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睡过
周绮元经常出入周怀安的书房, 知道他平日会看关于国策谋略的书籍。而且原文里面,他能够在短短几年内夺得皇位,必然对朝堂局势有一定的了解, 胸有笔墨, 运筹帷幄。
再说周宜这一生, 给足了周怀安关爱与尊重。只要是他提的需求, 必然有应必求,格外重视。所以寻求周怀安的帮助, 才是当下明智之选。
想到这里,周绮元连忙动身前往西院。
午后的阳光正盛,正是适宜午睡之际。
就在周绮元满怀希望地来找周怀安时,不料欢喜称,人出去了, 并不在府中。
周绮元一愣:“他一个人走的?去哪里了?”
平日里欢喜几乎与他形影不离,无论去哪儿都会跟在他身边, 今日一个人出门, 不禁让周绮元感到奇怪。
欢喜面露迟疑之色, 转念想了想,小姐不是坏人, 对周怀安也很好,告诉她这件事应该也无妨。
于是下一刻, 他关好门窗,顷身小声道:“小的偷偷告诉您,您千万别说出去。”
周绮元:“?”
这么神秘。
欢喜:“主子半年前不是从王全那里得了一笔赔偿吗,这几个月来, 他一直忙着做生意,经常在外奔波。有时候会带小的一起去, 也有时不带小的,今日赶巧了,没带我。”
周绮元顿时震惊了。
他居然会做生意?
虽说原文里面没有提过他做过生意,但周绮元转念想了想,他少年时期的经历很多都是一带而过,所以做过生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解了心头疑问,之后匪夷所思地问:“为何有时不带你?”
欢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情有些沾沾自喜道:“主子说,体恤小的辛苦,让我休息休息。反正今日他出门前,就是这么对小的说的。”
周绮元思忖起来,虽说哥哥心地善良体恤下人,可他一个人出门在外,她到底有些不放心,不由询问:“他做的什么生意?可有具体地址?”
欢喜如实回禀:“做的茶叶生意,在西街买了一个仓库,专门存放货物所用。不过小的不确定他今日去没去仓库那里,避免您白跑一趟,建议您还是安心等他回来再说吧。”
周绮元了然于心,又问:“走了多久了?”
“巳时走的,”欢喜说到这里,径自猜测道,“想必快回来了。”
周绮元听后,朝屋内环顾,见到桌上放着两盘瓜果点心,都是平日里她喜欢吃的。心想,反正自己都来了,等他回来也没什么,于是道:“我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欢喜应了一声,然后殷勤地为她斟茶倒水。
周绮元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吃点心,嗑瓜子。
正值夏日,暑热正盛,周绮元嗑了半天瓜子,吃得犯困了,打了个哈欠。
好困哦,他还没有回来。
等他回来后,非得找他诉诉苦水不可。
现在嘛……
算了,太困了,先眯会儿再说。
周绮元伸了个懒腰从桌前起身,走到床前,接着,一头歪倒在了床上。
她想着只是小憩一会儿,于是面朝外侧躺在床边,鞋袜未脱,搭在床外。
她睡姿随意,只要不在母亲眼皮子底下,从来不管仪态雅不雅,一向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哥哥的床好软,好香。
周绮元闭着眼睛这般想着,不多时,很快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
京城主街,周怀安头戴帷帽从酒楼里走出来。谁也看不到,藏在帷帽中野心勃勃、势在必得的轻笑。
他离开后不久,这间酒楼二楼一间包房内,两个男人分别坐在酒桌前,年轻点地低声问:“您觉得,此人可信吗?”
“不用担心,”
年长些的男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们同他来往多次,你没看出来吗,他就是个好功之人,急于在我们面前表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太子殿下虽人在东宫,可睿王那边也颇受圣上疼宠。周宜手握重兵,将来若有变故,此子定能派得上用场。”
年
轻男人缓缓点头道:“也是,周宜向来保持中立,他的儿子来投靠我们确实没什么奇怪的。这人庶子出身,袭爵无望,又没有背景,将来必然碌碌无为,只能另谋出路。有他作为我们的眼线,倒不用担心周家能翻出什么大浪。”
年长男人一派沉稳老练,掸了掸袖口:“聊得也差不多了,找个时间,让太子见上一面吧。”
“是,”年轻者略一拱手,语气恭敬,“这件事我来安排,届时给您音信。”
……
周怀安从外面回来,进屋看到周绮元侧卧在他的榻上,正睡得憨甜,不由脚步一顿,放轻了动作。
他轻声走上前,恰有一阵微风顺着门洞入内,扬起她双垂髫上系着的红色发带,青帐垂在床的两侧,朱红衣裙一半垂在床边,随风轻轻浮动。
他缓步走近了,看到小姑娘睡颜白里透红,娇憨可人。
周怀安眼里浮出轻浅笑意,想到什么,起身从衣柜取了一件自己的长衫,完了走回来,为她轻轻盖在身上。
欢喜走进屋,见人回来了,正要开口,被他抬手示意噤声。
周怀安看着小姑娘恬静地睡眼,等了片刻,确认她没有被惊醒,方才慢慢转过身,往外走去。
欢喜轻手轻脚地跟上前。
周绮元醒来时,已经是申时了。
阳光照进屋,洒在地板上。她坐起身,看着窗纸上轻轻摇曳的虚幻树影,当下有点蒙。
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来找周怀安,完了等地犯困了在他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看来,这是睡过头了。
她揉了揉额角,环视一圈,在屋内没见到周怀安,正打算出去看看人回来了没有。恰在这时,周怀安轻声走进屋来。
她立时笑起来,跳下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完想到什么,有点尴尬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完了起身朝他迎了过去。
周怀安将她的动作神态尽收眼底,目色温和地看着她停在自己面前,清隽的眉眼染着笑意:“回来有一会儿了,”
说到这里,旋即又道,“听欢喜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你还专门跑过来一趟,等我到现在?”
