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吵架了
在白典曾经的世界里, 一箱泡面的售价是40元人民币左右。
所以,八百箱泡面的价格,约等于三万两千元人民币。
卫长庚的内衣价值三万两千元人民币——为什么这么贵?因为它的原材料是虫族吐出的丝线。
虫族目前还无法人工饲养, 只能依靠在围剿虫巢的行动中缴获虫茧。生丝到手后,还要经过二十道特殊工序,最后的成品光滑柔软、轻若无物, 绝不会给哨兵敏感的皮肤带来任何的困扰——当然,看卫长庚那样子,好像也并不怎么敏感。
对了,出售这种内衣的旗舰店还有一句口号:“虫丝内衣,特级哨兵的选择。”
如此贵重的衣物,居然就在东极岛这个破破烂烂的洗衣机里滚了无数次,最后壮烈牺牲,光是想一想白典就觉得窒息。
反正这衣服也是买不起了, 白典也不去费心查另外一件衬衣是什么价格。他干脆提溜着两件衣服找到了正光着膀子给番茄苗松土的卫长庚。
“没事,丢了吧。我柜子里还有几件新的呢。”
卫长庚如此轻描淡写地回应。
白典提溜着衣服的手抖了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太稳当了。
“不是吧?大哥,这衣服可贵了,你真一点不心疼?”
“贵吗?”
卫长庚停下手头的工作,一脸“我买东西从不货比三家”的懵懂表情。
“贵啊!”
白典咬牙切齿:“一般哨兵专用内衣三百个鸡蛋就能买到,还白送两条内裤!”
“……啧。”
卫长庚试图用一个表意不明的单音字蒙混过关。
想想那颗巨大无比的小山鸡蛋, 白典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不是……有钱你直说啊。亏我还一个劲儿给你省钱,我容易吗我?”
卫长庚也是一脸无辜:“可你就是我用三百万点换回来的啊, 别人不知道正常,你还能不知道我有没有钱?”
“……”
他说得好有道理, 白典一时竟无言以对。
又过了会儿,白典突然钻进了一个牛角尖:“我懂了, 那你就是觉得我会乱花钱。”
卫长庚直接回了他一个“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你给我的钱包里只有50箱泡面的钱啊!”
白典揉着自己的头发:“我还以为那是就是你的全部家当,我恨不得一根一根地掰开来花!”
“那是给你的零花钱,花完了努斯会再给你续上。”
卫长庚把铲子往土里一插,凑过来观察:“之前那个冷静理智成熟的小侦查员哪儿去了?”
穷惯了的孩子哪里会有钱包无限续杯的概念,白典恼羞成怒:“是你说的我重获新生了,现在的我只有一个月零14天!”
卫长庚笑了:“你也知道自己才一个月零14天?我是没想到一个月零14天的宝宝过起日子来会像个周扒皮。”
“……”
白典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的血压就该爆表了,于是恨恨地扭头走开,回去洗衣房继续收拾那堆被洗烂了的衣物。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喵”地一声,狞猫小心翼翼地在门边上探出了半个脑袋。
白典回头看看猫,觉得双方交战不斩来使,于是招招手让猫儿过来。
狞猫立刻迈着乖巧的小碎步靠近,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白典一把搂住带进了怀里。
“我果然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他抱着狞猫自言自语:“根本不了解卫长庚的情况,就急着想要介入他的生活……这算什么?自大型人格?”
狞猫摇了摇耳朵,刚准备低头舔舔他的手背,白典又刷地一下捏紧了拳头。
“仔细想想还是可恶!那他也不该嘲讽我是周扒皮……我现在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慷慨大方!”
说着他命令努斯打开购物网站,将放在收藏夹里的一堆猫玩具统统丢进了购物车。
可到了最后付款的时候,看着逼近50箱泡面的总价,白典还是迟疑了。
“说到底这不是我自己的钱。”
他叹了口气,开始删删减减,最后将总价修正到了三箱泡面的范围内,然后用自己劳动赚来的荣誉点买了单。
看着系统结算页面跳出“购物愉快”四个大字,白典呼出一口长气,靠在身后的软凳上。顺手捞起狞猫抱到面前,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它的湿鼻子。
“便宜你小子了,以后要多孝顺孝顺我,别跟你爹合伙欺负我啊。”
这之后,白典和卫长庚之间展开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冷战。单方面生闷气的人是白典,而觉察出他的低气压,顺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是卫长庚。
当天的晚餐由卫长庚负责,白典过去的时候餐厅里没有人,灯只开了一盏,聚光灯似地罩着一个保温饭盒。晚上白典也没回卫长庚的屋子里睡,就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盖了一层被子。
第二天依旧是王不见王的状态。上午轮到白典照顾蔬菜,以往这时候他总会隔空跟卫长庚闲扯几句。可今天辅脑一直静悄悄的。
白典一边揪着小辣椒,一边打着哈欠,心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总觉得空荡荡的,无聊到了极点。
这时,一只巨大的蓝紫色鹦鹉突然从半敞的温室大门外飞了进来,拍拍翅膀在白典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竟大大咧咧地停在了他面前的喷淋管道上。
白典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只蓝紫色的尤物,尤其是它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美丽羽毛,和白典的头发简直就是同一个颜色。
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白典的脑海中:难道这是我的精神动物?
他的心脏顿时好一阵悸动,立刻伸手想要召唤这只可爱的生灵。然而鹦鹉却又腾空而起,朝着温室大门飞去。
白典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一个身穿灰色风衣、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
“我的宝贝看起来和你很投缘。”
男人冲着白典行了一个老派的脱帽礼。
白典掩饰住了内心淡淡的失落:“你是哪位?”
“一个给你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男人顺势走到了他的面前,从怀里抽出一个看上去花里胡哨的信封。
“听你的朋友们说,你很喜欢联盟俱乐部联赛。这是最近一场有卷丹的比赛,希望你能喜欢。”
“不必了。”
白典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
男人偏偏头做了一个遗憾的动作。
“抱歉,用话术来对待一位心理学者的确很没有诚意。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塔夫,是个媒体人。希望能够对你进行一次专访。你看,我和外面那些自媒体不一样,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白典并不为所动。
“我不是心理学者,只是一个学过一点皮毛的实用主义者。另外,岛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想说,毕竟语言一出口就注定会造成误会。”
“可你不说别人也会说,不如说点对自己有利的话。”
塔夫锲而不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赞助你现场观看本赛季全部有卷丹登场的比赛。”
“不用了。远距离看着也挺好的。”
“那可不一样啊。有些事不亲身尝试是不知道感觉的。”
狡猾的媒体人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打退堂鼓:“再说,你差不多也应该离开这座岛了吧?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不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待在这个边远贫瘠的穷乡僻壤。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做你的引路人,你不如考虑考虑。”
“……”
白典当然不可能被这三言两语所诱惑,但这一番话却意外地戳破了他内心的迷茫。
这几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躲在半瘫痪状态的破旧基地里,除了斤斤计较的网购之外就是重复机械性的劳动。到了晚上就上床睡觉,木然地等待着第二天睁开双眼一切又从头开始——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就像是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着石头上坡,徒劳又绝望。
忽然间,白典意识到这种消极的情绪已经开始毒害自己的思维——就在昨天,他和卫长庚还为了一点无聊至极的小事而吵架,甚至还将冷战延续到了今天。这种行为用通俗的话来说叫“没事找事”,而本质上就是在虚无中不自觉地寻找存在感。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必须尽快走出这个消磨意志的泥沼……
敏锐的媒体人当然不会错过白典此刻的动摇。他正打算再接再厉,忽然听见自己的精神动物发出了几声尖叫。紧接着,一股战栗感旋即从他的尾椎一路上窜到了头顶。
男人回头,发现一只狞猫臭着脸蹲在阴暗的角落里。
“……看起来我应该先走了,你可以先考虑一下。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
名为塔夫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名片,不由分说地塞进白典手里,然后又抬了抬鸭舌帽,这才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去了。
当他走后,狞猫窜上了白典身旁的花坛,赶在白典出声之前开了口。
“是我,现在来餐厅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长庚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而事实上,他要对白典说的也的确是正经事。
“明天上午十点你去码头,会有飞机专门把你送到一区一座叫做花港的城市。我的一个朋友会在机场接你,然后带你去一区公所注册登记。”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白典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不去?”
卫长庚摇头:“原则上我还是戴罪之身,没有塔主的允许是不可以随意离开哨塔的。”
“你跟我说哨塔?”
白典挥手比划了一圈周围——除了他俩对坐的这张餐桌之外,其他桌椅都已经被收起,连灯都只开了他们头顶的那一盏,活像是派出所里的讯问室。
“还有什么哨塔啊?等道德委员会调查结束这座岛就要被处理了。再说现在都通航了,你要真有罪,联盟会放着你不管?”
他越说越激动,只差没把“你当我是傻子吗”这句话说出来。
而与白典相反,卫长庚却一反常态地言简意赅。
“我不想离开东极岛。”
他换了一个说辞:“而且岛上狗仔那么多,我不想出去被他们撞见。”
“可那是我的登记仪式!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
虽然从没在卫长庚面前提起过,但是白典早就把几个有关登记仪式的网络热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有人挨个儿品评了每个登记处的风格特色,有人回忆整座哨塔的弟兄姐妹一起聚会庆贺,还有人干脆炫耀说登记那天监护人单膝跪地向自己求婚……总之各有各的幸福。
现在轮到白典了,他也没奢望太多,既不需要庆祝也不需要礼物,就是想和卫长庚出去走走、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可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卫长庚还试着找补:“我那个朋友是一级哨兵,还是刺云塔的次席哨兵。他带着你去,保准你更有排面。”
“可你才是我的监护人!”
白典内心涌起一股黑色的情绪,有些话冲口而出。
“卫长庚,这座岛已经是半座坟墓了,你为什么还要躲在岛上消磨自己?!”
卫长庚的表情和动作同时定格了一下,如同启动了某种看不见的防御工事。
“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说。别问了,抱歉。”
道歉的明明是他,可白典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负疚感。
这算什么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种拿自己的好恶去强迫别人接受的烂人?
自己本该比任何人都懂得尊重他人的选择,可是一想到卫长庚选择在这座岛上自我放逐,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甚至忍不住想要强行干预。
但事实上自己对卫长庚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而基于无知的干预本质上就是一种自私。
越线了!自己单方面拉扯着卫长庚,想要将他拽进自己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
白典越想越心烦意乱,甚至管理不好自己沮丧的表情,于是干脆起身逃出了餐厅。
蹲在一旁的狞猫见状,习惯性地就要追上去。
“别去。”
卫长庚却阻止了自己的精神动物:“让他一个人静静。”
第042章 出岛
这天晚上, 白典再没有和卫长庚见过面。
第二天一大早,他趁着卫长庚还在睡觉,偷偷回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用个帆布袋子装好, 然后悄悄地离开哨塔,出发前往码头。
九点半,道德委员会的航班抵达码头的附属机场, 下来几位睡眼惺忪的监察官。其中有人不是第一次上岛,认得白典,此刻便友好地打了招呼,又问他一个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白典没好意思直说是一个人去注册,干脆撒谎说就是来码头拿个快递。正好货舱这时候也打开了,分拣机器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要送往哨塔的货物拎出来放在了一辆摆渡车上。
白典凑过去一看,今天收件人署名是他的一共有两件货物。其中一样是他给狞猫买的玩具,另外一件大的他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于是他干脆直接认领了这件快递,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只中号的行李箱,还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紫色。
知道他今天会出去旅行的只有两个人,除去白典自己,那就只剩下了卫长庚。
白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帆布袋子,还印着东极塔的logo,的确有点寒酸。但是他也不太想领卫长庚的情, 尤其是在他还没厘清自己到底应该以一种什么样心态来面对卫长庚的时候。
于是他将行李箱重新放回摆渡车上,然后转身准备登机。万万没想到才走出十步, 行李箱突然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东极岛的白典、东极岛的白典是我的主人!他丢三落四没有方向感把我弄丢啦!走过路过的漂亮小姐姐帅气小哥哥求你们帮帮忙,我主人的联络号码是……”
白典头皮发麻,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发现刚下飞机的那几个监察官也正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他脸颊一红, 赶紧扭头又把那只呱噪的行李箱从摆渡车上拎了下来。
“谢谢大家,主人找到我啦!”
