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言而无信
“一群废物, 要你们何用!”
昭阳公主凌厉的怒喝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僵硬了身躯——
他们是看不到大皇子的身影了, 但是昭阳公主的身影却近在眼前, 放跑了大皇子, 岂不是要让昭阳公主十分恼火,要迁怒他们么。
然而昭阳公主呵斥完这一句之后, 似乎是失望透顶,反倒连说更多话的的欲望也没了, 气冲冲的从众人中间穿行而过。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好低着头各自跟随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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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之上,白鹤振翅。
姬彻天坐在白鹤脊背之上, 烈风吹得他脸颊生疼,然而在这种痛楚之中,却叫姬彻天心中奇异的觉得好受了一些,那闷在他心中的郁结之气,好似随着刮在他脸上的冷风一缕缕的被抽了出去。
可是他心中彷徨失落漫无边际,随风而去的愁闷, 不过是沧海之上的一丝涟漪。
白尽欢站立鹤身之上,淡声问道
“在想什么?”
“大师兄,我不该回来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 姬彻天哑着声音回答, 他不是喜欢朝别人宣泄情绪的人, 可是他此刻实在是隐忍不得,话一开口, 便无法抑制。
他缓缓地抱起双膝,低头将下颚搭在膝上, 自顾自的说道
“我若不回来,父皇仍然仁爱,母亲……因我而伤心,受到质疑,但我知道父王是不忍心责罚母亲的,紫龙部也是因为我受到牵连,但只要等我三年之后出去,,法相业已大半恢复完全,一切就都能真相大白,回到旧日时光………然而现在,我再也不能奢望过往的时间能够回来了。”
白尽欢听着他郁郁寡欢的声音,便随口道
“你觉得无法接受,想要逃避么,碧虚玄宫你可以待到永久,只要你不出去,便无人找得到你,圣天子也不可能借你之命,真正对紫龙部下手。”
“但也不可能叫人撤兵,这是僵持之局,我也许能躲避一时,但是母后与紫龙部把一切希望都压我身上了,我怎么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姬彻天虽然觉得心乱如麻,无从改变现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大师兄的提议,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只是他语气坚定神色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低声说
“但是我现在感觉好疲惫,想先睡一觉。”
“那就睡吧。”
白尽欢俯身盘膝坐在了他的身侧,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轻声说道
“这是要紧之事,却也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完成的,我说了,你在碧虚玄宫待够三年……三年之后,才是厚积薄发,宝剑开锋之时,只是宝剑开锋时有多耀目,全在你自己。”
姬彻天缓缓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大师兄,再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沉默着,慢慢的依靠了过去。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大师兄了。
而自此,姬彻天再没有任何逃出碧虚玄宫的念头,这三年是他唯一的机遇,在他想不出破局之法前,只有努力去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修为。
他心中茫茫然间,是已经生出朦胧模糊的认知,明白唯有修为越高,才能对自己越加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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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玄宫之中,宣浓光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神情呆滞的将一个个幻灵引出,最后一只幻灵被引出来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他本想在最后直接将手中的灯火摔进去,将这座折磨的他烦躁无比的宫殿烧得一干二净,然而在他举起手来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神色转了又转,他才磨了磨牙,只是打开了琉璃盏,点燃了弥漫在自己眼前的薄雾。
轻薄幽蓝的火光瞬间弥漫整座宫殿,但是却没有任何热气散出,也没有任何草木房间受到焚烧,唯有那雾气被一燃而尽。
确认了这幻境已经完全消失,宣浓光便收起了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在宣浓光彻底解决幻境之事时,白尽欢与姬彻天已经回来了,二人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姬彻天却显得更为沉闷了,他不想去一遍遍的回忆母亲的话,可是他又不得不去一遍遍梳理父皇母后,以及昭阳所说之话背后延展而出的更多含义。
这些事情也许大师兄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姬彻天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参悟,而大师兄也果然并没有多问他一句话。
这在宣浓光看来,便是姬彻天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沉稳很多,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跳脱性格,但是宣浓光很快就发现其中情绪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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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灿烂的午后,白尽欢躺在窗下看书,他闲得无聊,也就只剩下这件事情可做。
从王宫回来之后,倒是过了一阵清闲日子,于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学学旁的穿越者,搞点发明创造什么的,又或者研究一些美食手工,在这个世界内复原出来,然后惊艳世人爆红九州什么的,不过在天道真的为他调了相关的书籍文献,甚至搞了一个视频教学给他看,研究了一阵之后……白尽欢觉得还是躺平比较舒服。
“所谓殊途同归,现在我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对吧。”
白尽欢给自己找个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然后便心安理得的虚度光阴了。
但是显然,他不想花费那么多时间去动手经营那些副业,并不代表他真的就完全清闲下来。
“大师兄!你说话不算数!”
宣浓光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穿过书房响映在白尽欢的耳中,听起来还真是有够气恼与委屈。
白尽欢按下手中的书册,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便见宣浓光一把推开了屋门,一溜烟跑了过来,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副好像被辜负很深的幽怨神色。
白尽欢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慢吞吞,试探的说
“我最近应该没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吧,何谈辜负呢。”
宣浓光便很是委屈的说
“不是最近,大师兄不是说姬彻天他三年内不准出碧虚玄宫,但是大师兄你却亲自带他出去了!”
白尽欢本来也没感觉这件事情能够瞒过宣浓光多久,能瞒到现在才让宣浓光察觉,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白尽欢“哦”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你怎会突然发现这件事?”
宣浓光道
“是他自己说漏嘴的,如果不是这样,大师兄是要永远瞒着我这件事情吗?”
白尽欢咳了一声,说
“那是因为事出有因……况且出去碧虚玄宫也不一定是好事,你看姬彻天出去一趟,可是身心受伤,很是低迷不振啊。”
宣浓光却不听这些,仍然怨气冲天的盯着他看,控诉道
“大师兄你言而无信,从来都没有带我出去过,我可是比他来的更早,这也太不公平了!”
白尽欢看着他越说越忿忿不平的姿态,想了想,才慢悠悠的说
“如果你真觉得不公平,那么让我带你出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大师兄你——要带我出去?!”
宣浓光不满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拐了一个弯,带着意外和惊喜的目光看向大师兄,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知道他看到了大师兄清楚的点头,才激动的说
“我就知道,大师兄很好的,那大师兄要带我回去争白镇吗?”
争白镇是宣浓光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他既然知晓大师兄是带了姬彻天回去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便下意识以为大师兄也要带自己回去老家看看。
白尽欢听着宣浓光这么猝不及防就给自己发了好人,啧啧两声,是觉得这好人卡发的不但猝不及防,而且还很是敷衍了事,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啊。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出碧虚玄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只能跟着我去凝州走一遭了。”
凝州?
宣浓光眼中露出生疏疑惑的目光,他以前只从别人故事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似乎是在极北之地。
一南一北,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
在宣浓光为这个地方而发愣的时候,白尽欢又说
“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要不要去,给你三天的时间。”
“我要去,不用三天的时间!”
宣浓光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他实在是受够了在碧虚玄宫这个无比空虚的地方呆着的日子,不回去老家也没有关系,凝州就凝州好了,只要能让他出去看看,去哪里都无所谓。
白尽欢重新躺下,悠悠的说道
“你还是考虑三天之后,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这三天你要想的不仅仅是要不要跟我下山,还要确定跟我出去之后,无论经历什么事情,都不会后悔此行。”
宣浓光:……
我当然不会后悔。
这五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又让宣浓光咽了下去,他看着眼前优哉游哉的大师兄……,心中反复回想他刚才说的话,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陷阱在里面呢。
宣浓光转了转眼睛,试探的询问
“大师兄,你去凝州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人刷好感度……不过这件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白尽欢随口说
“这是我的事情,你只是附带跟过去的,问这么多做什么,你现在要思考的,是你自己能不能承受任何出去之后会遇到的经历。”
宣浓光很想说必然如此,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算了,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再说这几个字,也不迟,反正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第062章 北风卷地
施加灵气在拂尘之上, 拂尘便立刻亮起长短不一的彩条,而在这些代表好感度的彩条之中,有两条格外明显。
一条是灿白生光, 直达尘尾, 那是好感度完全满格的意思, 一条却是已经有了枯败之像,就连那澄金色的宝珠, 也被沾染的暗淡,这说明好感度所代表的人选, 对白尽欢完全没有好感,甚至已经产生敌视与恶感。
白尽欢盯着这两条好感度久久沉默,一时间只觉得头疼心累, 消极怠工的思绪一点点积累,达到了顶峰。
天道同样注视着拂尘上的好感条,顺便贴心的进行语音解说。
“叶迷津,明济心,这两个人都还没和你见面吧,竟然已经对你有这么明显的态度转变了吗?”
白尽欢随口回答
“怎么说, 我现在也是一代名人了,他们两个认识我,也不算是很意外的事情。”
天道察觉出他言语之中的沉闷, 于是问
“你不想和他们见面?”
白尽欢“噫”了一声, 抗拒的说道
“你应该问谁想要和他们打交道, 一个笑面虎,一个毒舌精, 而且都是走智商路的,我不想被坑死, 也不想被骂死。”
就算是这么说,天道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排斥去见这两个人。
“也没有必要这么害怕吧,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一句话,角色的智商往往取决于作者的智商,按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超过你吧。”
白尽欢:……
虽然事实如此,不过实话伤人,何必说出来呢。
而且这是强不强的问题吗?
这是受众问题啊,带入他们的视角可能会觉得很爽,带入和他们打交道的视角,会身心受创的好么。
白尽欢撤去灵气,那些彩色的光线便恢复了暗淡,隐于无色。
天道看着他生无可恋的样子,提建议说
“那你可以先去见叶迷津吧,他可是还没见过你,好感度就直接封顶了。”
白尽欢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好感度满格,这可不代表叶迷津还没见面就对他十分信任或者真的很有好感,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叶迷津对自己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但是让他产生兴趣,被他特别关照可不是好事,毕竟剧情之中,被叶迷津特别关照的人,往往下场都很凄惨。
书评区的人为此甚至特意总结了一句话。
“恭喜!您已经被叶迷津添加为特别关注,请愉快的踏上死途吧~”
销魂的波浪号,看着都让人心中发慌瑟瑟发抖。
白尽欢还想挣扎一下,慢吞吞的说
“既然叶迷津的好感度已经全满,所以完全不用攻略,也不用和他见面了吧。”
天道点了点头,倒是没否认他的理解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按照叶迷津的性格,他对你好感度这么高,你不找他,他也会想方设法找到你,见你一面的吧?”
白尽欢:……
他竟无法反驳。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早死晚死都得死,既然如此——”
白尽欢站了起来,一脸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说
“那就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吧!”
————
狂风暴雪,吹木折草,
天寒地冻,山白水凝。
宣浓光站在肆虐的风雪之中,看着眼前飘飘洒洒大如鹅毛的雪花目瞪口呆,总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也不对,毕竟他做梦也不敢梦到这么大的雪花。
他的故乡不说四季如春,至少冬天是没有这么冷,也从来很少下雪的,纵然下雪,下的最猛烈时,也只有簌簌飞扬的点点滴滴的雪尘,哪里会有这样浩浩荡荡的阵仗。
宣浓光愣了好一会儿,才瑟缩了一下,感觉到铺天盖地无处躲避的寒冷,于是忍不住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原地跺脚哈气,哆哆嗦嗦的朝着大师兄喊
“大师兄,你怎么没说这里这么冷啊!”
“冷吗?”
白尽欢展了展衣袖,觉得除了感觉有些微的寒凉,也没更多的不适,宣浓光便幽怨的看着他,愤恨说道
“大师兄,您是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修为那么高吗?”
白尽欢:……
失策。
白尽欢看着他懂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修为当然是在风雪之中也能轻便出门,宣浓光的修为,倒是还真支撑不了他能抵御这么浓烈的风雪。
白尽欢略想了一下,便朝他伸出手,道
“伸手给我,先带你去买一些厚的衣服御寒吧。”
宣浓光以为大师兄又要施展那瞬间便能移动到千万里之外的神通,于是一边哆嗦着伸出手,一边和大师兄打商量说
“大师兄这次可以慢点吗?我快要吐了。”
如果不是他一落地便立刻被冻得忘记一切,也许真的要吐出来了。
白尽欢:……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这次不用瞬移的。”
宣浓光握上大师兄的手指,先是感觉到了一阵的温热气息顺着手掌蔓延身上,还不等他舒展身体,而后脚下一轻,他便被大师兄拽着跃上了一只白鹤脊背之上。
宣浓光一手握着大师兄,一手撑在身下白鹤的脊背上,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惊喜的看向大师兄,开口说道
“大师兄,这是你的法相吗?带着我们两个人也能飞的这么平稳,它不怕冷的吗?我的法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我游动。”
这样说着,宣浓光便试图唤起自己的法相,可惜只得到微弱的回应,他现在的法相,岂止是不能带着他游动,甚至连它自己都直接被冻的反应迟钝召唤不灵了。
白尽欢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忍不住叹气道
“这么冷也挡不住你说话的欲望吗?”
这话也太多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给宣浓光设定话痨属性啊。
“我感觉我话不多啊。”
宣浓光自我感觉良好,思索片刻,便笃定的说道
“一定是因为姬彻天那家伙每天话太少了,所以才让大师兄你以为我话多。”
说完之后,还自我满意的点了点头,以为是找到了正确答案,白尽欢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放弃和他讲道理了。
白鹤最终落在通往卷草镇的一条小径上,而后白尽欢便牵着宣浓光,一路朝着镇中走去,或许是风雪太烈的缘故,此地路上人影罕见,若不是高高低低的房屋矗立,会叫人以为这里仍是荒山野林,即使是真正走到了镇内,也是家家大门紧闭,没见有任何一个人影。
宣浓光东张西望,奇怪的说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
“自然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才叫人都在家中避寒。”
白尽欢随口回答。
而等他们穿过一条条空无一人的街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妇人推门出来倒东西,他们便立刻要走过去问哪里有买衣服的店铺,那妇人直起身,也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看到他们时却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院关门,动作一气呵成,连让他们抬脚过去的时间都没有。
宣浓光抬起头看向大师兄,疑惑的说
“大师兄,她见了我们拔腿就跑,这也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的缘故吗?”
白尽欢:……
白尽欢伸出另外一只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佯怒道
“话多,再贫嘴就真的让你冻死这里,不管你了。”
宣浓光便移开目光,吐了吐舌头,倒是真的不再说话了。
他们在镇上来回转了几趟,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裁缝店的招牌,伸手敲门,又是在屋檐下等了许久,才听见门后传出门栓被松动的声响,那门吱吱呀呀被打开一道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丈人。
“店家,请问——”
白尽欢才说几个字,那老丈人便瞠目结舌,立刻就要关门,不过白尽欢这次有了准备,在他关门前便施了灵气,让其不能实现目的。
那老丈人见门怎么推也推不动,看着外面这两个人,神色便更加惊恐了,在他要开口喊人前,白尽欢连忙“嘘”了一声,解释说
“老丈,且慢,我们不是坏人,实在是孩子穿的太薄,受不得这里的风寒,才来麻烦您的,您老人家行行好,卖些现成的冬衣给娃吧。”
白尽欢这么说着,身侧宣浓光倒是不用提醒,立刻做出瑟瑟发抖,萎靡不振的可怜模样。
那老丈人满怀疑虑,很显然不想迎客,只是他实在又不是狠人,看向年轻人手中牵着的少年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一副快要冻死的样子,怎么也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真的买了衣服就走?”
白尽欢便点头说道
“真的,您若是不放心,我们也不进去,就在这门外等,请您老人直接看着我这娃娃的身量,拿一两件衣服出来也行。”
那老丈人正要同意,宣浓光却是立刻贴紧了白尽欢,又伸出手无力的去拉扯自己身上的衣物,神志不清的喃喃道
“大师兄……好冷……好热……”
“……”
这么冷的天,怎会感觉到热……那必然是冻得濒死,产生幻觉了。
白尽欢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却也没拆穿他这突然的演戏,反倒是配合着搂紧了他的身躯,又紧蹙眉头,低声说道
“别怕,马上就不冷了,再忍一忍。”
说完,白尽欢便露出祈求的目光看向眼前的老丈人,正要再说什么,那老丈人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门扯开的大了一些,说道
“可怜你们两个孩子,怎的跑到这地方来,进来取取暖吧!”
第063章 快些离开
“多谢老丈。”
白尽欢露出惊喜神色, 立刻便扯着宣浓光往屋内行去。
那老丈人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真的没有人跟踪在后,才连忙回身, 再次将屋门紧闭了起来。
白尽欢与宣浓光二人一进去屋内, 便猛地感觉得到了热气腾腾, 很是暖和,这封闭的店铺内燃着火炉与油灯, 虽然算不上十分明亮,却也不至于黯淡, 而除却中央一段空旷的地方放着火炉案几,四周墙壁上,角角落落, 都是挂满了棉衣,不过料子大多是肉眼可见的粗糙。
凝州本就远离内域,是极北之地,吃穿用度总是比不上其余州府的,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乡下小镇,但他们既然是买了衣服暂时用来保暖, 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宣浓光一进屋便直奔火炉旁边去烤火了,白尽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瞅了一圈, 然后递给了那老丈人一些碎银, 是用作买衣服的钱财, 那老丈人似乎是不敢相信,双手捧着碎银, 竟然也不敢收下,很是耿直诚恳的说
“这这……这太多了, 小兄弟,你这给的钱可是能买七八件衣衫了。”
白尽欢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老丈还请放心收下,这价钱使得,一来要为我这师弟置办衣裳,二则我们找了一路,只有老丈你肯让我们进来避一避风雪,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那老丈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十分的高兴,甚至于太过激动了,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让二人在火炉处稍作片刻,他要进去和老伴商量商量。
说完之后,他便捧着碎银快步打开通往内院的帘子,走了进去。
宣浓光已然是双手双脚都搭在那火炉边缘,火焰映衬的他脸红彤彤的,感觉浑身灵脉都活络了起来,宣浓光才有心思抬起头看着这店铺内的一应构造,眼中倒是充满了好奇。
“大师兄,他们这里,和我家那边,可真是不一样,你看那挂在墙上的虎皮鹿角,我家肯定都好好打磨一番,他们这好像是取下之后就直接挂起来了——不过我以前还真没见过老虎,这里有老虎吗。”
“你也感受到这地方的恶劣天气了,这可是极北之地,再往北不过几百里就是九州尽头,只有连绵不绝的雪山,谁也不能进入,此地与内域隔着大山大河,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与世隔绝,因此一应言行举止,都很是粗狂,这叫返璞归真,至于有没有老虎——”
白尽欢简单说了两句,也同样拉了一个凳子,走到了那火炉旁边坐下,又看了宣浓光一眼,轻声说道
“这里不但有,,而且个个都比人还高,可还是会跑到乡镇里吃人的。”
宣浓光便“咦”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胳膊,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没过多长时间,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
随后帘子便被打开,除了那老丈人抱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裹走了出来,还有一个蓝衣粗布的妇人拿着两只上褐下白的粗瓷碗和一个缠满了棉布麻绳的水壶,也一道走了过来。
妇人走到他们面前,便慈笑道
“二位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看你们冻得很,请先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
这样说着,她便径直来倒热汤,那汤倒出来是有些偏白的浑浊,飘荡着香料,妇人看着他们神色迟疑的模样,便一边朝着他们递过去盛满热汤的碗,一边解释说
“二位小兄弟来的可巧,咱家这时候正是要炖骨肉的,这可是提前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骨汤,先给两个小兄弟你们舀了一些,喝着好驱寒啊。”
宣浓光刚一接手,立刻被滚烫的碗壁烫了一下,连忙叫了一声“好烫!”,双手便瞬间松开了碗,也幸好妇人并没松手,才不至于把碗打翻。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眼前的妇人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与碗,问道
“可是烫伤了?这是才出锅的热汤,哎呀,我这脑子,光顾着激动了,竟然忘了这茬。”
“无妨,应当没什么大事。”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也只是手指尖有些通红,并没有什么烫伤的迹象,顺手捏了一些残存在衣物上的雪,化作冰水往他手指尖上揉了揉,才说道
“你先去换了厚衣裳,等你回来这热汤也可入口了。”
宣浓光“哦”了一声,感觉手上没什么烫的感觉了,便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痕,跟着那老丈人去了换衣服的黑布后面。
白尽欢倒是面不改色的捧着碗在这里,虽然并不惧怕寒冷,不过能暖暖手,倒也舒服,那老妇人看着他双手洁白细腻,像是有钱人家惯于享福的少爷,该是没那么能忍受的,此刻捧着满满一碗热汤竟然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这叫老妇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小兄弟你不怕烫的?”