想起自己惦念的事情,周绮元忽然抿住唇,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顿了顿,仰头看着他,启唇道:“你有没有办法,劝爹爹不要得罪魏皇后,假意趋附她?”
周怀安神色诧异:“你怎么关心起朝堂之事了?”
周绮元原封不动地将讲给周长庚的那个梦境与他说了一遍。
周怀安越听神色愈发凝重,最后听到家破人亡时,他下颌线绷紧。
周绮元看着他神色古怪,不由问:“怎么了?是不是被我说得吓到了?”
他敛眸,半晌,牵起唇,看着她,眼底沉黑隐晦:“如果我说,我也做过和你一样的梦,你信不信?”
周绮元:“?真的假的?”
少年黑曜石般的眼底,下一刻浮现出细细碎碎的笑意,他没回答是真是假,只是扶上她柔嫩的脸颊:“别担心,我会劝他的。”
怕她胡思乱想,又补了一句,“我们周家,一定不会出事的。”
周怀安语气温和,一双目光平定地注视着她时,莫名让人感到信赖。
周绮元与他无声对视着。
她一直都相信他说的话,也知道他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
少顷,她唇角弯起,满脸真挚:“嗯。”
两人熟稔,许多事情已经不用言谢,只说互通对方心意。
这时,周绮元忽然想起他做生意的事,忙问:“对了哥哥,你在做生意吗?”
她在原来的世界中,父亲就是经商的,父亲学识渊博,情绪稳定,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以至于让她觉得,经商的人脑袋都很聪明。
“嗯。”
周怀安也没故意隐瞒,坦荡承认了。
“哥哥你好棒。”
她由衷地赞美道。
周怀安看着她清亮满是崇拜之意的眸,目色不经意又柔软了许多,抚上她的头:“哥哥赚了钱,可以给你买许多你喜欢的东西。”
周绮元听他这番话,心中自是欢喜,笑着脱口而出道:“就算你不赚钱,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小姑娘由衷地说完,周怀安眉梢微挑。莫名觉得她这些话,有些耳熟……
他忽然想起来了,周承光曾经说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只不过,面前这个说着要养自己一辈子的人,是阿元。
周怀安敛眸,见她一脸喜悦,扬唇玩笑般应道:“好,倘若哥哥经商失败了,你来养我,”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温笑着道,“我在院里做了一只秋千,想不想玩一会儿?”
周绮元一听秋千,两眼顿时放光。
她满眼欢喜,连连点头:“好啊。”
周绮元同他走出去,接着后知后觉,知道他这是又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不过想到他在哄自己开心,感觉倒也不错。
院里浮动着醇厚蓊郁的花香,两棵茂密的大树中间悬着一只秋千,是用桃木板做的。木头上的毛刺剔除得干干净净,上面还细心地铺了一层绒毯。
这会儿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灼热了,清风徐来,多了一些静谧的凉爽。
小姑娘身姿轻盈地坐上去,周怀安站在她身后,笑着问她:“准备好了没有。”
第52章 相换
她满脸期待地回应一声:“准备好了。”
周怀安沉吟一瞬, 手上收着力道,向她后背推去。
小姑娘随着秋千高高荡起,起落间, 发带飘荡, 衣袂飘然, 像是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热烈, 又自由。
周怀安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迎光摇荡的背影而移动, 听着她灿烂的笑声,不由生出一种,“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的想法。
这时,小姑娘回过头来,一张灵动的笑脸, 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臆想。
她笑容纯真, 阳光下, 发带轻盈飘舞, 乌眸黑亮剔透,一双眼睛笑起来时弯成了月牙儿, 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一刹那间,他心中漫过一层柔软, 甜蜜。只觉小姑娘的笑容极其灿烂,比头顶上的阳光还要夺目耀眼。
而他明明没有饮酒,却看的眼睛醉了几些,不经意地舔了舔唇。
真是可爱得紧, 忽然想把她……私藏起来了。
……
日子就这么滑了过去,一晃便是三年。
昔日的少年长高了许多, 站在院中,一身月牙白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半头乌发用一根玉簪挽起,其余披泄在身后。
他的眉目温润柔和,晨光落入他的眸,漾着星星碎碎的光。
少女站在秋千上,阳光的清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洒在她脸上,柔润的肌肤莹白剔透,淡红色的衣裙随风翻飞。
曾经粉团子似的小姑娘也渐渐长开了,脸上少了许多稚气,多了几分娇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周绮元本来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在上面,后来胆子越来越大了,干脆站了上去。
小桃站在旁边看得直紧张,恍神间似乎明白陈氏为何将她看得越来越严实了。
她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没有养出那些千金们娇气胆小的毛病。反倒是性格随性乐观,从不循规蹈矩。
周绮元扭头朝周怀安喊:“哥哥,再推高一些。”
周怀安站在她身后,逆光而立,晨光给他周身打上一层淡淡的光泽。他就这么站着,面如冠玉的脸上,嘴角轻轻勾起。
周怀安加了些力道推向她背心,然后温声问:“够高吗?”
周绮元:“再高点。”
周怀安拿她无奈,又笑着加了点力道。
他内力浑厚,使力时身姿笔直,一脸从容。
突然飞得格外高,好像即将摔出去了,周绮元立时慌了:“啊啊啊,太高了哥哥!先停一下。”
旁边的丫鬟们掩袖偷笑。
周怀安眼疾手快,伸手揽过她的细腰,将她转眼间抱离了秋千
架。
之后,扶住她双肩,关怀地询问:“吓到了?”
