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事情能有转圜余地的楼子民忍住了生气没有当场发问,只跟着张妈走到了二楼西边尽头的客房门口,想趁着祝白果去看新房间没空注意自己这边的时候再好好问问三楼房间的事情。
结果张妈一开门,往门边一靠,还不等人进去呢,张口便是:“老爷太太小姐少爷们都住三楼,不过现在三楼暂时没有空房间了,就给二小姐你安排在了二楼。这间虽然是客房改的,但是原本也是客房里最豪华的。你看看这洗手间,还有这金色的大衣柜多气派,那上头可都是真的金子……”
重点是多豪华多气派吗?重点是这是客房啊。明明前段时间三楼还有空房……
楼子民憋着气,站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更气了。哪里是客房改的?改哪儿了?这装修,这摆设,和平时他住的那套客房有什么区别?哦,蓝色床单改成了粉色是吧?
趁着祝白果进房的空档,楼子民想拉一把张妈问问三楼那两个房间的事儿。
结果张妈边紧跟在祝白果身后进了屋,边又道:“说来也是不巧,二小姐你回来得晚了。原本前段时间三楼还有的那两个空房间正好给了小姐小少爷做书房,毕竟这也高三了嘛。不过这间房也挺好的,对吧?”
楼子民心中呵呵。哪儿晚了?半个多月前他和沙管家第一次去寻人的时候,三楼那两间还是空的吧?楼子民再看那刚回家就被安排到客房的小姑娘,只见她面色无异,似是全然不知张妈语中之意,居然还点头附和道:“嗯,是挺好的。”
这……真让人有点热血上头。
可一语罢,小姑娘回望来,两人对上目光,在小姑娘平静温和的注视下,楼子民上头的热血,突然凉了些许。
是了,就算张妈平时在其他佣人面前怎么摆谱,像接祝白果回家,安排房间这种事,肯定还是祝总和夫人做主。
所以,现在这就是他们的态度么?
而你……是真的觉得很好吗?
楼子民偏开头,不敢再与祝白果对视,甚至不愿去回想刚才那小姑娘眼中,是否还留有希冀的光。
且不说旁人如何,在祝白果看来,这间房真的不错。近三十平的卧室,床柜书桌一应俱全,又有带着一间足够大的单独卫浴。床边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金色柜门打开,里面还挂着不少看起来就没拆封过的衣物。比起麋尾沟的房子,这里的条件已经好到不行。
至于其他,那是另外的事情。
客卧很空,但是打扫得足够干净,是立时能住的方便。
祝白果把东西都放下,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明显不太好了的青年,没有多逗留,就催着张妈下楼。表示她要处理一下刚才放在楼下的那包腊肉,等祝家其他人回来,加个菜。
至于张妈听到这话后,似有些不屑的表情,祝白果并不在意。
又催了两句,三人便往楼下走了。
走时祝白果特地落后了一些,在经过楼子民时压低了声音道:“这真的挺好的,比麋尾沟的房子好很多。”
然后她就见,听完自己这句话的青年,脸色更沉了一些。
好吧……这么绷不住……真的适合做秘书吗?祝白果心中轻叹。
有些事她无法与楼子民分享,便说不了更多。她是真的觉得住客房不错,甚至压着心口的那块石头因此又挪开了一些。
看着低头沉默着走在前头的青年,祝白果开始觉得,之前她得到的友善,或许是真的。
两人下楼比张妈慢了几步,下去就见张妈和另外两个佣人正围着那包塑料包着的腊肉说话。
祝家的佣人,撇开不住家只在白日来帮佣的和住在花园旁边小屋那边的,住别墅里面的除了张妈,还有两个常年住家的佣人。一个叫玲姐个矮苗条,一个唤朱姐有些胖,都是三十多岁。按楼子民之前介绍的,玲姐和张妈走得近些,朱姐人更和气些,平时话不多说,有一手好厨艺。看模样,此时围着腊肉的另外两人,便是她们了。
他们下来得慢,旁的没听清,倒是张妈那个“土”字还是吐得很清楚的。
楼子民看了一眼后边的祝白果,小姑娘依旧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带着笑就凑了过去,三两句地引着朱姐聊起了腊肉的各种做法。
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楼子民看向旁边并不参与腊肉话题的张妈和玲姐,目光渐沉。再是在家里几十年的佣人,也不可能完全越过主家,有这种态度。
所以……是为什么?