白尽欢便朝她微微一笑,说道
“没事,我有些修行,倒是还能忍得。”
“两位小兄弟,看着也不是本地人啊,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还穿的这么单薄。”
那老丈人将衣服交给宣浓光后,也已经出来,燃了一个长烟斗,便也坐了过来,又以闲谈的语气来问白尽欢的来历。
白尽欢当然是明了,这老丈人虽然让他们两个进来,心中却还是充满怀疑的,于是也顺口回答道
“我们是从内域来的——唉,准确的说,是我奉师尊之名前来凝州找人,只是我这师弟太过调皮,却非要跟着过来,他是从没来过凝州,不知道这里风雪大,以他的修为,还没办法支撑他抵御此地的寒气,因此我才带他找个能买衣服的地方。”
他这一番话也是说的流利顺畅,且他无论面容亦或者作为创造者对这里人的心理影响,总归是能让人很快对其产生亲近和信任感的。
眼前这老两口听他说完这一段话,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果然也叫眼中的最后一点疑虑打消了,附和着点了点头,又笑着说
“你们内域,这时候应该都入春了吧?”
白尽欢点头,说道
“有些地方的春花已经开了,虽然料想凝州仍寒冷谢,却是不知竟然还是风雪连天,这却是我的过错,不然就提前让师弟他穿厚一些。”
那老丈人便哈哈笑道
“这倒也不怪你,我们这一年四季,三季都是风雪天,更何况今年比往前风雪更大,你们外地的娃娃,头次来凝州,十有八九都是要被冻上一冻的。”
白尽欢附和称是,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宣浓光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那是石青的里衣,罩着描金线福纹的朱红外衣,单只是看着,就和这铺子里的其他衣服截然不同。
况且除却原本说好的衣物,甚至还额外带上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就连鞋子也换了崭新的长筒靴子。
白尽欢的视线落在眼前这老夫妻神色,疑惑问道
“老丈,这是——”
那老丈吐出一口烟圈,叹道
“咱家做生意糊口,也不能坑你们,想来想去,就这一套能拿得出手,这是准备给我们儿子过年的衣衫,他念叨了好长时间的衣服,也是,你这小师弟,倒是和我们儿子年纪差不多,只是,我儿子大概是用不到了,所以,不如卖给你们穿吧。”
宣浓光此刻已经走了过来,坐在了木凳上,闻言,不等白尽欢说话,他便立刻问道
“你儿子怎么了,为什么用不到了?”
那老丈人便露出更加愁苦的表情,一旁的妇人也是低垂头颅,伸出衣袖沾了沾眼睛,是想到了悲痛之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老丈人又叹息一声,才说
“我儿子被采灵侍带走了,二位小兄弟,你们这厢,中午在这吃了饭走吧,若是找到人,也快些离开吧,不然,是怕你们也被采灵侍瞧见了,可是不好。”
宣浓光茫然的眨了眨眼,回头看向一旁的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采灵侍是什么?”
白尽欢垂眸喝了一口热汤,那热气便顺着口舌喉管,直达四肢百骸,他随口道
“为圣天子奔赴九州,采集灵气的人。”
“哎呀,就是这么说的,那群人!”
那老丈人连连点头,又担忧的看着白尽欢,问道
“小兄弟你难道已经见过他们了?”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是听说,还没真正见过。”
老丈人便急切的说
“唉,那还是赶快离开吧,可不能再碰上,不然被带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有这么可怕吗?”
“那是很可怕啊。”
说起来这个,倒是让老丈人立刻激动起来,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来比划
“这群人,说是从王都来的采灵侍,咱们也不知道真假,只知道凡是开了灵台的,有一点点修为的,全都拉走了至今没有回来过,我儿就是因为开了灵台,跟着修行了几天,就这样也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个回信啊。”
白尽欢听了,若有所思道
“这镇上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见了外人也立刻关门不见,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老丈人便点头,说
“可不是,小兄弟你们,看起来修为肯定是我家的小子高的,若说碰上那群人,那可太危险了。”
白尽欢看着他真心实意担忧的样子,倒也没解释太多,只是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多谢老丈提醒,我们找了人,就会立刻离开了,并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
那老丈人这才放心,又想了想,问道
“你们找人找到了这,可是要找的人就在我们镇上?如果是的倒不如和我说说找的谁,其他不说,这镇上的人我还是都认得的。”
第064章 寻人艰难
白尽欢听到老丈人热心的提议, 摇了摇头,说道
“多谢,但我要找的人不在镇上, 而是在乡下, 一个叫叶家村的地方。”
老丈人却也没多意外的样子, 甚至好像是料到了眼前这年轻人的说法,便呵呵笑道
“哦, 我想也是,你们到叶家村去, 是去找叶迷津的吧。”
“老丈人猜得好准,难道是认识他,或者是他的什么亲戚吗?”
白尽欢适时露出惊讶的目光, 说道
“师尊讲,叶迷津住的村子几乎挨着雪域山下了,是距离这镇上最远的村子,我以为您应该不认识。”
“哈哈,我可不是他的亲戚,不过咱们这地方, 出个厉害的娃可不容易,谁能不知道哦,再说, 他可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别看年纪小, 可是连大人都没他脑子转得快。”
那老丈人敲了敲烟杆,便详细的说
“据说啊, 就是说,那孩子和别人很不一样, 简直是天才,从小学走路,读书写字,那都是快的很,而且没人教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自己竟然开了灵台——这还是那好几年没回来过的一个高人说的,那高人可是什么太玄宗的人,我听说太玄宗是你们内域排第一的大宗门?”
白尽欢::……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太玄宗确实是第一宗门,不过这所谓的高人嘛,其实也只是太玄宗内低等的内门弟子,不愿意被家乡人看低,便故作高深,叫人以为他在太玄宗很有权威。
这人不过是刚被认了师承,想要献功,在和家人通信时听说了老家有这么个天才少年,立刻明白这种还不到十二岁,而且在毫无助力的前提下自信打开灵台的少年,必然不可多得,若能将他接过来献给师尊,为自己这师承一脉增添新力,自然是大功一件的。
只是这算盘打得精妙,以为凭着世上第一宗门的名号,便能轻易的将这少年人带回去献宝,却并不知道叶迷津虽然外貌俊美,看起来温润无害,很好说话,却不知道他的心肠是十足十的九转十八弯。
来回拉扯十多天,那人也没能成功如愿将叶迷津带回去,反倒是被叶迷津哄骗的留下了自己的门派玉佩,叫他虽然没拜师,却可以遇到什么危险也能立刻报出太玄宗的名号,再来又留下数十本功法秘籍,以待自学。
不过显然在本地人的传言之中,事情原委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就是听说了这娃的故事,那高人才特意回来接他的,说是跟着回去宗门,肯定有大出息,这娃娃却是舍不得父母,不想去,那高人便留下了好多东西给他,还有门派玉佩,说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拜入门下做弟子,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宗门,你说厉害不厉害,说起来,你们也是为了他来的,难不成也是这天下第一的宗门的人?”
“吾等自然是进不了那天下第一的宗门的。”
白尽欢笑着摇头否认,说道
“如此说来,我倒是很能理解师尊为何要让我亲自来找他了,这般聪慧的少年,确实是不可错过的良才。”
若非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压着,再来这地方实在偏僻,与内域有关系往来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想要收叶迷津为徒的人不在少数。
那老丈人附和的点了点头,又露出担忧的神色,说
“不过,你们如果是找他,怕是找不到吧,是说啊,他这么有名气,那些采灵的可是直接让城里的那些大官老爷跟着一块,直接去找他了,这叶迷津好像早知道他会有麻烦,等一群人到村里找他的时候,已经跑的没影子了,叫他父母都不知道人去哪了,采灵的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甚至将他的父母都带回去了城里,都没办法让他露面。”
白尽欢便啧了一声,略做苦恼道
“那看来我们这一行,真是有的麻烦了。\"
\"这样才刺激啊大师兄!\"
一直旁听他们他们说话的宣浓光终于找到了插话时机,立刻精神奕奕的看向他,说
“他要好找就没意思了,我倒是想知道他有多厉害。”
白尽欢:……
白尽欢看着跃跃欲试的宣浓光,心中先为他默哀了一秒,这小子如果真的对宣浓光有了兴趣,想和他一较高下,那是有的折腾了。
不过这也没有必要出口提醒,一则他说了宣浓光未必听,甚至很大可能会起逆反心理偏要去找叶迷津比较,二来,让他多吃些苦头总是好的,若能让他见什么都想去碰一碰的念头稍微消退一些,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白尽欢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注视着眼前燃烧的正旺的火苗,说道
“我们能找到再说吧,凝州地域辽阔,又多有高山深林,且是这般天寒地冻,大雪不停,他一个小孩子,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是啊,这天,那就算是个壮汉子在外面呆上一夜,也受不得,一个小孩子,这么多年都没啥消息,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老丈人附和着说,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家小子,神色动作,便是更加的为之愁苦。
这时候,那帘子又被打开,露出了老妇人的脸庞。
在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这老妇人便已经起身回去后院,此刻再次返回,手里多拿了一些碗筷,笑眯眯的说
“饭菜已经好了,两个小兄弟,若不嫌弃,就在咱家吃了中午饭再走吧,外面风雪大的很,暖暖身子,也好走些。”
如此又是一番推迟劝说,方又坐了下来,宣浓光跑来跑去的跟着端碗筷,他本就长得讨喜,想要叫谁喜欢,更是眼甜嘴甜,很少失手。
譬如当下,一来二去,到了真正吃饭时,那老妇人几乎是拿他当亲生儿子看了,嘘寒问暖的,看到宣浓光隐在眼角下的一颗小痣,立刻更是惊喜,还喊着老丈人一块看,是说他们家的孩子这个地方也有这么一个痣,只是大一些,而且长得没宣浓光这么讨喜好看。
白尽欢坐在一旁,挑着肉汤里的粉面,忽然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惆怅,怎么感觉这里这里只有他一个蹭饭吃的外人一样呢。
又觉得如果他们在这里带上两三天,只怕宣浓光要多一对干爹干娘了。
饶是如此,当他们说要走的时候,看到那老妇人竟然拿出了一个缀着小金猪的链子往宣浓光脖子上带,白尽欢也为宣浓光这强大的社交能力,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和意外。
宣浓光倒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低头让她为自己带上,白尽欢却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这链子对这夫妻不是便宜东西,而且十之八九,也该是为他们的孩子准备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太喜欢宣浓光,又或者是心中知晓自己的孩子回来无望,便将心中的情绪寄托在了这和他们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身上,无论怎么推辞,都是不听。
无法,白尽欢只好又塞给了那老丈人一些银钱,全当买下了,那老两口起先不是很想要,直到白尽欢动了一些灵气,拽着宣浓光直接移到了门外,看着那老两口追出来,才说
“收下吧,这些钱财,再为你们的儿子做一套衣裳,打个新的金链子吧。”
白尽欢微微一笑,便不再说多余的话,眼前两个老人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他却也只是“嘘”了一声,没让他们问出来,便带着宣浓光转身离开。
那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是脚下积雪却还是深厚,白尽欢弹出一道灵气,清出来了一条朝外的通道,然后才低声和宣浓光说
“这金链子,只怕是要了他们多年积蓄,而且得去城里,才能打造出来。”
宣浓光一脸没所谓的讲
“是他们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说完之后,宣浓光又扭过头看去,见那老两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朝他们笑了一下,又抬起头看向大师兄,悄悄地说
“大师兄,他们还在门口看着我们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却也没有回头去看,宣浓光倒是很热络的扭头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而后才转过头,抬头看向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你刚才要他们重新给他们的儿子做衣服,是因为还会回来吗?”
白尽欢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
这裁缝店甚至都没在原著中提及过,是这个世界自行补全设定,而弥补出来的人物,他如何能知道这家人的儿子安危如何呢。
“我不知道,只是这衣服金猪都是寄挂着牵念,你拿走了,他们此刻心中满足,未来定然是会感到遗憾的,所以不若再让他们去做一套弥补遗憾,再来,若是他们也如你一样,以为我这样说,是别有深意,代表他们的儿子还能回去,所以有了新的盼头,日子或许没以前那么苦闷,那又何尝不可呢。”
宣浓光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
“那我们现在要去城里吗?还是去找那个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叶迷津?”
“殊途同归,这不是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难题。”
白尽欢看向更远处的虚空,慢声道
“一个少年人,自己被漫山遍野的搜捕,父母也被囚禁,岂止是有家不能回,甚至是无处投奔,那么他想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宣浓光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抬头看向大师兄,脱口道
“他在城里!”
第065章 主仆之谈
凝州, 雪芒城。
日光倾落而下,照耀在皑皑白雪之上,映出晶莹剔透的冰晶, 照耀出绚彩的光辉。
然后这晶莹剔透的冰晶, 便被一列列马蹄踩碎, 混入一摊泥泞之中,变得脏污不堪。
大道上, 一列列白衣朱襟的采灵侍身骑漆黑骏马,穿街而过, 最后面缀着八匹马拉着蒙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箱子,透过纷飞的幕帘,依稀可看到那箱子里装满了惊慌失措极力挣扎的少年人。
只是不等看清那些关起来人的相貌, 幕帘已经又随风落下。
这些载着采灵侍与抓来的修行者的马匹一路疾驰进入城内,也没丝毫缓步而行的意思,遇到尚且来不及撤走的行人商贩,便一挥长鞭将其甩飞,而后从那四分五裂的摊贩上越过。
躲闪在两侧房屋楼阁之中的民众只敢探出一双眼睛,畏惧惶恐的看着采灵侍在大道上肆无忌惮的行走, 拉着那箱子绝尘而去,又窃窃私语。
“又是一大箱的修行者……唉,可不敢再叫家里的孩子开灵台咯, 修行哪有命重要。”
“采灵侍这又不知道从哪里劫掳过来的孩子, 不知又有多少的少年人遭殃……唉, 照他们这种抓人的方法,我凝州, 只怕是真的后继无人了。”
“凝州,呵呵, 先管好自己家吧……去内域的车似乎又满了……好像价钱又要涨,别等啦,你看这些采灵侍的样子,哪里是能短时间就离开的样子,趁早把家里的孩子送走吧。”
“……”
一叠声的交谈,隐藏在民众之间,却也仅仅是在暗中流传而已。
采灵侍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大街上只剩下一片狼藉,那是确认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后,众人才慢慢的试探着出来,继续刚才被迫制止的动作,只是氛围肉眼可见的低沉。
“这群采灵侍,实在是可恨至极,内域的修行者就和河水边的泥沙一样多,一根棍子砸到十个人八个都开过灵台有修行,何必抓着我们凝州不放呢。”
一家茶馆,临街的二楼窗户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伴随着重重被拍在桌子上的水杯,飞溅出无数的水花,足以显示了这声音主人的愤怒。
那是比普通民众更多一些的遗恨。
但,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这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一则乃是这雪芒城少主傅雪满,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人,则是他月余前从河水里救回来的侍从小舟。
此刻,小舟看了一眼在桌案上流动的水痕,倒是十分冷静的说
“既然内域里修行的人那么多,也许内域比我们这里更严重,抓的人更多,也说不一定啊。”
傅雪满听到他说的话,怀疑的说
“哈?不可能吧,我听说内域名门世家并不是很听九龙部的话,倘若真的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夺取他们的灵气,内域那些名门世家真的愿意吗?”
小舟便道
“少主不是说了吗?内域修行之人多如泥沙,和名门世家有牵连的人很多,但是和名门世家毫无关系的人,更多啊,那些人没名门世家撑腰,就算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吧。”
傅雪满沉默良久,才用很轻很轻的,仿若一道叹息一样的声音说
“为了救一个圣天子,要牺牲这么多人……值得么,千万人为此而亡,这难道是圣天子想要的结果么。”
小舟却是摇了摇头,否认了傅雪满的猜测
“不见得是圣天子想要如此,传来的天子诏令里写的内容是,圣天子灵气衰败,气机微弱,需要大量的灵气以供精粹运转,为此才特意设采灵侍,到九州四海去借修行者的灵气,若按着诏令上的内容来看,似乎只需要修行者提供些许的灵台灵气便足够了,远不至于到要命的地步,只是,诏令并没准确写明每个人借多少灵气,如此说来,其中量度,只看采灵侍的分寸。”
傅雪满又是一阵沉默,才苦笑了一声,说
“看来凝州实在有些倒霉,来这里的采灵侍分寸实在有些叫人接受不能了,谁让我们是穷苦偏僻之地,再怎么觉得过分,也只能认下了。”
小舟盯着傅雪满的双眼,其中对采灵侍的反感不是作假,他想了想,才说
“少主如果看不惯这些采灵侍的做法,为什么不去求龙王大人制止他们的行为呢,固然我们凝州地处偏僻,生存艰难,毕竟一部之主,区区采灵侍而已,若能阻止,自然可以阻止的。”
“嘘——!”
少主闻言,却是连忙示意他噤声,紧张兮兮的说道
“我爹会骂死我的,这可是圣天子的命令,我爹虽然也是一部之主,但是他是从来不敢违逆圣天子的任何诏令——或者说其实圣天子很难想起来我们这里,所以但凡有诏令传来,父亲总是急迫迎接,怎么可能会去阻止代表圣天子意愿的采灵侍呢。”
小舟奇怪道
“少主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傅雪满便又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说
“我试过啊……我爹直接把我骂出来了。”
这就更不对了,小舟说
“少主是在很早之前去见过龙王大人吗?好像从我来了之后,没见少主去见过城主大人。”
傅雪满点了点头,又愁眉苦脸的说
“最开始那群采灵侍竟然对小孩子下手的时候,我就和爹爹说,这实在是过于残忍了,但是爹爹把我骂了一顿,说要忤逆圣天子的诏令,是想要我们也成为第二个青龙部么。”
小舟说道
“然后少主便放弃了,再没有提起过了,是吗?”
傅雪满随口道
“提了也没什么用。”
小舟哦了一声,用冷静而平淡的语气说
“那么接下来凝州死再多的人,也许全部死绝,凝州不存,也和少主没有关系,因为少主已经努力过了,所以少主也不会自责,其他人也不能对少主你不满,毕竟,少主已经为凝州的民众求过情了。”
傅雪满:……
傅雪满忽然无法接话,他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舟,明明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是如此的平静,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自己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多想他说的场景。
似乎多看一眼,多想一分……自己才是那罪大恶极之人。
傅雪满忍不住移开目光,看向了窗外的街道,语气飘忽的说道
“你……不说这个了,你下去拿些银钱给那些被采灵侍损害了物品的人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傅雪满已经心跳如擂鼓,他怕小舟接着说一些让他无法承受的话,但是小舟却只是径直的站了起来,说
“是,少主。”
他没问任何多余的话,很是配合的去做一个侍从应该做的事情。
傅雪满听到声响,抬起头看着已经从座位上走出来的小舟,忍不住开口说
“你……你不说什么……吗?”
“我是少主的侍从,少主不想谈的话题我自然不能多说,少主要我做的事情,我自然立刻照做。”
小舟微微一笑,弯了弯眼睛,端的是眉目风流,俊美不凡。
傅雪满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样子,分明是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的少年人,然而自己心中却不由自主,竟然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心情。
他将小舟从护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可是不知道过将养月余的功夫,当初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那个时候,他去河边散步,结果发现河边的灌木丛内,隐隐约约竟然露出来一只苍白的手指,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藏尸在此,走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满身泥泞的少年,半截身体趴在泥土上,半截身体还在寒凉且泛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河水里泡着,如果不是他伸手抓住岸边的水草,只怕要被冲走了。
傅雪满发现了这溺水的人,连忙叫人把他拉了上来,看他眼睛微微动着,似乎是还残存意识,便连忙问道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落在河水了?”
那只剩下一口气的少年,抬着头直愣愣的看着天空,很久之后,才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个“舟”字,然后便晕了过去。
傅雪满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庭院里,若是平常,他的父亲必然是不肯让他把一个大活人带回去,但是现在父亲一心都在服侍从王都来的那群采灵侍身上,却没有心思来管自己了。
那少年醒过来,问了问救他之后发生的事情,便自称说自己叫小舟,家里父母双亡,亲友对他不好,所以他就负气出走,谁知道走出来迷路了,又失脚落入河水之中,如果不是傅雪满,也许他就真的溺死在河水中了。
傅雪满是心软之人,见他无处可去,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了侍从,区区月余时间,小舟已经完全取代其他所有的侍从,成为最讨傅雪满喜欢的侍从,去哪里都要带着他。
但是偶尔,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舟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他带着小舟见了别人,便不断的有人来问他打探关于小舟的消息,甚至谈笑间试探着问小舟是从哪里买的,可否转让时,傅雪满逐渐意识到,喜欢小舟,欣赏小舟的不仅仅是自己。
小舟长得好看,心思也敏锐,很难不叫人不为之吸引,甚至傅雪满清楚的认知,小舟绝不会一辈子只做自己的侍从。
那几乎是绝望而笃定的推测,虽然侍从的命好像都是捏在主子们的手里的,小舟也好像很听他的话,但是他心中却很清楚,那只是小舟愿意顺从他而已。
第066章 实在冒犯
傅雪满也曾想过把小舟关在庭院里, 不让他出去见别人,这样别人就不会打他的主意了。
但是当自己果真故意留下小舟,自己一个人出去时, 回头看到小舟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对自己微笑, 他心中又生出巨大的不安。
那似乎是, 如果不让小舟贴身跟着自己,如果真的囚/禁了小舟, 也许只是一个转身,一眨眼, 他就会永远失去小舟。
傅雪满动了动眼睛,收回蔓延的神色,看着小舟, 认真的说
“小舟啊,你可不要对人这么笑了。”
小舟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傅雪满怎么突然说这个
“为什么?”