“嗯,有一点。”
周绮元两腿有些发软,语气瑟瑟:“我刚刚以为要摔下来了。”
宠溺溢满周怀安的双眼,他摸摸她的头,声音带笑:“放心吧,哥哥一直在护着你,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周绮元看着他。
他的目光,总是那么让人感觉踏实。
两人四目相对着,转瞬间,她忽然笑靥如花:“那我还要继续玩。”
周怀安闻言一笑,满脸耐心:“好,我扶你上去。”
周绮元重新站到秋千上,满脸兴致勃勃的让他推高高。
笑声再次回荡在院子里,周怀安负手而立,忽然道:“半个月后就是除岁夜了,想不想和哥哥一起去夜市看花灯?”
周绮元一听这话,面上顿时露出一副惊喜之色。
她没有回头,看着前方径自反问:“我们两个吗?”
身后“嗯”了一声。
周绮元又问:“可以去吗?不会被我娘发现吧?”
往年除岁夜,一家人都是围在一起吃团圆饭,事后各自回房休息。
且说周绮元活泼好动,只是身为侯府嫡小姐,幼年又被人绑架过,是以虽然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但平日里被管束的很严,除了上下学,没有父母许可,不得随意出门。也只有周怀安私下偷偷带她出去玩。但也仅限于白天,晚上很可能查房。
“无需担心,”周怀安早已为她考虑周全,“就算发现了,我会为你说话。”
周绮元还没去过这里的灯会,心中自然好奇,想去看看。
没做多想,很快就答应了。
接着,两人约好,当日晚饭后在府门外汇合。
约定一落,这时,一个下人跑进院子传话:“二少爷,大小姐,老爷让您二位过去一趟。”
两人转头听完,周绮元足下一点地,从秋千上跳下来:“你稍等一下。我们收拾收拾,马上就过去。”
说来也怪,这一年,太子接手泉州水害一事无成而惹圣上龙颜不悦,睿王得势。楚应辰随时面临换储危机,正是最紧张的一年,底下暗潮涌动,剑拔弩张,但本该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周家却一直到这一年的冬日都平安无事。
周绮元默认为是因为周宜听了劝,虽然他算不得八面玲珑,但好歹褪了莽直口无遮拦,多了些许圆滑。
兄妹二人赶到前院,彼时人已来齐,周绮元刚迈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林湘。
周怀安温文尔雅的朝父亲行见礼,林湘则眼神炙热的看着周怀安。
周宜笑容慈和地看着兄妹二人:“瞧你们俩,成天腻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语气倍感欣慰。
林湘看着两兄妹,不知怎么的,回想起下人们道两人亲密无间朝夕相处的那些话,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不过转眼间,她又摒弃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们是兄妹,彼此都认为是有血缘关系的,根本不可能朝那个方向发展。
没错,是她多虑了。
想通这一点,她缓缓松出口气。
周绮元状似打招呼一样随口一问:“林姐姐这是……”
周宜笑着解释:“湘儿年满被放出宫了,往后不再进宫做六公主的伴读了。”
周绮元心口一悸。
她早就听说了林湘快满年头出宫的消息,突然确定真的被放出宫,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周宜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很好,见人到齐了,朗笑道:“今日让大家过来,是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说到这里,他让管家打开地上的一只楠木箱子。
木箱被打开后,他介绍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圣上赏赐给我们周家的,你们几个孩子任选一样带回去。”
边境多乱,周宜去年初又带兵赶到赤峰驱除鞑虏,一走便是整整一年,今年年底刚回京,正好赶上每年一度各方进贡。圣上犒劳周宜驻边有功,赏了一些西域玩意儿,周宜拿出来分发给几个孩子,让每人挑一样。
兄妹几人凑近前,见箱里装着玉石玛瑙,翡翠珠链,镶金小镜……每样东西无不是造型奇特,做工精致美观,十分引人稀罕。
周绮元正挑的眼花缭乱间,这时,下人牵来一匹小马驹站在门外,周宜道:“那匹几个月大的汗血宝马也是圣上所赐,有人喜欢的话,也可以领走。”
周绮元顺着周宜所指看过去,一眼就看中了这只小马驹。正要开口之际,恰时周承光抢先一步抚掌上前道:“这个好,我就要这个了!”
周绮元一愣,没想到却被周承光捷足先登。
她不甘示弱:“爹,我也想要这个。”
“先到先得,”周承光得意洋洋道,“我先开的口,只能是我的了。”
周绮元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向周长庚求助:“大哥,三哥欺负我~”
周长庚板着脸,正要开口劝说周承光让给妹妹,这时,周怀安忽然微笑说道:“三弟,上次你看中了我一把弓,我用那弓相换,你把小马驹让给阿元可好?”
周承光好骑射,一日,他无意看到周怀安房中挂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犀角长弓,一眼相中。周承光朝思夜想,一直想办法弄到手里,可是无论自己用什么奇珍异宝作为交换,他都不愿意撒手。
周承光觊觎周怀安那把长弓多日了,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为了哄周绮元开心,愿意拱手相送。
想了想,汗血宝马还能再有,那弓却是世间难得一件,觉得不亏,于是懒洋洋松了口:“你就宠着她吧,都惯得她无法无天了,也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倒霉,娶个小祖宗进门,”说到这里又转口道,“记得把弓送我房里去。”
周绮元懒得理他,转头搂住周怀安的胳膊:“还是二哥哥待我好。”
少女两颊上的笑涡清晰分明,像是抢到肉片的小狐狸,满眼欢喜。
周怀安低头看着她,眉眼间漾着温柔的笑意。
东西分发完毕,待众人陆续散去,周宜看到周怀安迟迟没有走,略一沉吟,温声询问:“怎么还不回去,可是有事?”
周怀安应“是”:“有件事想求得您的同意。”
周宜嫌少听他求于自己,不禁有些意外:“什么事,眼下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但说无妨。”
周怀安出于敬重,对他行了一礼:“爹,孩儿想去卞江待几年。”
周宜登时惊讶,大惑不解道:“为何要去卞江?可是府中有人刁难你?”