行李箱欢快地致谢,然后重新安静下来。
白典算是明白了,这鬼玩意儿今天恐怕是跟定了自己。
———
早在白典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卫长庚就已经醒了。可他既没有出声、更没有起身,任由白典窸窸窣窣地忙完,又悄悄地离开。
像是燕子的翅膀悄悄掠过水面,小小的涟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哨塔内部的作息制度早已失效,但卫长庚还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起了床。
没有人和他抢洗手台和卫生间,也没有人嘟囔着怀疑他是不是用错了牙刷。他比平时更加顺利地完成了洗漱,然后走回床边想要捞起昨晚随手脱掉的外衣裤,可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它们静静地躺在脏衣篓里——而且全都翻回了正面。
……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啊。
但是卫长庚很快就发现,白典的操心仅限于临走前的这随手一丢,其他的日常琐事他一项都没有准备。于是一上午的时间,卫长庚给自己做了早餐、去温室摘了蔬果、修理了洗衣机和三楼的暖气管道,还顺便把脏衣篓里的衣服全部都洗干净。
事情虽然芜杂,但是倒也不算繁重。卫长庚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效率甚至还比平时要高一些,可他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全程病恹恹地既没有成就感、更提不起什么兴趣。
直到码头的自动摆渡车抵达哨塔基地,AI通过努斯提醒卫长庚有包裹等待查收。卫长庚习惯性地开口问了一句“小白,你又买什么了”,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他忽然觉得这座哨塔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安静过。
——————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白典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登机流程。他原本打算询问努斯,却在现场意外地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这里不用换什么登机牌,直接带着行李去候机厅……来吧,我带你走一段。”
塔夫——那个自诩为媒体人的男人热情地为他指路。
白典却没有领情,反而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我可不是跟踪狂。”
塔夫了然一笑:“我今天的任务是蹲守在机场,看看能不能跟检察官们聊上几句。遇见你纯属是意外收获……对了!”
说着,他突然通过辅脑发来一通传输请求。
“刚才顺手拍了几张你的照片,我的技术不错的,留个纪念。”
“……干嘛拍我。”白典抗拒。
“因为你的眼神真的很漂亮,能够看出你对即将开启的这趟旅程既期待又不安,凡是看见那种眼神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为你做点什么的,我保证。”
这话说得,白典听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他正想要反驳,忽然“滴”地一声——努斯提示:塔夫发过来的照片已经被接收了。
照片的接收者自然是努斯的另一个主人,但卫长庚只是收了照片,只有却再没有半点反应。
这又是什么情况?!
白典想问、却又不想让塔夫捕风捉影展开什么奇形怪状的联想,最后还是忍耐住了。他谢绝了塔夫提出的带路邀请,扭头朝着对方指点的方向走去,接下来这一路倒也算是顺利。
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成功进入了飞行器的内部——虽然第三世界的人依旧管这种飞行器叫做飞机,但仅就外观而言,它已经和八百年前的民航客机有了天壤之别。
对于白典来说,最神奇也是最直观的一点,那就是飞行器的外壳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完全透明的。
而他很快就领悟到了透明的妙处——这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高空观景台。
随着飞行器的平稳升空,整座东极岛开始徐徐在白典的眼前展开:曾经巍峨的群山、巨大的湖泊,如今都成为了触手可及的精巧盆景。在岛屿中部的平原上,绒毯似的积雪还没有消融,但是大地已经按捺不住地冒出了几抹生命的颜色——这其中就有一种与白典发色极为接近的野花,塔状的花序顶着冰雪,大片大片的绽放。
这几天卫长庚每次外出都会采摘一束这种野花回来,看似不经意地随手搁在餐桌、床头或者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场合。但是每一次白典都能够及时地发现它们,并将它们准确地展示在醒目又不碍事的角落。
说起蓝紫色……白典的目光又转向了脚边那个古古怪怪的行李箱。登机的这一路上,它始终自动跟随在白典的身后,活像一只乖巧的宠物。
但是卫长庚为什么要让一只空箱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想到这里,白典心念一动,仿佛猜到了什么。
于是他小声问行李箱:“我该怎么打开你?”
没想到行李箱立马回复了一句“收到”,紧接着咔嗒一声解除了锁定。
反正这架飞机上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白典干脆将箱子放在邻座上掀开了盖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纸盒。大纸盒里又有若干个小纸袋子,分别装着外套、毛衣、衬衣和长裤;小纸盒里则是一双鞋,围巾以及几样小饰品配件——两个盒子的东西加在一起,正是时下购物网站首页广告上那种潮流型男的全套行头。
白典惊了,他简直无法理解像卫长庚那么不修边幅的家伙,怎么会拥有这么独到的流行眼光。
不过当他发现所有商品都是同一个牌子之后,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在这个品牌的网络旗舰店里看见了一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模特,一头银灰色长发扎了个高马尾,从背后看还真和白典有点相像。卫长庚肯定是冲着“所见即所得”一键豪爽购入,有钱果然就是不一样。
除去两个纸盒之外,箱子底部还装着全新的旅行用品和换洗衣物,看着巨细靡遗的物品,白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句古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说曹操曹操到,他正在那里摇头苦笑,努斯就发来了卫长庚的通话请求。
“东西都看到了吧。”
那只箱子显然有告密功能,否则卫长庚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
“我也吃不准你什么尺寸,都是随便买的,你要穿不下就拿去换,这个牌子在花港有门店。”
对方都体贴成这样了,白典肯定不会继续无谓的冷战,可他更不是那种面对别人的馈赠没心没肺照单全收的性格。
“你没必要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自己也有准备。”
“你那些能叫准备吗?我虽然不能陪你一起去,但也不能让你穿着劳保衣服去注册吧。”
卫长庚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
“其实也没关系的。”
穿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跟我一起去——白典很想这样回答,但他还是忍住了,不想再用自己的情感让卫长庚感到为难。
可是在卫长庚看来,他的淡然却是另一种生气的形式。
“不好意思,但我的确有些理由,说来话长……”
卫长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白典打断了。
“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听。”
白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主动找人倾诉可以缓解压力,但被迫澄清却让人觉得屈辱。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了自己而来找我谈一谈,我一定会面对面认真听你说的,无论多长。”
辅脑那头的卫长庚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结束了通话,白典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将目光转向左边。
透明的机舱外,第三自然的太阳已经升上了海平面。碧波万顷的大海上金光点点,不时有鲸鱼喷出水雾,在空中划出道道彩虹。
白典很快就看见了深海渔场,这座庞然大物如今拥有了第三种全新的使命——检测海洋生物的意识状态。
听卫长庚说,道德委员会的人带来了极为复杂的精神力探测装置,还有几位一级向导受命长期驻守,看起来这次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遗漏的受害者统统找到。
可是找到之后又会怎么处置?谁能保证绿医生一家的故事不会重演?
一定还是会重演的吧。
那天他在无意中听见蓝时雨和卫长庚聊天,说道德委员会这边已经决定不会对外公布绿医生的详细资料,以免他的家人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但很难保证其他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会不会被自媒体威逼利诱——也许这只是时间问题。
保险起见,委员会决定将那一家人迁回三区并给予新的身份。但是作为代价,这家人今后恐怕也会被视作密切观察对象,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
白典原先紧张期待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阴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毫无芥蒂地融入即将抵达的那个世界——自己会是“多数人”吗?抑或只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少数派”。
这让他忽然感觉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孤独。
飞机在经过深海渔场之后迅速爬升,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平流层。巨大的云层在白典脚下铺展,看起来就像是东极岛的茫茫雪原,可是理智却告诉白典,自己距离“出生地”已经越来越远了。
两个小时的航程很快过去,当飞机第一次下降高度的时候,客舱里响起了AI乘务员甜美的声音,提醒各位从东极岛返回大陆的乘客,这里虽然也是冬天但气候温暖,请酌情更换衣物。
白典按照语音提示按下扶椅右侧的按钮。一道弧形光幕旋即垂落,并将他的座椅围住。他想了想,从行李箱里取出了纸盒中的衣物换上,再将将光幕调整成穿衣镜模式,确认全副行头的大小尺寸完全合适,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
他对着镜子来了几张自拍,并将照片统统存入辅脑。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塔夫给他拍的机场照也已经被卫长庚丢了进来。
照片中的白典仰望着大厅高处的指示牌,嘴唇微张、一脸迷茫,而他背后的落地窗外就是冰雪消融中的远海,阳光筛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像两只展翅欲飞的翅膀。
第043章 纯洁的恭维
换好衣物之后没过多久, 飞行器就开始了第二次下降。低矮的云层向后方退散,万顷海涛再度映入了白典的眼帘。
如果说东极岛的海是喜怒无常的,冷酷与狂躁是它的两面, 那么眼下的这片海洋就应该用热情来形容。它是明亮的宝蓝色,每一朵浪花上都有一缕金色的阳光在嬉戏。
白典很快就看见了海岸——那是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大陆的边缘。海浪拍打金黄色的沙滩,留下层层叠叠蕾丝般的泡沫。藏青色的海滨公路两旁, 常青棕榈树垂挂着金红色的果实。更远些的地方,一排排红顶的洋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植被深处,而那些躲藏在绿叶中的姹紫嫣红,一半是花,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鸟类。
……简直就是一场色彩大爆炸!
还没等白典做好心理准备,飞行器已经稳稳地降落在了港口附近的机场。等到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他走出飞行器,穿过一段短短的廊桥, 直接进入了机场到达层的指廊。
这是一座远比东极岛机场宏伟许多、也繁忙许多的超级空港。放眼望去,高大的建筑物似乎看不见尽头。
这也是近两个月来白典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么多的人——不再只是各怀心事的成年男性,还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他们穿着风格各异的服饰,推拉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彼此之间的谈笑言语交织出厚厚的一层白噪音,听上去竟格外令人感到安心。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风景。
白典清空了思绪, 徜徉在这片暖意融融的白噪音里。关于这个世界的忐忑和疑虑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他跟着人流走出一两百米,进入了到达大厅。这时一个陌生的ID通过辅脑向他发来了通话邀请。白典很快就在不远处的室内摆渡车上看见了对方。
那是一位如同港口的阳光一般引人瞩目的高大男人, 有着健壮的体格,巧克力色的短卷发和小麦肤色。虽然是冬天, 可他却只穿着牛仔裤和花哨的短袖T恤、还戴着墨镜,露出胸肌上半条丝丝吐信的眼镜蛇纹身。
浮夸男——白典默默地给对方贴上标签, 并忍不住怀疑起了卫长庚看人的眼光。
“前辈说他忘了提醒你,下机之后等我来接就行。”
浮夸男下了车,大步朝着白典走去,一边伸出手来:“泰华,哨兵。目前是刺云哨塔的次席。”
白典与他握了握手:“前辈……是指卫长庚?”
“他跟我们的陶首席是好哥们儿。你的事前辈全都交代过了。你看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你在花港逛逛,顺便了解了解刺云哨塔,明天再去主城的公所。要紧事明天下午就可以办完。你要是不赶时间,就在花港多住几天;要是想回去,最快明天傍晚就可以回到东极岛了。”
安排得倒是明明白白。也对,都是能当上次席的人了,起码在待人接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白典又默默调高了对于泰华的印象分。
可没想到,下一秒泰华突然上前半步,托起了白典的右手。
“虽然有点唐突,但是你比照片上的还要美丽,所以我能问问你是开放主义者么?是的话……”
好歹看了这么多影视剧、又上了快两个月的网,白典已经不再是当年一问三不知的小白了。所谓的开放主义者说得难听点就是滥交主义,打着自由的旗号与复数人保持着亲密的身体关系,而且绝大多数能够很轻易地将欲望和情感割裂开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未来奇葩。
“我不是。”
白典抽回自己的手,同时阐明立场。
“好的,无意冒犯。”
泰华举起双手表示绝不纠缠,接着后退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个人乘坐室内摆渡车来到VIP出口,并直接在那里登上了泰华的骚红色跑车——第三自然绝大部分的车辆早已实现了自动化,只有少数高端汽车厂牌还保留着极个别非自动汽车生产线,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豪华跑车。但是这也不难理解:白典那个时代的有钱人也很少会雇佣别人替自己开跑车,谁都想要亲自体验那种操纵速度的畅快感。
在泰华热情的招呼下,白典别扭地坐进了跑车的副驾驶位——之所以别扭,主要是因为那里还放着一大束红得发黑的高级玫瑰。
他正考虑要不要将花束塞进座位后面的空隙里,泰华就又凑了过来。
“等等,前辈嘱咐过要拍照给他看……好了。”
说话间两个人就凑在一起拍了张合影。泰华发给了白典,同时也抄送了一份给远在东极岛的卫长庚。没想到短短几秒钟后,他就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回复,对着空气连着点了几下脑袋。
“好的…对…他已经跟我说了。我肯定不会了,前辈您放一万个心!”
说完这番话,他提醒白典系好安全带,随即发动车辆。红色跑车缓缓驶出机场内部道路,来到笔直空旷的机场大道上。
“安全带系好了吗?”