“太危险了。”
傅雪满哀哀叹道
“幸好你是男孩子,如果是女孩,长得这么好,唉, 怕是早就惨遭毒手了。”
“是吗?”
小舟非但没有收敛笑意,反而笑容更深一些,又自言自语道
“都是要死的蝼蚁, 是男是女, 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让傅雪满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动,却并没有看清楚他说什么, 于是下意识问
“小舟,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小舟朝他微微俯身, 说
“少主,我先下楼了。”
而后,他便真的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转身,正正对上了傅雪满看过来的视线,猝不及防的,把傅雪满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是——”
小舟朝他歪了歪头,露出别有深意的目光
“少主倘若真心想要拯救凝州,阻止采灵侍继续糟蹋凝州,我倒是有一个可以彻底解决的办法,不过,这办法有些胆大妄为,如果少主愿意冒险的话,就请少主主动来问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傅雪满愣坐当场,忽觉得心跳的过快,他低着头在原地坐了许久,才迟缓的抬头,又起身朝窗外看去,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又是熙熙攘攘,除却一些散落的器具,已经看不出来被采灵侍糟蹋过的痕迹了。
他在人群之中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小舟的身影,而就在他感觉找的眼睛干涩,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看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随着人流往前行走。
准确的来说,是那位年长一些的年轻人,穿着青衫白衣,长发也只是简单的用青色的绸带与簪子挽在脑后,背着一只白绸剑袋,在周围全是厚重冬衣的人影之中,未免显得太过于格格不入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看到这个人时,心中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似乎是多年未见的亲友再次重逢,面容上感觉陌生,心中却总觉得熟悉
可是,自己何时见过他呢。
傅雪满一边沉思,一边坐了回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宣浓光正蹦蹦跳跳去看那些摊贩上的物品,这里的东西都与他的故乡完全不同,而且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从进了城中之后,便格外兴奋,两只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白尽欢也只能无奈的跟在身边,唯一能做的事情的就是拉着他的手,不至于让他太过兴奋,而被这满街的人冲散,他自己倒是抬起头,目光从左右店铺的招牌上一一滑过,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写过此地有什么诚恳实在不坑人的客栈名字。
既然是来找人,肯定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还是找个住处要紧。
而突然之间便感觉手中一紧,白尽欢收回视线,回头看去,便见宣浓光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一脸警戒的抬头看着旁边的茶楼。
白尽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只是看到了一扇虚掩的门窗。
“看什么呢?”
宣浓光收回视线,皱眉道
“刚才那里好像有人看我,看了又缩回去,必然不怀好意。”
白尽欢:……这也太阴谋论了吧。
白尽欢无语的说
“第一次来这里,连有人认识你都没,谁会对你不怀好意。”
宣浓光仍然不满道
“那为什么盯着我看,我的直觉不会错的。”
白尽欢便随口道
“也许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多看你一眼,但是又不好意思见你,所以看你要抬头,就避开咯。”
宣浓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虽然这是实话没错,但我还是讨厌做了不敢认的人。”
白尽欢:……
真是阴谋论也挡不住自恋,以及也不知道是谁闯了祸总会极力逃避掩饰。
白尽欢懒得理他,径直便要接着往前走,宣浓光虽然心中仍觉得不爽,不过他也确实没感觉到杀意或者敌意,总不能跑到楼上去问人为什么看他……那就显得好像是他无礼一样。
因此也暂且放下,不去追究。
然而就在他要起脚跟着往前走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让他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宣浓光立刻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撞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比他高一些的少年,不过似乎完全没意思到自己撞到人了,仍然脚步未停的往前走。
宣浓光盯着他的背影,气冲冲的喊道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少年人闻言,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宣浓光,其人长得倒是叫人眼前一亮,不过显然宣浓光不会欣赏他的颜值,仍然怒目而视。
刚才那个偷看他的人不敢露头也就算了,眼前这个很没礼貌的家伙,他可不打算放过。
少年看着他愤怒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疑惑地说道
“你是在说我吗?”
“不然呢”
宣浓光还想说一些嘲讽的话,连带刚才被人偷看的不爽全都朝眼前这人发泄出来,然而不等他开口,那少年便截住了他的话头,干脆利索的说
“哦,好吧,那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
宣浓光:……!
一口气噎在喉间,让宣浓光差点没咳出来。
就这样?
虽然对方如此轻易的道歉了,但是为什么觉得更加生气了!
那少年人看着他怒气未平的样子,倒是颇为体贴的说
“我还有急事要做,如果你觉得我的道歉不诚恳,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重新慎重的再和你道一次吧。”
说完之后,那少年却是抬眼和白尽欢对视了一下。
白尽欢眨了眨眼,他便笑的更灿烂了一些,朝着白尽欢略微点了点头,而后便果断的转身走了。
宣浓光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他人感受自作主张之人,这是道歉吗,这完全是不在意的敷衍才对吧!
他气得立刻就要追过去把人打一顿出气,然而这城内人来人往,甚是繁多,不过错眼之间,他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宣浓光努力从人缝之间去找那道身影,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找不到人,而后才转过头,仍然忿忿不平,又抬起头看向白尽欢,便正好看到大师兄扬起的嘴角,于是控诉道
“大师兄,你怎么还笑,他欺负我,你没看到吗?”
“有吗?”
白尽欢收回视线,慢悠悠的说
“他不是讲下次见面会和你诚恳道歉,你如果觉得不满意,被他欺负了,下一次欺负过来就是了。”
宣浓光闻言便撇了撇嘴,随口道
“下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和他见面啊。”
“会见面的。”
白尽欢抬眸眺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尽头,有高耸楼阁,那是龙王府的位置。
他笃定的说道
“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小舟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傅雪满坐立难安了一下午,而让傅雪满更觉得心神不定的是,小舟回来之后,竟然只字不提关于采灵侍的事情,好像他从来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
一路上往府里走,甚至于往后好几天,傅雪满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小舟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办法,但是他几次暗示,小舟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傅雪满终于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主动直白的提出来,小舟是真的不会再谈这件事情了。
眼看又一次的采灵时间就要到来,终于傅雪满还是忍不住,在小舟做完了最后的工作,和傅雪满道了晚安,准备回去自己的屋子睡觉的时候,傅雪满喊住了他,满目纠结的说
“小舟,你说的,可以救凝州这些被抓起来的修行者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小舟停下离开的脚步,回过头看向他,注视了他片刻,才说
“如果少主的心情如同您此刻的言语一样充满纠结的话,那么,我的办法是没有用的,如果我说出来,那表示我需要全然信任少主,要把我的性命都交托给少主,倘若少主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就没有命了。”
傅雪满:……
只是想一个办法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然而看着小舟欲要离去的动作,这让傅雪满立刻不做他想,连忙说
“你和我说吧,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是小舟的主人……如果自己还不能让小舟全然信任,交托信任的话,其余人谁又能呢?
若除自己之外,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小舟完全信任,那小舟是否就会因为他而离开自己?
傅雪满不愿细想,也不想让小舟看不起自己。
小舟似乎仍有所疑虑
“少主,你确定吗?少主你确定真的完全信任我,也可以让我完全信任吗?”
傅雪满点头,这次说话倒是更加的顺畅
“我是你的少主,我当然相信你,你当然也可以完全信任我,把你的性命交托给我。”
第067章 不可实现
小舟看着傅雪满抿着的双唇, 又看他佯做镇定的双眼,心中便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所谓对付采灵侍的方法说了出来
“那么, 我就相信少主你, 我的方法很简单, 龙王对此事不管不顾,是因为他看不到民众的愤怒, 也看不到那些被抓去人最后的真正下场,所以, 少主,半个月后的采灵会上,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打开龙王府的大门,放凝州的民众进入龙王府,去亲眼见证采灵侍是怎样挖取修行者的灵台,折磨死去他们步入修行之路的亲友的。”
“你要让所有人都进入龙王府?
傅雪满吓了一跳,为小舟这不切实际的说法而感到不可思议,脱口而出
“且不说怎么让他们进来还是一回事……到时候那么多人, 场面岂不是十分混乱,无法控制?”
“要的就是无法控制,只能当场做出决定。”
小舟言语冷淡,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从, 说出的话也不像是他这个年级该有的冷漠与锐利
“只有让龙王无法逃避选择, 才能立刻结束这场荒谬的采灵闹剧,当采灵侍与千万凝州民众的性命直白的放在眼前, 如果龙王选择站在凝州一旁,那么采灵侍必死无疑, 他们死了,自然不会再有人采灵,祸害民众。如果龙王不顾凝州百姓死活,仍选择与采灵侍站在一旁,那么——”
小舟顿了一下,这叫傅雪满也随之心中一窒,随后生出一种不祥预感预感,下意识便想要小舟不要接着说了。
但在他开口阻止前,小舟便以绝对让他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
“少主,与此刻取而代之,你将会是凝州最得民心的龙王,而怎样叫凝州的民众聚集起来去往龙王府,我自有办法,现在关键在于,少主你是否有开门的勇气。”
傅雪满:……
傅雪满觉得心跳的厉害,他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小舟的计划。
这计划太过于大胆,也太过于让人胆战心惊了。
“你这是……”
傅雪满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极其艰难的讲后面两个字说出来
“谋反……”
若说紫龙部的谋逆之罪尚且是未定之案,若自己真正实施了小舟的计划,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谋逆了。
傅雪满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轻声道
“你知道……你的计划如果被父亲知道,被采灵侍甚至王都知道,后果会多么严重吗?”
小舟眼中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畏惧,有的只是如湖水一样的平静。
“所以我说,若非少主能完全信任我,也让我信任,可以把性命交付给少主,这个计划是不能成功的。”
“……”
“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你这方法,太过冒险了。”
傅雪满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小舟的话甚至让他头晕目眩,他从来不知道小舟总是笑眯眯的表情下竟然会隐藏这么可怕的念头。
他下意识便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计划,可是他也不想立刻就否认或者呵斥小舟,于是想要选择逃避,但是小舟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
“少主,如果你不敢做的话,现在可以后悔,就当没有听说过吧,明日,我会去找管家请辞。”
“为什么要请辞?”
傅雪满头脑混乱之中尚且还能听得清这句话,立刻又说
“虽然你的话,太过于耸人听闻,但是……我只当没听过,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责罚你啊,你为什么要走。”
小舟道
“秘密说出来之后就不是秘密了,从我刚才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少主你听的时候,我的性命已经如山崖悬丝一样危险了,”
傅雪满不解他为什么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又不会把你的话告诉父亲。”
然而小舟只是歪了歪头,露出奇异的目光,似乎为傅雪满说出这种话而感到意外
“少主没有听说过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里是龙王府,少主确认这件屋子周围除却你我二人,再没有其他能够传递消息的存在么,少主也确定龙王真的对你不管不问么,在你突然救了一个人回来,而且很短的时间内便对其过分的关注,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傅雪满:……
那似乎是为了迎合小舟的言语,在彼此沉默时,好像真的有细微的声响出现,让傅雪满心也跟着一一跳,当他想仔细去听那声音的来源时,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也不算是一点声音也没,促织声,灯花哔啵声,呼啸风声……许多细微而混杂的声音灌入耳中,却更叫傅雪满感觉周围氛围如死寂一般,分明炉火燃的热烈,却叫他寒意颤颤。
长久的沉默之后,小舟郑重的朝着他行了一道礼节
“少主如果后悔的话,那么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要逃命去了,少主,请珍重。”
说完之后,小舟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大步踏出了屋门。
傅雪满心中急切,连忙跟了过去想要挽留,然而当他走出屋门时,迎面便对上了守夜的侍从,满目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傅雪满看着小舟渐渐沉入黑夜之中的身影,再怎样焦躁,他也不可能和守夜的侍从来说他为什么要出去,于是也只能看着小舟远远离去,而后满怀忧虑的转身回去。
他总是纠结,此刻仍然也在纠结,纠结小舟说的方法,纠结第二日该怎么说才能稳住小舟。
漫漫长夜,总是难眠。
白尽欢坐在廊下看书,照明的灯火点了两盏,已经足够明亮。
因为今夜是一个满月,纵然是在凝州,满月之夜也是亮灿灿的,照耀的庭院澄明透彻,似乎仍是暮色十分,或者天之将明,然而实实在在,已经是入夜之后了。
白尽欢最终租了一处民宅,那民宅的主人眼看年幼的子女也到了要开灵台的年纪,开灵台便有被抓走的风险,可是若不开灵台——家中不少亲友都是因为开了灵台进行修行,继而在内域活的风生水起,难不成真要因为躲避采灵侍的抓捕,而让子女错过修行之道么。
再三商议之下,才决定全家都要搬迁去往外地投靠亲友,且此行不知何时能归,于是准备把庭院交托给邻居照看,正好被白尽欢瞧见,便给了一些银钱,希望可以借住两个月。
他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很叫人意外的,再三确认他是从内域到凝州来的,仍然感觉不可置信,不过到底还是租用给他们了。
只是民宅内已然被搬得一干二净,白尽欢很是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才请人整理出了大堂与两间屋子,并火炉被褥等一应用具,每一个人过来搬运东西的人都发出不同程度的差异,是说现在都往内域跑还来不及,怎么还有人趁着这个时候来凝州的呢。
未免有些太过于脑壳硬了。
不知道是因为怜悯还是敬佩,来往下来,那些商家倒是又格外送了一些东西,邻居家的太太亦是时不时送东西过来,大多是赶着饭点送来吃食,大概是看着他们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少年,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总觉得他们会被饿着,所以顺便多为他们也做了一些。
白尽欢实在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的,他自然知道凝州此地的人,若非采灵侍这一通折腾,都该算得上是热情好客,但他本身并不是能很快和人熟稔起来的性情,况且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和旁人有过多的接触,因此,这互相交流送东西的差事便都教给宣浓光了。
有事师弟服其劳嘛。
更何况宣浓光岂止是不在意和人交流,简直是人来疯了,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猴子,除了第一天跟在白尽欢身边,后面全都是一个人跑出去玩,白尽欢也懒得管他,只是提醒他不要使用灵气,不然,若被采灵侍当成本地人抓走采灵,那可就糟糕了。
这种提醒,显然宣浓光是完全不在意的,不过好在他也足够机灵,倒是从没出过意外。
而此时此刻,白尽欢坐在廊下看书,身侧火炉之中煮着这里特有的茶水,案几上摆满了宣浓光从外面带回来的糕点吃食,有些是他自己买的,有些是别人送的,他反正是照单全收,全都拿了回来,起初白尽欢还想着是否需要礼尚往来,后面便放弃了。
因为宣浓光也完全不记得都承了谁的情,他只知道别人给他的,那就是他的了,什么其中承载了情谊之类的事情,他全然不在意,白尽欢也只能无奈摇头,随他去了,只希望他不要承了没法还的情才好。
而今夜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宣浓光迟迟不归,白尽欢虽然懒得出去找他,却也不可能安稳睡觉,又因为今夜月光大盛,他便搬了躺椅案几到了廊下,喝茶看书,顺便等人。
伴随着豁然燃烧木材之声,沸腾茶水声,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打开了,但是只开了一点。
宣浓光一只手握着门上的铜环,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内,却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收回了要进去的身影,抬眼朝旁边阴影下的墙壁看去。
那墙壁下无声无息的倚着一个人。
宣浓光呼出一口气,没好气的说
“你是谁?半夜在这做什么?”
那人便站直了身躯,走到了月光之下,对他莞尔一笑,道
“我来找你道歉啊。”
第068章 深夜访客
宣浓光盯着眼前之人看了一会儿, 才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然而想起来了,却更加觉得无语……
大师兄当日说会再见面的, 竟然没骗他。
他自己都已经完全忘记了, 没想到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为了一点小事而特意再次登门道歉的人。
不过——
宣浓光并没有因为他这样“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的言行而觉得有任何的感动, 或者增添什么好感,反而戒备的看着他, 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那少年倒是不慌不忙,甚是流畅的回答了宣浓光的问题
“凝州这种常年不与内域通信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特殊时节,想在雪芒城内找两个外地人,不算很难吧。”
这……竟然让他无法反驳。
宣浓光在外面游荡几天, 也是完全明白他和大师兄与这里的人其实完全不同,至少这里的人是能一眼或者聊上几句,便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通常都伴随着诧异的语气,问他们怎么这么想不开,在这种时候来凝州。
所以这样看来, 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突然到来的外地人,还是很叫人印象深刻的,那么叫眼前这人打探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了。
“你竟然真的是特意找到我来和我道歉的?”
但——宣浓光还是很难相信世上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人, 最关键的是, 眼前这人完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模样。
不过,宣浓光也懒得和他多打交道, 知道他为什么来,心中的戒备撤去之后, 便随口说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之后,宣浓光便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身要回去院内,是不想和这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然而在他迈过门槛,转过身准备关门的时候,抬头却见那少年竟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
……
宣浓光不耐烦的说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都已经原谅你了,这么晚,你还不回去你自己的家里吗?”
对方便笑着说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但我来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找你。”
宣浓光:……
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老实人!
宣浓光道
“那你还要找谁?难道找我大师兄吗?”
对方摇了摇头,纠正他的说法。
“错了,你应该说,是我们的大师兄。”
宣浓光:……
我们的大师兄?
开什么玩笑,分明上次见面的时候,大师兄完全不认识你吧!
宣浓光可不觉得自己眼瞎失忆,他将眼前这不请自来,认上门的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我可不认识你,大师兄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师弟。”
宣浓光的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对方却无动于衷,仍是以平稳的语气说
“你们前来凝州,不就是为了找人么。”
宣浓光哼了一声,虽然被他说中,但这也没什么,他和大师兄来凝州是为了找人,这件事情已经和很多人说过,有人冒充他们要找的人,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论他是骗子还是真的,宣浓光下意识的想和他唱反调,他想进来,自己偏不
“那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离开,深夜叨扰别人,是很无礼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对方却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动一下。
“我当然可以现在就离开,但是我离开之后,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叶迷津,纵然找到,也绝不会达成你们的目的了。”
叶迷津!
听到对方说出这个名字,宣浓光这才是真正被吓了一跳,脱口道
“你就是叶迷津?”
少年轻轻颔首,宣浓光顿觉,这雪芒城还真是够小,撞个人也能歪打正着啊。
临行前大师兄说这次来凝州,是奉师尊之名,来收一名叫叶迷津的少年为弟子,还说这是一个很难搞的人,找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要看叶迷津想不想他们找到,想要他们找到,自然易如反掌,不想要他们找到,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是以,他们来了之后,也从没主动去问任何人关于叶迷津的事情,而现在,他竟然真的自己找上门,这不会就是大师兄所说的易如反掌吧。
宣浓光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一边又站在门口和叶迷津对峙。
怎么说呢,宣浓光是真不想让他进来,但是他又真的担心把这人拒之门外,是破坏了大师兄的计划,到时候受罚又是自己,那就很不好了。
在很纠结的时候,他扭过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大师兄仍然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什么,见他在门口站了这么长时间也没问一句话。
于是宣浓光还想再挣扎一下
“大师兄已经睡了,你想见他,那就明天在来一趟。”
叶迷津摇了摇头,同样不打算改变主意
“不行,只能今夜,此刻,我要见到他,我不是见你的,所以你的意见无效。”
“你——!”
宣浓光火气立刻便冒了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且很有一些眦睚必报的心性,眼前这人是真不讨他喜欢,又接二连三讲让他不开心的话,他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而就在宣浓光准备运转灵气,教训眼前这不请自来且很没礼貌的人时,大师兄的声音从庭院内传来。
“浓光,让他进来吧。”
“大师兄?”
