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发泄, 似乎能够排解精神之中累积的痛苦。
等?到?离开浴室时,萦绕在方知悟身上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已经消散不少。
池霭掀起宽大双人床上随意铺散的蚕丝被,调整好枕头?的位置, 再小心翼翼地扶着方知悟, 让他一点一点趴卧下去,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眼下两个人做来都费了不少劲。
待方知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好,池霭又从客厅搬了把椅子来, 关闭卧室灯光, 仅用一盏柔和的床头灯陪伴在方知悟入眠。
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折腾, 饶是生龙活虎如?方知悟,也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池霭闲聊着。
池霭有意让他早点睡觉,便很少回话。
百无?聊赖一阵以后,他也就放弃了聊天的打算,闭眼陷入睡眠。
在昏黄灯光的簇拥里,方知悟侧脸的轮廓镶上一层浅金色的柔边。蓬松的黑发,浓密的长睫, 纵使皱起的眉峰处投下的阴影破坏掉几分应有的安详恬静,却?依然?俊美到?惊心动魄。
池霭凝视片刻, 感觉到?呼吸被极致的美貌挟持而开始发颤, 随即低头?移开目光。
静音的手机里, 池旸的电话还?在一个又一个打来。
池霭不厌其烦地将它?一一挂掉, 趁着如?今空闲打开微信发送消息道:哥哥,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打电话, 你不要担心, 晚点我会自己打车回家?。】
至于池旸回复了什么,池霭没有看见。
她察觉到?手机的光亮会让方知悟睡不安稳, 因此报完平安后就匆匆关闭了屏幕。
池旸不再打来电话,自由受限的池霭也只能坐着发呆。
……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床上的青年呼出的气息终于变得绵长起来。
英挺眉峰之间的沟壑也随着睡眠程度的加深渐次抚平。
池霭没有急着离开。
她在心中默数六百秒,然?后轻手轻脚站起,打算将搬来的椅子放回原位。
她垂坠在膝盖附近的裙摆却?被一只手抓紧。
回过头?,方知悟的眼睛没有睁开,混合着浓重的睡意低声说道:“不许走。”
池霭垂眸望着他攥住裙摆的修长手指两秒,才用哄孩子般的语气温言道:“我会抽空多来看望你的,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方知悟其实很困,只是不久前才跟池霭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他现在整颗心都落在了池霭的身上,连睡觉都忍不住分出一些注意力给?她。
闻言,他没怎么经过思考,含糊地挽留道:“那么在意那份工作干嘛——你是我的未婚妻,方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的话音传入池霭耳际,池霭却?是没有说话。
气氛陷在异常的静默里,方知悟的睡意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见池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弯起唇角,对他笑着:“那我就先走了。”
触及她眼底浅淡的微光,方知悟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指。
在对方重新转身的那一刻,心跳错漏的一拍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
于是裙摆处的重量消失,行动恢复自由的池霭,紧接着感觉到?一个被体温捂热的金属制品,借由方知悟的手塞进了她的掌心。
池霭低头?一看,方知悟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是我这套房子的钥匙,平时没有特别?的事情,我都会住在这里。”
“大门的密码锁是我的生日一二二一。”
“——如?果你有空,也可?以过来录个指纹,那样进出就更加方便了。”
那是一枚匙柄的材质为黑色小羊皮的钥匙,银调的金属色折射棱角处的粼粼光泽,和方知悟身上的饰品物件相比,它?毫不起眼,但池霭知道这东西很重要,并且,她不应该接。
在她犹豫的顷刻间,方知悟又忽然?善解人意地给?了一级台阶:“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不是邀请你住进来做我家?的女主人。等?我伤好了,你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依旧是方知悟式的刻薄话语。
池霭听到?耳里,倏而松了口气。
她不再多说什么,颔首说了句“好”。
当方知悟以为她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转了过来,细致地替他掖好被角。
无?比温柔的动作。
她身上植物的清香如?展开的臂弯般将青年拥抱。
黢黑的瞳孔逆在光影之中,方知悟看不清池霭眼里的情绪。
只听见她说:“下次见。”
乘坐电梯下楼,站在轿厢里,池霭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十二点的末尾。
幸好滨市的夜生活足够丰富,哪怕再晚几个小时也能顺利打到?出租车。