伴随着泰华的一声提醒,红色跑车顿时如离弦的箭弹射而出,有那么一瞬间白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起飞。
等到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贴地飞行的感觉,这才发现辅脑里有一条来自卫长庚的留言。
“我跟泰华解释过了,那小子不会再胡乱献殷勤 。要是再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跟我说。”
原来刚才他俩的那番对话是为了这件事儿……白典再扭头去看那束玫瑰时,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尴尬了。
早在今天这趟行程之前,白典就已经听说花港是第三自然风景最优美的城市之一。这里四季如春,不仅宜居,而且还非常适合植物生长。因此就有了全球第一个、也是规模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
车辆行驶在郊外的高速道路上,两侧的绿草地上盖满了培育花卉的玻璃暖房。偶尔还能看见几片露天花田,那斑斓如彩虹一般的整齐色块,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令人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泰华是个健谈又爽朗的人,他显然没有受到刚才那段小插曲的影响,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类似地陪的角色。在交谈过程中,白典得知了泰华的祖上有相当一部分意大利人血统——甚至据说还可能是西西里的□□。后者真假不知,但是前者……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车辆从机场出发,穿过花卉种植区和大片尚未开发的荒芜地带,途经普通量产人聚居的南城区,最后跨过一座树立着仿古雕像的大桥,抵达了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北城区。
考虑到白典自从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泰华首先带他去了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高档餐厅。那是一间伫立在十字街心的双层建筑,紧贴着外墙生长着三株藤蔓状的苹果树,经过基因编辑的果实不再适宜食用,却拥有了奇妙的金属光泽。
而这家餐馆的名字——金苹果也是因此而来。
泰华径直将白典领上二楼,这里有着复古的提花地毯和插满大小玻璃器的各种花卉,以及插着真蜡烛的水晶吊灯。
两个人挑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有侍应生过来送上纸质菜单,白典说了声“谢谢”,却惹来了泰华玩味的眼神。
“那是个仿生人,你用不着这么有礼貌。”
好家伙,这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东极岛上倒是有不少AI,但是具有人类外型的高级型号白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不显得太过露骨的前提下,他又默默地多看了几眼,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就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读出了他的诧异,泰华笑吟吟地招来了一位侍应生,指着白典解释:“这位朋友第一次看见仿生人,请问你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
“这……”
白典正准备阻止,没想到侍应生倒是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来。
“您好,我是盖亚公司生产的BFY——4371型服务仿生人,具备普通人类的外观和交互能力,以及最先进的模拟意识系统。除了能够回答与金苹果餐馆有关的一切问题之外,我还可以跟客人聊美食、新闻、娱乐等很多内容,不过仅限于普通服务业喔。”
见他似乎没有把手缩回去的想法,白典也只能配合着与他握了握——普普通通的、人类的手,温暖柔韧,显得很干净。
但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虽然和量产人一样都来自于工厂流水线,但是他们不具备“意识”,而只能够“模拟意识”。
换句话说,他们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口中的“我”只是一个频繁使用却毫无意义的词汇。就像一堵描绘着华丽大门的砖墙,不具备实际功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类的“自我”又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自我”更像是镜中的影像——动物并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可人类却很清楚。人类利用镜子来观察自己,甚至还会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就像我们的大脑每一分钟都在自言自语。
可是拥有了“自我”,就意味着划清了“边界”——哪些构成了我,哪些又不属于我,全都在镜子里照得清楚分明。小小的我们,从无限的整体中被分割了出去。
世界上的“他者”来来去去,无论父母或是爱人,谁都无法永远陪伴左右;人与人之间隔着“边界”,心灵无法彻底互通,话语一出口就有了误会……一个人真正拥有和仅仅拥有的,都只有自己而已。
等到白典回过神来,侍应生早已经离开。坐在对面的泰华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白典为自己的发呆致歉。
泰华摇头,一脸“没事我都懂”的表情。
“极地综合征?,没关系的,回城市里住一阵子就会好了。”
“极地综合征?”白典没听过的新名词。
“长期居住在像东极岛那种与世隔绝、环境又恶劣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日照、运动量和人际交往,人就会慢慢地患上这种病。具体的表现就跟你刚才差不多,反应迟钝、沉默寡言、不习惯正常的社会节奏,有时候还会脾气暴躁容易引发矛盾。”
听起来像是一种心理疾病。白典点点头记在心里,准备有空的时候自查一番。
侍应生很快开始上菜。为了帮助白典更好地了解第三自然的风俗习惯,泰华让侍应生将每一道菜的用料和食材产地都做了仔细介绍。而真正令白典感动的还是这些菜的口感——在遭受东极岛的自动烹饪机酷刑折磨将近两个月之后,他终于欣慰地确认了地球的美食传统并没有被这群人在逃难时丢在了外太空。
“自动烹饪机啊,不好吃那是当然的啦。”
听完了他的感想的泰华,笑得很开心:“哨兵的五感比普通人强好几倍,不经过向导的调节,根本无法食用正常口味的食物。东极岛那么偏远的地方,犯事的又大多数都是哨兵,干脆就把食物做得淡而无味,能省掉很多事。”
原来是这样……白典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卫长庚——前几天自己变着法子料理那个小山鸡蛋的时候,各种佐料可是一点没少放。卫长庚从来都是照单全收,没有一点抱怨。难道他其实是在忍耐?
他立刻将自己的困惑说给泰华听,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前辈他不一样,不需要向导替他调节,他自己就可以搞定。像他那样的哨兵很稀有……”
泰华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扭头朝着右边看去。
“你先吃,我看见了一个老朋友,去打声招呼。”
说完他便起身离席。
白典跟着他的背景望过去,发现右后方立柱旁的餐桌边上坐着一个穿驼色风衣的男人,虽然脸很陌生,但是那种让人不快的气质,可以说是十分眼熟了。
错不了的,又是一个狗仔,真是到哪儿都能有他们。
虽然早就知道第三自然的娱乐事业空前发达,几座甲级哨塔的当家哨向几乎就等同于偶像巨星,可是真正身临其境,白典只能说反正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见泰华走到那个狗仔面前,两个人还算友好地低语了几句,随后狗仔起身跟随侍应生离去。泰华也原路返回到白典身边。
“给你添麻烦了。”
估摸着即将出现在网络上的奇怪八卦,白典提前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别见外。我们一区有个说法,被邀请参加入籍注册仪式是有会好运气的。”
泰华血液里的地中海阳光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起来。
“再说,和你这样的美人一起上八卦,也没什么不好的。”
顿了顿,他又特别强调:“这是纯洁的恭维。”
第044章 打工皇帝
下午三点, 东极岛的白昼即将过去。卫长庚坐在餐厅里,面前是满满一桌色香味俱无的饭菜。
啧,做得有点多了。
他叹了口气, 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居然会嫌吃的东西多。
狞猫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身旁的卡座上,两只肥厚的前爪扒着一条还在不断挣扎扑腾的机械鱼——那是今天早晨快递送过来的东西,收件人一栏写着白典。从发件时间来推算, 应该是那天吵架之后白典给狞猫买的玩具。
食不知味地对付完晚餐,趁着户外还有一点微光,卫长庚最后巡视了一遍哨塔外部道路,接着返回宿舍。在洗澡之前他想了一想,将脱下来的换洗衣服一件件翻回正面,然后丢进脏衣篓里。
洗澡的时间变得充裕了,不再有另一个人时不时地敲几下门问问他是不是煤气中毒晕在了里面。不过地漏里还留着几根蓝紫色的长头发。一看见它们,卫长庚仿佛就能听见白典嘟嘟喃喃的抱怨声, 说什么这么长的头发又重又乱,要不是天气冷留着还挺保暖,真想一剪刀下去干净利落。
不过说归说,白典其实还挺喜欢自己现在的头发的,最好的证据就是浴室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
护发产品——基本上都是从离岛的那些人手里“继承”下来的。
洗完了澡,也不再需要刻意遮掩,卫长庚光着身子走出浴室, 打开衣橱寻找睡衣,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不应该出现在衣橱里的东西。
那原本是一件高阶神官袍, 用最上等的丝绸和金线手工缝制而成。赝品白典登门刺杀那天,相中并穿走了这件衣服。
后来卫长庚和白典在矿洞里将赝品制伏, 也顺手夺回了这件长袍;再后来白典昏迷人事不省,为了完成“不会抛弃他”的承诺, 卫长庚就用这件长袍将他固定在狮背上。打那之后,长袍就没了影踪。
很显然,衣服是白典拿回来的——他肯定早就在卫长庚的衣橱里见到过,却什么都没有问;大战之后,他默默地将衣服洗干净补好,又一声不吭地放回了衣橱里。
绝不主动打探别人的私事,却按捺不住对于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对人小心翼翼、对事大大咧咧,真是个让人头疼又可爱的家伙。
卫长庚伸手摸了摸长袍的衣袖,丝绸光滑柔软却欠缺温度,仿佛触摸着冰冷的尸体。
他收回手,摇了摇头。
穿好睡衣,接下来就是冥想时间。卫长庚依旧坐到老位置,闭目调息,入定了约莫两三分钟,忽然“啧”地一声又睁开了眼睛。
……不在状态。
他起身喝了点水,替狞猫挠了挠肚子和后背,又破天荒打开视频看起了千峰联盟的赛事,却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提不起兴趣。
恰在这时,努斯发来了提醒:白典往他们公用的辅脑空间里存了几张新的照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卫长庚打开相册开始浏览。
刚开始几张好像是在餐厅……这不是金苹果吗?我记得他们家老板是刺云的前首席,因为腺体受损退的役。她家哨兵好像是个美食猎人?听说收集了三万多份梦海世界的食谱……
这道菜我吃过,看起来像个果篮,其实全是肉;这碟分量也太小了;这盘一看就知道华而不实…这小子怎么每一盘菜都要先拍一拍?
喔,吃完又上街溜达……算起来我也有五六年没去过花港了,那地方还真暖和,一月份行道树都能开花……这小子是不是傻?走在路上都能被花给砸中?花粉都抹脸上了。
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饶有兴味地翻阅着相册。就好像自己也跟在白典的身边,一同漫步在垂荡着金色花链的林荫道上,然后走进了那座在第一区、乃至整个第三自然都家喻户晓的豪门哨塔。
————
哨塔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的白典,也许会回答:那是一座高高的塔楼,或许还插着一面旗帜。哨兵们站在楼顶,日夜守望着周围的动静。
而两个月后的白典会这样回答:哨塔是一座白雪皑皑的孤岛,建筑物陈旧破败,里面的人各怀心事,暗流涌动。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又有了新的答案。
哨塔还可以是一座植物园——一座看起来天人合一、其实却在展示人类是如何驯服第三自然的活的博物馆。
作为次席哨兵,泰华拥有直接开车进入园区的特权。红色跑车放慢车速,缓缓通过低调的户外伸缩门。围墙高处的摄像头和拒止发生器在识别出车主信息之后亮起了绿灯。大门两侧哨位上的站岗哨兵对着泰华行礼致敬。
如果说花港的冬季是绿意盎然的,那么刺云塔的冬季不仅绿意盎然,而且繁花似锦。
进入园区后,眼前首先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道路,道路两侧没有建筑物,却是大片大片正在开花的树林。那是一种酷似高山杜鹃的植物,远远看去好一片云蒸霞蔚。
“这是刺云花,也是哨塔名字由来。”
泰华解释说,刺云哨塔的前身原本是一处植物农场。农场主醉心于培育各种地球与第三自然的杂交植物品种,而其中最成功的“创造”就是刺云花。直到现在,刺云塔依旧是很多植物系哨兵和植物猎人心目中的圣地。
白典对植物没什么研究,对第三自然的植物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仅仅以观光客的心态来参观这片神奇的园区就已经令他目不暇给。
泰华有意想让白典开开眼界,于是故意绕了几条远路,穿过盛开着巨大空气莲花的雨林,一下雨就遍地姹紫嫣红的流石荒漠,见识了善于模仿各种生物外形的仿生植物园,甚至还远眺了浸泡在潮水中的玫瑰树林。
当然,白典也看见了建筑物——它们就像是和植物们共生在一起似的,完美地融入到了环境当中。
观光之旅的终点站是刺云塔的核心区域,正是主要成员日常工作的地方。
按照泰华提供的数据,刺云塔目前拥有正式注册的哨兵和向导将近600人。这其中有至少400人分别隶属于刺云旗下几座等级略低、专业性质较强的二级哨塔。余下的近两百位精英又被划分为两大部门,八个梯队,负责不同的任务。
作为刺云的次席哨兵,泰华被委任为二梯队的队长。而他的办公地点就在眼前这座爬满了各种怪异植物的高楼顶部。
虽然外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古老的吴哥窟,但是建筑物的内部却是完完全全的高科技与次时代化。
泰华领着白典乘坐高速电梯抵达顶层,来到了半是办公室半是花园的奇怪房间,从这里的阳台向外眺望,整座刺云哨塔就像一块巨大的欧泊,呈现着各种各样奇幻斑斓的色彩。
“我们管这栋楼叫空中花园,如果你是坐船来到花港,在海上大老远就能够望见它。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
泰华不无得意地介绍道:“怎么样,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地球七大奇迹的味儿了?”