宣浓光再看去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坐直了身躯,将桌案上的杯盏翻出了三个,是准备待客了。
宣浓光心中很不情愿,也只能不忿的转身进去庭院之中。
叶迷津随后便跟着走了进来,又贴心的合上了大门,而后才往庭院内走去。
那案几周围也放着两只凳子,不知道是本来就是配套,还是今夜特意准备的。
白尽欢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之后,才看向叶迷津,说道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要找的人叫叶迷津。”
叶迷津微微一笑,朝白尽欢行了一道礼节,他的语气倒是有晚辈的谦和,说出的话却是底气十足。
“但您确实是为我而来的,不是么,凝州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值得碧虚玄宫的大师兄特意前来一趟收徒么。”
“噗——咳咳!!”
宣浓光正喝着茶水,冷不丁便被叶迷津这话呛了一下,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又不可思议的看着叶迷津,说
“你可真是有够自信的。”
他还真从未见过这种第一次见面便能说出你是为我而来这种话的人,其他不说,这种自信的厚脸皮他是真的敬佩了。
“这不是自信,只是合理的猜测。”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迷津又看向了白尽欢
“在我第一次听到碧虚玄宫这个名字,听说了关于您的事迹时,我心中便想,会不会我也在碧虚玄宫的考量范围之内,有一天您也会来找我。”
在宣浓光看来,这种事情简直是自作多情,在叶迷津看来,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倒是很自觉的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我打听了很久,才完全了解您三次露面人世间的事情,这三次事情的共同之处,便是您要找的人,都要经历一场几乎断绝生机的灾祸,并且——我相信他们的天赋都是相当好的。
而我的天赋,至少别人都讲我是天才,我不必否认这一点,那么我为何不能设想一下,我也在您的寻找范围之内呢,无论年龄还是天赋,我都在范围之内,那么我成为您的目标之一,也不是没有没有可能,但是我还并没经历难以度过的灾祸,那么您若真的要来凝州,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我身上也该出来无法度过,至少是绝对艰难万分的灾祸,而且会很快就来。”
白尽欢静静的听他说着前因,心中的猜测已然得到证实,有些人他在还没有见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改变对方的生存轨迹了,而这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事情。
白尽欢看着叶迷津平静的脸庞,他在平铺直叙的说话,带着一些悠闲自若,仿佛……
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你期待这场灾祸的到来。”
叶迷津:……
叶迷津缓缓移动眼睛与他对视,而后又移开目光,说
“或许是吧,也可以说,我期待您的到来。”
叶迷津并没有否认白尽欢的说法,他也没否认的必要,尽管这句话听起来他好像不太正常……毕竟无缘无故,谁会期待灾祸呢。
这从一旁宣浓光惊呆的目光中完全可以看出来,他心中对自己的想法一定因为大师兄的这句话,而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
但是他不认为此刻的自己,在碧虚玄宫面前有什么秘密可言,自己的经历,性情,一应经历,想必眼前之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也没遮掩的必要,况且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叶迷津顿了一下,便接着说道
“当采灵侍进入凝州,颁布那道天子诏令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一定躲不过被采灵台的命运,而越来越多的人说从未见过被采灵台的人回来,那眼下之意便是说被采灵台的人都死了,若我也被抓去,只怕也难逃一死,那个时候,我也知道属于我的灾祸就要来临了,于是当有人说有采灵侍朝着我居住的村落来时,我便提前离开了家中,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此,便谁也不可能知道我去哪里了。”
第069章 所谓灾祸
“等等——”
宣浓光打断了叶迷津的话,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又觉得叶迷津说话似乎有些言行不一致
“你不是说你期待什么灾祸的到来,怎么这命中注定的灾祸真的来临, 你却逃跑了。”
叶迷津看了他一眼, 似乎觉得宣浓光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多余, 不过现在他还是一个乐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别人的人,于是也悠悠回答道
“我虽然期待, 但不代表我是坐以待毙之人啊,如果我真被抓走, 而我猜测有误,我其实不在碧虚玄宫的考量范围之内,并不会有人在我濒死之际从天而降救我,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如果是你,你会蠢到为了一个毫无发生迹象的猜测,而放弃逃生吗。”
宣浓光:……
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自大到见第一面就上门认亲的地步。
宣浓光翻了一个白眼,不以为然的说
“我本来也不会这么自以为是, 异想天开,会如此自大,妄想完全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
叶迷津便道
“那只能说你的天赋还不够高而已。”
宣浓光:……!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烦人了, 世上怎么还有比他更讨打的人?!宣浓光磨了磨牙, 很想给眼前这小子一个教训。
然而叶迷津却已经转移了视线, 不再和他斗嘴,而是收敛了神色, 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不过,当我离开家之后, 我才明白,我其实猜错了,我真正的灾祸不是被采灵侍抓去采灵,那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做走投无路的痛苦。”
说道这里,叶迷津看了白尽欢一眼,后者仍是认真倾听的姿态,并不动容,也没露出任何疑惑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迷津眼睛闪烁了一下,心中对这位大师兄有了另外一层判断——这位大师兄,若真正是第一次见面,不曾知晓他的过往,那只从外表来看,是绝对不像任何世外高人的,但是他真正已经洞悉一切。
碧虚玄宫,那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呢。
叶迷津心中的好奇积累的更多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碧虚玄宫的时候。
白尽欢不说话,叶迷津只能继续自己的讲述
“我不在家中,采灵侍却不会放过父母邻居,乃至于亲友,而我在山林之中躲了七天,最后被逼迫到了河水旁边,他们要我束手就擒,但是我拒绝了,转身跳入到了河水之中,这个时间的河道,里面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大大小小的碎冰,就算是采灵侍,也不敢,不肯下水的。
但是这并不是终止,采灵侍心中为我的宁死不屈而愤怒,并未和任何人说我已经跳河而死,而仍是告诉众人我逃亡在外,而后将与我有关的所有亲友全都吊在城墙之下,讲我是冷血无情之人,亲眼看着父母死去也不肯露面,又以此震慑民众,大约是想说,被画下采灵名单的人绝对不可以逃跑,不然其亲友就会是如此下场,当我侥幸没被冻死,而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
叶迷津顿了顿,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叶迷津,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逃犯,不但自私无情,而且因为我的逃命,才让采灵侍愤怒,进而迁怒更多的人,我虽然没死,却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句话未尽之意很明显,他最好是死了,死了别人提起来他只会惋惜他,可怜他,若是活着,那人人都会憎恶他,辱骂他,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任何庇护。
所以这也是采灵侍为什么没下河去找叶迷津的另外一个原因,与其冒着被冻死还不一定能找到人的风险下河捞人,为什么不用另外一种更简单的,却能让其不得不死的方法来对付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呢。
就算是他真的能死里逃生,从冰河之中爬出来,也找不到任何活路,因为已经没有他的生存之地了。
白尽欢还没开口说话,宣浓光已经惊讶的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
“这么凶残?这什么采灵侍真的是你们圣天子派过来的人?不是什么匪盗假扮的吗?”
在那买衣服的老板店里,宣浓光听到关于采灵侍的事情时,都已经觉得这些圣天子的人还真是有够严苛,此刻从叶迷津口中说出来的采灵侍,岂止是严苛,简直是到了恶毒的地步,这让宣浓光甚至对叶迷津产生了些微的同病相怜的感觉,因为他不由自主的便将采灵侍与那些侍奉海上蛇神的仙奴仙侍联系起来,也是为了找让供奉蛇神的祭祀品,而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那些仙奴仙侍,显然脑子没这些采灵侍好使,想不出这种让人侥幸苟活还不如死了好的办法。
叶迷津却不知道宣浓光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宣浓光眼中看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懑?
虽然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如此共情,不过这对自己的计划来说,很好。
叶迷津不动声色,回答了宣浓光的问题
“圣天子未必知晓采灵侍借着圣天子的名义做了什么,但是这笔账我必然是要算在圣天子身上的。”
宣浓光啊了一声,质疑道
“你在做梦吧,你还要和圣天子算账,你知道圣天子在什么地方吗?”
宣浓光其实对圣天子并没有多少敬畏,但是他也知道圣天子那是人间九州至尊之位,怎么可能会是说对付就能对付的了的。
关于这一点,叶迷津也没否认,甚至认同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现在连圣天子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但是我总可以对付近在眼前的采灵侍。”
宣浓光奇道
“这难道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目标吗?”
叶迷津道
“不算简单,但是当我知道救下我的人是龙王府的少主,而且他很善良无知时,我就知道这个目标也不算困难。”
“为什么?”
“因为这代表我可以用另外一个身份活下去,我的名声很大,但是真正见过我的人不多,况且也不会有人想到,偏僻村镇的少年人会和尊贵的少主侍从有关系。”
宣浓光还是没太明白
“这和对付采灵侍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叶迷津道
“以龙王府少主的名义去联系家中有开灵台之人,很方便不是吗?在人人自危又人人愤恨且找不到出口的仓皇之中,一个深明大义的少主,总是会让人立刻依附的,我一个人当然对付不了采灵侍,但若是加上整个凝州的人呢,你需要知道,凝州之人就算是不修行灵台,也是身躯强健,武力不凡,之所以不敢反抗一则是因为对方有天子诏令,二则是没有领头之人,如今我已经替他们找好了领头抵抗之人去对付握有天子诏令的采灵侍,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跟着往前冲锋呢,激怒之心一旦被点燃,那便不可遏制了,如此,你觉得对付采灵侍,还算一个困难的目标吗。”
宣浓光:……
宣浓光久久不能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心情复杂的叹道
“你不是自大,你是个疯子。”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叶迷津这不是让人上赶着谋反么,而所有人都被他鼓动起来,叶迷津却不会在这场谋逆之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因为叶迷津还是生死未卜,甚至已经“死”了。
叶迷津哈出一口气,对此评价不以为意
“或许吧,能被碧虚玄宫看中的人,要经历的灾祸,也许就是如此这般,叫人非死既疯才行,而后才能彻底断绝前缘,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且对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拯救自己的碧虚玄宫,对所谓的碧虚玄宫大师兄感激涕零,深信不疑,是么。”
他后面的话显然是对白尽欢说的。
被完全猜中了目的,这该是叫人震惊,或许手足无措的,但是白尽欢仍然保持着沉静的面容看着他,这并非是白尽欢真的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只是他想想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叶迷津,也就完全淡定了。
白尽欢并没有回应叶迷津的话,他只是端详着眼前这位也同样在试探评估自己的少年,若有所思道
“你的父母亲友为你而死,但你看起来并不为此悲伤难过。”
“为什么要悲伤难过?那是最无用愚蠢的东西。”
叶迷津随口便答,并不曾为此犹豫半分,也没有做出任何假象,在眼前之人面前,他只需要坦诚以待就行了,尽管……他的坦诚,并非是人人都能承受与理解。
“他们因此而死,我要做的不是痛哭流涕,而是让采灵侍为他们陪葬啊,而我现在就正在做这件事情,这一切,您应该很清楚。”
白尽欢静静的听着,并没反驳,也没有承认。
他从那一天看到叶迷津撞到宣浓光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叶迷津会主动找上门的,因此自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只是没想到他找来的如此之快
“所以你选择今天来找我,是想要用这层关系,来让我帮你做什么吗,还是单纯的是今天才打探到我的消息,所以才这么匆忙连夜赶来相认,若是后者,倒是简单,我现下便可直接收下你,然后我们这就回去了。”
“大师兄!你还真要带他回去吗。”
宣浓光立刻打岔进来,心中对叶迷津的经历有所触动是一回事,但是对要和这人要成为同门师兄弟这件事情,自己完全充满了抗拒。
第070章 和盘托出
那些采灵侍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迷津显然也不是什么心思纯善之人啊。
宣浓光总有一种预感,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不怀好意。
虽然看起来他的抗拒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就是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 大师兄便给了他一个深深的眼神, 那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宣浓光吐了吐舌头, 虽然他真的不说话,不过嘛……
他眼睛转了转, 别有深意的看了叶迷津一眼,又立刻佯作无事的收敛神色, 专心拨弄案几上的瓜果。
而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小动作,叶迷津仍然看着白尽欢,回答他的问题
“或许该说是二则皆有, 前几天,我在大道上看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猜测对了——能在这种时候来凝州找人,且精准的找到雪芒城,我便确定我是碧虚玄宫选中之人,既然如此, 与其互相试探,不如真诚一些,那由我来主动打破屏障相认, 也未为不可, 而我既然确定了这件事情, 那么就代表我有了更好的依靠——想让我成为碧虚玄宫的弟子,想必您也做好了要帮我, 以至于能让我心甘情愿加入碧虚玄宫的准备,所以, 在我决定来找您坦白之前,我将我原本的计划,做了一些临时的变通。”
白尽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
“这样也行吗?要对付采灵侍的计划,应该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完成的吧,你就不怕随意做了改动,会让你的计划出现什么难以弥补的漏洞么。”
那岂止是不能朝夕之间完成的呢,从叶迷津逃跑之后就开始实行的计划,至今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采灵侍对他的评价其实没错,叶迷津本来就是冷血无情之人,他从逃跑时,就已经想要对付进入凝州的这群采灵侍。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白尽欢真正记载下来的事迹,那是叶迷津从家里跑出去之后,就找到了偷偷往内域转运开过灵台之人的地方,散布了一些流言,来对采灵侍的抓捕工作做了一些绊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叶迷津才会被采灵侍抓到了踪迹,而后进行围堵,叫叶迷津掉入河中,却又被龙王府的少主傅雪满救了起来。
然后他就得知了采灵侍对他的亲友所做的一切。
与叶迷津的极高天赋完全相反,他的一应情感可以说相当淡薄,几乎到了没有的地步,而采灵侍的这一动作,无疑是将他最后一丝仅存的淡薄情感连根拔除。
作为回礼,叶迷津加快了对付采灵侍的速度,他原本的计划也许只不过是时不时的捣乱采灵侍的采灵之事,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快些离开凝州,但现在,叶迷津要他们彻底死在凝州。
叶迷津几乎没废什么心思就让傅雪满对他信任有加,而后便在暗中已经以傅雪满的名义散布了无数的流言,流言无外乎三条,其一采灵侍罪大恶极,不诛不足以平恨,其二众人若不反抗,自己的亲友将会死的更多,而凝州再无修行之人,未来必将生机断绝,其三是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反抗之人,纵然身死,也不愿再看凝州被如此糟蹋。
这个反抗之人是谁并未明说,但是流言之中显然全都指向了傅雪满。
那些流言就如同薄冰下的暗流,表面看起来毫无波澜,一旦冰面被击破,便立刻席卷起滔天骇浪。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故意告密,另外一条流言也伴随在侧,那是说,倘若这消息被龙王府或采灵侍之人知晓,那必然会惹怒采灵侍,杀了被抓走的人泄恨,并以此示威——叶迷津的先例并不久远,所以这条流言显然是最为真实可靠的。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想被抓走的亲友死,纵然有人想要告密,那么他周围察觉其意图的人,也会为了自己与自己的亲友,先解决了他。
所以暗流在未被引出前就永远是暗流,蛰伏冰下,等待最后的命令。
而现在,叶迷津的计划,便是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那便是一个最恰当的击破冰面的时机。
显然在最后关头改变自己的计划,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叶迷津却想赌一赌。
“一些小的细节,改变了也无伤大雅,也许会让计划变得更加完善。”
叶迷津完全没考虑过计划会出现漏洞这种问题,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
叶迷津的视线转移到了宣浓光身上,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好奇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猫是不怕蛇的。”
宣浓光:……
在叶迷津的腿脚旁边,有一只光亮靓丽的毒蛇,蛇信方向正对着他的脚踝,而那毒蛇却不能再进一步,因为它被一只爪子按在了原地。
宣浓光看着眼前这只黄背黑纹雪白腹,身高快和坐着的他们齐平的法相…发出很合理的质疑
“这是猫?”
叶迷津点头,说
“只是体型大一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分明是老虎啊!”
就算它看起来还只是幼虎形态,那也比一只猫大出太多,宣浓光没见过真虎,还没见过假虎么?!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的同时,宣浓光一下子跳了起来,而后运转灵气,让被那老虎踩在爪下的法相瞬间化作烟雾散去,那老虎左右晃动脑袋,发出低吼声音,似乎是震慑的意思。
叶迷津看着宣浓光一阵手忙脚乱,忍不住笑道
“怎么,现在你是感到害怕了?”
“我会怕你?”
宣浓光立刻便运转灵气,他明知道眼前这家伙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却也不能容忍,法相瞬间一分为二,暴涨数丈,固然不如那老虎的法相庞大,但是也足够缠死毒杀这只法相。
眼看宣浓光是要动真格的,白尽欢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头疼的说道
“你们要打,不如等一等,一起去牢房打,想打多久打多久,在这里动手,我还要赔钱给主人家。”
宣浓光伸出去的手指停在半空之中,果然是停止了攻击,但是却不是出于为大师兄省钱的缘故。
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大师兄,脑子里只盘旋“牢房”两个字,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牢房?大师兄你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牢房吧?”
叶迷津也同样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带着探寻与趣味
“您连这个也猜到了?”
白尽欢饮下一口茶水,慢慢道
“这么晚还要执意见我,又将你所有的经历与计划全盘托出,不就是说明,今夜你如果错过,那就没下一次见我的机会——嗯,应该说你没有更好的试探我的机会了,毕竟——”
白尽欢朝他眨了眨眼,说
“抓你的人已经到了,不是么?”
一瞬间的静谧之后,“哐当”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那是大门被人直接一脚踹开,而后走进来一个带着长刀的人,穿着龙王府的衣衫,看起来是个管家,他的身后,跟着两列同样带着长刀穿着盔甲的侍卫,这些侍卫手中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庭院照耀的甚是炽热明亮。
而庭院之外也是通红一旁,光影缭绕晃动不断,显然过来的并不仅仅是进入庭院的这些人。
而那领头之人便是径直走到了叶迷津面前,冷冰冰的说
“小舟,少主请你回去。”
此刻,院中三人的目光自然全已经被这些闯进来的人吸引。
叶迷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问道
“少主要我回去,需要用请这个字吗?”
又好奇的问
“派你来找我的,究竟是少主,还是龙王?”
那人却没什么多余的话和他说,也不会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道
“那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是选择主动跟我回去认错,还是让我请你回去,深夜出逃,夜不归宿,你以为仗着少主对你的偏爱,你便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么。”
说话的言语之中带着浓重的威胁,就连气息也焦灼几分。
灵气已然开始流转,那是做好了对方会脱逃反馈的准备,然而叶迷津却丝毫未动,竟然完全不做抵抗,十分配合的说
“我怎么敢呢,作为侍从,自然是要听从少主的吩咐的——如果这真的是少主吩咐,我可以现在就跟你回去认错,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这当然不是少主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没有必要解释,那领头人忽略了他说的前言,只是道
“什么要求?”
叶迷津便侧了侧身,伸手从白尽欢到宣浓光的方位画了一个弧度,而后抬起头看向眼前来捉拿他的人,说
“若是抓我回去做牢房,我要和这两个人关在一起,这点小事,想必应该可以得到满足吧。”
宣浓光本来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来旁观别人抓这家伙,却怎么想不到他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竟然要拖自己和大师兄下水!
这叫他怎么能忍得,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打断了他们自己的谈话,质问道
“喂喂喂!你自己逃出来被人发现抓回去做牢房,管我和大师兄什么事?”
叶迷津闻言便抬眸看向他,“咦”了一声,露出无辜又带着些许怜惜的神色。
那让他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符合年纪的天真无邪,不过却叫宣浓光看的汗毛倒竖,事实上说出的话也让宣浓光无法接受。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你刚才和我过招,动用了灵气,肯定已经被外面等候的采灵侍发觉了,既然你也是开过灵台有了修行之人,不好不为圣天子贡献一些灵台灵气吧?”
第071章 很好说话
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的话, 忍不住“啧”了一声,不屑道
“圣天子是什么很特殊的人吗,我为什么要应该为他贡献灵台灵气?”
宣浓光自小在海边村镇上长大, 海上自有供奉敬畏的神明, 让民众向其祈求风平浪静, 出海顺利,而圣天子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王都, 对他而言,不过是街头巷口, 茶楼酒肆,说书先生口中或者话本里写的人物罢了,哦, 现在可以再加上一个,是姬彻天的爹。
但是那又如何呢,海上神明想要他供奉灵台,他还要极力脱逃,至于圣天子死不死的,更不管他的事情, 想要他借出灵台灵气,做梦比较快。
“放肆,岂可对圣天子无礼捷越!”