这三年来,周怀安假意帮楚应辰做事,出谋划策,以此换取他的信任,使周家不但躲过前世一劫,还为日后自己的大计打下了基础,埋下了火线。
如今睿王威胁到楚应辰的储君之位,他作为谋士,主动提出帮他拔除睿王的根基。而睿王的根基,就在卞州。
“孩子儿有错,”
周怀安主动承认错误道,“实不相瞒,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外私自行商,做些茶叶生意,而卞州气候合宜,适宜茶商发展。我想着,趁自己还未成家,当出门见见世面,磨砺几年,所以,”
他弯身,语气恳切,恭敬的朝周宜拱手一拜,“还请父亲应允。”
第53章 突然
音落, 周宜眉眼间露出三分担忧,还有几分不舍。
周怀安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两人聚少离多, 可自周怀安出生之日起, 他就一直照料着, 对他的感情丝毫不比另外几个儿女少。
周宜看着面前的少年, 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今年十五,过完年虚岁也有十六了, 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这个年纪,出去打拼也属正常。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倒是远离了京城这个浑浊之地, 往昔那些无法公布于世之事,也随之自落尘埃, 随风而去。对他而言, 也是一种保护。
而他从小心思聪颖, 读书过目不忘,想来将来必能创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周宜想到这里, 渐渐动摇了。
不
过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再问了他一遍:“你确定想好了?”
完了好心提醒, “卞江距离京城上千里地,你人不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兴许会很难。”
周怀安郑重点头:“孩儿思虑已久, 各种困难也都想到了,虽说独立生存不易, 但我对自己有信心。”
周宜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轻叹一声,抚上他肩膀:“好孩子,你长大了,为父确实不能守护你一辈子。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干涉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大胆去闯吧。”
周怀安面露微笑,诚挚道谢:“多谢您成全。”
周宜:“你打算何日启程?”
“我行李不多,一日就能收拾出来,剩下的,便是国子监的学业,待我年初办完休学手续,估计正月初就能出发了。”周怀安恭谨回道。
周宜略一思索,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缓缓点头道:“行吧,这段时间,我给你找些可靠的人手,让他们随你一道南下,协助你。另外,我会写文书一封,你到了那边若遇到麻烦,可凭借此物寻求当地城守的帮助,他与我往年有些交情,应该能帮你一二。”
周怀安一拱手,再次感激道谢。
周宜眸色温和,拍拍他的肩,慈爱一笑:“你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得为你着想,这些都是当爹的该做的,你我之间,无须见外。”
周怀安笑着应“是”。
且说周绮元得了一匹小马驹,心里宝贝得紧,连着两日往马厩跑。
周怀安陪她一起过来,给马儿喂草。
周绮元一脸愉悦地道:“我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说完,她托着下巴开始思索起来。
过了须臾,周怀安轻声开口:“‘小宝’,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周绮元立时扬唇一笑,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好,简单又上口,就叫‘小宝’了,”
说着抚摸上小宝圆圆的大脑袋,“小宝,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让哥哥教我骑马,我带你出去玩。”
小宝自然听不懂周绮云的话,自顾自地低头吃草。
听到周绮元这番话,周怀安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京城,略一沉吟,平声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周绮元转头看向他,全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脸上犹自带着笑:“什么事?”
他顿了顿,不疾不徐地道:“过些时日,我就要去卞江了。”
周绮元:“?”
她脸上笑容一凝,怔愣了一下,声调带着一丝紧张:“你去卞江做什么?”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怀安抬头,望着头顶上的碧空苍穹,声调轻缓:“去那边经商。”
说完,收回目光,看向她。
忽然听到他离开京城,而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周绮元脸上顿时掩不住露出落寞的情绪:“你与爹娘都说过了?他们同意吗?”
“我只与你和爹说了,爹没有反对。”他道。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已经定了。
闻言,周绮元的神色肉眼可见得愈发低落起来。
他要离开京城了。
还真是突然。
按理说,远离朝堂,远离这片是非之地,本该为他高兴才对,可是……
啧,周绮元感到有点难过。
可能不止一点。
这时,周怀安倏然轻轻开口,状似随意地问她:“我离家后,你会想我吗?”
周绮元心里正酸涩,听他这么问,心脏莫名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及多想,她嗓音闷闷地回:“嗯,”完了转口又语气倔强地道,“不想。”
周怀安愕然了一下,旋即轻轻一笑。
周绮元心中懊恼。
客观来讲,离开京城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只是……
她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周绮元压下心头不知名的情绪,带了一丝自己都听不出的赌气之意,面色镇定地道:“那边气候湿润,人杰地灵,确实适合经商与久居。”
说完,她拍拍手上的草屑,转过身,强作淡定地往马厩外面走去。
周怀安目光追随着她,旋即起步跟了上去。
周绮元脑袋浑浑噩噩,边走边想:走了也好,周家暂时安全了,这钩心斗角的京城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往后也不用她一直为他操心,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挺好。
兄妹二人从马厩走出来,周怀安脚步轻缓地落在她身后,打量着她。心里琢磨着,小姑娘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他略一沉吟,脚步加快些许,走到她身侧。
周怀安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哥哥还会回来的。”
“哦,”
周绮元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事,完了又一副发自内心地建议道,“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卞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适合长居。”
周怀安瞧出她说得一脸违心,忍着笑意:“那我也会回来的。”
周怀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认真注视着她,观察她脸上的情绪。
周绮元眸色轻晃了一下,忽然停了下来。
方才脑袋似是生了锈,没仔细思考他究竟说的什么意思,此时回过味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她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回来做什么?探亲吗?”
完了再回他的卞江去?
“回来安家,”
他说这些的时候,音调平和,看似随意,但给人一种不似玩笑的语气。
而他始终注视着她,视线没有从她脸上离开片刻,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里才是我的家。”
听懂了他的意思,周绮元郁结的一张小脸瞬时间松弛许多,露出一抹狡黠的欣喜。
他将少女脸上的喜悦捕捉进眼里,忍俊不禁一笑。之后,凑近她的脸,语声低沉悦耳:“开心了?”