遗憾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首席向导陶月江外出参与会议不在花港。不过与泰华同在一层楼的还有几位高级哨兵,他们早就对东极岛的事有所耳闻,此刻纷纷跑来围观当事人,把白典搞得有些尴尬。
好在一刻钟后几个梯队的负责人要进行一次联席会议。不过泰华已经为白典安排了新的“导游”,那是刺云塔常规支撑部的总指挥苏铁。
常规支撑部,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千峰联盟常规赛”做支撑的部门。这个部门没有顶尖的特级和一级哨兵向导,因此不会直接参与冠军赛事的角逐,但一年四次、每次三个月的“装备竞赛”是他们全年无休的战场。
正因为他们肩负着为头部精英们赚取开赛基础积分、蒐集稀有材料、甚至实验新技术新装备的重要任务,因此被视作是高楼大厦下的坚定基石——顺便说一句,常规支撑部的福利和薪水都很高,如果在赛事中有重大立功表现还能够获得嘉奖令。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羡慕的“金领打工人”。
而对于苏铁这位“金领中的金领”,白典倒并不陌生——极夜的那两个月里,他一度沉迷于观看联盟的冬季装备竞赛。其中苏铁指挥着刺云突击团伏击二区芝诺塔的队伍,最终成功地将“梦魇”斩于剑下的那一场比赛,给白典留下了深刻印象。
白典心目中的苏铁是一位身披黑铠、手持长剑的西洋骑士。可万万没想到,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位西装革履,脸色苍白憔悴,双眼布满血丝、还带着浓浓黑眼圈的憔悴上班族。
虽然对方并没有任何明确表示,白典却觉得他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份额外的工作。离开泰华的办公室之后更是直接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一只黑脸的暹罗。这只猫显然也不太高兴,把走廊上的中型盆栽当成了猫抓板,抬爪就是一通乱刨。
白典默默地跟在苏铁身后往电梯走了几步,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大露台,植被茂盛也没有人,挺合适一个人坐那儿发呆,于是他主动停下脚步。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我待在这里就挺好的。”
苏铁和他的猫一起扭头看着他:“我的计划表排得很满,请不要干扰我完成任务。”
得,真是到哪儿都有怨气冲天的上班族。
不愧是打工人中的金领,苏铁根本不担心自己恶劣的态度会被白典反映给泰华(当然,白典也不至于那么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乘电梯下到六层,开门就看见一个像是前台接待处的岛台,里面坐着一位同样西装革履的漂亮女生。
“实习生们都在干嘛?”苏铁问女生。
“茶歇。”
女生低头看了一眼前台的监控画面:“下午的第一轮训练已经结束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好。”
苏铁点头:“让他们都到609集合。”
说完就带着白典拐了个弯,走进一间不大的会议室。刚落座没多久,六个跟苏铁相比完全不能算是标准上班族的年轻人鱼贯而入。
“这位是泰华今天的客人。”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苏铁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介绍白典:“我还要复盘昨天的比赛,你们几个好好招待,千万不要失了刺云的礼数,听到没有?”
那些年轻人们高高低低地答应着,投向白典的目光睡不上热情,倒像是在看着乌鸦浣熊这一类讨人嫌的城市野生动物。
白典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可苏铁完全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扭头就离开了会议室,铿锵利落的皮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面对着六张陌生面孔,白典努力忽视强烈的尴尬感,决定来个先发制人。
“泰华以前还带别人来这里?”
“二队长隔三差五就带好朋友来我们这里参观。”
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排的男生,五官端正,看上去自带一种班长式的正气。也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穿着西装的。
好朋友?要真是泰华的好朋友,苏铁还会黑着脸接待?白典的反应很快,他立刻联想到了泰华在机场里的轻浮做派,心里陡然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泰华是不是经常把乱七八糟的对象带到塔里来啊……
他试图解释:“其实我也不算你们二队长的朋友,应该说我的监护人和他是朋友才对。”
没想到这话一出,对面好几个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这些都不重要。”
还是那位班长回答了白典:“二队长让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先了解一下刺云的日常,那跟着我们就对了。”
第045章 考验
白典几乎能够猜到, 他和眼前这群年轻人之间出现了信息不对称的情况。
依照他的推测,泰华这个过分“热情”的哨兵应该经常会勾搭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哨兵和向导。其中一部分人是单纯垂涎泰华的胸肌和金钱,而另一些人则考虑得更加长远——他们希望借着泰华的关系进入刺云。
而泰华看破不说破, 将这地儿统统交给苏铁处理。
真是的,明明本职工作已经足够紧张的了,还要抽空应付上司(?)的私事——只是稍稍站在苏铁的立场上思考一下, 白典就感觉到了窒息。
所以苏铁的臭脸和眼前这群年轻人的暧昧眼神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泰华显然非常满意他们一贯的接待方式,甚至可以说就是故意把看不上的人丢过来让他们好好折腾,以达到劝退的目的。
那么新的问题就出现了:自己明明是卫长庚拜托给泰华的,目的也只是帮忙进行新人登记,而不是想要进入刺云塔。泰华为什么也要召唤苏铁来上这么一套“劝退仪式”?
因为讨厌卫长庚,觉得八级的卫长庚不够资格请他这个一级哨兵帮忙?
——不太可能。从泰华和卫长庚的对话来看,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 泰华对卫长庚甚至是敬重的。况且刺云的首席向导都能够在极夜期间大老远从花港跑来东极岛,次席哨兵没理由故意唱反调。
想到这里,白典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泰华就是故意想要让这些年轻人摸一摸自己的底细。
甚至就连刚才在机场里那一个有点越界的示好,都有可能是一场“大型试探”的一部分。
泰华一定非常好奇,在东极岛自闭这么多年的卫长庚究竟相中了什么样骨骼清奇的向导,才会不惜重金带回到现实世界。
真相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不对……白典又转念一想, 谁说自己就不配站在卫长庚的身边?
既然他们好奇,那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就是了。脑子和嘴长在他们身上, 怎么想怎么说都无所谓。
他只知道卫长庚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决定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固执地不愿踏出东极岛半步。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 也不去拆穿眼前这群年轻人的误会,而是配合地继续把戏演下去。
“怎么称呼?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问穿西装的班长, 对方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应该不必太过拘礼。
“我叫江离,是刺云的新人培训官。”
班长伸手做了一个指引:“我们先带你参观常规支撑部,然后如果还有兴趣,可以参与我们的日常训练。”
有兴趣,那可太有兴趣了!
白典原本就是联盟冬季装备竞赛的忠实观众,眼下竟然有机会让他实际体验,哪怕只是训练那都是极好的。如果不是同样对常规支撑部的庐山真面目感兴趣,他简直想要直奔训练室。
于是江离让其他五个人先行解散,自己单独带着白典从后门离开会议室,重新来到这一层楼的前台。
江离首先推开了一扇对开的玻璃门,里面是一个足够容纳百余个工位的平层开间。几乎每一个工位上都坐着人,有的正眉头紧皱、苦思冥想;有的情绪激动、像是和什么人隔空吵架;还有些人则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在空气中圈圈写写。
但所有这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再仔细看,所有人的工位上都罩着皂膜般的声学隔离层,以确保不会彼此干扰。
“这里是对外宣传室,网上有关刺云的新闻至少有一半是他们写的,另外还要负责对接自媒体和广告企划部门。加班是家常便饭,应酬也不少。所以脾气非常差,但因为身体不健康所以并没什么破坏力,看见他们躲远点就行。”
江离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可白典总觉得他是在找机会吐槽。
对外宣传部的边上是情报监测中心——这是贯通5层和6层的跃层式办公大厅。
将近十米高的墙上密布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监控画面。阶梯状的工作席上,几十个监测员正在密切监视着一些梦海世界的情况——这些世界都是由AI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一部分可能会产出稀有材料,一些出现了具有培养价值的潜力人物,另一些则更适合成为高级哨兵向导的训练副本。
对于这间屋子,江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只有资历最深的人才能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可以被视为整座刺云塔的心脏。
事实上首席向导陶月江也在这间大厅里拥有自己的专座。当工作没那么繁忙的时候,比起顶楼那间宽敞高级的办公室,他似乎更喜欢坐在这里亲自观察。
这之后,江离又带着白典参观了同样位于5层的战术研究室——这里也许是整个常规支撑部最具未来感的地方,乍看就像星舰的指挥室。四面全都是屏幕不说,中间还有一个全息沙盘,可以导入各种梦海世界的地形地貌、城镇建筑,用于复盘战役研讨战术。
至于研发各种能力强化、生命保障、战术辅助装置的技术部,因为保密级别最高,所以并不开放参观。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兜兜转转又下到了4层,而这里正是常规支撑部主力军的“大本营”。
站在这里的江离肉眼可见地充满了自豪。
“这里就是常规支撑部的执行中心,你之前看到的各种装备竞赛,都是由这里的哨兵和向导来执行的。他们虽然不是陶首席、二队长那种顶尖的精英,但放眼整个联盟也是能排进前10%的绝对强者。”
根据江离的介绍,执行中心目前共有六支分队,总共一百来号人,其中哨兵占到了七成。而无论哨兵还是向导,等级最低的也有四级。
——也就是说,东极岛上等级最高的老徐,在这里就是个弟弟。
白典愈发期待起了与这些精英们一同训练的环节,然而江离却只领着他在执行中心外围晃荡了一圈,紧接着出了门右拐,推开了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
门里也是一间训练室,摆放着十套黑色的“梦之茧”,也就是进入梦海所必须借助的仪器。
之前在东极岛上,卫长庚的房间里也有一台“梦之茧”。对比网络商城里的同类型热销商品之后,白典确定那是一台早已停产的古董机,拿去当废品回收,差不多只能换回六七箱泡面。
眼前的这几台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流线型的外观,看起来很舒适的人体工学座椅,还是帅气的狼眼指示灯,全都在暗示着“我很贵”这三个字。
刚才与白典打过一个照面的那五个年轻人,此刻也已经来到了训练室。在开始正经事之前,江离首先介绍了他们几个的身份。
——其中四个是刺云塔的见习生,去年夏天才刚从哨向学院里毕业。在去年八月举办的联盟新人训练营选拔赛中,他们虽然惜败于更具有天赋的超级新秀,而失去了通往常规赛的金钥匙,但是他们可圈可点的表现依旧被在场的哨塔观察员所关注,并得到了这份同样珍贵的见习资格。
余下的那一位则是实习生,准备在今年报考哨向学院。为了让求学履历的含金量更高,他的监护人特意托关系将他弄进刺云,跟着前辈们积累经验。
轮到白典详细介绍自己了,本着横竖都已经被人误会,干脆无所畏惧的精神,他大方坦诚了自己的“三无”属性。
“我没有上过哨向学校,也没有向导登记,还没有完成在第三自然的注册登记。”
好家伙,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只差用笔写出一行大字:“就这还想抱着二队长的大腿混进刺云塔?”
白典故意不做解释,反而两手一摊:“所以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还没注册的不能进梦海吧?”名叫黄连的见习生提出问题。
“是不能。”
江离点了点头:“但训练系统并不是真正的梦海,而是一套虚拟环境。你们在训练系统里遇到的所有人——无论是敌方还是友方,全都是人工智能。你们不必担心伤害他们会造成什么法律或者道德层面的问题。当然,大量伤及无辜会降低你们的训练评级。”
白典举一反三:“所以,那些人工智能也不会真正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对吧?”
“如果你指的是疼痛和打击感,这些都是最真实的。”
江离给予他标准答案:“但如果你指的是被AI杀死,那么你们的确不会陷入迷失状态,也不会有脑死亡的危险。”
“迷失是什么?”白典趁机问个痛快。
“是一种被困在梦海世界无法苏醒的紧急情况,最极端的情况下被困者会以为自己滞留了一千年。”
说到这里,江离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监护人拒绝向你普及这些基础知识,你可以向梦海人权益委员会投诉他。”
“不用了,他对我挺好的,就是人有点懒。”
白典的回答让远在东极岛的监护人连打了两个喷嚏。
江离看了一眼时间,做了个各就各位的手势,示意众人上机准备进入梦海。
在江离的单独指导下,白典也坐进其中一台“梦之茧”里。他首先用安全带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然后将一条磁性数据线贴在脸颊处倒三角形的脑机接口上,接着放下“梦之茧”的保护罩。
江离轻轻敲了几下保护罩作为提醒:“放松,深呼吸,看着前方。”
白典认真地照着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后,前方的保护罩上突然出现了倒计时十秒钟的提示。他盯着不断变小的数字目不转睛,等到变成0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亮白。
当白光消退,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房间:地板、天花和四面墙壁全都是雪白的,只有一边的角落里象征性地摆放着一盆绿色植物。
其他五位参与训练的见习、实习生也已经进入了这个房间。从神态来看,他们倒是对这里非常熟悉,那为名叫风铃的女生干脆蹲下来逗弄着盆栽,像是在和植物说话。
“接下来要做什么?”
白典请教离自己最近的人,是那个唯一的实习生。
对方的反应有些冷淡:“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正说着,江离的声音就在半空中响了起来:“安静,现在公布副本情报。”
众人面前的墙壁变成了大屏幕,正播放着从高空拍摄的鸟瞰画面。
那是一座破败荒凉的古代城池,四周被厚重高耸的城墙所环绕。城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余烬飞挥和滚滚黑烟在半空中弥漫。
“看起来真惨……”
风铃小声感叹:“火灾?地震?人都逃难去了吗?”