就在此时,楼子民收到了一条信息。祝家人会在晚饭前回来的消息,总算是让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
而对于祝白果而言,祝家的厨房没有灶,的确给她造成了一点小麻烦。还好朱姐人不错,搭了把手,让她顺顺利利地把菜炒了出来。
当客厅的恒温盘上放满了菜,祝家的其他人也终于回来了。
人未见,声先至。
低沉的男音,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妇人温柔的话语,皆消弭于祝白果闻声从厨房探出头的那一刻。
已经在客厅呆了很久的楼子民站起身,看了看左边,又把视线停在了右边。
一边是刚进门,正被张妈和玲姐照顾着脱去大衣,显出里头依旧是一身名牌,衣着光鲜的五人。一边是从厨房里出来的,身上只一件旧浅蓝花袄子,可能因为刚才做饭,头发都有些乱了的祝白果。
楼子民很是后悔。
本来上飞机之前,他有机会在机场商店给祝白果换一身的。可是他又想着,祝家的人没能去麋尾沟看看祝白果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穿这身回去,他们看见了说不定能心疼一些。
换?还是不换?当时拿不定主意的楼子民就问了祝白果的意见。结果被小姑娘回了一句:“这一身有哪里不对吗?”看着小姑娘无辜澄澈的眼睛,那会他就没能开口打击人……
可现在看看祝家只给住客房的态度,再看这通身富贵的几人,楼子民就真的是,后悔极了。
祝白果的目光快速在五人身上略过。
那有些发福,笑眯眯看向自己,面上颇有几分和蔼的中年男人,应是自己的父亲,祝忠言。
立于他身侧,微皱着眉头同样向自己这边看来的年轻男子,高高的有些消瘦,该是父亲前一个妻子给他生的儿子祝正轩。今年已经二十六了,比她大八岁多,已经进祝氏工作了两年。虽然是前妻的孩子,但是听说和后面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相处得还不错。
祝正轩旁边比他矮半个头,这会儿盯着手机的,带着眼镜,头发微卷的男孩,应该就是楼子民说的之前的龙凤胎,现在的三胞胎之一,自己的弟弟祝锦城。
另外就是……
祝白果看向另一边站在一起的母女二人。
自己的母亲,钱清。美丽优雅的妇人,一头长发挽起,从面上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四十出头,此时温和地笑着,手里正帮着旁边那应是自己姐姐,名为祝锦心的少女拢起耳边的碎发。
女孩们的目光在此刻对上,交换了甜美与友善的微笑。
匆匆扫了一眼,祝白果的目光,在除了祝正轩以外的四人身上多徘徊了两圈。
嗯……好像看起来,都有相像的地方。
所以,真的都是亲生的吗?