为了节省等?待的功夫,池霭在往小区出口走的过程里就点开了打车软件——只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程序居然?显示前方排队的人数还?有二十七。
池霭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走出闸口时,排队的人才堪堪少了三个。
无?奈不想打搅池旸,她只好扣上外?套,站在夜风肆虐的路边等?候。
这时,攥在掌心的手机叮咚一声亮了起来。
却?不是打车软件提示排到?她了,而是微信新收到?的消息。
黑色的猫咪头?像悬浮在对话框的顶端,写道:你往左走三百米,再拐个弯。】
池霭的眸光一动。
她照做后又在避开摄像头?的路边见到?了熟悉的宝马车。
池霭取消排队,上车没有多问,反而开起玩笑:“怎么感觉你很像我的专属司机。”
祁言礼正在启动汽车,面不改色地回应道:“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很乐意。”
池霭装作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别?了,你这手头?一分钟几百万上下,来做我的司机我可?雇佣不起。”
读懂池霭的拒绝,祁言礼也就笑了笑,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
池霭说:“方知悟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正常的情况下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受了伤,说他比平时粘人难搞一百倍都不算过分。”
池霭也累了,说话显得随意。
她抱怨起方知悟,情绪最浅处便透着一股任凭谁都能听出来的熟稔和亲昵。
祁言礼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顿,宝马车堪堪驶出几百米就遭遇禁行红灯。
由于心不在焉,他停车的速度慢了点,红绿灯上的探测摄像头?提前拍下他的车牌。
“哎,是不是天太晚你也困了?”
池霭抬头?看了眼快门闪光的地方,口中问道,“要不,换我来开?”
祁言礼却?没有理会她的询问。
等?候红绿灯的间隔里,他突然?如?梦初醒般轻轻说道:“粘人、难搞、麻烦一百倍,这是阿悟面对自己心爱女人时候的模样,我又怎么会知道?”
池霭没想到?说话做事从来迂回的祁言礼,也会有这样直接捅破真相的一天。
她下意识侧头?看着他。
祁言礼忽略了池霭蕴含探究的眼神,自顾自说了下去:“阿悟这样爱自己如?同珍宝,将自己的感受凌驾在一切之上的人,又怎么不顾安危去救一个不在意的人呢?”
池霭仍在看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又如?同夜空的星辰般明晰可?闻:“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阿悟他对你动了心。”
做完结论,祁言礼扭头?与她对视。
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心似乎顷刻间全部消失了。
他有些落寞地问道:“被方知悟这样的人喜欢,你也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吗?”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眼前滑过池霭在微信上回复自己的内容。
嗯,在他家?。】
祁言礼跟方知悟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对方把任何一个异性带回位于市中心的家?。
他清楚方知悟对于自身所?有物的浓烈占有欲,哪怕作为知己挚友的他,也只不过在五根手指数得过来的次数里,被方知悟邀请过上去喝一杯茶。
方知悟就这样把池霭带回了家?。
他对池霭感情与日俱进的速度叫祁言礼感到?不寒而栗。
同时,又有一股克制不住的醋意和破坏欲在祁言礼心间萌发。
他迫切的想要从池霭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她绝对不会对方知悟动心的答案。
被嫉妒的心绪占据着,他凝视池霭的眼睛缺少温润的假象,而变得执拗而阴郁:“你知道的吧,只要忍耐到?江阿姨的手术结束,一切就可?以结束,然?后重新开始。”
“方知悟就算喜欢你,和他结婚以后的生活,难道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吗?”
“怀揣十二万分的耐心照顾一个喜怒无?常的孩子,用尽全力、使尽手段去驯服一头?不会臣服于世俗约束的野兽,永远实行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的相处方式。”
“——你很快就会感觉到?累吧?哪怕和他在一起,某个瞬间是美好的。”
池霭丝毫没有躲闪目光。
她兴致盎然?地想到?,这才是真正的祁言礼。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皮囊,只是世人所?希望看到?的伪装。
森冷的、漠然?的、哪怕明白?自己好友不自知的情意,也誓要通过伤害他来达成?计划的。
忆及关瑾之和谢茹口中说起过的,祁言礼在福利院生活时所?具备的种种表现,池霭只觉得年少时期某种镌刻在骨血中的本性,从未因为他身份年纪的改变而淡去。
祁言礼依旧是阿夜。
他靠近他,又想得到?什么呢?
或许借助方知悟作为理由,他正是想让她把隐藏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揭破。
可?恶劣如?池霭,却?对探查他忍耐的极限产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