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二狗子回来了,干瘦的脊背上背着一艘船。
那艘船极其简陋,只是用几根木头捆扎在一起,形成了一小片木头做的网,叫人怀疑这艘船能否真的载着人过河。
好在现在拦住他们的不是滔滔河水,而是一条溪水。
二狗子将船丢入水中,踩踏着湿润的船只,手中握着一根湿润的竹竿,慢慢划了过去,将两人一个一个地带到岸边,态度格外恭敬,尤其是对“公子”张如菲,点头哈腰,殷勤至极。
张如菲并没有因此觉得快意,她反而感到一阵缄默的悲凉,帷幕遮住面孔,没有露出半点心绪。
姜晞随手抛丢给他一吊铜钱,二狗子喜出望外,谄媚阿谀的好话一连串冒出来,还主动请缨道:“两位大老爷,这路难走呢,不如我来给几位介绍?”
“也好,带路吧……我们正缺一个向导。”姜晞淡淡道。
有了二狗子这个向导,两人很快从山丘上往下走,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走到了张家村。
张家村建立在数个山丘的包围之中,坐落在一处洼地上,一条湍急的河水横贯整个村落,建筑多是土墙茅屋,却有一个屋子是拿瓦片盖的,墙壁涂抹成格外规整的淡黄色,在村子里可谓格外的“宽敞华丽”。
姜晞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对二狗子的奉承也爱答不理,加上格外沉默的张如菲,他们两人尽显有钱人的傲慢与冷漠,反而让二狗子更笃信他们是很有来头的人。
“这是?”姜晞终于问了一句瓦片屋子。
二狗子脸上难掩羡慕嫉妒的表情,又隐隐有些畏惧:“这是村长的屋子,他们一家子都住在这里,大儿子出去做旅商,二儿子整日游手好闲。”
突然,他话音一转,似乎幸灾乐祸:“不过他们有个女儿,前些日子坏了送龙王的大事,现在已经死了,嘿嘿,这叫什么来着,家、家什么不——”
“家门不幸……”姜晞平静地补充。
“对对对、就是这个!现在他们实在丢脸,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活该!”二狗子在地上啐了一口。
姜晞敏锐的察觉到,张如菲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爆绽。
张如菲谈吐文雅,也只有村长家这样比较富裕一点的地方能够养出来,看来她就是村长的女儿……
为了避免张如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姜晞转移话题:“这里田地不多,不知道各位是做什么营生的?”
“种地,也种些荨麻,卖种子出去,还有打猎,偶尔也能抓些野兔獐子送到镇子上卖,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啊,要是没有河龙王的宽仁,村子恐怕更难!”二狗子唏嘘。
“河龙王?”姜晞挑起眉梢,“我们公子……没有从父亲那听说这事啊?”
二狗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两只手不断搓着,额头上也冒了汗:“老爷,说河龙王的闲话,可是要遭孽的啊!”
姜晞又丢给他一吊钱。
“是,老爷许久不来张家村,不知道也不奇怪咧,这河龙王是前几年来的,刚来时,在地上写字,又要吃的,又要喝的,还要女人!不给,就有人晚上睡觉时被活活淹死在床上,那死法可吓人哩,看尿了好几个!”
金钱果然是恐惧最好的良药,二狗子打着哆嗦,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边环顾四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边小声给姜晞说村子里的河龙王。
“后来还是村长聚齐大伙儿,给河龙王上了香,晚上托梦听河龙王说,每个月上缴粮食和肉,每年送一个女人做河龙王的新娘便足够了,否则,河龙王发威,降下惩罚,村子里的大小伙儿都得死!”
“你们……就给了?”姜晞问。
“是啊,不然我们怎么办?我们也是没法子啊,总不能让几百个好小伙子都去死吧?”
二狗子理唉声叹气,“日子真是越过越难受!今年的送龙王没有完成,河龙王托梦村长,要再来一次,还有三天就到送龙王的日子,人还没有选好,这可咋整!”
正在这时,他们途径一处茅屋,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女人嚎叫,犹如怨鬼般充满了怨毒与憎恨。
二狗子吓了一跳,大骂起来:“瘸婆娘,别让你的疯女儿乱嚷,惊吓了老爷们怎么办!”
张如菲突然站定了,一动不动。
姜晞看过去,张如菲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姜晞的小臂,手指用力到颤抖发白。
姜晞眨眨眼,问:“里面的人是谁?”
“一户外姓人,姓明,男人死了,就剩个女人,还是个瘸子,生了个女儿倒是好看,可惜送龙王那天,非要跟着村长的女儿逃跑,结果一个死了,另一个就疯了,不但吃土,整日里痴痴颠颠的,还咬人!”
二狗子一脸嫌恶,又夹杂可惜。
“我想摸她,给我一块肉差点咬下来!大伙儿要制住她,瘸婆娘就拿着锄头发疯,只好让她把人带回了家,就这样,还日日的嚎,真是疯了。当初要是不逃跑,也没有今日这一遭!”
想必这屋子里的“疯女人”就是明灿了……
河龙王不会要疯癫咬人的女人,明灿的母亲又拼了命地保护她,这才让明灿虽然被捉了回来,却也保住了性命……
姜晞感到小臂上的手指越抓越紧,指甲已陷入了肉里。
用着姜慈身体的张如菲沉默矗立,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了,手指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分明是艳阳天,指尖却寒冷如冰。
姜晞虽然不能理解她的感情,却知道,她现在一定十分混乱。
张如菲与姜晞他们合作,要求的条件非常直接,若明灿还活着,便给她钱,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过上安宁的生活;若她死了,便杀了杀死她的人。
但现在,明灿没有死,却疯了。
疯子怎么过上安宁的生活?没有人杀了疯子,又要向谁报复?
“两位老爷,再走一段就是坟地了,咱们是走还是?”二狗子见两人站住不动,小心翼翼地问。
姜晞看向张如菲。
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正在姜晞思考的关头,他小臂上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了。
帷幕下,张如菲的脸模糊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发出了姜慈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