话音刚落,站在她前面的黄连抬手对着画面指了一指。被他选中的画面突然放大,出现了四五个围拢在一起的人,蹲在地上像是在瓜分着什么东西。
白典眯起眼睛,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在撕扯着一具尸体。
“是尸疫。”
江离给出了正确答案:“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是,这座名为决湖的小城中出现了尸疫,城里大多数人都变成了僵尸。至于原因,需要你们自己去调查。”
另一位名叫哈拿的见习生提问:“那我们的任务是?”
屏幕突然又变成了一片鲜红——那是一位身穿鲜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性,从头到尾几乎看不见半点儿肌肤,只有衣袖下面十根雪白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方绣帕。
江离回答:“你们需要找到这位新娘,然后我会告诉你们应该做些什么。”
“哈?!”
见习生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这怎么搞”的惊叹。
第046章 女装大佬
从僵尸横行的古代小城里, 找出一个蒙头盖脸、不知庐山真面目的新娘——这就是白典接下来的训练任务。
说实话,白典觉得自己搞不定。
但是他没有打退堂鼓,因为其他几个人比他的反应还要激烈。
“新娘叫什么名字?”风铃问。
“你们自己调查。”江离回答。
“那她长啥模样?总得有个正脸吧?”黄连提出要求。
“自己调查。”
江离强调:“实战就是这样。你们不是第一梯队, 别指望着什么情报都提前给你们打探清楚了。”
说着,他强行推进到下一个环节。
“这次的任务两人一组进行,组内可以进行远距离通话, 但三个小组之间无法交流。优先完成任务的小组将获得转正积分。好了,你么商量一下分组情况,一分钟倒计时。”
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倒计时60秒的画面。白典知道急也没有用,干脆安静地在一边等待;他身边的实习生也没什么反应,摆出一副扑克脸靠在墙上。
只见四位见习生很快两两结成了对子,作为被挑剩下的,白典和唯一的实习生完成了自动组队。
白典大大方方地伸出友谊之手:“怎么称呼?”
“夏夷光。”
实习生没有回应他的示好:“我会全力以赴争取胜利,别拖我后腿, 否则我会第一个把你送出去。”
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估计是个被宠坏了的自然人——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存在歧视的嫌疑,白典笑了笑,表现出了身为成年人的大度和自信。
分组倒数计时结束,江离提示三个小组进入下一个准备环节:挑选角色。
这个白典倒是熟悉——当初卫长庚就是借用了刑警队长这个角色进入的梦海世界,准确空降成了他的直属上司,这才有了后面的那一番孽缘。
此刻, 大屏幕上出现了六张角色卡牌,分别对应着决湖城内外的六个人物。
一、道士。从茅山远道而来, 想要进城降妖除魔,但实际上学艺不精, 只是想要混进城里盗窃财物。
二、赶尸匠人,将客死异乡的尸体赶回决湖。
三、城内的僵尸。
四、大夫, 想要进城治病救人。
五、奉命守城的士兵。
六、新娘。
“等等,怎么会有新娘?”
风铃代表大家表达困惑:“我们不是要找她来着?”
“此新娘非彼新娘。”
江离解释:“去了就知道。”
哈拿问:“怎么还有一个僵尸?”
“使用这个角色的人不会遭受僵尸的攻击,但外表会变成僵尸状,也无法与城里城外的正常人沟通。”
“好恶心。”已经有人开始嫌弃。
角色的选择顺序是小组随机决定的。根据骰子的结果,白典排在最后一个。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头绪,倒是乐得让别的人先选择。
四位见习生中,黄连和哈拿组队,拿走了士兵和道士的卡片。风铃和齐飞丽是两位女生,她们却没有选择新娘卡牌,却带走了大夫和赶尸匠人。
于是剩下的两个人就尴尬了。
“你们为什么不选新娘?”白典随口一问。
“为什么要选?就因为这个角色的假定性别是女性?”
风铃回答得直截了当:“有新娘就肯定会有新郎啊,我才不喜欢被占便宜,恶心死了!”
设身处地想了想,白典也不希望自己突然就有了素不相识的妻子,可接下来的发展是,他必须在僵尸和新娘之间选择一个。
“我选僵尸。”
夏夷光已经抢先做出了选择,竟然是宁要寿衣不要嫁衣。
“……”
白典也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女装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终于到了出发时刻。江离提示所有人停下动作,进入五秒倒计时。
白典只来得及叹出一口气,眼前又明晃晃地亮起了白光。而当视力恢复正常时,他已经被传送进了一间古旧破败的老屋,坐在梳妆台边上。
梳妆台上摆着一套妆奁,左右各插着一根红蜡烛。烛光昏黄,但好歹照出了白典面前铜镜中的倒影。
好家伙,白典看见了自己的脸,因为光线、铜镜外加心情的关系显得有点蜡黄,但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脸上如今描了眉、傅了粉、还点了殷红的口脂和花钿,妥妥儿一个古代美妆达人。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也变回了黑色,却被高高地堆成了发髻、还插上一大把花哨却不精致的饰品。再低头看身上——大红的喜服已经穿上了,霞帔有点旧,也许是前几代留下来压箱底的东西。
他的脑袋里刚刚冒出“女装大佬”四个字,努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梦海副本建立数据连接完成,基础数据载入。”
伴随着这句话,白典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被谁照着太阳穴狠狠砸了一拳。紧接着奇怪的事出现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比如说,“新娘”的本名叫做“玉娘”,原本并不是决湖城人氏。玉娘八岁那年,在外经商的双亲意外离世,她便来到决湖与姨母一家同住。
起初,姨母一家人待她尚可,而她也定期从父母留下的遗产中取钱交给姨母,作为寄人篱下的费用。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这些年玉娘手头的钱财逐渐散尽,姨母一家便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周道体贴。去年年初,他们还将玉娘这位表小姐从独门独户的小院落挪到了与下人仅一墙之隔的杂院里,吃穿用度日渐亏空,洒扫洗衣这些事也得亲自动手。
转眼间玉娘就到了及笄之年。姨母家已经准备将她嫁给城中富商陈家的大公子做妾。可是这边才刚敲定了所谓的“黄道吉日”,决湖城里就起了尸疫。那陈大公子不知怎的也染上了尸毒,即将一命归西。
眼看着“好端端”的婚事打了水漂,姨母将心一横,竟然想出了一个“冲喜”的理由,硬是要将玉娘送去陈家府上。
也许是老天爷见怜,这边玉娘前脚还没迈出门槛,那边陈府报丧的就传来了陈大公子的死讯。
玉娘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姨母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喜虽然冲不成了,但是阴亲依旧能结,大不了少算一点彩礼。能让个黄花大闺女为个死人活活守寡一辈子——这事要是传出去,再被朝廷赏赐几座贞节牌坊,陈家这该多有面子!
然而这次倒是陈家发话了:阴亲就不必结了,要守寡还有原配在呢。如果真这么有心的话,不如就把玉娘当做是陈家的女儿,送给城隍老爷当新娘罢了。
城隍老爷为什么要娶新娘?白典使劲拍了几下脑袋都没能找出答案来。看起来玉娘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对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事都不太了解。
白典叹了一口气,决定就从这个点着手调查。
他起身离开梳妆台,小心翼翼地提溜着长裙和宽大的袖摆,又觉得脑袋上像顶着一个大冬瓜,冬瓜藤蔓还在不停地打着颤。
就这鬼样子,待会儿还能出去找失踪人口吗?白典正打算找两根绳子把裤腿扎一扎,耳边忽然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小娘子,你家相公在哪儿呢?”
“……?!”
白典悚然抬头左右张望,四下里却是空无一人。
“卫长庚?!”
他隔空和那个声音对话:“你能看得见我?还能跟我说话?”
“我毕竟是你的监护人嘛,你进副本之后我这里就收到提示了。训练副本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所以可以无障碍通话。”
远在东极岛上的男人心情愉悦地抓过一把薯片塞进嘴里,说话声有些嘟嘟囔囔:“正觉得无聊呢,你就文艺下乡来了。”
“不要看!”
白典咬牙切齿,恨不得找个红盖头自己把自己的脸蒙上算数。
“别害羞啊,还真挺好看,一点看不出是个男的。”
卫长庚越说越来劲儿:“快摆几个pose,我给你拍照。”
“拍你个头!”
白典躲到了帐子后头,正准备再大吼几句,外头忽然传来了“嘎吱”一声怪响。
“嘘,有人来了。”
卫长庚立刻切换到正经模式,叮嘱道:“时刻记住你的人设,但也不要被占了便宜。”
“……”
到了嘴边的吐槽又被吞回肚子里,白典点点头,集中注意力去听门外的动静。
这间小破屋就是玉娘的闺房,那么外面应该还有一个大杂院。刚才听见的怪响很可能就是院门被人给推开了。
有人要进来?是迎亲的人吗?不太可能。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走路。尽管这是一场变了质的婚姻,可眼下的这种安静也未免太不合常理。
再说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但凡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这点时间早就应该推门进来了。
白典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他飞快地吹熄了梳妆台上的红蜡烛,然后猫着腰躲到了通往杂院的隔扇门下。
门外仍然是一片安静,但如果仔细谛听,还是能够听见有一种沙沙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面上缓慢拖行。
白典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舔破一点窗户纸朝外面张望。屋外果然是一个杂乱的小院落,月光从天井高处洒落下来,像是在青砖地面上铺了一层银霜。而那个发出沙沙摩擦声的东西,就在银霜上缓慢爬行着。
是个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人类的上半身,腰部往后的肢体已经完全消失,拖出一条血路。
等到那人爬等更近了些,白典认出了他的长相,正是玉娘的姨夫肇俊哲。
僵尸闯进了肇府,玉娘的姨夫变成了僵尸,肇府的其他人状况不明——这算不算现世报?
白典知道这样想不正确,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暗爽。可是爽过一番之后,新的问题无可避免地接踵而来。
肇府上都有僵尸了,那他还怎么出去?
就像是在强调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大门外头又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僵尸,右边眼睛里还插着一支带血的金钗。
很好,这个就是玉娘的姨母。他们夫妻两个还真是做鬼都不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
白典手脚并用地重新爬回梳妆台边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作为防身工具,飞快地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两只僵尸不进屋,那是最好的。但如果他们推门进来,尽量不要正面冲突,绕过它们跑到院子里,然后直接跳上围墙爬上屋顶。
白典记得很清楚——出发前的鸟瞰视频显示,这座城里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如果选择正确的道路,说不定能够全程避开与僵尸的正面冲突。
计划制定完成,白典重新看向通往庭院的隔扇门。透亮的月光将一个颤颤巍巍的剪影投映在了窗纸上。
白典屏住呼吸,只听“嗤剌”一声,一支带血的金钗捅破了窗户纸戳进室内。紧接着整面隔扇门都动了起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是姨母,她要闯进来!
白典的紧张只持续了五秒钟,因为他很快就发现隔扇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那僵尸也并不纠结,拍打了几下发现没有效果,就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白典忽然听见头顶高处的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喀啦啦”的脆响,紧接着是木板的断裂声,几十块瓦片下雨似地砸下来,热闹得就像是过年放鞭炮。
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家伙也跟着瓦片一起从天而降,那是个黑黢黢的大块头男人,一见到白典作势就要上手搂抱。
“玉娘别怕,俺来救你了!”
白典吓得倒爬了几步靠在墙根上。
妈的,这个自信的智障是什么人?
第047章 城隍娶亲
白典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自信智障名叫张强,是玉娘儿时的青梅竹马。他家世代都是屠户,生意做得不小, 家底倒也殷实。
据说玉娘与张强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后来玉娘因为家中出事,孤身来到决湖城投奔姨母,便再没有与张强见过面。直到前些年, 张强开始帮着家里运送货品到决湖城,偶尔便会跑到肇府来探望玉娘。姨母姨夫虽然对玉娘的夫婿另有谋算,但看在张强每次登门都会带着厚礼的份上,倒也会叫玉娘出来与他见上几面。
很显然,张强一直都把玉娘当做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来看待,甚至就连得知玉娘即将嫁给陈大公子做妾之后也没放弃希望。倒是张家二老得知消息之后,为了避免自家傻儿子因此得罪了豪强,把人关在家中, 好几个月没在玉娘面前出现过了。
所以说这个傻大个儿是在得知决湖城遭了尸疫之后,不顾危险赶来救玉娘于水火之中的。
好感人,可惜玉娘并不喜欢他。
——是的,与其他情报一同涌入脑海的,还有玉娘对于身边人的看法和判断。她憎恨姨夫和姨母,厌恶陈家大公子,讨厌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仆下人。至于张强……既有感激也有无奈, 但肯定没有爱情。
如果换到现实世界,两个人或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但是那个年代, 男人和女人之间单独见上一面都会惹来风言风语,别说爱情了, 在结婚前能混个眼熟就很难得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白典继续与张强拉开一定的距离, 避免发生肢体接触。与此同时,门外头的姨母显然也被刚才的动静吸引了,又开始疯狂地撞击起了隔扇门。
再这样下去,附近的僵尸说不定都会被吸引过来。
“玉娘莫怕,我来保护你!”
