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碗宋妈送来的滋补汤水, 池霭便和池旸一前往医院检查。
这家老牌三甲医院名叫“惠和”,是他们的母亲徐怀黎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里面的不少护士医生都和徐怀黎熟识, 连带着?对他们兄妹二?人也颇为照顾。
挂号取票, 电梯上楼,排队等候。
一切都显得驾轻就熟。
问诊的医生姓杨,池旸和池霭称他为叔叔。
轮到?池霭时,他对池霭的情况做完详细了解, 建议为求保险还是去拍个片。
拍完片出?来, 池霭坐在了放射科前的等候座椅上。
池旸跟她说着?话:“崴了脚肯定要减少走动?, 要不周一上班还是请假在家办公吧。”
“哥哥,你没听杨叔叔说嘛,我的脚伤不严重,拍片只为排除风险,图个心安而已。”
不过?扭了个脚而已,池霭望着?池旸郑重其事的表情,很想伸手抹去他眉心皱起的沟壑。
医院排队的人很多, 只空出?一个多余的座位,池旸立在池霭面前, 替她拎着?包, 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种?事情可不能马虎。
池霭害怕反驳会迎来更滔滔不绝的教育, 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她没有化?妆,一张素白的面孔, 显得年纪越发?小。
说无可说时, 池旸终于停下。
他怜爱地摸了摸池霭的头发?:“不要那么在意工作,有哥哥在, 哥哥会养你。”
“哥哥,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明年就要大学毕业啦。”
面对老生常谈的诺言,池霭满脸不认同地把池旸的手从头顶摘下。
她偏过?头嘟囔着?,像是说给池旸听,又仿佛自言自语,“……更何况,哥将来也会组建自己的家庭,等有了嫂子和孩子……我总不能还一直掺和在里面。”
池霭说的是真心话。
池旸今年二?十八岁,在他的年纪,他们的母亲早就有了两?个孩子,而池旸没个女朋友不说,这些年几乎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曾放在别人身上过?。
池霭希望有个人能来照顾池旸,也希望池旸能遇见填满生命缺憾的另一半。
她的话被?池旸听在耳朵里,池旸却说:“在你结婚之前,哥哥不会结婚。”
池霭一下哑了火。
她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如果池旸真的打算这么做,难不成他们兄妹两?个人要一起孤独终老?
池霭踌躇几秒,发?觉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立场开口。
她只能佯装低头看时间,像是不经意间想起什么,又对池旸说道:“哥哥,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吧?我想吃医院食堂里的手工鲜肉月饼,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两?盒来?”
这点?小事,池旸自然不会推辞。
但他顾虑另一个问题:“等会儿拿完x光片还要回杨叔叔那里,我去排队你怎么办?”
“哎呀,我一个人可以的,你看我扭了脚以后上了那么多天班不也好好的。”池霭催促着?池旸,“但是我想吃的月饼你如果不早点?去排队,很快就没有了。”
池旸望向她手表显示屏上亮起的时间,眼下十一点?过?半。
医院食堂出?品的手工月饼,只有在午饭和晚饭期间才会供应。
不愿拒绝池霭这点?难得的请求,池旸略一思?索,答应下来:“好吧,那我快去快回,你如果实在脚疼,就在这里坐着?等哥哥,我回来我们再去看医生也一样的。”
“好,我知道啦。”
池霭的嗓音软绵绵的,笑着?从池旸手中接过?自己的提包。
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之后,她脸上的舒缓散去,没有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干脆利落站起,走向另一个方向,坐电梯去了三楼的骨科门诊。
复诊的人再次排队享有优先诊断的权利,没几分钟,门口的护士就叫号让池霭进去。
她推开门,把手里的x光片递给坐在电脑前的杨医生。
见池霭再来仅是独自一人,杨医生将片子一一查看过?后,终于吐露实话:“x光片的结果跟我最初的想法一致,你的脚踝处不是扭伤,是撞击到?了某种?硬物上才会变成这样的。”
到?底是撞伤还是崴脚,作为当事人的池霭怎么会不知道。
可池旸陪着?她来的时候,她说的明明是不小心扭了脚。
杨医生回忆着?池霭当时面对着?池旸,对自己露出?的请求神色,想了想,和蔼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你哥哥知道?”