“哈哈哈,小清,你看,我们的小女儿回来了。”祝忠言的笑语打破了屋里其实不过才两秒的安静。
揽过妻子,祝忠言越过客厅,带着几人走向祝白果。
除开祝忠言和祝锦心,其他三人皆是面色平平。
饿不饿,冷不冷,路上累不累,滑雪场有趣下次可一起再去……
在祝忠言和祝锦心似乎有些营养,又似乎没有的关心话语中,几人在饭桌边落座。
楼子民亦被祝忠言招手留饭。然后他就看着祝白果颇有眼色地等其他五人在常坐的位子坐下,又看向了自己。楼子民帮她拉开了一个椅子,然后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长方形的桌子,主座祝忠言,一侧坐着钱清和祝锦心,一侧是两个儿子。
楼子民为祝白果拉开的椅子,在祝锦心的旁边。
按楼子民路上的介绍,比起沉迷游戏时常目中无人脾气还不怎么好的祝锦城,学习优异脾气温柔的祝锦心显然要更好接触一些。
但是……
祝白果的目光掠过旁边带着羞意悄悄打量自己的祝锦心,看向了正往祝锦心碗里夹了一个虾饺的钱清。
似是感觉到了祝白果的注视,钱清抬头看来,然后并无言语,静静挪开了目光。
受宠的女儿,和完全无视的女儿吗?祝白果心中轻啧了一声。
祝家的饭桌上,似乎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过祝忠言没有像刚才那样打头,其他几人说起的,便多是今天滑雪场上的事情。
谈兴不错的大儿子,被逗笑的女儿,偶尔被点名从手机屏幕上暂时离开参与几句讨论的小儿子……温和看着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祝白果如外人一般静静吃饭,静静看。
楼子民看得着急,奈何他真的……是个外人。
一张饭桌,似是两个世界。
不过这种境况,并未持续太久。
“朱姐今天这蒜薹腊肉炒得不错啊,尤其是这腊肉,挺香啊。回头把我那几瓶酒送老爷子那的时候,这肉也带两块去。”祝忠言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朱姐吩咐了一嘴,说着话呢,手上又换上公筷在腊肉盘里夹了一大口。
祝家人吃饭的时候,一般会留一个佣人站在不远处等着,万一桌上有什么吩咐也不会错过。
今天在旁边站着的是朱姐。
朱姐不像张妈和玲姐总在主家面前转悠,平日是在厨房忙活的时间多,话比较少。主家的吩咐,平日也就是点头应一下的事儿。不过这会儿她却突然想到了之前祝白果在厨房忙活时,张妈故意拉着阿玲在她们旁边说起十多天前往三楼空房装书桌布置的事情。
抚了抚围裙,朱姐开口回道:“这是二小姐带来的腊肉,这道菜也是二小姐炒的。”
声音不大,桌上的人都听到了。
嚼着腊肉的祝忠言停顿了一下,几下咽下口中的食物,面上笑意更甚:“白果的手艺这么好啊,我说今天朱姐怎么突然厉害了。说起来,我都三……哈,四个孩子了,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孩子给做的菜啊,哈哈哈。不错不错。”
说罢,祝忠言又要去夹那盘蒜薹炒腊肉。
朱姐悄悄展了些眉眼,还想再开口,桌上却有人先出了声。
“你忘了自己血脂多高了吗?多吃点蔬菜,还是这茼蒿好吃。”
这是钱清回到家之后,第一次开口。
一筷子茼蒿随着她的话语,落进了祝忠言的碗里。
祝忠言的筷子停在了半途,与妻子安静对视。
微顿,筷子终究还是落在了腊肉盘边,那盛虾饺的蒸笼里。
祝忠言夹起虾饺,站起身,带着虾饺走到了祝白果身边,把虾饺放进了她的碗里。
“爸爸血脂高,不能吃太多腊肉,不过真的很好吃。你吃个虾饺吧。”祝忠言笑眯眯地拍了拍祝白果的肩膀,回了座位。
“小春卷也好吃。”旁边的祝锦心笑着给祝白果夹了个春卷。
桌上刚刚被钱清一句话冻住的空气,似乎又因着这两筷子菜流动了起来。
钱清没再说话,不过面色肉眼可及地又冷淡了许多,重重地夹了一筷子茼蒿,又夹了一大口旁边的炒包菜到自己碗里。
至此,桌上便有了真正的食不言。
沉默。
沉默……
沉默在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大家开始离席时被打破。
“除了蒜薹炒腊肉,那清炒茼蒿和干锅包菜也是我做的。”
祝白果这话说得似是随意,声音也不高,却是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钱清说的,而后她的目光又缓缓落在桌上那唯二被清盘了两个盘子上。
另外几人齐齐怔住。
正慢慢喝饭后茶的祝忠言,笑到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