周绮元在其他人面前可以轻松藏好自己的情绪,只是一遇到他,就不知道防备了。
她别开脸去,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调皮与别扭:“才没有。”
这副模样落在周怀安眼里,简直同撒娇无别。
他纵容着她,好笑地问:“没有吗?”
周绮元固执地撇着脸,就是不看他:“没有。”
周怀安勾起唇角,生出故意逗弄她的心思,重复前面一个话题:“那会想我吗?”
周绮元明明听懂了,可又觉得没听懂。
她回过头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五官精致立体,放大在她面前。狭长美目微弯,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盯着她的眼。
她舔了舔唇,面无表情地回:“不想,刚刚已经说了,不想。”
你怎么又问一遍。
周怀安仍旧笑着,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低声追问:“真的吗?”
周绮元:“……”
周绮元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不顺畅了:“真的真的。”
求求你不要再问了谢谢~
说完,周绮元两脚仿佛上了弦,匆匆忙忙埋头走开,将他甩远了。
周怀安看着少女遁走的背影,终于没忍住,低笑出声。
*
两日后,京城落了大雪。鹅毛大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满城银装素裹,马车难行。
楚帝免了百官上朝,工部尚书叶年在自家书房中,正提笔写信,欲给白云观中的女儿带去家书一封,忽然,耳畔响起敲门声。
声音只响了两下,门外人影便闪身离开了。
叶年一怔,迟疑了一下,起身查看究竟。
结果看到下方门缝,搁置着一封匿名信。
他捡起来,展开来看,紧接面色凝重起来。
密信中提到当年贞妃生下死胎一事,道具体详细经过需要见面之后聊。见面的地址附在下方,并备注只许他一人前往。
叶年是贞妃的生父,当年受这件事影响,官途一直不顺。
如今有人重新提及此事,他不禁疑问连连。对方到底是谁,为何会知
道此中内情?
再者,这信中内容是否为真?
正思索这封信的可信度时,恰时有下人急匆匆跑来。
叶年回过神,收起信件,与此同时听对方低声慌忙禀报道:“大人不好了,贞妃娘娘不见了。圣上现下派人来查咱们了。”
叶年顿时大惊:“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对方满脸焦灼道:“小人也不清楚。刚刚李公公奉皇上之命来咱们府中,我在墙后无意听到的这个消息,来不及再听,赶紧跑来通知您一声,好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叶年眉宇间布满忧虑,沉默一瞬:“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下人一走,他重新看向手中的密信。
女儿从观中消失,同时间,他收到了这封密信。
叶年猜测,女儿消失一事,兴许和写这封信的人有关。
虽然孤身会见这个来路不明之人可能存在风险,但思来想去,事关重大,已经由不得他选,且去看看便是。
第54章 揭开
林湘自从被放出宫以来, 几乎每日都守在孟老夫人身边,服侍她左右,心里盘算着等时机到了, 能够让她促成自己和周怀安的好事。
孟老夫人也是个细心的, 瞧她年岁不小了, 这日拉着她的手慈声询问:“你虚岁十五了, 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家, 或是喜欢什么样子的,可否对祖母说说?”
完了又道,“祖母这几年给你留意了几个家世清白、家境殷实的男子,觉得都很不错,原想着给你见一面, 但又怕你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湘一听这话, 顿时面露羞涩。
孟老夫人见状, 笑着道:“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没什么好害羞的。”
林湘知道时机到了, 坦白道:“不瞒您说,湘儿确实已经有了……”
话音未落, 恰在这时,下人通传周宜来了。
孟老夫人微微愣了下,旋即开口让他进来。
林湘正说到关键处,突然被打断了, 心中不由懊恼。但没办法,只得悻悻然止了话头。
周宜进屋落座, 丫鬟为他斟茶倒水,他先是对着母亲寒暄了一番,问了下身体近况,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林湘站在孟老夫人身后为她轻轻揉肩,忽然听到周宜说,周怀安要去卞江经商,不知何日能归之时,心里咯噔一跳,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了力气。
她内心忍不住开始焦灼。
周怀安要走了,怎么办?
万一,万一他不回来了,她该如何是好?
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谈婚论嫁,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拴在身边再说。
林湘心中百转千回,忽然想到什么,整颗心悄然一落。
没错,她随他一起走。
他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
林湘下了决心,当日从孟老夫人房里回来,立时吩咐莲儿去取纸笔来。
同日晌午,周绮元用过午饭后来到西院。
见门开着,站在门口往里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屋内扫地丫鬟看到了她,对她说,人在隔壁书房里。
周绮元看向隔壁房门,之后几步走过去,正欲敲门时,恰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烧了。”
烧了?
哥哥在烧什么?
没做多想,她抬手敲门,嗓音软糯:“哥哥,我能进去吗?”
很快,房门从里面被人轻声打开。
周绮元笑眯眯看着对方。
周怀安亲自给她开了门,含笑让她进来。
而他神色温和,语声带笑,和方才自己听到的声音完全相反,周绮元险些以为是自己刚刚听错了。
“你让欢喜烧什么?”周绮元好奇地问。
欢喜还没来得及将手上的东西丢进火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主子。
周怀安顿了顿,也没想刻意隐瞒。
欢喜领会,立时拿给她看。
周绮元展开信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小字,墨迹未干:这几日天气澄澈,月色甚美,今夜可否到我房中小酌两杯?
下方留的地址是后院淑湘苑。
不是林湘还能是谁?
周绮元心下啧啧。
不得不说,这林湘胆子确实很大,正是待人说媒的年纪,竟敢堂而皇之地勾引男子入内。好听讲是真性情,敢想敢做,不好听地讲,就是不要脸。
周绮元心下揣测道,这个时候林湘不顾礼义廉耻地邀哥哥私会,只怕是得到了他要离开的消息,坐不住了吧?