只见张强从后腰上抽出一柄剁骨大刀,甩向“哐当咣当”烈摇晃的隔扇门。锋利的刀刃砸断窗格,不偏不倚地劈开了姨母的天灵盖。
僵尸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白典跟着张强推门而出,终于来到了杂院里。那只只剩下半截的姨夫还在地上爬着,张强重新捡起剁骨刀,走上去照着它的脑袋就是一通乱砍,骨头崩裂、血肉横飞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够了,它已经死了!”
白典走过去,抓住张强的胳膊。
鲁莽的男子显然意犹未尽:“这两个老东西,姓陈的死了,居然还想把你嫁到城隍庙里去,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
白典拉不动他,赶紧换了个策略:“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引来更多的僵尸可怎么办?”
“玉娘说得对!”
张强这才停了手,作势就要往院子外面走。白典急忙拉住他,又指了指屋顶:“咱们还是走上面罢。”
张强点了点头,转过身背朝着白典蹲下:“我背你!”
白典拒绝:“我自己来!”
张强嗤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自己来个啥?!快点爬上来!”
见没法沟通,白典干脆闭了嘴。他看了看院墙的高度,再看了看面前的张强,后退两步一个冲刺,踩着张强的右肩轻松一跃就翻上了围墙。
“我说我可以。”他低头看向脚下的男人。
“胡闹!”
张强的脸却一下子变黑了:“男人肩膀上两把火,女人怎么能随便乱踩?”
“……”这什么鬼迷信?
白典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要跟古代人计较。
很快两个人都上到了屋顶。这里虽然不是决湖城里地势最高的所在,但视野也足够开阔——放眼望去,附近全都是低矮的民居,全都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活人正躲在黑暗中惴惴不安。
除去透亮的月色之外,唯一的光亮远在天边,那是一长溜高高挂起的灯笼和火把,像是悬浮在半空中。
“那边是南城门。”
张强指着光亮解释道:“朝廷派来的军队就驻扎在城门外,我们逃到那里就安全了!”
看起来至少还有六七百米的距离,不可能全都在屋顶上来来去去……不对!白典赶紧提醒自己:这里是训练副本,他的任务是找到新娘,而不是跟着眼前的傻大个儿离开决湖城回老家结婚。
……何况玉娘根本就不喜欢他。
无论如何,先解决实际困难最重要。白典从衣袖里取出剪刀,撩起一片裙摆撕开剪断,准备将衣袖和裙子绑起来固定好。
可张强又大惊小怪起来:“你干什么?!大姑娘家的撕自己的裙子,成何体统?”
白典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我现在这样跟你跑出来,孤男寡……寡女的,就成体统了?”
“这不一样。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娘子。”
白典绑好了衣袖,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张强,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希望你不要误会。”
他原以为张强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异常冷静。
“我知道啊,你说过几遍了。”
都拒绝过了还一口一个娘子吗?这是什么脑回路?白典正准备吐槽,只听张强又开口说了一大段话。
“我爹跟我娘那会儿也是成亲当天才见的第一面,到如今不也恩恩爱爱二十年。反正你现在可以依靠的也只有我了,我不会嫌弃你的。”
苍了天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白典简直想要剖开张强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脑回路究竟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但他提醒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对了,你知不知道陈家为什么要将我嫁去城隍庙?”
“提起这个老子就有气!”
张强咬牙切齿:“你要嫁的那个陈家老大不是死了吗?死前还咬掉他老婆一块肉,那婆娘眼看也不成了,可肚子里还有一块肉。陈家花重金从外头请了一位什么什么圣手,说是可以剖腹取子。为了让原配能够熬到大夫进城,他们就想着把你嫁去城隍庙送给城隍老爷,就当是贡品了!”
大夫?难不成就是风铃选择的那个角色。白典心里有了数——陈府应该是不能去了,遇上敌对的风铃分分钟都有可能被送出副本去。
他追问:“所以为什么是城隍庙?难道城隍老爷还能管住僵尸不成?”
“能啊,谁说不能的。”
张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听人说,这次的尸疫根本就是因为城里人惹恼了城隍老爷才起的,说是有人把一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丑女嫁去给了城隍爷!”
张强是个不怎么有逻辑的人,转述起听来的话也欠缺调理。白典废了好一番劲儿才勉强弄懂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决湖城里一直都有给城隍爷娶亲的习俗——每当城中遭遇旱灾、火难,或是大户人家遇到了祸事,都会将适龄女子送去城隍庙举行象征性的婚礼。之后,女子将进入城隍山上的女观,终生诵经祈福直至老死。
几百年下来,城里少说也出了百八十位新娘,一直都说灵验,唯独只有今年由姜家送去的那位新娘,惹出了天大的祸水。
决湖城的姜家,世代经营白事生意,专门帮人置办寿材、料理后事,那纸扎的假人更是远近闻名的活灵活现。这活儿干得好了,顾客自然纷至沓来。因此虽然名声不佳,但家底倒是颇为殷实,据说甚至超过了明面儿上的首富陈家。
可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钱的姜家也不例外。也许是平日里跟阴间走得近了,姜家人丁日渐凋敝。到了这一辈,更是无一男丁,仅仅只得了一位千金。
这位姜家千金名叫灵芸,名字好听,可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张强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却听说她身长八尺、肤黑如碳,膀大腰圆甚是魁梧,容貌丑过月英无艳。据说曾经有人半夜上门买口棺材急用,没成想到应门的竟是姜灵芸,那人以为撞鬼,当场吓了个半死,第二天还雇了道士到棺材铺子外面收惊。
转眼间,这位姜家独女也已过了二八年华,上门说媒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要不是穷困潦倒就是歪瓜裂枣,全都冲着姜家的钱财而来,一个个恨不得今天做了女婿明天就沽清生意、休掉丑妻,卷着财产一走了之。姜家能有今天的生意,自然不会被这些狗屎玩意儿糊了心眼,久而久之,给女儿物色婆家的心思竟也慢慢地淡了去。
再说那姜灵芸倒也是个奇女子,年纪轻轻便已经接手了家中生意。不仅账算得门儿清,各种手艺活儿也都难不倒她。甚至还有传闻说她拜了城外义庄的两个赶尸匠人为师,学起了操纵尸体的法术,像是要接下这笔活儿,拓展姜家的业务范围。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姜灵芸的爹娘也因为意外离她而去了。
同样是失怙失恃,年纪尚幼的玉娘只能投奔亲戚。而已经成年的灵芸虽然不必投亲靠友,却不得不面临着另一种威胁。
姜家的远近亲戚们找上门来了,他们打着主持丧事的名义在灵芸的家中长住,点检着姜家的产业与财产,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姜父的遗嘱,说是已经将灵芸许婚给了一个城里著名的痨病鬼。
灵芸自然不肯答应,可事到如今,偌大的天地之间,已经再无人替她出头做主。于是那些亲属便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将灵芸捆了塞进花轿送往婆家——竟是连守丧三年的孝亲之礼都顾不得了。
然而同玉娘的遭遇一样,那痨病鬼根本没有进入洞房就一命呜呼,摆在灵芸面前的命运一下子变成了两条。
其一,为亡夫殉葬。
其二,嫁给城隍,一辈子古观青灯。
灵芸嫁与城隍的那天夜里,决湖城下了一场暴雨。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顶血红色的花轿在暴雨中进了城隍庙,而那些送亲的人再出来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只一只的僵尸。
故事听完了,白典气得想骂脏话。
这是什么阴间故事,这是什么阴间世界。变着花样吃绝户,怪不得叫做决湖城,城里的人只怕早就已经是活着的僵尸了。
不过气归气,这个故事倒的确透露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与灵芸有联系的赶尸匠应该就是六张角色卡中的一张,如果没记错,应该掌握在那个名叫齐飞丽的女见习生手上;
任务中带走的新娘,既可能是灵芸本人,也有可能是其他女性受害者——无论如何,必须去城隍庙,那里肯定是这个副本的关键地点。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白典抬头看向张强。
“你能先送我去城隍庙吗?”
他找了一个很烂的借口:“我有一个很好的姐妹在道观里,我有点担心。”
果不其然,张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你在胡说什么?快点跟我出去!”
行吧,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
白典缓缓起身,准备先跟着张强走一段路,然后找个机会将他打晕留在安全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肇府的屋顶,白典突然发现远处缓缓地走过来了一只身材矮小的僵尸。
第048章 合理
张强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
——再给他一个脑袋他都未必能够想明白, 刚才还乖巧听话的玉娘,怎么会突然间从房顶上滚落下去。而下面又怎么会恰好就有一只僵尸,扑上去照着玉娘的脖子就是一口。
无论如何, 大祸已经铸成,被僵尸咬伤的人早晚也会变成僵尸。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再不去管玉娘的死活, 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人走了。”
僵尸停下了啃咬,并后退两步,月光旋即照亮了它的脸庞——虽然皮肤是诡异的青紫色,眼珠子则是一片猩红,但他的确就是夏夷光——那个和白典组队参加训练的实习生。
“谢谢,帮了大忙了。”
白典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脖子,顺便将脑袋上摔松了的发钗头花什么的拔下来丢在地上。
夏夷光沉默地上下打量了白典几眼,没有说话, 转身又要离开。
“别走啊。”
白典去扯他的衣袖:“别的队想要集合还没这么容易呢。”
“不走会被你拖累。”
夏夷光实话实说:“我是僵尸,你是人类。你跟着我,你会被杀;我跟着你,我会完蛋。”
还真有道理。
白典叹了口气:“那作为刚才的报答,我把我所知道的线索告诉你。”
说着,就将陈家、肇家以及姜家的事捡重要的告诉了夏夷光。
矮小的僵尸脸上露出了刹那的疑惑:“为什么帮我?我这么嫌弃你。”
白典笑笑:“人不会因为被嫌弃就真的变成垃圾,但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有可能会。”
僵尸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通过队伍频道将一张地图共享给了白典。
“这是我目前调查过的区域,没有城隍庙。”
好家伙, 这么点时间,他把这座城的小一半都给溜达了。而且这些地方僵尸通行无阻, 那就意味着人类必须小心绕行。
白典收下了地图,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就看见小僵尸已经扭头走远了。
唉,说到底还是嫌弃啊。
白典苦笑了一下,依旧翻上墙头,坐回屋顶上。
这一次没有人来说什么“成何体统”,他坐在透亮的月光下,开始剪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当沉重的发饰随着发绺落在地上,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别剪了,跟狗啃似的。知不知道在那个年代的人眼里,短头发的女人比僵尸还奇怪。”
卫长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这座城里的人本来就是一群僵尸。”
白典又喀嚓喀嚓剪了几刀,将原本宽大的衣袖紧紧捆扎在手臂上——现在方便行动多了。
卫长庚没有再阻止他,反而调侃了一句:“你那边好像是夏天?不如剪个短袖短裤露脐装出来,反正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正常的装束。”
白典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在讽刺我。”
他抬头去看月亮,把它当做卫长庚的代理脑袋:“你觉得我没有用心去维护玉娘这个角色形象。”
“你做了你以为正确的事,事实上用我们的道德标准来看,你的确是正确的。”
卫长庚表示自己没有错过白典刚才的一连串举动。
“你拒绝了不爱的人的求爱,拒绝了继续接受他的恩惠,为了彻底摆脱他的纠缠,甚至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如果换做现代,我可以为你点赞。”
“但是现在不行?”
白典的手不知不觉揪紧了剪下来的红布,仿佛明白了什么。
“……因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玉娘的世界。当我离开……玉娘就会被迫接受我强加给她的一切选择,然后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些选择所造成的一切后果。”
“对,你觉得玉娘会不会喜欢你给她剃的这个新发型?”
卫长庚抛出问题:“你觉得她会不会接受张强的示好,在没有爱的基础上与对方拜堂成亲,然后无聊但安稳地过上一辈子。或者像我们这些现代人所期待的那样,抛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奇迹般地在这个蔑视女性、视女性为草芥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我希望是后者,但我不知道。”
白典诚实地摇头:“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预测不了他们的想法。”
“那就尽量别替玉娘做出无法逆转的选择。”
卫长庚终于抛出了这番谈话的重点:“越是落后的社会,就越是需要编织复杂的人际关系纽带来获得生存的机会。也许在千年之后的人看来,我和你这样的关系也挺不正确的,你会愿意让他们主宰你的意识,和我绝交吗?”
“……不愿意。”
光是稍微往那个方向思考一下,白典都觉得憋气:“我明白了,之后的事,我会让玉娘自己选择。”
“之前的事你也可以尽量补救。”
卫长庚指导白典召唤努斯,打开了“副本操作界面”。下一秒钟,白典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套浮空的菜单界面。包括了目前所获得的情报、夏夷光分享给他的虚拟地图等资料信息。
“看见‘卡牌’按钮没有?打开它。”
在卫长庚的要求下,白典打开了卡牌分类。只见白光一闪,长长的卡牌列表瞬间在他眼前铺开。打头的几张卡牌金光灿灿,却全都背对着白典,有那么一点高不可攀的样子。
卫长庚继续给他明确的指示:“这些你还买不起,往下拉,选择213号卡。”
白典从善如流地找到了第213号卡牌,白铁的卡面,一看就知道属于草根级别。牌面名叫《小回复术》,作用是“让你的外观恢复到十分钟之前”。在卡牌的右下角还标注着购买这张卡牌所需要的积分:150点。
“因为是训练赛,所以卡牌交易也是虚拟的。你目前拥有500点初始积分,可以自己考虑应该怎么花。”卫长庚耐心指导。
白典首先将213号卡牌买下,并表示立即使用。耳边旋即响起了一道短促的提示音,与此同时,白典感觉脑袋很明显地往下一沉——讨厌的新娘头饰又回到了他的脑袋上。
“但是我可以把这些东西给拆掉吧?”
