他才露出欢喜的笑容。
“你相信我了吗?”
“霭霭,你相信我了吗?”
“你小时候送给我的佩尔朱克我还留着,就夹在我的一本书里,改天我带你去看!”
池霭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祁言礼。
在她的印象里,若非要将青年比作某种动?物,那似乎只?有腹黑狡黠的狐狸才足以相较。
但直至此刻,池霭突然想起?来,狐狸亦是?犬科动?物。
当祁言礼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喜悦的时候,也会像狗一样围绕着她鞋边打?转,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舐她的掌心,以表达矢志不改的忠诚和?爱意。
池霭被?祁言礼抱了起?来。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肢,抱着她在空荡的海岸滩涂旋转。
夜风荡过湿漉漉的身体,池霭窘迫地拍打?着他的肩膀,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祁言礼连忙将她放了下?来,紧张地道歉:“对不起?霭霭,你是?不是?感?觉到冷了?”
池霭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下?次你再跳海,我绝对不会来找你。”
祁言礼打?横抱起?她,小跑回百米外孤零零充当电灯泡的库里南旁边。
在拉开车门前,池霭伸手拦了下?他:“等会儿,这是?你公司的车——”
倘若留下?可疑的水渍和?气息,那真的要说不清楚。
祁言礼却低头亲吻着她的鼻尖:“没关系,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把池霭抱进后车座,开启热空调之?后,绕到另一边将干燥的西?装外套拿给她。
池霭披在身上,才感?觉到那股深入肺腑的凉意好了些。
谁知像是?患了肌肤饥渴症的祁言礼又黏黏糊糊地贴了上来。
他美其名曰替池霭“取暖”,展开长臂,八爪鱼似地拥抱着池霭。
泛着海水气味的亲吻再次落下?来时,池霭用一根手指拦住了祁言礼的进路。
她道:“祁言礼,你虽然向我表明了心意,但我没说要跟你在一起?。”
祁言礼放缓温存的动?作,毫无不满,狭长的眼睛凝视着她,露出专注倾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