思及此,她试探询问:“哥哥,她邀你赏月,你会去吗?”
她看着他,心里打鼓。
周怀安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淡淡地:“不去。”
周绮元悄然松了口气。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这时欢喜随口道:“这林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赏月是幌子,对主子图谋不轨是真。去了可就走不了了。”
周绮元一愣:“图谋不轨?”
虽然周绮元明白欢喜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乍然听到这个词,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还忍不住自行脑补出了一幅哥哥秀色可餐,被人眼馋扑食的画面。
欢喜愣了下:“小的可能用词不当,我是说,她意图勾引主子。您想啊,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独处一屋,这酒一上头,林姑娘稍微使点手段,主子还不……”
“欢喜,”周怀安肃声打断了他的多余解释,“她还小,休得胡言。”
嘴上轻斥着,眼睛却下意识观察周绮元的反应。
周绮元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好奇或是尴尬的情绪,而是无所谓地笑说道:“没关系,你不去就好。”
周怀安眉梢微挑:“你知道欢喜说的什么?”
周绮元一愣。
这时,周怀安不由想起了以前禁书的事,后知后觉地又问,“这些男女之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问这个问题时,表情略显严肃。
回过神,周绮元心虚地摸摸鼻尖:“无意中听外面的人说的,具体在哪里听到的记不住了,”
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生气了?”
以为哥哥生气了,接着会教育她,结果并没有。
他起身走过来,气质矜贵地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说着轻轻勾了下她粉白的鼻尖,“懂便懂了,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
周绮元:“?反正什么?”
“没什么,”
反正早晚都要懂。
后面这句他没说。
“三日后便是除岁夜了,我们的约定,别忘了。”周怀安话锋一转道。
周绮元点头如蒜:“嗯,一直记着呢。”
*
除岁夜,上京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夜里的周家府邸四处掌灯,一片亮堂。
周绮元用过晚饭,同父母告了辞,一路带着小桃躲着下人,摸出了大门。
她站在门口往里面时不时张望,直到不一会儿见周怀安从里面徐步出来,心思一动,正准备藏起来吓他一跳时,不料恰时里面传来林湘挽留他的声音。
“表哥。”
周绮元一愣,眨了下眼。
想了想,索性先听完再说。
周绮元躲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二人讲话。
今夜除岁夜,周怀安同林湘皆入了主桌吃饭,林湘瞧他离席,也借口吃饱了前后脚尾随了出来。
且说林湘本身就是个美人儿,今日一身淡青色的提花罗裙,稍加打扮,清丽脱俗,一双桃花眉目顾盼生辉。
周怀安听到这声“表哥”后,眉目淡淡,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林湘跑上前,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他停住脚步,冷瞥她一眼,语气不疾不徐,但夹霜带冰:“让开。”
语气毫无温度可言,冷寒至极。
周怀安对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早就没了耐心,若不是看在对方父亲对周宜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他保不齐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来。
林湘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声调柔婉,一脸执着地问:“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没有?”
为何迟迟没有回信?还是讨厌她吗?
她到底哪里惹他厌了?
明明她受那么多的异性喜欢,偏偏难以入进他的眼。
林湘满肚子疑问。
“你可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什么?”
周怀安懒懒地低眼,慢条斯理地讲给她听,“不检点。”
再难听的话,林湘也早就听习惯了,此时心口被刺痛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这般说来,你看了。”
周怀安斜睨着她。
她感受到他视线的危险,顿时紧张起来。
“没关系,你不想赴约也无妨,”
林湘迫于对方无形的威压,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听伯父说,你要去卞江行商了,在京城不能经商吗?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周怀安没什么耐心,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摆:“林姑娘,这是我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林湘有些无措,压抑在心里的情愫始终无处可宣:“我只是……只是……”
憋了许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诉说。
“只是什么?”
周怀安悄然弯身,逼近她的脸。
他眼角微微扬起,声线压低了说,“喜欢我?”
他替她说了出来,说罢,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林湘毫无防备,心口猛地跳了跳。
林湘喜欢他这件事,其实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三番五次缠他,约莫也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本想着先温水煮青蛙,慢慢同他拉近关系,暧昧试探。没想到,这层窗纸就这么被他直接撕开了。
林湘与他无声对视着,看到他眼里的讥诮,嘲讽,冷意,不由咬住下唇,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她的心意昭然若揭,无处可躲时,一脸冷漠的少年绕过她,漠然离去,同时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不喜欢你。”
欢喜牵着马车缰绳,摇头看着林湘,心道:真是不可理喻,主子早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林湘死死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暗道:你是我的,我是不会放手的。
出了周府大门,少年阴冷的神色尽敛,表情自然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周绮元,微微一笑:“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周绮元听完墙角,怔忪地回过神:“没有,我也刚到。”
周怀安没多说什么:“外面冷,我们先上车。”
周绮元往里面悄悄看了一眼,见林湘还杵在原地,一副犹不甘心的模样,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两人上了马车,前往城西花灯夜会。
周绮元坐在车里,脑中一直回想方才他与林湘的对话,整个人如坐针毡,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哥哥,我刚刚听到你和林湘说话了。”
“唔,”
周怀安情绪平静,并不意外,侧头看着她,“听到我们说了什么?”
他问这个的时候,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
第55章 灯会
“离着远, 没有听全,”
她如实回,完了绞着手指, 扫了他一眼, 继续道, “她问你书信赴约一事, 还提及你出远门的事,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周怀安依然笑着:“嗯, 还有吗?”