他嘟囔着拔下了一根晃来晃去的步摇,又丢掉耳坠子和头花。
“肇家惨遭僵尸灭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不容易逃跑出来,慌乱之间扯破了裙摆,丢掉了头饰……只能随便将头发拢一拢扎一扎——这个应该不难理解吧?”
“合理就好。”
听声音,卫长庚又开始吃起了薯片,这说明他已经放松下来。
白典把脑门上的装饰品全都拿掉了,又用手扒梳着长发,束成一把马尾甩在脑后。
“别人都是独立闯关,我却和你隔空聊天,你说算不算作弊?”
“做什么弊啊,他们不就想要看这一出吗?”
卫长庚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倒是看得挺透:“我要不配合着露露脸,泰华那小子吃起瓜来该多失望啊。”
“倒也是。”
白典又开始整理身上的衣物:“听说这儿的人最低四级起步。我什么级别没有,你也才八级,咱俩是烂锅配烂盖,相信其他人也不会介意的。”
说完这番话,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月亮做了两个深呼吸。
“我准备好了,下一个目标,城隍庙!”
虽说是有了明确的目标,但是城隍庙究竟在何处,这还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好在白典手头边还有夏夷光留给他的地图。除去僵尸横行的区域之外,余下的地区说不定还有被困的人类,他们一定知道城隍庙的具体方位。
刚才张强说,距离这儿最近的地方是南门,也就是说肇家位于决湖城的南部。古时候不少朝代又以北面为尊,因此向北边探索的价值比较大。
计划变得越来越清晰,白典脚步不停,很快翻出了肇府所在的街坊。这一路上,他几乎全程在屋顶和院墙上行走,偶尔有些地方必须下到地面行走,也全都慎之又慎,因此并没有与任何僵尸正面遭遇。不过他还是远远地望见了不少的怪物,成群结队地在黑暗的大街上游荡。
很快,新的情况出现了——与许多古代城镇一样,决湖城是由九座里坊组成的。这九座里坊以九宫格的形式排列在一起,彼此之间不但有高大的坊墙阻隔,坊与坊之间还有宽敞的道路。
因此,想要离开肇府所在的里坊继续北上,就必须翻出坊墙,穿过大街,进入另一座坊墙。
白典开始通过队伍频道呼唤夏夷光:“你那边怎么样了?再交换一下地图啊?”
夏夷光久久没有发回消息,就在白典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那个小子带着点儿气喘的声音。
“干什么?!”
白典正准备开口,右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声——只见一朵血红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紧接着耳边响起了江离的声音。
“各小组注意,黄连已经被淘汰。剩余人数5人。”
黄连已经退出训练副本了,谁干的?僵尸还是其他见习生?白典心中顿时腾起了无数的问号。
“是我杀的。”
夏夷光冷不丁地给出答案:“他想伏击我,我拖着他绕了半条街,引来一堆僵尸把他给拆了。”
寥寥几句话,掩去了好一番腥风血雨。白典不由得默默佩服起了这个资历最小的实习生来。
但他也没忘了正经事:“我打算从正本坊进入明光坊,打听一下城隍庙的具体位置。你去过明光坊南边的横街吗?那边安不安全?”
夏夷光回答:“我只是远远看了看,街两头都架着拒马、垒着草包。明光坊的墙头上还有弓箭手,地上倒着几具尸体,头上插着箭矢。”
有人、还有防御,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白典谢过了夏夷光,并且承诺无论有什么发现,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两个人结束了通话,白典便一门心思朝着北面前进。
可真正来到正本坊的北门前,白典却又遇到了棘手问题——北门倒是敞开着,但内侧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七八只僵尸正在月光下游荡。
眼下只有从北门离开正本坊,再穿过横街,才能够抵达明光坊的南门,眼前这群僵尸是无法回避的障碍物。
白典回想了一下夏夷光刚才透露的情报,很快有了主意。
他在距离坊门最近的墙上蹲下,随手揭下一块瓦片,用力朝着坊门掷去。
高大的木门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重重地撞在了上面。这很快吸引了那几只僵尸的注意力,它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有戏!白典暗喜,他继续冲着坊门投掷瓦片。
投到第五次的时候,第一只僵尸绊倒在了门槛上。它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第二只又压在了它的身上……等到它们好不容易爬过了门槛,来到坊外的横街上,半空中果然听见了弓弦的脆响。
白典极为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八只僵尸全部消失在了北门外,而横街上的弓弦声也彻底消失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翻下墙头,随手抄起街边的一个竹匾扣在头上,快步朝着北门跑去。
“救命呐!”
他尽量装出少女的语气:“我是城南肇家的玉娘,快开门,救救我啊!”
第049章 极限一换一
明光坊是决湖城最热闹的一个坊, 坊内没有几座民居,而是一座市场和几条商业街,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 那就是古代CBD。
眼下,这个古代CBD就成了一座孤独的堡垒。铁匠铺拿出了客制的弓箭,孔武有力的运夫和护院守住几座坊门, 住店的游侠蹲守在坊墙高处。而更多的人则聚拢在客栈里,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白典扮演的玉娘也被领进了客栈的大堂,他那一身红色嫁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白典坐到角落里的桌边上,假装不好意思地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一边偷偷地打量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面善好沟通的方便打探情报。
结果面善的人没看到,倒是看见了两个最不想看到的人——扮演道士的哈拿,和扮演大夫的齐飞丽。
而这两个人显然也已经发现了白典, 对视了一眼之后齐刷刷地起身朝着白典走过来。
冷静点!白典告诉自己:这里是客栈大堂,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大打出手。否则所有的路人都会对他们产生怀疑。何况哈拿和齐飞丽本来就不是一队的,他们估计是早就达成了什么相安无事的条约。
想到这里,白典决定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头,已经有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坐到了白典这一桌,“关心”道:“小娘子, 听说你是肇家的表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来说说,让哥给你做主。”
你要是能做主就不会缩在这里躲僵尸了!
白典在心里不齿, 表面上还是装得楚楚可怜。肇府距离客栈路途遥远,实在无法解释他一个“弱女子”如何孤身闯关。于是干脆编造了一个“前往城隍庙的送亲队伍在半途中遭遇僵尸, 唯独只有她一人侥幸生还”的故事。
两个男人倒是信以为真,没有深究。然而一身道士打扮的哈拿却突然挤到了白典的面前。
“姑娘竟是在送亲途中遭遇的袭击?可贫道怎么听说, 凡是前往城隍庙的送亲队伍都不会被僵尸攻击?”
他这一说,边上几个人也开始纷纷附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也听说好几户有女儿的人家,随便扯匹红布往女儿身上一裹就往城隍庙送。说是城隍爷收下祭品就能让一家子人在庙里避难。”
“我听说有户人家女儿才三岁也送。”
“有个四十多的寡妇,听说也被她儿子送了去……”
眼看着自己现编的谎话快要兜不住,白典也不着急,反而做出一副无辜表情。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上香也是去的佛寺。不过临行之前倒是听抬轿的说,好像是要去什么焦兰坊……”
“害,焦兰坊那不是陈家吗?”有人喊了起来:“那么大个城隍庙在永兴坊,谁会搞错?”
“所以说他们不是要把我送去城隍庙了?”
白典迅速记下了永兴坊这个地名,现在只差找个借口从这里脱身了。
然而那个牛鼻子道士哈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纠缠上来。
“姑娘,姑且不论你是要被送去哪里,单说整一队人全都出了事,就你一个弱女子浑身上下完好无缺,这也未免太过蹊跷了吧?”
此话一出,又有人小声附和:“说得有道理,怎么听怎么好像聊斋里的故事,这女的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哈拿得意地听他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又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
“诸位都知道,这僵尸病是只要抓一下咬一口就能染上的。这位姑娘穿得又是一身红,万一真要有个伤口什么的也看不出来,就这么坐在大堂里诸位能够放心?”
“是不放心。”有人点头。
“要不验验?”有人提议。
“怎么验啊?”有人明知故问。
“还能怎么验啊?脱了看看呗!”有人不怀好意。
脱白典自然是不怕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谁怕给谁看?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玉娘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眼看着面前这群渣滓越欺负越起劲,白典正想着该用什么对策,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
“不劳诸位大爷操心,我带他去验一验便知。”
发话的是风铃,她的角色是大夫,由她来做这件事的确最为合适。
说完这番话,她也不去管那些家伙是否同意,拉起白典的手扭头就走。
两个人从客栈的后门来到庭院里,这里黑灯瞎火也没什么人,正好停下来聊点机密。
“谢谢你。”
白典收回自己的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他被打印出来两个多月第一次接触到女生。
风铃比他淡定许多:“别误会,我只是讨厌那些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一群渣滓。”
白典虽然不是女人,但也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但眼下并不是坐在一起吐槽奇葩的时候。
他问风铃:“你和哈拿在一个客栈里,你们结盟了?”
“你忘了他的人设了?”
风铃嗤笑:“进城浑水摸鱼的茅山道士,浑身上下都是把柄,要稳住他很难吗?再说了,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呢,他怎么动我?”
“原来如此。”
白典若有所悟:“不过我猜你也不会跟我们结盟吧?毕竟哈拿的队友已经出局,你们三个完全可以联手对付我和夏夷光。”
“想多了吧你?哈拿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强的。”
风铃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你们一个实习生一个观光客,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我们四个联手倒还有点希望。”
“你想和我们联手对付哈拿?”
白典为难:“可是夏夷光根本不和我同路,他嫌弃我。”
“没关系,你带我去找夏夷光,我负责和他交涉。或者我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选!”
“别!别杀我,我还想玩儿呢!可夏夷光他压根不跟我说话,我怎么找?”
“知道卡牌商城吗?你花100点买那个315号卡牌,能看见队友的位置。”
“你稍等,我还没用过商城……那要不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求你留我到最后,但你好歹让我这个废物看一眼真正的新娘到底是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风铃许诺得干脆。
于是白典就在风铃的指点下买好卡牌,又研究了一阵子:“夏夷光在北边……但我的地图不全,不知道具体怎么走。”
“你刷新一下。”
风铃将自己收集到的地图共享给白典:“现在怎么样?”
“清楚多了,可还是缺一点。”
白典想了想:“要不咱们先走一步算一步?”
风铃点头说好,两个人便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客栈,趁着夜色向北行进。
风铃的角色职业是大夫,白典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头衔——她能够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药粉,轻松迷晕了两个负责看守明光坊西城门的壮汉。
“你作为哨兵的特殊能力?”白典好奇。
“不,这是大夫角色的自带属性。”
风铃让白典帮忙将壮汉挪到门边的草丛里,又往他们的鼻孔里塞了解药,确保他们很快就会醒来,这才领着白典走出了明光坊。
明光坊的西门外是决湖城里最气派的凤翔大街。这里显然也经过了一番鏖战,地上散乱着拒马和草包,还有干涸的鲜血和尸首。但是乍看之下并没有发现僵尸的踪影。
白典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角色还有属性?因为这是训练赛,所以特别放水降低难度?”
“怎么可能,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风铃简直难以置信:“梦海本来就分好几种,普通世界只是最常见的一种。像刺云这种高级别的哨塔,当然要以更高级别的稀有梦海为目标,稀有梦海里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难道你从来不看联盟比赛?”
“我当然看,但我一直以为那些全都是选手自带的天赋能力。”
白典指着自己,眼神充满了期待:“这么说,我这个角色应该也有特殊属性了?”
风铃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每个角色的稀有度都不一样,越强的角色需要的积分就越多。你这个新娘……是六个角色里最便宜的,所以……应该没啥特殊属性。”
“所以你之前嫌弃这个角色,不光是因为讨厌她的身份吧?”白典若有所悟。
风铃干笑了两声,扭过头去不再继续这番对话。
离开凤翔大街之后,前方的情况开始有了变化——拒马和草包这些障碍物少了,地上散落着鞋子、竹篮、行囊等各种物品,还可以看见残缺不缺的尸骸。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大都遭了火灾,有一些甚至成片地坍塌下去,让“屋顶漫步”变得不再可能。
“这里的百姓根本来不及抵抗就遭受了攻击,有些人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白典做出自己的判断:“我们应该离这场灾难发生的源头很近了。”
“还没找到夏夷光吗?”
风铃又抛出一把糯米粉赶走从暗处扑出来的僵尸:“快点,我的道具也不是无限的!”
“就快了,快了!”