“杨叔叔,我很抱歉刚开始撒了谎。”
池霭听着?他的话,为难地低下头去,揪住自己膝盖上的布料,“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哥哥一直对我都很紧张,他不太满意我现?在未婚夫的性格,但我的伤恰好是在和未婚夫出?去的时候受的……我之前对您那样说,只是不想叫哥哥对我的未婚夫产生更多负面的想法。”
杨医生是池霭母亲的朋友,对池家的变故和后来的际遇也略有耳闻,他清楚池霭口中的未婚夫是谁,也清楚池旸对那个青年有意见的成因。
闻言,他眼中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对池霭说道:“小旸那里,我会帮你保密,不过?,方家那个孩子确实不是个好个性,你跟他在一起,别太受委屈。”
说着?,他给池霭开了些消炎止痛的药,嘱咐能少走动?就尽量少走动?。
池霭道谢出?来,在自助机器上准备付钱。
她一面按下对应的按钮,一面漫不经心地回想起崴脚事件的真相。
当时她和方知悟打完电话,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不好收场,等洗完澡,祁言礼开车送她前往建德大厦的过?程里,她让他停车,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故意买了双不透肉的丝袜。
她提前几分钟进入建德大厦的卫生间,争分夺秒将它穿上。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方知悟就算看见她真的崴了脚,也不会心软或是后悔。
毕竟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于是池霭策划了这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把裸/露的脚踝往厕所后方的大理石置物台上撞过?去时真的很疼。
但好在方知悟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方知悟一向对他的直觉很笃定。
唯有通过?环环相扣,将他的情绪撩拨到?极致,接着?让他正?好发?现?自己的愤怒,发?现?真的冤枉了自己,他才会产生强烈的后悔情绪,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忍让顺从自己。
扫码付款,池霭听着?药品单从机器中吐出?的咔咔声?,面无表情地想道。
池霭取完药,在医院食堂的绿化?带旁坐了小半个钟头。
进出?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才看见提着?两?盒月饼从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出?来的池旸。
她对池旸招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等两?个人上了车,池霭看了眼放在后车座上的月饼礼盒,感叹道:“这些年妈妈工作的医院别的都没怎么变样,倒是这个月饼越卖越好,到?现?在都做得全国有名了——也不知道以后想吃,会不会根本抢不到?。”
池旸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上次我不是和你说,护士长告诉我医院嫌弃管理系统老旧,打算找个新的软件合作商吗?我在公司和医院中间牵了下线,现?在两?方已经到?了商讨合同细节的阶段,等正?式合作,怎么也会给乙方公司的员工一些内部?福利。”
他的话出?口无心,池霭望着?后视镜中自己的眼睛,眸色却是微微加深。
她沉默一阵,闲聊似地问道:“好久不来医院,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想起了一些往事。哥哥你对妈妈过?去经常去的福利院还有印象吗?我记得她是不是亲自上手术台救了两?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孤儿,救助的地点?是不是也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池旸比池霭大六岁,相比年幼的池霭,当时已经成长为少年的池旸对此印象更深。
他随口嗯了声?,奇怪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公司可能要跟一个导演合作拍摄公益广告片。”池霭不紧不慢道,“我想起妈妈也常去做义工,在思?考那家福利院能不能作为素材。”
池旸就池霭提出?的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那些导演拍摄给全社会看的公益广告片,肯定更喜欢采用一些大场面,震撼人心的事迹,你说到?妈妈救助的往事,他们未必感兴趣。”
池霭本也不指望真的能将慈恩福利院剪入安德烈导演的片子中,她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过?渡到?这里,然后说出?真实目的:“感不感兴趣另说,哥哥你们公司要是跟医院合作,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查一查妈妈救助过?的那两?个人的信息,我想抽空采访他们收集点?素材。”
这不是什么难事,准确来说也不是什么隐私。
毕竟当年徐怀黎医生为社会弱势群体做出?的贡献,还在医院内部?受到?了公开表彰。
只不过?不通过?福利院入手,而从医院的角度,光凭池霭自己还是有些难度。
池旸答应得很痛快,他经常有求必应到?叫池霭怀疑,哪怕她让池旸杀人放火,他也甘之如饴:“好,我帮你查查,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依照我们公司的权限也未必查得全。”
池霭的眼前又闪过?祁言礼微笑的面孔。
认真深究起来,她很了解祁言礼所拥有的表象身份,却又对他的内里实质一无所知。
她知道他是祁柏庭的私生子,也是祁家这一代人中最为出?色的青年才俊。他从高中起就搞定了麻烦大王方知悟,成为深受他信赖的朋友、兄弟和跟班,这么多年以来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