宣浓光虽然对圣天子没什么敬畏心理, 但是在场之人对圣天子却是绝对的敬畏, 听到他如此不敬的言语, 立刻呵斥,又道是, 要抓他回去的理由自然又多了一条。
宣浓光神色忿忿的看了那出言呵斥他的侍卫首领一眼,心中生出十分的厌恶, 手下动了动,下意识想要出手,只是他又忽而想起来大师兄在场,想了想还是没有动手。
而那侍卫首领似乎也因为这对话,终于注意到了这庭院内的另外两个人。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眼前这二人的来历,只是采灵侍吩咐做什么,他们便只能听从吩咐,但是见眼前这二人,那个和小舟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就罢了,关键在那位还怡然自得喝茶的人。
于此苦寒冰冻之地,还能轻衣缓带,闲庭胜步,显然修为不算低微,那看来采灵侍非要让带着很多人过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毕竟,若他要拼死反抗,还真不知道带来的人,要折损几成才能制服。
这般想着,那侍卫首领的态度便格外慎重了一些,又缓慢的说道
“采灵侍的大人说,二位虽然是外来之人,但亦是修行之人,当为圣天子之灵脉贡献一份心力,还请随吾等走一趟,院外有三百龙王府侍卫,一百七层灵台之上的采灵侍,二位,还请莫要在下难做。”
这话说的倒是客气,然而却也实实在在的告诉了这两个人,此行要带走他们两个,同样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这在一个庭院内同时抓到,叶迷津与他们两个之间,究竟那个是顺带的。
白尽欢当然可以轻易从这些人的包围之中逃出,但是——身为大师兄,他应该满足师弟们的期望,不是么,尽管是还没正式入门的师弟。
无视了宣浓光,气势汹汹的神色,白尽欢悠悠道
“圣天子统御九州,为圣天子舍出些许灵台灵气,倒也无妨,但,我素来喜欢清净,尔等带我们回去,择一处清净的地方,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侍卫首领其实已经做好对方勃然大怒或者直接动手的打算,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立刻就认同了,这……反倒是叫其有些措手不及
为何不反抗呢,难道其中又有什么猫腻不成?
是说一点也不反抗,低头的太快,也是很让人起疑的。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在那侍卫首领感到疑虑的同时,宣浓光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他是都已经做好了拼死冲杀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直接选择了放弃,连忙快步走到了大师兄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企图来让他清醒一点
“你难道忘了别人都是怎么说这群采灵侍的,他们带走的人可全都有去无回,大师兄,他们不怀好意,会要我们的命的。”
他企图想要唤醒大师兄,然而大师兄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恍若无知一样,反过来安抚他
“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抓去的,只是需要舍出些许灵台灵气而已,天子诏令不也是这样说的么,九州都是如此,若真能因此而挽救圣天子之命,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什么狗屁功德!
大师兄的话一出,让宣浓光简直为之气绝。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的神色带着浓郁的笑意,似乎是为他的回答感到意外的同时,又十分愉快。
而同样听到他说话的其余人,尤其那侍卫首领,心中倒是松下一口气,是以为这年轻人或许真的是修行高深,但是也未免太过纯良心善,应当是内域那些宗门世家娇生惯养的天赋修行者。
他是知晓,内域对于修行之道比他们这苦寒之地注重的多了,若说发现了极高天赋的后辈,那便是如获至宝,一切资源都会朝其倾斜,若说小门小派,那大概就是要当祖宗供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心只向往修行之道,心思纯净不通世俗,也不算奇闻。
但这种人这种心性,若一辈子供在门内也就罢了,一旦出来嘛,十之八九,是要栽跟头吃教训了。
眼前这人大概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可惜,这跟头教训,便要先在凝州见识一番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头滚过,其实也不过是几瞬的时间,侍卫首领自然是不可能提醒这外来的修行者其中有是什么玄机,只是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的笑道
“阁下能这么想,当然最好,想要个干净清净的地方,也不难,如此,便请走吧,到了地方,你们说不定还能睡一觉。”
白尽欢便轻声一笑,说
“大人说的是,好为我们着想,真是个好人。”
“……”
现场一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各人神色不一,竟然一时间无法辨认他是故意嘲讽,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如果是真心实意……那是真的缺心眼啊。
白尽欢倒是没想去猜测这些人心中对自己是怎样的评价,他说完便主动朝前走去了,以示自己说到做到。
宣浓光当然是不肯束手就擒,但是他也觉得大师兄应该不会脑子突然变得这么白痴,思来想去想去思来,也只好压下心中的愤怒,跟在大师兄的身后朝外走去,只是他又忍不住抬头看着那开口说话的领头人,将他的面容彻底印在脑子里之后,才移开视线。
他心中是想,若有机会,他非要教训一下这个人不可。
那领头之人被这样一个少年死死地盯着看,感觉寒颤从脊椎划过,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惧怕不安,随后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不忿而已……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出去庭院之后,接他们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与采灵侍关押其他被抓来的马车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四周透风的栅栏箱子,不过是干净了一些,上面铺着崭新的干草,四角挂着用于遮掩的幕帘。
而在马车之外,围着这庭院所在的整条街道,以及更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站满了士兵,以及采灵侍的人。
火焰熊熊燃烧,几乎照亮半边天空,甚至连温度也升高不少。
看来侍卫首领所言非虚,甚至来的人比他说的还要多,采灵侍……倒是真的看得起他们。
白尽欢噫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便径直走上了那马车。
坐在马车上之后,在前后龙王府侍从与采灵侍的护送之下,已经行走不少的距离,宣浓光还觉得有些不太现实,又咬牙切齿的盯着对面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叶迷津,质问道
“你是故意跑过来拉我和大师兄下水,陪你一起蹲大牢的吧?”
叶迷津闻言也露出讶异目光,似乎没想到他竟然才反应过来
“你难道现在才明白这件事情吗?”
宣浓光:……
这是什么话,连累无辜之人下水很得意吗?!
宣浓光,气道
“做这种缺德的事情,你都不会感觉到愧疚的吗?”
叶迷津便露出无辜神色,说
“你没提前看出来,又不能怪我,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应该高兴,为什么要愧疚?”
宣浓光:……
无耻至极啊!
宣浓光抬起头看向一旁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大师兄,仍然不死心的劝说
“大师兄,你看他这恶毒至极的样子,怎么能入我碧虚玄宫,他一定会让碧虚玄宫污名有加的!”
白尽欢:……
嗯,其实碧虚玄宫在外面的名声,似乎也不是多好。
白尽欢从上车便闭眼装睡,此刻听到宣浓光饱含情感的控诉……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他选择当做没有听到。
深夜的凝州更加寒风肆掠,冷气十足,下了马车之后,是已经到了牢房外。
跟随的侍从也都各自按照吩咐散去,火光骤减,宣浓光冻得瑟缩,当然也没有心思再重复说了很多遍的话,不过他的神色显然还是郁郁不平,只不过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罢了。
虽然是被关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并非是犯了罪责而被关押,且有叶迷津与白尽欢提前说明了要求,叫他们暂居的地方倒也并非是如真正牢房那般阴暗脏乱,而且这一层的房间似乎也没多少人关在其中,果然寂静非常,但是也仅此一张,再好不到哪里去了。
一条大通铺上一铺一被,一方桌一长椅,一壶一杯,便是一件屋子内全部的东西。
宣浓光打了一个喷嚏,看向叶迷津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早已经钻入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怎么会被拉到这种冷冰冰能冻死人的地方。
他走到了那通铺旁边,看着下面的稻草,与上面两个都不怎么厚实的被子,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叶迷津,完全不容商量的宣布道
“你不准睡,这被子是我和大师兄的!”
第072章 无所喜欢
叶迷津看着宣浓光对自己完全不加掩饰的排斥, 耸了耸肩,很是配合的说
“你随意。”
这么好说话?
宣浓光怀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又在耍什么诡计。
然而叶迷津说完, 是真的后退了几步, 倚在身后的栏杆上, 感受寒铁凉意透过一层层的衣物,传递到了皮骨之上。
白尽欢进来之后便径直坐在长椅上, 也没参与他们两个之间的口舌之中,而是伸手拎起了桌案上的茶壶, 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轻轻晃了晃,有些遗憾的说
“可惜了新煮好的一壶茶, 早知道应该带过来了。”
宣浓光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附和着说
“火炉也应该一起带过来,就能暖和很多。”
白尽欢好笑的看着他,悠悠说
“不如把床和被子也一起拿来,还能睡个好觉, 岂不是更好。”
宣浓光立刻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充满希翼的说
“可以吗?”
白尽欢便很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希翼
“想得美,坐牢要有坐牢的态度, 难道抓你来, 是来让你享受的么。”
宣浓光垂头丧气, 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叶迷津倒是歪过头看向白尽欢,想了想, 说
“雪域神女葵茶,不知您来凝州之后, 可曾饮过。”
白尽欢按在茶壶上的手指来回点了两三下,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笑着说
“雪域神女持葵制成的茶么?真正得来不易,据说一两茶千金银,我却还没机会尝试,如此说,你倒是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凝州已经是极北之地,再往北去,便是连绵的雪域,举目所望,皆是冰雪,而在那雪山冰地的孤高山峰之上,却长着一种名为神女葵的植物,据说雪域之中有一名持葵的神女,那葵花便是她所洒种栽种,才能让葵花在雪域这种地方生长起来,且食之可驱凉生暖,终日不寒,当真是神奇珍贵之物。
“只是少主喜欢而已,凝州的水苦且寒,总是需要叫其变得甘且暖才好。”
叶迷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往,轻笑了一下,而后又仰头叹道
“不过真要驱除寒气,还是酒好,烈酒烧喉,一口便寒气全消了,但那是失意之人最喜欢的东西,说是烈酒去愁,然而喝酒的人,却大都是长吁短叹,愁绪不去反增,我也并不喜欢。”
他既不喜欢失意,也不喜欢愁绪,更不喜欢用外物麻痹自己,来获取短暂的逃避。
白尽欢问
“那你喜欢什么?”
叶迷津不答反问
“您在庭院内煮的茶是什么呢,是您很喜欢的茶么?”
白尽欢便笑道
“茶水嘛,好喝就行,街头巷口几两碎银一大包的花茶,什么花都有,今天泡的应该是金盏菊。”
叶迷津“嗯”了一声,也说
“茶水能解渴便是,何必谈喜不喜欢呢。”
白尽欢闻言,不免觉得无奈,这回答的也太敷衍了。
但是白尽欢也无法反驳,因为叶迷津说的是实话,他对很多事情都有好奇心,但是却不会真正在意,其情感的匮乏并不仅仅是体现在与亲友情谊之间。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而在他们被压入牢房之中,没过多久,便又有一阵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让几个人全都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那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裹着大氅的年轻人朝着关押他们的牢房快步跑了过来,距离的越近,声音便越发嘈杂,大约都是劝说那年轻人想要让他赶快回去的。
“少主!少主,还是回去吧,若是王上知道您来此地,可是怎么办?”
“少主,小舟他便是采灵侍点名要的人,吾等不敢放啊。”
“少主,他口出狂言,妄图谋逆,实在是不可饶恕之罪啊!”
……
劝说的言语一声比一声更加的焦急,然而傅雪满却全都充耳不闻,径直前行。
小舟突然消失他已经够心神不宁,谁知道派去找人的侍从找来找去,竟然看到小舟被龙王府的人带走了,那并非是带回来给他,而是径直送去了那些要采灵之人暂居的牢房。
那带走小舟的人,不仅仅是龙王府的侍卫,还有采灵侍。
傅雪满得到这个消息心就掉了一拍,再也坐不下去,立刻就要去找父亲放人,可是他还没说出自己想出来的放人理由,就跪在地上先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是说他真是引狼入室,什么小舟,那是逃犯叶迷津,他身为龙王府的少主,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利用,耍的团团转也就罢了,放任他想出那种胆大包天的谋逆念头,竟然还想着放过,简直是蠢笨之极!
幸好自己是早对他身边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舟起了疑心,多有注意,否则,还真要叫他瞒天过海,掩过这等祸心了。
又道是此人虽小,却是不得不除的祸害,小小年纪就敢挑拨父子相残,若叫他长大,可还了得。
小舟,叶迷津?
那一夜原来真的有人偷听……
龙王的怒火让傅雪满噤若寒蝉,头壳混混,但是他的脑子里其实只有两个名字来回打转,那两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终于傅雪满再也待不下去,顶着父亲还没发泄完的怒火猛地站了起来,转身便往牢房跑去。
傅雪满一路疾驰,朝这边赶来,一路上几波人要阻拦他都被他赶跑,他索性直接放出了法相,他的修为其实并没有到很高的境界,但是他毕竟是龙王府的少主,谁也不敢真的对少主动手,于是只能跟在他的身侧,一路到了牢房。
直到看到了那真真切切被关在里面的人之后,傅雪满才一把抓住了牢门上的栏杆,朝着那倚在门边的身影急切的喊了一声
“小舟!”
这一声喊得实在是饱含感情,让白尽欢与宣浓光全都意味深长的看了过去,叶迷津微微垂眸,而后才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隔着栏杆看向傅雪满。
见他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傅雪满连忙解释
“小舟,我从未将你和我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半分,是父亲,父亲他……竟然派人来偷听你我谈话,你不要怪我,我,我现在就放你出来!”
这样说着,傅雪满便看向一旁的狱卒,是要他赶紧拿出来钥匙放人。
见少主竟然到这样的关头竟然还执迷不悟,以为眼前这少年是什么无辜之人,身侧跟随而来的侍从,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希望他能清醒一些
“少主,万万不可啊少主,他真的是叶迷津啊,接近您本就是不怀好意,少主此刻怎么还能被他蒙骗!”
“你胡说什么,他是我的侍从小舟,赶紧拿钥匙放人,否则别怪我无情了。”
傅雪满深深皱眉,见狱卒不肯交出钥匙,傅雪满便要去直接把钥匙抢夺过来,见他竟然要强行放人,侍从一时情急,想也没想,便大声说道
“少主!他就是利用您想报复龙王府与采灵侍,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
等侍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刻吓得僵硬身体……有些话龙王可以说,他一个小小侍从,说出来岂不是故意找打找骂的么,
而傅雪满抢夺钥匙的动作果然因为这句话,猛地一停,他几乎是充满恨意的看向那说话之人,心胸剧烈的起伏着,那叫谁看到,都以为他下一刻要宝气打人。
但是谁也不想被打,那说话的侍从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想辩解什么,傅雪满却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言,而后转过身,盯着小舟的面庞一寸寸的看过去。
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问道
“你真的是叶迷津?”
叶迷津扯了扯嘴角,平静的说道
“这是个没意义的问题,少主。”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问题!”
傅雪满猛地握着铁栅栏大喝一声,那铁栅栏也框框作响,簌簌落下许多的尘埃,这一声大喝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白尽欢与宣浓光也跟着一震。
叶迷津神色愣了一下,似乎也同样吓住了傅雪满自己。
一时间众人齐齐噤声,只是盯着他们两个看。
傅雪满看着他,激动的质问道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叶迷津道
“我从未欺骗过你,少主。”
这话实在是太荒谬了,让傅雪满都忍不住气极反笑,指着他说道
“你从未骗我,难道不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吗?你没骗我,那你到底是叶迷津,还是小舟?!”
叶迷津却仍然淡定自若,慢慢说道
“舟迷津处,长河难渡,少主,为何从不问我为什么只叫小舟,舟究竟是名,是姓,还是代称呢,还是少主本也以为,其实我的真实姓名并不重要,只需要有一个可以称呼的代称就行了,既然少主本也不在意我的名字如何,今日又何必如此生气。”
傅雪满:……
傅雪满一时间被叶迷津这一段话镇住,竟然觉得好像真是自己的错一般——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未问过小舟更多的问题,关于他的姓名,关于他详细的过往……
那似乎真是因为他自己的疏忽才让叶迷津有机可乘,傅雪满一时无言。
叶迷津仍然以那平静的目光看着眼前陷入沉默之中的傅雪满,然后以同样平静的语气说
“我告诉过少主,我父母双亡,他们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上,少主应该见过,不是么?”
傅雪满:……
傅雪满的神色一瞬间仓皇,他甚至有些不敢看眼前之人的双眼,他岂止是见过呢……那被杀死的,用来以儆效尤的,叶迷津的父母亲友,甚至是在自己的父亲同意之下,才被采灵侍夺取了性命的。
傅雪满的呼吸一声缓过一声,竟然再无任何质疑的力气。
然而叶迷津却不打算停口,否则他被抓来坐牢,便没意义了。
第073章 不必再救
叶迷津好像没看到傅雪满的躲闪与逃避一般, 仍然接着说
“我也告诉过少主,我亲友对我不好,我自幼异于常人, 没人敢亲近我, 这同样是实话, 可惜他们还是没逃过没我牵连的命运,一样被吊城门了, 再来,我逃走, 跳河,最后被少主你救下,少主, 你说,我哪一件事骗了你?”
他语气平稳,听的人却心中波澜频生。
傅雪满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少年,分明仍是那个壳子,为何却觉得如此陌生呢。
甚至是就连说话的语气,习惯也都没什么变化, 以前他只觉得听起来悦耳欢喜,今日听着却觉得字字锥心,句句刺骨。
傅雪满心中的愤怒, 此刻已然全化作了无措, 他仓皇之下, 只是喃喃道
“你……没骗我,但你同意也没对我坦诚。”
“坦诚?少主是要我对仇敌的儿子坦诚么?”
叶迷津轻笑一声, 那似乎是嘲讽,又或者是觉得可笑, 让傅雪满瞬间脸便惨白一片。
是了,是了,他不该骗自己么,不骗自己,怎么能活下去……而自己又要凭借什么身份来质问他呢。
在傅雪满胡思乱想之际,叶迷津又无所谓的讲
“少主若仍觉得生气,那么我就以死谢罪好了,希望我死去之后,少主你能——”
“我没让你死!”
傅雪满几乎是瞬间打断了他的话,诚然,他仍然对小舟心怀不满,但是那远远不到让小舟送命的地步,况且他心中不满与气恼已经全消了,或者说,他并没资格感觉不满与生气。
他看向小舟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死,不是要自杀,而是——
傅雪满咬了咬牙,艰难的说
“为什么会死?父亲没说要——杀你……”
最后两个字说的万分无力,近乎无声。
叶迷津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
“少主自己也不相信,是么。”
傅雪满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也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
然而他不说,叶迷津却非要将这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叫他无法逃避
“因为我是叶迷津,采灵侍不会放过,因为我和少主讲出我的计划,龙王也不会放过我,少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那些话说出的时候,我的命就悬于一线了……少主若拒绝我,那么我必死无疑。如今这也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不过一死而已,也没什么。”
傅雪满:……
若前面的一切一切尚且可以说是父亲与采灵侍所为,那这件事情,就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小舟信任他,所以告诉他,可是他辜负了这信任,若小舟真为此而亡,那么,就真正是自己害死的。
傅雪满不敢,不愿去想这样的场景,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看向眼前之人。一字一句说的坚定。
“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而叶迷津却无动于衷,甚至于不甚在意的轻轻笑了一下,说
“我很明白,我是必死之人,少主不必再为我耗费心神,既然少主今夜来了,就让我与少主你做最后的告别吧。”
叶迷津说完,便朝他俯身行礼,说
“永别了,少主,小舟今夜已死,不会再出现了。”
傅雪满下意识朝后躲了一步,不愿意承受这代表划清界限的理解。
这样的话,说出来岂不是已经完全灭绝希望了呢。
傅雪满没有回应他的话,仍然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而叶迷津却已经转过身去,似乎并不想和他说话。
他的侍从小舟已经死去,不会出现,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叶迷津。
叶迷津自然是和他无话可谈的。
傅雪满心中慌乱一片,五味杂陈,他想说什么话来劝说,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的目光乱晃,最后迟疑的落在静静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背着一只剑袋的修行之人。
刚才他一心只与小舟说话,却没在意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而此刻注意到了,才忽然想起来,是说小舟就是在两个外来客的庭院内被一起拉回来的。
而此刻注意到了眼前的外地人,倒是让傅雪满恍惚间想起来一些一闪而过的回忆。
傅雪满看着长凳上的那个人,开口道
“你——我好像见过你。”
采灵侍拉着新抓来的人从大道上疾驰而过后,他曾让小舟下去询问遭受损伤的民众,而就在他等待的时候,他朝楼下看去,注意到两道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人影。
那不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么。
白尽欢闻言睁眼抬眸,看向门外的傅雪满,神色是平淡且带着一丝疑惑的,刚才那句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位少主。
而后便听见的宣浓光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哦我想起了了!我和大师兄刚进城的那一天,就是你盯着我们看的吧。”
白尽欢不想参与人间界的争执之中,宣浓光倒是盘膝坐在被褥之上,听着他们隔着一个栅栏互相攻击,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只不过宣浓光越看外面的人越觉得熟悉,直到他开口说话,宣浓光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
那一天他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就是这个人啊,不过,好像,大概……按他的说法,似乎他真正看的人应该是大师兄?