她摇摇头。
周怀安笑着揉揉她脑袋。
今夜的月色极好,透过车帘照进来,像是为他镀了一层柔光。
周怀安的袖口传来若有若无的松雪香,不住地往周绮元鼻中钻。
“今日哥哥心情好,不提她了, ”
周怀安收回手来,说到这里, 眸色温柔地看着她, “等下你想吃什么。”
周绮元很想问他, 为什么每次见到林湘就不高兴。
是因为自己曾经说过不喜欢她,所以才会对她避之不及吗?
她抬眼看着他。
周怀安盯着她, 偏了偏头:“嗯?”
周绮元挺直了腰背,不假思索道:“我想吃烤红薯, 蔡记包子,脆皮烤鸭,还有凉水荔枝膏。”
周怀安扬唇一笑:“好,等下都给你买。”
银盘似月, 人声鼎沸。
古时的节日夜市和周绮元想象中差不多,人群熙熙攘攘,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不断,卖艺杂耍,投壶猜灯谜的小摊,让人大饱眼福。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因为过节,周绮元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喜气的衣服,杏色小袄,明红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领口围了一圈狐狸毛的朱红比甲。
她一脸兴致冲冲地走在街上,来往的人们摩肩接踵,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走丢了。
周怀安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软绵绵的,摸起来让人爱不释手。
周绮元愣了下,莫名地看向他。
“牵紧我,这里人多,当心走丢。”他温声提醒道。
周绮元乖巧地点点头。
周怀安一袭月白色银丝直坠长袍,衬得身姿修长挺拔,加之容貌俊美,气质温雅矜贵,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怀春少女的目光。
然而,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璀璨的灯火,以及牵在手里的周绮元。
两人逛了半条街,周绮元出来前虽说刻意留了肚子,但还是转眼就吃了个溜圆。
她吃饱喝足,拉着周怀安在宽阔地带放了烟花爆竹,然后又携手来到河边放河灯。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月光下,长河波光粼粼,河面上满是形色各异的花灯,灿若银河,随风拂动,岸边杨柳依依,对面楼宇瓦舍华灯溢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今夜放河灯,可求学业、官途、姻缘和子嗣等。
周绮元将一盏琉璃荷花灯点燃,轻拨水面,目送它飘远,然后合手祷告。
周怀安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亦放了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将其拨远。
周怀安在心里祈祷完,看向周绮元。
灯光通明下,少女鲜衣墨发,琼鼻挺秀,眉眼间清纯无害,脊背挺直地站在岸边,神态无比虔诚。
黄澄澄的灯盏照亮了小姑娘冰雪似的面颊,灯火都好似失了颜色。
待她睁开眼,周怀安眉眼含笑地问:“求的什么?”
她侧头看过来,笑容明媚。
周绮元弯着眼睛,灯花映在她眼睛里,恍若星光,比面前的灯河还要璀璨:“保佑你在卞江平安顺遂,生意兴隆。”
周怀安一愣,旋即笑落眉梢:“你的愿望,似乎每次都是和我有关,就没有别的了?”
周绮元哑然了下,好像是哦。
谁也不知道,周绮元一个从不封建迷信的人,但凡遇到求生祈愿的场合,必然一个不漏地捐钱为周怀安祷告。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习惯。
她眼神清澈地问他:“你呢?”
周怀安目色专注地看着她:“我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和你一起看花灯。”
周绮元:……
他虽然是语气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但周绮元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真挚和认真。
一盏盏彩灯照亮了半边天,少女不经意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祈完愿,兄妹二人从河岸离开。彼时周绮元已经两腿走累了,开始犯懒,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周怀安顿了下,主动蹲下身去:“上来,我背你。”
周绮元担心累到他,语气有点僵硬地道:“其实,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周怀安没起身,唇角弯着清浅的弧度:“我不累,你上来吧。”
“……”
周绮元慢吞吞走到他身后,顿了下,虚虚环过他的脖子,贴在他的后背上。
少年两手拖着她两条腿,稳稳当当地直起身。
他后背温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十分好闻。
逛了那么长时间,周绮元已经有些困倦了,眼下舒服得快要闭
上眼睛睡着了。
头顶是明镜银盘,两侧是万家灯火。周绮元贴着周怀安的后背,强打精神,没话找话:“哥哥,到了那边,你会给我写信吗?”
“会。”
她又道:“哥哥,我什么都不缺,如果你在卞江过得辛苦,随时写信告诉我,我让爹派人接你回来。”
“唔,”他挑挑眉,用玩笑的口吻问,“然后养着我?”
即便知道是句玩笑话,可周绮元还是认真的想了下,紧接表情认真地回了个“嗯”。
周怀安牵起嘴角,漆黑的瞳眸里泛起点点的笑意。
“周承光说我是小白脸,看来,你也想让我这辈子都吃软饭。”
周怀安说完,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你才不是小白脸,”她纠正说,“你是我哥哥,我愿意养着你,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我知道。”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来,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兴许距离太近了,周绮元怔了怔,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她下意识抬起身来,与他这张帅脸拉开距离。
他无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回过头去,继续走路。
过了一会儿——
“哥哥,我是不是很重?你累不累,不然放我下来吧,我已经缓过来了,可以自己走。”
周怀安握着她的小腿:“不重,哥哥可以背着你,一直走下去。”
周绮元怔了下,干笑一声,心想: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
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雪,雪堆枝头,簌簌地随风摇着。
除岁夜一过,次日一早,林湘在房里害了病,一直咳嗽。
孟老夫人得了消息,连忙亲自过来看望,完了见她面色苍白,咳嗽不止,连忙吩咐下人请郎中来家中为她诊脉。
林湘却柔声拦住,接着,她点名要城西的崔郎中来,道说是以前找他看过病,此人医术高明,她比较信得过。
孟老夫人不疑有他,按她说的,让人去城西将此人请到家中来。
不消一会儿,郎中行色匆匆地赶来。
孟老夫人本以为林湘是染了风寒,结果崔郎中却说,她肢冷畏寒,体质虚弱已久,京中不适宜养病,建议去温暖之地进行调养。
孟老夫人一听,顿时犯了愁。
她心疼这孩子,可是,只有南方属于温暖之地,她一个女儿家在南方无亲无故,谁能护送她去,又让她如何安身?