白典一副苦恼的模样:“这里已经没有地图了,我得找一条合理的路线……这边!”
说着,他又指了一个方向。
“永兴坊?夏夷光就在这个坊里?”
风铃半信半疑地朝着虚掩的坊门张望,可只看了一眼就吓到了。
“……里面怎么这么多僵尸?!”
“你忘了?夏夷光的角色本来就是僵尸,他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白典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格外镇定。
风铃终于觉察出了他的不对劲,愣了愣,咬牙切齿道:“夏夷光根本就不在这里,你是故意把我骗到这儿来的?!”
白典倒也不否认:“咱们彼此彼此,你说要跟我们结盟,又何尝不是在骗我?”
“……很好!”
这里毕竟不是吵架的地方,风铃恶狠狠地瞪了白典一眼,准备先寻找退路再教训这个狡猾的女装大佬——可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刚才被她驱散的僵尸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早就将他们的退路切断了。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风铃一把揪住白典的衣领:“现在我们两个都完蛋了!”
“可我觉得自己不亏。”
白典摊开双手,一副任君处置的超脱范儿。
“我只是个连等级都没有的死小白,而你可是堂堂刺云的见习生。我们极限一换一,谁更赚?”
要不是僵尸就在附近,风铃恐怕是要咆哮起来了。
“你是疯子吗?正常比赛里不会做的事,训练赛里也不要做!这里要是真的梦海你还敢跟我一命换一命吗?!”
“我敢啊……”
刚说完这三个字,白典突然一手揽住风铃,将她往左边推搡。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僵尸突然他们身旁的破窗里探出来,枯瘦的十指疯狂抓挠着空气。
“驱尸粉不够了!”
风铃焦急地翻着药囊。
“你不是还有哨兵能力的吗?”
白典提醒她:“还等什么?”
“……我是回复系哨兵!”
白典一拍额头:“所以你才选择大夫这个角色?!”
眼看着边上那只僵尸即将破窗而出,周围的僵尸也越聚越多,白典姑且抄起地上一块烧焦的牛腿板当做武器,一边冲着空气大声喊话。
“还不出来?你的队友就要被淘汰了。你确定自己还有胜算?!”
几秒钟后,他突然听见了三声空灵清脆的铃声,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传来。
就在铃声响起的刹那间,距离风铃最近的几只僵尸突然停下了动作。
第050章 最强的弱者
魂铃声声, 群尸听令。
白典循着铃声朝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去,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手持铜铃的长发少女,正是四位见习生中唯二的女生齐飞丽。她与风铃是队友, 角色卡是“赶尸人”。
“……小丽!”
风铃顿时如释重负,可又觉得自己愚蠢的行为连累了队友,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
“有话待会儿再说。”
齐飞丽的性格显然比风铃要沉稳一些, 当即给出明确指示:“先离开这里。”
说完,她又摇晃了两下铜铃。只见被她控制住的那群僵尸开始缓慢移动,其中几个将风铃保护在其中,余下的开始与其他僵尸推搡撕扯,试图开辟出一条生路。
见局势缓和,风铃勉强定了定神,突然间又恶向胆边生。
她一把揪住白典垂在脑后的马尾辫:“我先杀了你!”
白典虽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但也经不住这样拉扯, 当即抱着后脑勺向这位姑奶奶讨饶。
“女侠有话好好说,我知道新娘在哪儿!”
“我呸!”
提起这个风铃就是一肚子气:“不就在这附近吗?你把我骗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当你的保镖?”
“女侠英明,我现在是真的一张底牌都没有了。”
白典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但是没等风铃发话,他又故意压低了声音。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你们站在僵尸堆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这个小白废物身上。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我是哈拿……你猜我会怎么办?”
风铃愣了一愣,倒是屋顶上的齐飞丽已然反应过来。只见她飞快地朝着屋脊倒退了两步, 下一秒一道剑光隔空飞来,竟然将她刚才站过的瓦片打得粉碎。
“哈拿!”
风铃在墙角隐蔽处发现了那个偷袭自己队友的臭道士。
“你一直跟踪我?!”
“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
猥琐流的茅山道士大言不惭:“你们想杀夏夷光。而我呢?既想杀你们又想杀夏夷光, 所以我跟着你们有错吗?”
“油嘴滑舌!”
屋顶上的齐飞丽又摇了摇手上的铜铃,两只僵尸顿时朝着哈拿扑去。
可她能够控制的僵尸总数是有限的, 风铃这边的防御顿时出现了一个小缺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近处的一间铺子“吱呀”敞开了大门,一只僵尸忽然拽住了白典的胳膊,把他往屋子里拖拽!
白典“哎呀”了一声,踉跄两步,突然反手揪住了风铃的小辫子,将毫无准备的姑娘家也一起拽进了铺子里。
两个人像一条绳上的蚱蜢似地摔进了屋内,大门又立刻重新关紧了。
风铃将头发从白典手里抢救出来,嘴里还在恶狠狠地叫骂着什么,可她一抬头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张遍布着尸斑的、青紫色的面孔。
“呀——!”
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夏……夏夷光?!”
“想死吗?”
僵尸夏夷光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
“不想!”
风铃摇晃着脑袋,两条小辫子就跟拨浪鼓似地。
“行。”
话不多的实习生点了点头,突然拉起风铃的手腕,照着手背就是一口。
少女再度发出了惊叫:“我说了我不想死!!”
“你没死。”
白典提醒她,天上既没有燃放烟花,江离也没有发出阵亡提醒。
夏夷光证实了这一点:“我咬了你,你现在跟我一样都是僵尸,你得听命于我。”
“我现在是僵尸?”
风铃愣了愣,捧住自己的脸颊,像是想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别急,正在变呢。”
白典很贴心地给了她答案。
风铃显然还没法消化这个事实:“我跟小丽不是队友了?”
夏夷光摇头:“不是,但如果我们赢了,我可以分给你一部分积分。”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风铃看向夏夷光,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服气,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明明只是个连哨向学校都没有进过的小实习生,竟然倒过来指挥起了他们这群高校毕业、甚至获得了刺云见习机会的准优等生。
“距离变化完成还有三分钟,你可以慢慢考虑。”
夏夷光也懒得浪费时间在嘴皮子上:“三分钟后不同意,我给你一个痛快。”
“女侠……”
白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就得到了一记白眼。
“闭嘴啊!你这个骗子最讨厌了!”
行吧,白典摸摸鼻子后退两步,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扮演一棵植物。
屋外,齐飞丽和哈拿的对决还在继续,僵尸似乎也越聚越多,而屋内却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状态。
“你跟夏夷光配合得不错。”
白典的耳边又出现了卫长庚的声音。
“有没有觉得,你刚才的那一连串作风很像一个人?”
“像谁?”白典没有头绪。
“我啊。”卫长庚大言不惭。
白典嗤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倒不奇怪。”
“难道不是我的遗传基因太强大了?”
“滚吧!”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开始毫无营养的垃圾对话,居然是卫长庚率先拐回到了正题上。
“给你一个提示,好好观察一下永兴坊里的情况,想一想是怎么造成的,快去。”
虽然并不明白卫长庚这番话有什么意义,但白典还是乖乖照做——这间铺子本来就建造在永兴坊的墙根上,走到铺子的内侧,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能够清楚地看见永兴坊的内部。
这座里坊的布局与刚才他路过的几座里坊都不一样,进门之后是一大片宽敞的广场,两侧鳞次栉比的全都是店铺。广场中央由南向北,地势逐渐抬高,修筑起了一条青石坡道。由于视角的关系,白典无法看见坡道尽头究竟有什么,但那里似乎灯火通明,发出的金红色光芒映红了小半边的天空。
是城隍庙,对了,一定是城隍庙!
白典的心中拨云见日一般,顿时就有了新的目标。但是理智同时提醒他,卫长庚让他仔细观察的,应该不只是城隍庙的位置这么浅显易得的结论。
到底是什么呢?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再次从近处开始一点点寻找。
正像风铃刚才通过门缝所看见的那样,整个永兴坊内部有很多僵尸。与决湖城内其他区域的僵尸不同,这里的僵尸显得格外迟钝,而且全都面朝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都在看着城隍庙。”
白典小声说出自己的发现。
“庙里有什么?”
卫长庚引导他。
“姜灵芸,那个‘最丑’的新娘。”
白典想了想:“还有把女儿嫁去城隍庙的那些人,他们应该也在里……等一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长长的广场坡道上来回逡巡,突然间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铺子的另一个角落里。风铃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我想好了,要做僵尸。”
她告诉夏夷光自己的答案:“赢不了训练赛,但我还能积累经验。”
“随你。”
夏夷光提醒她:“作为僵尸,你只能听令于我,角色属性也变了,具体自己看。”
“这样那些臭僵尸就不会攻击我了?”
风铃显然对这一点感到满意,接着伸手指向白典。
“那你干嘛不把他也咬了?”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白典正好有话要跟他们两个说:“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去城隍庙吧。”
夏夷光还没说话,倒是风铃反问他:“我们两个僵尸是没问题,可你行吗?”
“我可以试试。”
说完这句话,白典转身来到通往永兴坊的隔扇门前,抽掉门栓,轻轻向外一推。
陈旧的门轴发出又尖又长的吱嘎声,门扇朝着两侧徐徐分开,一阵浓郁的香烛气味迎面而来。
“喂,你……”
风铃急忙伸手想要将白典拽住,然而白典已经紧走几步,接近了一只呆呆站在天井里的僵尸。
那僵尸同样也面朝着城隍庙,因此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发现白典的接近。于是白典绕着僵尸转了半圈,然后做出了一件就连夏夷光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他抬起手,居然弹了一下僵尸的脑瓜崩!
僵尸终于有了反应,它猛地扭头看向白典,蒙着白翳的眼珠子活像两枚白色石子儿。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两下,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可害怕归害怕,他却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想要逃开的念头。
那僵尸死死地盯着白典,本该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像是贪婪的表情。
它朝白典伸出鸡爪似的双手,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白典的一瞬间,却又仿佛遭遇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
风铃擦了擦眼睛,简直无法相信。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这之后,无论白典怎么主动挑衅,甚至主动发起攻击,僵尸就是没有办法伤害到白典分毫。
见状,夏夷光也领着风铃来到了白典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风铃迫不及待地提问。
白典一手将僵尸推进了边上的莲花池,任由它在浅浅的池子里扑腾。
“如你所见,新娘这个角色是受到保护的,僵尸不能伤害她。”
“这么神奇?你怎么发现的?”
“一个有点大胆,但有根据的推断。”
白典示意他们看向前方:“除了僵尸之外,我们眼前最多的是什么东西?”
夏夷光和风铃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目光在面前的广场上来回逡巡,还是风铃首先反应过来。
“是轿子!这里有好多轿子!”
的确,光是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就有不下十顶各式各样的舆轿,全都东倒西歪在地上。抬轿的人早就已经变成了在轿子周围游荡的僵尸,而轿子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夏夷光也明白了过来:“这些都是送亲的轿子,里面本来应该坐着送去城隍庙的新娘。”
“但是这儿也没看到凤冠霞帔的僵尸啊,连个穿红裙子的都没有。”
风铃意识到了重点:“所以送亲的人都被咬死了,只有新娘逃进了城隍庙?”
“我也是这么推测的。”
白典点了点头:“但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恐怕是不具备那么强的自保能力的,所以我认为一定有一种力量保护着她们,让她们豁免了僵尸的伤害。”
夏夷光却不赞成白典的推论:“冒险的猜测,也有可能是她们直接被僵尸吃掉了。”
“那也应该留下衣物和残骸。”
白典笑笑:“不管怎么说,我赌对了。你就当是我的直觉比较厉害吧。”
于是,两只僵尸和一位新娘,开始肩并肩地朝着坡道上的城隍庙前进。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僵尸都被白典这位新娘散发出的“诱人气息”所吸引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摇晃着残破的身躯,露出贪婪的表情,它们伸出肮脏的双手,上下牙齿摩擦着发出“咯咯”的脆响,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它们动不了你,你却可以攻击它们——这样你不就无敌了吗?”
风铃发现了华点:“还好这次训练不是以击杀数为得分标准,否则你这不就是在开挂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强的一张牌落在我手里,很浪费?”
白典半开玩笑地感叹道:“也许正是因为那些自诩阳刚、充满攻击性的‘强者’不屑于选择这种弱小角色,才保证了训练赛的平衡性。歧视别人的结果就是为难自己,不也挺有道理的?”
“……”
风铃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由衷感叹道:“你可真能忽悠。”
“他以前还是个小警察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卫长庚突然插嘴。
“放飞自我了吧。”白典笑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正说着,只听见他们身后的坊墙上突然响起一阵又急又乱的铜铃声响——白典回过头去,恰好看见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将他身边的石头栏杆削掉了一半。而那个阴魂不散的牛鼻子道士哈拿,正以天外飞仙的姿势朝着他们飞过来。
“茅山道士这个角色还能飞?”白典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开挂。
而风铃的回答更是令他感到了羡慕嫉妒。
——“这是哈拿自己的哨兵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