宣浓光移开目光,保持沉默,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看走眼。
好在白尽欢倒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来让他出丑的爱好,他听到宣浓光这一声提醒,才明白过来傅雪满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当下也只是“哦”了一声,说
“萍水相逢而已,傅少主不必在意。”
那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傅雪满的神色在他们之间来回轮转,他从来不知道,小舟什么时候和这两个外地来的人有什么牵连,还是说,这两个人本就是为了小舟而来的呢。
若小舟只是他的侍从,那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牵连起来,傅雪满肯定毫无头绪,若小舟是叶迷津……
傅雪满心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一个猜测了。
关于叶迷津的事情,他听父亲提起过只言片语,知道那是能让天下第一宗门太玄宗亲自派人来收徒的天赋极高之人。
但是不知为何,当初叶迷津没有跟着太玄宗的人离开,而对方却也许下诺言,只要叶迷津愿意,随时可以成为弟子。
那么如今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便是太玄宗的弟子,过来接应叶迷津的么。
傅雪满为自己的这种猜测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问道
“小舟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白尽欢:……
这可真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白尽欢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如果我说其实是被他拖累,才和他一起被拉回来了,不知你能不接受,唉,早知道有人抓他,我就不和他见面了。”
白尽欢这一声叹息是真心实意,不过很快就被人打断了,宣浓光疑惑的说
“大师兄,我们被关进来,不是因为采灵侍也要我们来供奉灵台灵气么?”
你小子……
白尽欢看着他故作无辜的模样,一时间竟然还真分不出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总而言之,绝对是故意拆台的。
白尽欢被宣浓光这见缝插针都要蠢蠢欲动的叛逆心是真正服气了。
不过他是大师兄,当然不能和师弟一般见识,于是他无视了宣浓光的打岔。
显然傅雪满也不是很在意他们为什么关在一起,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问的是——我听说小舟是去见你们的,你们来凝州,是为了带走他吗?”
白尽欢看着他屏息以待的模样,心中直觉若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眼前之人怕是要伤心,但——有些心总是要伤的。
“这么说也不是不对,不过我并不强制他跟我回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白尽欢看了看面对着他们的叶迷津,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虽然明知叶迷津设定的感情观淡薄到了没有,但是此刻亲眼所见……又不免为傅雪满感到可怜了。
唉,是说好好地,为什么要跑到河边去救人呢,救人就算了,却不该救到叶迷津。
这注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相遇啊,不过这么说的话,追根究底是他白尽欢的错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细想,就此打住吧。
傅雪满:……
果然是为叶迷津而来的。
傅雪满不再多问其他的问题,那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外,最后也只是抬起头看着小舟的背影,轻声说
“小舟……在我眼中,你仍是小舟,无论你怎么想,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之后,似乎是害怕傅雪满再说什么必死无疑不必再救之类的话,傅雪满便立刻转身,急步离开,几乎是可称之为落荒而逃,然而他没有走出去几步,却还是听到了小舟的声音在静谧之中响起。
“少主。”
少主——
傅雪满无法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穿过身后跟着的侍从身影,他其实看不太清叶迷津的身影,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自言自语的飘忽。
“这里的茶很冷,很苦。”
傅雪满:……
叶迷津会和他说这样类似抱怨的话么,还是他其实也不自主的用了小舟的身份来说这些话。
傅雪满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被触动的有些欢快。
“你如果……”
傅雪满想说,你如果后悔了,我就当你没说那些叫人觉得太伤心的话。
你如果还愿意做我的侍从,无论是热茶,还是香茶,想喝什么茶,什么不能喝呢。
第074章 不可亲近
“你如果……”
傅雪满因为叶迷津一句话, 一瞬间生出无数念头。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他心知肚明, 小舟说这句话绝不是有什么后悔示弱的念头, 十之八九, 不过是做他侍从久了,所以才下意识说出这些话来。
一切关于小舟后悔的想象, 只是他自己的异想天开。
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心之所向说出口,只怕小舟会连这点无意识间提出的小小请求也收回了。
所以傅雪满停顿了很长时间, 才在各种神色的注视之下,看着叶迷津慢慢的说
“稍等片刻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他走的很慢,却直到完全离开牢房,也再没有听到小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等待所有人全都离开之后,此间又恢复了完全的死寂,又有一道充满了好奇和感慨的声音打破这无人说话的寂静
“他可真是好欺负,被你这么说, 都不生气的吗?”
宣浓光站了起来,走到了叶迷津的身旁,趴在栏杆上朝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啧啧叹道
“如果我是他, 就应该拉你出去打一顿才行, 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你能这么隐忍,唉, 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锥心刺骨的么,那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叶迷津垂眸, 淡声道
“我不需要朋友。”
他也从来没有朋友。
宣浓光倒是随口一说,却完全猜中了一点事实,不过叶迷津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正如同他并没有欺骗傅雪满一样,不仅仅是没有朋友,甚至亲友也不愿接近他,是说从小到大,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从小都不敢和他亲近。
似乎是因为他天赋很高,所以别人羡慕他,但不敢靠近,那是本能而生的敬畏。
又或许是同样因为天赋高,叫他轻易能够看穿旁人心中所想,掩藏在言语被神态之中的真正情绪,对他而言一览无余。
这种天赋对于大人来说,也许是十分叫人羡慕的能力,然而对叶迷津来说,这种能力只会让他越来越疏远旁人,他已经看的厌倦那大同小异的掩饰,倒是对自己揭穿别人真正想法之后,对方因为无措,所以一瞬间露出或惊讶或惶恐的真正神态感兴趣。
但这种感兴趣很显然只会叫别人为之惶恐不安,谁也不喜欢自己的真正想法被别人看透乃至于当众说出来,所以在知晓叶迷津能轻易看穿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周围之人神色之中的羡慕,敬畏,便转化为了畏惧,以及疏远躲避。
“怪物……”
“叶迷津,你就是一个怪胎。”
“太可怕了,一个小孩子而已,神色却像是精怪一样摄人。”
凡此种种,他听过太多,只听过他名字的人,会说他是天赋奇才,但,和他有所接触的人,都只会说他是怪物,而再不会,不敢,不愿和他交谈。
这种疏远是双向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也并不在意那虚幻的情感,长久以来,都是如此,叶迷津已经习惯,而且并不在意。
但是,这种想法,无疑是异于世人的。
人生在世,谁又能完全割舍情谊呢。
就如同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竟然毫不犹豫的便承认这一点之后,是感到意外的。
他与叶迷津对视着,心中泛起无限的凉意,眼前这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存任何的情感。
“我不需要朋友”这种宛如小孩子负气时说出来的气话,若说别人说大概只会换来哈哈大笑,若是叶迷津说——
那就不是一时气话,而是他真正的观念。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在意情谊,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利用傅雪满,刺激傅雪满,然后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宣浓光噫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歪头想了一下,说
“那倒也是,最好还是不需要吧,对你这么好的人你也能这么刺激,一点好话都不说,如果你有朋友的话,总感觉你会把朋友害得很惨。”
叶迷津闻言,便笑出了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倒是认同的说
“是啊,和我走的太近,总是很倒霉的,所以你要小心了。”
宣浓光翻了一个白眼,觉得他这种担心完全毫无意义,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话。
“我小心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叶迷津觉得他这样想,还真是天真的可爱,于是好心提醒
“我们虽然不会成为朋友,但是会成为同门啊,朋友尚且还能随时可以决裂,同门的话,似乎很难立刻便划清界限吧。”
宣浓光:……
不提这件事情,他都要忘了!
宣浓光立刻对其怒目而视,又看向白尽欢,锲而不舍的吹耳边风,企图说服大师兄放弃眼前这个怪胎跟着回去。
“大师兄,你听到他说话,带他回去我们都要倒霉啦,大师兄难道真的不担心吗?”
白尽欢:……
调节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真是世上最叫人头疼且的事情了。
二人注视之下,白尽欢语重心长的和宣浓光说道
“你要看到他的优点。”
宣浓光哈了一声,不可思议的说
“他能有什么优点?”
白尽欢:……
“比如说——”
顶着宣浓光充满意外,与叶迷津同样带着趣味,注视而来的目光,白尽欢面不改色的看向牢房外,镇定的说道
“有人来了。”
……
这是什么鬼扯的答案,宣浓光一口气岔在喉间,差点咳嗽出来,为大师兄这连掩饰都不掩饰的敷衍而感到无语。
但是白尽欢这次真不是敷衍,是真的有人来了。
白尽欢话音落下,他们也同样听到了脚步声的传来。
不止一个人,或者说,应该是很多人来了。
那是狱卒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抱着被褥用具的侍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面前。
那狱卒将牢门打开,抱着东西的侍从便鱼贯而入,收起了牢房内的薄被粗湖,换上了锦被棉褥,新杯贵壶,三人齐齐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白尽欢与宣浓光是早知道傅雪满会如此,宣浓光却是全程震惊。
“你们龙王府的少主,还真是——”
宣浓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都已经被这么伤透心了还要坚持下来的倒贴行为,恍惚之间他想起来姬彻天桌案上摊开的书册上的一句话,于是恍恍惚惚的说
“以德报怨。”
他说出这句话,倒是让白尽欢小小的惊喜的一下,是说他还真不知道宣浓光什么时候竟然也会看正经书了。
而同样站在门外旁观的侍从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位侍从自然是领头来的,叫做福生,本就是跟在傅雪满身边的贴身侍从,小舟来了之后他便被打发到了书房侍奉,心中对小舟不可谓不怨恨,然而他既说不过小舟,也打不过小舟,于是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发泄对小舟的怨恨。
在听说小舟入狱,而少主再次让自己回到身边伺候时,他心中这种怨恨终于完全发泄出来,但是他没高兴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少主安排一大堆的东西,要派人送给小舟。
是怕他冷,饿,甚至茶水也要把雪域神女葵茶带过来,这算是什么呢,因此当少主派人来往牢房内送东西的时候,他自告奋勇来了。
福生听到那少年的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心中的怨恨之气,幽幽说道
“少主以德报怨,到这种时候还想着让某些人能够过得好一些,可惜,某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死到临头还没有一点感恩之心,却是忘了,这一切不过是少主的怜悯,若没有少主,某些人是连命都没有,早被鱼虾野狗吃了,还会在这里伤少主的心么,不过天理昭昭,有些人做了不忠之事,注定是逃不过惩罚的。”
这样的话,实在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对象是谁,不言而喻,宣浓光探过头去看接他话的人,见同样是龙王府侍从的装扮,便嘿了一声,幸灾乐祸的说
“哇,被人这么说你都无动于衷么,你是够隐忍,还是够冷血无情呢。”
叶迷津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名侍从身上,他自然认出来对方是谁,不过,委实来说他没什么兴趣和眼前这人来探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也懒得和他去解说什么前因后果。
但是他想了又想,还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你如此义愤填膺,不如替我死一死如何?少主既然如此对我以德报怨,若我将有人能替我一死我便能逃过一面,你猜少主会如何?”
福生:……
那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被打回原型,回想起来旧日被小舟支配的恐惧,那是除了说不过打不过之外,就算是故意陷害他,少主也会毫无理由的站在他的一面。
若他真的要和少主说让自己替他去死,少主……
少主会如何做,福生不敢想了。
他相信小舟说得出做得出——小舟对少主自然是听话顺从的,但他对其他院中的侍从可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甚至有几个人,都是小舟一句话,少主便将其赶走了。
他再怎么不想,也不得不承认按少主对小舟的在乎,若小舟真的迷途知返,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活命,只怕少主真会按他说的来做。
毕竟在主家的眼中,侍从的生死,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看主家想不想留而已。
而不必多问,少主眼中,小舟就算是入狱要死了,那也比他们重要的多。
就像是分明少主已经不愿再见小舟,可在他来之前,少主却还是要他带一句话给小舟。
第075章 去而复返
傅雪满没亲自再来一趟, 一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舟才好,二则,他回去之后便被立刻禁足了。
龙王没有拦着他跑到牢房去见叶迷津, 用意是要他彻底看清小舟的本来面目, 然后死心, 既然见过了,那就没有再出行的必要, 尤其是在采灵之日来临之前,傅雪满是不会被允许踏出院落一步的。
所以, 他有些话,只能让侍从借着送东西的时机去问小舟。
于是一切布置完毕,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福生就算再怎么不想和小舟说话,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替少主问出来
“少主,少主让我问你一句话——现在问你为什么叫小舟,还来得及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人又抽风, 说出什么叫人难以承受的话出来。
但是他想象之中的诘难并没发生。
叶迷津闪烁了一下目光,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才淡声说道
“人生如孤舟, 迷津于冰流, 去路渺渺, 来途茫茫,都不重要了, 如果他想要一个答案,就这样回答吧, 如果你不想传话,讲我已经无话可说也行。”
叶迷津讲的平铺直叙,干脆利索,甚至连看福生一眼都懒得看,这显得他说的话也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完全不在意眼前之人,乃至于也不在意少主一样。
福生看着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气愤的离开,他心中既有怨恨,自然想着那就说无话可说罢了,反正这也是小舟他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怪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宣浓光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牢房,甚至是连火炉都搬过来一个,再怎么看不惯叶迷津,也只能对他抱了抱拳,服气的说道
“你能认识这位少主,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他认识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尽欢:……
白尽欢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是说,宣浓光的嘴巴犀利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然而叶迷津面对这犀利的嘲讽,却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片刻之后,那狱卒送走侍从之后,却又去而复返,再次打开了牢门,宣浓光听见动静,看了过去,便下意识的问
“怎么,还有东西送过来啊?”
那当然是没有了。
狱卒也没搭理宣浓光的问话,他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叶迷津,尚且还觉得有些不太肯定
“少主……他真的只是和你演一场戏给那些采灵侍看吗?”
叶迷津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讲
“信不信,也皆在于你。”
狱卒:……这算是什么回答呢。
那狱卒眉目纠结,似乎是有很多的话要说,最终却归于一声叹息,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说
“我相信你,走吧。”
“去哪?你要私自放他逃跑?”
宣浓光耳朵很尖,听到这句话,立刻便看了过去,神色在他们两个之间不断的打量流转。
白尽欢也因为这一句话而收回放空的心神,看了那站在门口的狱卒一眼。
宣浓光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他却一清二楚,叶迷津能放出流言游说外面的人反抗,自然也有门路来说动被抓起来的这些修行者一块行动,来个里应外合。
而眼前这个狱卒,就是他用来和抓起来的修行者沟通的路途之一,这狱卒的哥哥也是修行之人,且早已经因为采灵而不知所踪——那与死去无疑,叶迷津以为他报仇的名义,来说服他来帮忙动摇狱中这些修行者的心思。
不过,动摇他们的心思是第一步,怎样叫他们能彻底的放下担忧一块行动,就需要叶迷津亲自来一趟了,这不是一个狱卒或者一条流言可以搞定的事情。
因此,叶迷津被抓进来,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他要亲自进来和这些关押的修行者见面,顺便送他们一份能短时间提升自己修为的功法,技能让这些修行者更信服自己,也可以让他们在反抗的那一日到来之际,能增添更多的胜算。
而这场让傅雪满失落离开,却还是送东西来的戏码,无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要让这些人下定决心反抗,只凭他一个人可不行,还需要一个真正有地位,且足以在反抗之后能让他们好过的人来做领导。
无论这场戏码是让人觉得傅雪满在和他演戏,又或者是相信傅雪满也在他的操控范围之内,至少他再去说服狱内这些修行者的时候,信服力会高很多,眼前的狱卒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是原本对叶迷津这样一个少年的话还存有疑虑,亲眼见证傅雪满对其信任偏爱到了怎样的地步之后,也完全放下了戒心,以为少主已经和他们同心同德。
自然,这些都是傅雪满不知道的。
白尽欢了然叶迷津的计划,所以被抓进来的时候也没反抗,为了成全尚未入门的师弟之计划,而甘愿跟着坐牢,他果然是一个好师兄,不是吗?
白尽欢心中暗暗地自我赞赏了一番,而后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蠢蠢欲动的宣浓光。
他是完全可以配合叶迷津的计划,不过宣浓光可不一定——不对,是一定不会配合叶迷津的计划的。
所谓堵不如疏,与其阻拦宣浓光捣鬼,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让他参与这场计划之中,也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算作他非要跟着出来的惊喜。
白尽欢打定主意之后,便对宣浓光说道
“你如果好奇,就和他一起去吧。”
“去哪?”
宣浓光一头雾水,现在他的神色在眼前三个人之间流转,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可是自己一直和大师兄在一起,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三个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
不过随即宣浓光便发现门口的狱卒和自己一样处于懵懂之中,不理解大师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狱卒疑惑且惶恐的神色是落在叶迷津的身上,有些戒备的问
“他们——”
“不必担心。”
叶迷津明了眼前狱卒的担忧,略一思索,便道
“你可以当做和你们同样是受害者,或者,认为是更加修为高深的外援也行。”
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看向白尽欢的方向,试探的问道
“二位,是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太玄宗派来帮助我们的外援吗?”
关于叶迷津最广为流传的两件事,一则是他过人的天赋,二则便是他曾被内域第一宗门太玄宗亲自派人来收徒,虽然他没跟着回去,但是宗门却为他保留了弟子名额。
这两个人既然是外来客,还是和叶迷津同道而行,那显然他们的身份是太玄宗弟子的可能性很大。
但可能性很大,却不代表一定就是。
在白尽欢说话之前,叶迷津便先一步替答
“你可以猜得更大胆一些,也许是比太玄宗更厉害的存在,我说的对吗?”
前一句是回答狱卒的话,后面一句是看向白尽欢说的。
白尽欢却只是歪了歪头,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这种比较,没什么意义,碧虚玄宫纵然名扬天下,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排名的时候会把它算进去。
“人间界之内,太玄宗第一宗门的地位,暂时还无人可以撼动,你们其实也不必过度的在意我,无论你们有怎样的计划,我都不会参与进去——不过我这师弟沾染一些人情因缘,回去之前,也许需要还过才好。”
“大师兄,你是在说我吗?”
宣浓光对上了大师兄看过来的视线,左右看了看,没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异常
“我什么时候沾染什么人情因缘了?”
他怎么不知道。
然而大师兄却只是朝他招了招手,宣浓光不明所以的走了过去。
白尽欢便朝着宣浓光的脖颈伸出手,而后沿着他的衣领伸了进去,贴着脖子摩挲了一会儿,是在找什么东西。
宣浓光感觉脖颈一阵温热,又带着轻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略略歪过头去,好让大师兄更方便一些寻找,但是他更加疑惑了
“大师兄,你找什么?”
其实也并没有找寻很长时间,白尽欢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坠着一只轻巧的金猪。
白尽欢将链子从衣襟内抽了出来,并没有取下,只是捏着金猪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
“这就是你沾染的人情因缘,我告诉过你,这金猪对那对老夫妻意义非凡,你既然收了,这便是你欠下的人情,人情欠下,是需要偿还的,他们要去找被抓来的修行之人,也许现在便是你偿还人情的时候,跟着去看一看吧。”
宣浓光“啊”了一声,显然早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听大师兄突然提起来,还有些恍惚。
这就欠下人情了?也太随意了吧,而且这东西又不是他自己要的,那对老夫妻执意要给他的,也算自己欠人情吗?
宣浓光想开口反驳,但是他看着大师兄意味深长的神色,立刻福至心灵,明白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兄说的对,我,咳,他们唯一的儿子因为修行被抓进来,我若是替他们找回去,便算还了人情。”
宣浓光说完,便看到大师兄朝他认同的眨了一下眼睛,宣浓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立刻有些得意。
又得意的看向叶迷津,说道
“这可是大师兄说让我跟着你的,你们真的是出去找关在这里的其他人吗?”
第076章 盛名之下
宣浓光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跟着一道前去,叶迷津旁观他们之间的言行,此刻倒也没有出口反对。
不过那狱卒虽然对叶迷津信服, 但是看着这两个外地人, 却总有些放不下心, 且要跟着去的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当真同行, 只怕坏事,于是便与叶迷津说道
“叶迷津, 你当然可以跟我离开,但是他恐怕不行。”
“我不是说了,他们也许是比太玄宗更厉害的存在, 你不必担忧。”
叶迷津知晓他担忧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见他还有疑虑,想了一下,便转过身看向白尽欢,准确的说, 是看了一眼他身后那细长的绸袋。
“大师兄,不知可否借您背后绸袋内的物品一观?”
“喂!”
在白尽欢开口说话之前,宣浓光便抢先一步, 打断了他的话, 又皱眉说
“大师兄好像还没有承认你的身份吧, 你就这么把自己当成碧虚玄宫的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自以为是?”
“但大师兄同样也没有否认, 不是吗?”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这虽然是问话, 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宣浓光也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当然是完全的不愿意。
白尽欢看着眼前这两双神色截然不同的眼睛,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倒是真的并起双指,朝外一挥,道了一声
“出——!”
那绸袋便立刻解封,一阵华光显现,而后从绸袋之中飞出一只光彩夺目的拂尘,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便浮现在半空之中。
只见拂尘细丝如雪,长杆似墨,宝珠绚丽,金玉璀璨,那即便是寻常人看,也知晓其并非凡品,难以忘怀。
狱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只拂尘,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以及刚才他们言谈之间所提到的碧虚玄宫……
碧虚玄宫……碧虚玄宫?!
狱卒只觉得浑身一震,激动而诧异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就是能从千百人追捕之中带走大皇子的碧虚玄宫吗?!”
他想起来茶楼说书人提起来关于碧虚玄宫的故事,那是高深莫测的宗门,第一次为世人所知,便是仅凭二人,准确的说,仅凭一人,甚至没有近身,便能从绝境之中,不费吹灰之地带走大皇子,其实力自然高深莫测,纵然不是天下第一宗门,那在他们看来,也是遥远如星辰一样不可触及的修为了。
而关于碧虚玄宫中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唯一有标识性的,大概是一位手持奇异拂尘的道君。
这样的人,竟然也来帮助他们。
拂尘再次被收入锦绸袋中,白尽欢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最终视线落在叶迷津身上,笑眯眯的问道
“如此,可看够了吗,觉得这拂尘怎么样?”
叶迷津:……
叶迷津动了动神色,沉吟片刻,才在白尽欢的注视之下,谨慎的说出一句话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大师兄的这只拂尘,实在让人一眼难忘。”
白尽欢:……
这是别有深意,还是别有深意,还是别有深意呢。
白尽欢已经习惯拂尘出场带给旁人的深刻印象,只能说他还没有注入灵气在其中,不然的话,带给眼前人的震撼,大概比一点点要多一些的。
不过显然狱卒的反应比起来叶迷津是有些大,那或许该说是反应过度,他再看向眼前两人,戒备与疑虑已然全都散去,只剩下全然的敬畏与紧张。
一切再次归于平静,却已经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狱卒不敢抬头去看那拂尘的主人,只能看向叶迷津,小声的问道
“你,你,你不是要成为太玄宗的弟子,怎么突然变成了碧虚玄宫的弟子了呢?”
“我从未讲过我是太玄宗的弟子啊。”
叶迷津摊了摊手,他可从来没和别人提过太玄宗的名字,不过显然,旁人是很乐意传颂这种趣闻,叶迷津懒得一个个去解释辩驳,只是眼下问到了他本人,总还是需要简单的解释一下,而后,又说
“至于我与碧虚玄宫的渊源,此事也不足为道,眼下时间紧迫,还是先去见一见诸位吧。”
“哦,哦是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快去吧。”
确定也眼前二人的身份,让狱卒再没有任何话说,便转过身带着两个少年往牢房的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偶尔见了巡视的狱卒,互相看了一眼,也全当做没有看见一样。
采灵侍身份高贵,虽然会亲自去出行捉拿修行之人,但将其带回来之后,在采灵之日到来之前的这段看守时间,却全都交付给龙王府的狱卒来看顾,他们是不会自降身份,来这种阴冷简陋的地方受罪的。
未曾传出逃狱之类的事情,便不会有人在意这群人的死活,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狱卒会和被抓起来的采灵侍成为同伙。
在牢房的最底层,所有被抓来的修行之人全都因为同样的目的聚集在了这里,不知道从谁开始流出的话语,说是并非被抓来便必死无疑,仍有一线生机,只看敢不敢放手一搏了。
火焰燃烧的热烈,倒也显现的此处光辉明亮,且没有那么寒冷了。
那些修行者已然神色憔悴,纵然不曾对其用什么刑罚,但大部分的人本就年纪轻轻,未曾经历过什么磨难,一朝被强行抓来,关在狭小牢房内,且日日想着要被采灵夺命的事情,精神也是十足十的萎靡不振,甚至出现异常了。
所以当他们听说有活命的机会时,心中便涌现出无限的希望,而等到牢房打开,狱卒沉默的将他们带到这空旷地方等待时,这种希望达到了顶峰。
那是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才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叶迷津来了!”
而后叫人互相推攘,挣扎着或站或坐,目不转睛的看向门口的位置。
先是进来了一个狱卒,而后便进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其一朱衣青袍,天真烂漫,其一靛衣长靴,俊美冷淡。
这二人分明仍是少年人的模样,却全无同龄人那般的稚嫩蠢笨,而是灵气十足,一眼便知天赋卓绝。
在这样两个少年人面前,叫人心中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的情绪,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收服人心。
众人翘首以望,终于确定再没有其他人出现,所谓带给他们希望的人,竟然真的只有眼前两个半大的少年,不少人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目光,甚至觉得被愚弄。
就算是这两个少年仪容不凡,那又如何,采灵侍又不会因为长得好看便放人一马。
就算是其中有人知晓其中之一是叶迷津,亲眼所见真的只是一个少年时,也难免生出轻视。
于是便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说
“你们两个,不会就是说可以救我们的人吧?没有其他人了吗?龙王府傅少主呢?”
“我是听说过叶迷津的名号,你们谁是——唉,无论是谁,看起来还没我大呢,真的可信么。”
“叶迷津……叶迷津天才之名传扬凝州,但是这世上向来是事有夸大,谁知道其中有几分水,怎么不见龙王府少主?不是说少主也参与其中么”
“可不要说你们之间有一个人是龙王府少主,少主他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怎么也不会这么矮吧。”
“……”
一声质疑便带起一阵的质疑,连站在一旁的狱卒们也露出忐忑神色,担忧这次见面会不欢而散,弄巧成拙,但是这两个少年,一个一脸的事不关己幸灾乐祸,一个也只是淡定以对,毫无紧张情绪。
“说完了吗?”
叶迷津面不改色的听着一声声的质疑响起,耐心的等他们说完,才悠悠开口说
“说完的话,刚才开口说话的人,请离开吧。”
嗯……嗯?!
他只用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震惊起来,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就让人离开了?不打算辩驳两句吗?
叶迷津成功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后才缓缓接着说道
“采灵的日子已然临近,我没时间一一说服诸位,若相信我,那便留下,听我讲接下来的安排,若不相信我,还是立刻离去吧,心怀芥蒂者,不可成事,且此事关乎整个凝州,有一个人中途动摇,想要投敌,那所有人都要跟着死,我宁愿此事不成,也不希望因为一个动摇的人,而让所有人的努力图隐忍白费,你们明白吗?”
他抬眸看向眼前层叠挤在一起的修行者,眼中只有不近人情的冷淡。
真的有人起身离开,他也面无表情,好似全不在意,只是眼底情绪更深一些,距离很近的人,若仔细去看他的神色变化,便感受到一层薄薄的寒意。
那是……要灭口的寒意。
看出来叶迷津杀心的修行者脊背一凉,立刻明白一件事情,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十几岁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而是能让太玄宗看重,让采灵侍恼怒,让龙王府少主全心信任的叶迷津。
说是天赋奇才也好,少年老成也罢,将叶迷津当成一个普通少年那样轻视,或以为名不副实,绝对是最大的错误。
那看出叶迷津身上泛出寒意的修行者,下意识抓住身侧想要起身离开的人,轻轻摇头,示意先不要离开。
而后面挤出来要离开的人,却是提醒不得,顾不上了,于是只能焦急又担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经过叶迷津身侧时,几乎让人以为叶迷津会立刻抽出一把刀子,将想要离开的人就地斩杀。
但是叶迷津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走到一旁的墙边,为想要退出的人让开了道路。
第077章 吓了一跳
叶迷津是完全不在意有人离开, 那见证了白尽欢身份的狱卒,看着有人放弃这可能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却是急不可耐, 连忙出口挽留
“碧虚玄宫的人来了, 此事必成, 你们真要放弃这可能的唯一活命的机会吗?”
碧虚玄宫?!
在一瞬间的静谧之后,这四个字引起更大的骚动, 那远比见到叶迷津更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碧虚玄宫,是那个传说中一人击退千百追兵, 救下大皇子的碧虚玄宫么?!”
“碧虚玄宫,外面的人都说,那可是仙宫, 里面住的是神明啊。”
在一阵喧闹声音之中,那狱卒便双手指向宣浓光的方向,很是恭敬的说道
“这位便是碧虚玄宫的弟子,另外还有一位碧虚玄宫的大师兄等在外间。”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宣浓光身上,是说这少年人虽然确实有些仪容不凡,但是若说他会是仙宫神明, 又总觉得不甚真实。
于是纷纷质疑
“你真的是仙宫弟子?”
“看起来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不会是你们搞来故意骗人的吧?”
“一个小孩子来这里,是开玩笑么?”
宣浓光听着这群人的话, 心中便生出不悦, “嘿”了一下, 凉凉笑道
“碧虚玄宫当然不是仙宫,大师兄也不是神明, 不过嘛,对付你们, 我一个小孩子,也足够了呀。”
他的话音落下,那人群之中方才提出质疑的人便感觉一阵凉意,低头看起,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那竟然是不知在何时,有色彩艳丽的毒蛇已经攀附在其脖颈的,吐着信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破其皮肉。
而后接二连三的叫喊声响了起来,人群之中混乱一片,那是这整间牢房,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绚丽毒蛇,有人运转修为要将其斩杀人,然而一道灵气下去,毒蛇非但没死,反倒一分为二。
于是这才发现,眼前毒蛇皆是幻象,可是这幻象如此逼真,谁又能坦然面对。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且杀不了斩不断的毒蛇,心性薄弱之人,甚至于涕泗横流,手脚酸软,面色苍白,晕死过去。
空中又弥漫一些怪异味道,那是有人被吓得失禁……宣浓光屏息,不由有些嫌弃。
他不过只是随手而为,最多算一个小小的玩笑惩罚而已,这群人表现的好像自己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一样,未免太过胆怯了吧。
宣浓光无语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他以前都是对大师兄动手捣乱,以大师兄的修为,当然是完全不把他的把戏放在眼里,而他对姬彻天动手,后者与他天赋不相上下,自然也不在意他的作弄。
但是对于眼前这些人来,显然自己的修为,已经是远超他们了。
宣浓光一时感到无趣,挥了挥手,那些被幻化出来的蛇相便化为尘埃散去,他又忍不住嫌弃的说道
“还以为你们修为怎样高深,只是一点小术法就把你们吓成这种模样,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勇气来看不起我?”
这句话却叫人难以回答,谁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能瞬间便施展出如此逼真的术法呢,而且还说是小小术法,这就是碧虚玄宫的实力么,果然高深莫测。
听见他的问话,也有人感觉开口赔罪,甚至连称谓也跟着敬畏许多
“小道君息怒啊,您的的神通……岂是我们能够承受的呢……只求小道君能高抬贵手,我们实在是并非有意冒犯啊。”
人群之中有人苦笑,有人畏惧,更多的人却是惊魂未定了。
但在惊魂未定的同时,却也完全的信任了他的来历,又更加的激动,三三两两的说道
“都说碧虚玄宫其实是天上仙宫,救下大皇子乃是神明出手,难道仙宫之人下凡降临我们这里——”
“若是仙宫特地派人来帮我们,那岂不是说我们的言行得到天意相助,必会胜利吗?”
“……”
宣浓光听着这群人越说越离谱,面容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是说这群人也太会联想了吧。
大师兄固然修为高深莫测,且那一日去救姬彻天,自己也为大师兄的修为感到震惊,但是也没有神乎其技到这种地步吧,就连神明天意都出来了,未免有些臆想过度。
再说,虽然救姬彻天的时候,他除了念几句话也没做什么事情,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忽略他的存在嘛。
讨论声逐渐减少,又归于平静,便有人代表所有人,试探的朝宣浓光开口问道
“小道君莫怪,还请见谅,不要和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小道君真是碧虚玄宫之人,是来帮我们的吗?”
宣浓光神色转了转,便朝着叶迷津看过去,朝他扬了扬下颚,别有深意的问
“哎,你想我怎么说?”
叶迷津看出他眼中的玩弄之意,大概是以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于是耸了耸肩,道
“随便你。”
“什么态度,你的计划现在可全在我手里,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宣浓光“哼”了一声,就算有那么一点想帮忙的心也丝毫不剩,看着对面那群人充满期望的神色,便径直打消了他们的异想天开
“当然不是咯,我们来这里,自然有我们的目的,你们不要想的太多,我大师兄已然说了,他不会参与你们的计划之中,至于我嘛,也没打算参与到你们的事迹之中去,我过来这里,也只是想找一个人还人情而已。”
他的话,是除了叶迷津完全在预料之中,其余人皆是震惊与失落,又面面相觑,短短时间内经历大起大落,让他们也陷入迷惘之中,不知所措。
宣浓光却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情,他说完之后,便看向叶迷津,挑眉道
“喂,大师兄不会出手这件事情可是当你我,还有这位狱卒大哥的面说的,我没曲解大师兄的意思,你应该也不会做出假借碧虚玄宫的名义,来哄骗这些人为你所用,这种事情出来吧?”
叶迷津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看着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说
“大师兄说过什么我心知肚明,你不必重复,不过你后面一句,我倒是有些疑虑,我如今既然也是碧虚玄宫弟子,我为此事而行,自然也当是碧虚玄宫的弟子为此事而行,如此,怎算假借碧虚玄宫名义?”
宣浓光怒道
“你还真有这个打算?!”
被看出来心中所想,叶迷津却仍然坦然
“难道我有说错?”
宣浓光:……
他就说不能认这厮入门,前脚认他入门,后脚他就敢拉碧虚玄宫下水,甚至还没认门之前就先被他惦记上了,这人可很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宣浓光忍不住磨牙,想要再次放出毒蛇,不过看刚才叶迷津都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法子显然对他没用。
宣浓光与叶迷津神色对峙,传递的情绪也只有他们二人彼此了解,旁人却一无所知,而只是在意叶迷津也是碧虚玄宫弟子这件事情上。
众人心情便若死灰复燃,再次活络起来,有人忍不住问叶迷津道
“叶迷津,你竟然是碧虚玄宫的弟子?”
“你是何时拜入碧虚玄宫门下,怎么从未听说,当初说要收你入门的不说太玄宗吗?”
叶迷津头也没回,随口答道
“你们不知道,那很正常,因为我也是刚才拜入碧虚玄宫门下的,怎么,想要恭喜我么,我不介意。”
“……”
他答的十分顺口,竟然叫人无言以对,无可辩驳,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郁闷人在心中。
当然恭喜的话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之下,也肯定说不出口,只是稀稀落落几声场面话,也无人在意便是了。
而经过这样一段闹剧,倒是也没人想着离开,毕竟碧虚玄宫,委实是一个太大的诱惑。
而在叶迷津准备开口说他的计划前,宣浓光便先一步朝着这里的人问道
“先等一等,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谁的眼角下有一颗痣,父母是裁缝铺或者卖衣服的?”
宣浓光是借着还人情的理由过来的,总是要做个样子,再说,就算只是一个借口,他也不想欠人情,更不想被所谓人情债拖累,因为他来的时候就做好打算,找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孩子,就把那条金猪链子还给他。
听到他的问话,一群人便彼此观察面貌,又互相窃窃私语,但是又迟迟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直到宣浓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有人举起手,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说
“我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人,眼角有个痣,家里是镇上买衣服的,而且好像也和你年级差不多大,但是他上一批被拉走采灵气之后,再没有回来过了。”
宣浓光听他提起来心中不免高兴,听到后面神色一变,看向说话之人,气道
“你说他已经死了?!”
无论宣浓光心性如何,他的外表还是很清纯靓丽,蛊惑人心的,此刻他变了脸色,自然是叫人心生怜惜,且他顶着碧虚玄宫弟子的名号,与怜惜之外,也叫人心中跟着一颤,是怕他失望之下迁怒,再放出毒蛇。
就算是没伤害的幻象术法,也够叫人胆战心惊,惧怕非常的了。
于是连忙补充说
“这到不一定,可能没死,只是没有回来而已——”
宣浓光为之气绝
“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的外表天真清纯,但那又不代表他真的是什么都知道的白痴。
他哪里不明白被抓走采灵的人说是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分明是死于采灵,不可能再回去了。
第078章 秘法变换
宣浓光正生气的时候, 叶迷津轻咳了一声,说
“看来,你要找的人,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你是达成目的现在就回去, 还是留下来?若是留下来,为他报仇来偿还人情呢, 那可是要参与到吾等的计划之中来了。”
宣浓光皱眉,看着叶迷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种可能,他怀疑的看着叶迷津, 道
“你早就知道我要找的人死在采灵侍手中?”
不然怎么会这么淡定,而且后面这句话,实在是很像是早就想好拉他下水的语调了。
“在你眼中,我有这么神通广大么。”
叶迷津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敛表情,说道
“你可没和我说过你有欠谁人人情, 但既然你要偿还人情的对象在这里,那你注定失望,这不是什么难猜到的事情, 被抓来的修行者都难逃一死, 不然你以为若非被采灵侍逼入绝地, 为何吾等要拼一线生机,奋起反抗?”
说道最后, 叶迷津的神情已经完全严肃起来,而一旁众人, 也跟着被调动了情绪,想起被抓来再无消息的前人,近在咫尺要被采灵的本人,以及,肉眼可见未来继续被采灵的后人。
不拼是等死,必死,拼一把,或许只有一线生机,但一线生机,也比必死好。
况且外面还有对自己翘首以望的亲友,如何能甘心就死呢。
叶迷津将这些话一一说出,那让所有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不反不行,为了自己,或许亲友,更甚者为了凝州的未来,也必须要拼上一把。
沉默之中,便有同样的信念逐渐凝聚起来。
而在这群情激奋之时,却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宣浓光听着叶迷津讲出这样义愤填膺的话,却并没和其他人一样备受蛊惑,热血横流,反倒是“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打破此刻涌现在这小小牢房内的悲愤之情
“三言两语,这就说动你们去送死么,你们可还真是好骗,凭借你们这些人的修为,连我都无法战胜,想要谋划成功,他叶迷津是妄想,而你们是在做梦。”
宣浓光说的畅快,却也太过不留情面,叫不少人一时间面红耳赤起来,大概也是想到自己修为低微,愤怒又如何呢,不过是无济于事而已。
而叶迷津也并没有因为他如此不留情的拆台而恼怒,甚至是认同的点点头,说
“是,凭借诸位的修为,在采灵侍面前也许完全不够看,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足以让你们能在短时间内修为大增,这份礼物,是宗门秘法,本不应该外传,但若能实现目的,我无所畏惧,我想诸位也是同样。”
宗门秘法?!
这种东西,也能说给就给?
他的话再次掀起众人心中一簇又一簇的波涛,叫人忍不住问
“什么秘法,是仙宫的么?”
“真的能让我们修为大增?”
“……”
“自然可以,但是若修此功法,便再无后悔的机会,所以给你们一夜思考的时间,明日此刻,若诸位做好会为此而亡的准备,请自行前来此地,届时,我会将此秘法尽数传授诸位,而后,便与诸位同生共死了,最后,仍有一句话送给诸位——”
叶迷津的目光一寸寸从众人身上略过,将众人好奇的目光尽收眼底,神色平静的说道
“若能聚一生之力,得一瞬辉煌,而争一线生机,灭一方祸害,救一州民众,那死又何妨,纵然死于此刻,也将闻名千古,我想,不会有人能拒绝。
说完这句话后,叶迷津朝着眼前众人略微俯身垂首,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宣浓光左右看了看,最后也只是耸了耸肩,跟着转身走出了这件屋子。
徒留下一室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几多情绪调动,那又是一番彻夜未眠的纠结。
赶回去的路上,宣浓光一路无言,直到快临近,他才蓦然开口
“什么同生共死,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叫他们都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你自己总不会真的也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吧?”
“你以为呢。”
叶迷津在门口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宣浓光,分明仍是平静的面容,瞳孔之中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从开始进行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但,我同样相信,现在还不是我死的时候。”
宣浓光与他对视了片刻,受不了的“噫”了一声,率先往牢房内走去。
——————
已是深夜,白尽欢睁开眼睛,便见叶迷津盘膝坐在床边,若有所思,一侧,宣浓光正是酣睡之中。
白尽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在想什么?”
叶迷津闻言动了一下,收回散漫的神识,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接着思索片刻,才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白尽欢的身侧,有些缓慢的开口说
“大师兄,我想知晓碧虚玄宫之中,可有能让人段时间内提升修为,但是又不必让他们遭受很大反噬的的功法么?”
白尽欢端详了一阵叶迷津,才轻轻一笑,说
“你想用给关在这里的修行之人吗?”
叶迷津点头,承认道
“是,他们的修为太低了,若要对上采灵侍,毫无胜算,所以我希望能在真正采灵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可以让他们的修为很快的提升。”
白尽欢说道
“这是你原本的计划么?如果是,你应该有这种效果的功法,为何现在又问我要呢。”
叶迷津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坦然以对了,他思索片刻,才回答道
“先前那位太玄宗的弟子来找我时,他留下的秘籍之中,夹杂了些许残缺的秘籍,其中有一部秘法残页,写的是能让人短时间内修为大增,只是并未记载用后除却修为大增,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后果出现。”
那秘法与许多残片夹杂在入门秘籍之中,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或者是当成了破烂一并送来给叶迷津,倒是真让他解了出来。
至于用了之后的坏处,不过是对灵台的数倍反噬,掉阶都算是好的结果,更甚者灵台碎裂,身死道消,也并非不可能。
白尽欢让叶迷津背了一些那秘法残页的内容,而后才故作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
“你讲的应该是太玄宗一门与绝境之中断后的秘法,此法运转,便将竭尽周身灵脉,固然能一瞬间爆发远超数十倍的修为,但此法是求死之法,用后将遭受百十倍的反噬,甚至运转途中,反噬便会出现,乃至于灵台支撑不住而当场破碎,也并非不会出现。”
“那倒是与我想的没很大差别了。”
叶迷津听完后,也没有感到有多惊讶,而是接着说自己的打算
“我也有预测此等功法,若真的拼尽全力来用,只怕反噬更甚,您没有来的时候,我可以赌一把,但既然您来了,我为何不能从您这里去找另外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呢。”
白尽欢看着他如此顺畅的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早就做好的打算,一时间白尽欢颇为感慨,倒不是为了叶迷津如此快速的随机应变能力,而是为此时的叶迷津,竟然也还会考虑别人的生死啊。
该说这个时候的叶迷津,虽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天赋,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教人完全无法招架,看他犹如不通人性的怪物,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的么。
白尽欢感慨完毕,便伸手一挥,一卷火红色的典籍落在他的手中,此事他帮不帮结果都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倒是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白尽欢将卷轴递给叶迷津,说道
“这卷秘法,乃是寸绫借火心法,修此心法,可将灵台灵气轮转加速数倍,真正使用时,所能施展出来的修为也将数倍高于自身应有的修为,然此法乃是借取未来灵气与修为为今日所用,故而此法虽然没有凶残到如你那一卷太玄宗秘法一样用了就死的地步,却也是用过之后,便代表用后很长一段时间,修为将立刻停滞不前,直到预支的修为完全还尽——
若天赋修为平平,这同意意味着一旦使用此法,也许一生修为灵台,都将止步于此,固然性命无忧,但是修行之道,不进则退,所以你要考虑清楚,也要让其他的人考虑清楚,为一时之气,是否已经做好庸碌一生的准备。”
叶迷津接下那卷轴,抬头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是难得的认真,他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动听,坚定非常
“世人大多都是庸碌一生,我也并不例外,若有一次能辉煌而亡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白尽欢得到这一句回答,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笑了一下,说
“你如果真的想好了,那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叶迷津收起卷轴,郑重的朝他行了一道礼节,说道
“多谢大师兄。”
白尽欢却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让他多休息休息,此外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交代了。
而第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叶迷津便挟裹那卷轴去找人,几乎是彻夜未归,不过看他第二日回来之后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也不难看出他说服之事办的顺利,接下来几日,叶迷津便很少出现牢房内。
宣浓光也跟着出去了几次,后面便觉得无聊了,总是半途便自己跑了回来,因为所有的人全都在奋力修行,只有他似乎无所事事。
那秘法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才不可能葬送后半生的修为在这里,所以去了几次之后,宣浓光便老老实实的在牢房内陪着白尽欢等待采灵之日的到来。
第079章 采灵之事
时光如流水, 时刻不停留,而在紧迫修行之中,更是觉得转瞬即逝。
采灵时间终于到来, 所有人被押着走出牢房前都是忐忑不安, 彼此对视, 难言复杂心绪,却又相顾无言。
出去牢房, 看到采灵侍已经等在外面接应,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皆低眉垂首,一言不发的跟着往采灵台去。
为了采灵之事,龙王府筑起一层高台以供采灵侍起采灵之阵, 高台下又挖出一层层的深坑,布下绵密繁复的采灵之阵,那是驱赶修行者进入采灵的地方。
采灵侍高高站在采灵台上,目视着新一批的修行者被运送过来,而前来凝州的采灵侍侍长荣与湮与龙王傅传声今日也齐齐到场,坐在最高处的位置, 垂眸看着一列列的修行者被押送进入采灵台内。
“真看不出来,九州传说之中可称为仙宫的碧虚玄宫,弟子竟然如此低调行事……”
荣与湮注视着人群中那一道显得格外闲适的人影, 又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龙王, 倒是还有些闲心与他探讨这位外客的真实念头。
“龙王大人, 您觉得,此人迄今为止什么事情也不做, 而就这样进入采灵台中,当真是甘愿为圣天子供奉灵台灵气么。”
“那要问他自己才知道。”
傅传声随口回答, 他是有些心不在焉,荣与湮的兴趣在混进来的碧虚玄宫弟子身上,他却更担心那个叫叶迷津的少年所说的话。
起初,傅传声当然并不相信,叶迷津一个小小年纪的人竟然能说动整个凝州的人前来雪芒城,但派去暗中调查的人,传来的消息却叫他坐立难安,那是说原本该是不少人往内域跑去,这几日却停缓下来,甚至陆陆续续开始折返,且朝着雪芒城的方向赶来。
至于城内的居民,也好像在密谋什么事情一般,日落之后便开始关灯闭门,往日繁华街道,已然寂寥无人。
龙王府的侍卫再多,也阻挡不了所有往雪芒城赶来的人,而抓捕一些人逼问究竟谋划何事,却也问不出所以然,最多的也只是问出,约定便是要在采灵这一日赶往龙王府。
但这本就是早就知晓的事情,下了禁令今日不准任何人出门游荡,到龙王府前街道之外,但,这禁令当真会有人遵守么,真有人遵守,又能阻拦多少人呢。
傅传声不是不知道,为采灵之事,已经叫凝州民众堆积压抑了多少的愤恨之气,叶迷津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又为他们送上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想要理智都不可能。
而今,也只能希望阻拦更多的人进来。
傅传声的目光落在叶迷津的身上,那好像是有所感应一样,那少年在进入灵台前一刻,忽然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转瞬即逝,分明看不清到底传达了主人怎样的情绪,却叫傅传声心中一跳,不安加剧。
“叶迷津,他是在挑衅吾等么,真是一个聪明又胆大的少年,聪明到了叫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荣与湮同样看到了叶迷津望过来的那一眼,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又有杀意弥漫。
“可惜,聪明人总是会死在自以为是的聪明之中,尤其是这样的少年人,自作聪明是其最常见的死因,采灵台乃是传承神阵,当真以为……想要里应外合,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傅传声心中总不能平复担忧,眼皮也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妙。
然而代表圣天子命令的采灵侍在侧,他却也不想惹其不快,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
采灵台下,冰霜寒气,夹杂说不清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只是一进来,便感到彻骨的寒冷,那不同于凝州风雪肆虐的天气,寒冷是自灵台之中生出。
那深坑之中除却中央那开口位置,能让外面的光辉映照进来,其余地方皆是灰暗一片,当所有人进来之后,大门彻底关闭,就连头顶仅存的光辉似乎也立刻昏暗不少。
又觉得寒气在逐渐加重。
饶是白尽欢,也感觉寒气在灵脉之中流转,而修为太低的人,已经是缩在一旁不能动弹,甚至冻得神识不清。
宣浓光跟在白尽欢的身侧连连瑟缩,尽管大师兄一直握着他的手指,为他传送修为,却仍然觉得无济于事,那寒气好像在体内生根发芽,甚至沿着灵脉生长一样,完全无法祛除。
而寒气还在加重,冰冻仍在持续,地面四周不断闪过一丝一缕的亮光,那是阵法运转的意思。
宣浓光晃了晃脑袋,看见垂落额头前的发丝已经结出白霜,他忍不住问
“大,大师兄,这里怎么会这么冷,也太难熬了?”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样就受不了,待会你岂不是更加难以忍受,而且你看叶迷津,他可比你耐冻多了。”
宣浓光闻言,下意识探头朝着另外一侧的叶迷津看去,他是笔直的站在人群中央,任凭寒气侵入,霜雪凝结发丝衣衫之上,却仍然面不改色,沉静淡定。
耐冻不耐冻的不知道,高深莫测这四个字真是被他贯彻的淋漓尽致了。
宣浓光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才不会为了风度翩翩,就折磨自己受冻。
但是,在这里呆的越久,想不受折磨,却也很难。
宣浓受不了的说
“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还在变冷,是要冷到什么地步才能停止,不少说要采灵气,怎么不见人下来?”
白尽欢淡淡道
“采灵已经开始了。”
“什么?已经开始了!”
宣浓光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还是没看出来哪里就已经开始了,他也没感觉灵台灵气有被抽离的迹象啊。
白尽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好好一个崽子,好像被冻傻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寒气一重甚过一重,唯有让修行者体内灵气流动降到最低,近乎与躯壳分离的状态,才好将修行之人的灵台灵气完整剥离,且不损害流失过多,以及能够更好的凝结封印起来 。”
宣浓光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把所有的重量全都压在大师兄的一只手上,满脑子都是要被冻死的念头,大师兄的话也是听一句没一句的,在他思维逐渐散落的时候,想起来的事情却也是乱七八糟
“剥离灵台之后呢,我们怎么出去,说起来以前采灵的人都去哪了?也没有放回去,也没听说死了埋什么地方,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着宣浓光在身侧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那虽然只是他想要转移注意力而随便说的话,落在旁人口中,却也叫人生出同样的疑惑。
以前被采灵的人,无论生死,在采灵之后都没有了消息,虽然都说其实已经死了,可是那都是猜测,而他们真正去哪里了呢。
白尽欢看向四周冻结的层层冰土,在冰土之中,有凹凸不平的痕迹,似乎是雕刻,又好像里面镶嵌了什么东西。
在万籁俱寂之中,他注视着黑暗之中的地板与四壁,轻声道
“他们就在这里。”
宣浓光露出疑惑目光,又慢慢的睁大,变得清醒震惊,他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该怎么表示自己过于的情绪,只能扭过头去看黑暗中的墙壁,却只看到一旁漆黑。
又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去。
脚下的冰层并不是雪白或者透彻的颜色,也并不是纯粹的泥土颜色,那里面层层叠叠,堆积了许多杂乱的东西。
宣浓光努力辨认那些东西是什么,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能看出来的造型,那似乎是——
一张人脸。
一张扭曲到了极致的脸。
宣浓光浑身颤了一下,耳侧传出一声声的尖叫。
“手,手,我刚才碰到了死人的手——”
“这,这是什么?这里面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以前那些人,以前被采灵的人全都冻死在这里了!”
随着仓皇失措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不少人运转修为化成光辉在黑暗之中亮起,如流星一样片刻明亮又归于寂寥暗淡。
但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所有人看得清楚,这堆积起采灵台的,皆是身躯扭曲的人影,人影覆盖人影,尸首叠加尸首,四周墙壁,脚下泥土,密密麻麻全都是死去的人。
以往无数倍采灵之人,全都冻死此地,他们断肢残躯,张牙舞爪,而瞠目结舌,面目扭曲,那是以各种姿态要往外爬的动作,但是最终没有一个人能爬出去。
这才是为什么采灵之人采灵之后却不见回来的真相,灵台灵气被采取一空之后,修行者甚至不如人类幼童,如何能爬的出这酷寒之地!
近在咫尺的死亡,远比以往听在耳中的噩耗更加叫人疯癫惶恐。
于是便立刻想要逃跑,可是寒气太重,而阵□□转不停,叫人甚至不能抬起脚步,身体内血气灵脉全都冰冻凝滞,想要运转灵气为自己所用,也艰难万分。
可是若现在还不运转灵气,再等就更没办法出手,难道真的要被抽空灵台灵气,活生生冻死这里,成为新一层的墙壁或者地板么。
众人将目光落在冰坑中央的三个人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叶迷津身上,毕竟,一切计划全都是他来操控,就连今日如何动手,何时动手,也要听他的安排。
但是自从进来之后叶迷津便一言不发,忍受不住这逐渐加剧之寒冷的人越来越多,高高低低的声音从周围传来,都是问一件事情
“还不能出手吗?”
第080章 希望寄托
“叶迷津, 你到底在等什么——”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破阵反抗,再不行动,要冻死了啊!”
“这位道君, 您也不要命了么。”
“……”
一声压过一声的焦急喊话响彻周围。
然而白尽欢目光游离, 似乎已经神游物外, 并不在意此间状况,宣浓光一心只顾着让自己的灵脉与灵台灵气不被冰冻抽离, 当然不会去理睬他们的死活。
叶迷津倒是回过神来,听到了众人的声音, 于是他原地缓缓转了一圈,神色从每一个人身上略过,而后停下脚步, 伸出一只手,垂眸去看,指尖凝结冰霜。
叶迷津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冰冻的手指,却轻笑了起来,在众人以为他被冻的神志不清时,他才开口说
“说来实在可笑, 整个凝州,能修行之人也不过十之五六,而开了灵台, 灵台灵气能超过六层的人, 甚至连十之一二都达不到, 此坑之中的法阵,也不过是按着六层灵台的修为去设置的, 该说就是因为凝州灵气如此匮乏,修行者如此稀少, 才能让我们有可乘之机么。”
叶迷津抬起头看向高台之上正在运转阵法的采灵侍众,血红的光芒从其手中转铃不断发出,萦绕进深坑之中。
他静静感受体内冻结的灵气,正随着阵法的运转,而被丝丝缕缕的抽出体外,在那苍白如冰的灵气就要破体而出前,叶迷津的指尖冰霜却点点融化,垂落一滴一滴的水痕。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再等等——时间,就快到了。”
————————
水滴从屋檐上掉落,滴在手心时,已经凝结为冰的形状。
傅雪满彻夜未眠,却仍然十分清醒,他站在窗前,看着手中的薄冰,看着屋外霜白一片,喃喃道
“今天格外冷,是吗?”
又说
“小舟也应该是今天进入采灵台吧,你说我应该去看看他,送他一程吗。”
不等有人回答,他自己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
“忘了,我被禁足,这庭院内外全都是父亲派来看守我的侍从,我就算是想看他,也出不去,见不到。”
福生站在他的身后,听着少主自言自语,想说您何必如此执着,惦记一个利用您的人呢,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遭受呵斥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心中又想,算了,反正人今天就死了,今天过去,少主就不会再惦记这件事情了。
然而世事无常,总与愿违。
屋门被一把推开,闯进来的侍从左右望了望,看到傅雪满的身影,便连忙跑了过去,甚至连行礼也忘记,喘着气便开始说
“少主,不好了,看守的人全都,全都……”
傅雪满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皱着眉看眼前之人
“全都怎么了?”
傅雪满见侍从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眼皮一跳,不等这侍从缓过劲来,就自己径直朝外跑去。
等他走出屋门,便见庭院之中,乃至庭院之外,被父亲派来看管他的侍卫,竟然都东倒西歪的落了满地,不省人事。
而在那些人的身躯之下,爬出了数不尽的绚丽长蛇。
庭院内的侍从更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长蛇吓的四处逃窜,又此起彼伏的叫喊,无外乎都在怪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出现。
此刻仍是寒冬,蛇类不应该陷入深沉冬眠之中才对吗?
傅雪满亦是震惊与意外,在他缓缓走出屋门,到了廊下,想要下台阶的时候,一条比其余长蛇更为庞大的长蛇却挡住了他的去路,竖起上半身与他直面对视。
身后的侍从见状,虽然也心中害怕,为了少主安危,却也不得不挺身而上,要拿长棍挑开眼前这恍若示威的长蛇。
但是却被傅雪满阻止了,因为眼前这条挡路的长蛇,口中衔挂了一只小小的纱囊。
况且——他低头看着眼前这条长蛇,发现了这些长蛇的异常。
那是仔细去看才发现,这些蛇的边缘都是幻影,这并非是真正的蛇,而是幻象。
幻象……
还有它口中悬挂的纱囊,
难道这是小舟找来为自己解决麻烦的么?
傅雪满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的激动渐渐升起,那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在他试探朝眼前这条蛇伸手时,那长蛇果然俯身过去,将纱囊落在了他的手中。
完成这件事情后,一条条的蛇如潮水一般朝庭院外褪去。
眼前最大的这条长蛇也在最后落下头颅,舒展盘起来的身躯,朝外游离而去。
傅雪满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连忙低头拆开了那纱囊,里面是卷的非常紧密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他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心中更加激动,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小舟写给他的信,他并没猜错,小舟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了他,且已经用尽全力为他扫除障碍,最后只看他敢不敢放手一搏。
傅雪满再不迟疑,快步走下台阶,朝庭院外走去。
“少主!”
看着傅雪满朝门外走去,其余人还在状况外,福生却脸色一片惨白,连忙也发足追了过去,他虽然看不到那薄纸上写了什么,但是看少主这样急切的态度,只怕十之八九与小舟有关。
又是他——都快死的人,还要折腾活人吗?
福生一路小跑的跟在身侧,绝望的劝说叫喊
“少主,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去庭院啊。”
傅雪满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小舟都已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那是真正将所有希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纵然利用自己……亦是为了凝州,自己却不能,也不愿叫他失望。
“我若呆在庭院内,什么也不做,小舟今日也会成为冰封采灵台内的一具再醒不过来的躯壳。”
福生切切道
“可是少主,您若是出去,是要违背王上的命令啊,难道您为了一个侍从,要让王上失望吗。”
“不过是违背命令而已,此事了结我自然会主动请罪,但我若不违背命令,小舟就要死了!”
在福生就要追上来的时候,傅雪满一挥袖,散出的灵气扑向福生,便将他击倒在地。
等他想要爬起来再跟上去劝说的时候,傅雪满已经走了很远,而他眼前,挡着一条充满敌视的长蛇,朝他吐着蛇信,若他有任何行动,只怕便要朝他咬上一口。
福生立刻动也不敢动,只能绝望的看着少主越走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身影。
傅雪满一步不敢停留,朝着门口走去,他记得小舟说过的话,外面的人还等着他去开门。
然而当他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城门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弓箭手。
弓已满弦,箭已射出,隔着厚厚城门,仍听见城外一声声被射中之后的惨叫。
傅雪满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一切,他记得……小舟说,门外的人,都不过是普通的凝州民众。
在傅雪满怔怔之时,已然有人发现他过来,又连忙通报,指挥这些侍卫的长官便立刻走了过来迎接
“少主,您怎么来了?”
傅雪满看向眼前之人,气愤的问道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长官为这莫名的呵斥愣了一下,才回答说
“接到消息,今日将有暴民硬闯城门,王上下令,要吾等在此劝慰他们立刻折返,不可放入一人,进来造成祸乱。”
傅雪满怒目而视,气道
“外面的人都被箭射死了,这是劝慰的意思吗?!”
那长官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但是少主一直看着他,也只好低声辩解
“如果劝不回去,便就地诛杀,这同样也是采灵侍所下达的命令,吾等只能遵守。”
傅雪满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阻拦也就罢了,什么叫做就地诛杀,外面是最普通不过的凝州民众,何来暴民之说,难道你们没发现他们都没任何反抗的能力么,竟然也忍心,现在立刻撤下弓箭手。”
那长官也露出疑惑目光,他以为少主这个时候过来,是要亲自督促的,却没有想到少主竟然是来阻止的,有些迟疑的询问
“少主?这是新的命令么?”
“我说撤下!”
傅雪满懒得再说多余的话,怒吼一声,随后一声龙吟,苍青色的龙形法相立刻现行,狂风骤雪,席卷而起,震慑在场众人,那长官见他真正动怒,很是感到焦头烂额
“少主,您这是做什么呢,我也没有办法,这是——”
傅雪满盯着眼前之人,径直打断了他的劝说,而后慢慢的,坚定的说
“我再说一次,撤下弓箭手,打开城门,若有违背,若有违背——我不介意同样对你们动手,亲自去打开城门。”
“少主——”
那长官还想劝说,但是看着傅雪满已经做好攻击的姿态,终究叹出一口气,极力去稳定他的情绪
“遵命,我这就让人撤下,少主——您请息怒。”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朝着远处注视这方的指挥官做出手势,不过多时,弓箭手一批批撤下,又有人去打开城门
大门被缓慢打开一条缝隙之后,便被无穷多的民众急不可耐的从外奋力推开。
人群如潮水,浩荡而来,不可抑制。
傅雪满看着眼前一切,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然而一瞬间后,他便坚定了神色,转身带着众人朝着采灵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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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灵台下,叶迷津蓦然睁眼,开口说道
“时间到了,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