孟老夫人哪里知道,这位姓崔的郎中是被林湘提前买通的,故意找了这番说辞,目的是能够与周怀安一起南下。
林湘靠在榻上,昨夜她故意在外面穿得单薄吹了风,此时一张芙蓉面因生病显得苍白无色,我见犹怜。
“祖母,我听闻南方养人,正好怀安表哥要去卞江,可不可以,让他捎上我?”林湘咳嗽两声,启唇提议道。
“这……”
孟老夫人有些犹豫,想了想,一脸忧色道,“这样吧,祖母帮你问问他。那孩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强行让他将你带上,先看看他如何说吧。”
林湘道谢,之后便在闺中静候消息。
当日下午,下人进屋给林湘回了话,道周怀安没有答应,原话说是路途遥遥,她本就身体不好,只怕是吃不消,将病情拖得更严重了,建议她在城郊找个清净之地安心调养,做好保暖工作。
林湘收到这番话时,险些被气昏过去。情绪一激动,咳得更厉害了。
她心中郁愤不已,感情偷鸡不成蚀把米,折腾半天,心血白费了不说,还让自己徒落了一身病。
*
年一过,转眼到了启程之日。
临走前夜,周宜专门吩咐厨房张罗一桌饭菜,让人取了陈酿多年的桃花酒,为周怀安送行。
林湘卧病在床,只得缺席。
酒过三巡,一家人在热热闹闹中陆续散去。
周绮元同周怀安一道离席,从里面走出来。
小桃跟在身后,手里抱着一只木盒子。出来后,周绮元让她将盒子交给欢喜。
欢喜一听,忙小心翼翼接了过来。
周怀安微微一愣:“送我的?”
“嗯,”
周绮元道,“冬寒未退,路途遥远,这围脖你带上御寒。”
周怀安亲手打开来,只见盒子里卧着一圈雪兔毛做的围脖,那皮毛通体雪白,看不到一丝杂色。
所用材料针线自是上等的,只是……
他眼力极佳,仔细观察,能隐约看到一点蹩脚的针眼。
“你自己做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周怀安笑着对她道。
周绮元在家中被母亲逼着学了几年女红针织活,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这些时日她连夜赶制了一条围脖出来,权当作给他的送行礼。
“是,”
周绮元自觉做得不好,但已经尽力了。
她抿了抿唇,别开脸去,吞吞吐吐道,“我手艺不精,你凑合一下用吧,反正,反正出门在外,谁也不认识你。”
周怀安:“……”
他没忍住,偏头无声笑了笑。
接着,趁她转回脸来前,恢复正常神色,由衷笑着评价一句:“我觉得,挺好的。”
哈?
周绮元不确定地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回说:“哦,你喜欢就好。”
第56章 传书
次日一早, 三辆马车在侯府门口就绪待发,周宜携一干家眷为周怀安送行。
周怀安虽为庶子,却有这般排面, 可见深受重视。
且说周宜心疼孩子, 本来给周怀安塞了两个丫鬟服侍左右, 但被他以路途遥远, 女子娇弱路上吃不了苦恐怕受罪耽误行程云云给婉拒了,眼下随行的皆是粗使家丁。
一切整装待发, 周怀安带着欢喜从垂柳石子路上徐步走来,怀里揣着一只桃红色的暖手炉。
周绮元远远瞧见了,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第一天穿到这里时送给他的那只。
而他今日的变化不止这个,还有他的穿着。
他一身浅青色长袍,外罩白裘, 脖子上裹着自己昨夜送的那条毛绒围脖,通体雪白, 衬得他面白如玉, 更加温润, 清隽出尘。
周绮元站在一堆人里,银红衣裙, 粉雕玉琢的小脸格外显眼。待周怀安含笑走过来,忍不住眉开眼笑的对他夸赞:“哥哥真好看。”
周怀安闻得这声, 骤然间,心脏清晰的起伏了一下。
他看了周绮元一眼,见此处人多,于是借口对周宜说, 有几句话想私下嘱咐妹妹,需移步说话。
周宜不疑有他, 含笑让宝贝女儿过去。
周怀安带周绮元走到不远处的长廊下,周绮元正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何还避开家人。
这时,周怀安俯下身,眼睛深邃又亮地看着她,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温笑着问:“刚刚,你是说围脖好看,还是哥哥好看?”
周绮元:“……”
这很重要吗?
还要避开人问??
周怀安从小就生的好看,这是公认的事实,尤其生了一双含情眼,眼尾微扬,温柔的注视着对方时,简直就像是在放电。
周绮元实话实说:“都好看。”
周怀安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神色略显隐晦,声线压低了些:“只能选一个。”???
周绮元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她心想哥哥今日这是怎么了,他何时这般注重别人对他外表的评价了?
没做多想,周绮元回的一脸诚挚:“那我选哥哥,”
顿了顿,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晰坚定,又补了一句,“哥哥最好看。”
音落,少年注视着她的眸暗波流动,仿佛氤氲着什么。
沉默须臾,他直起身,不经意地舔了舔唇,接着,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周绮元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哥哥记住了,”周怀安笑了笑,声音在廊下格外温柔,“等我回来。”
“……”
*
周怀安走了之后,没过多久便迎来了开学。
周绮元坐在马车里,坐也不舒服,趴也不舒服,莫名感到有些无聊。
往日都是和周怀安一起上下学,途中
还能和他说说话,讲讲开心或是不开心的事,突然间他不在身边了,一时间还不适应了。
哎。
周绮元心想:习惯真可怕。
冷静了片刻,又心道,算了,世事无常,一切还得往前看。
周绮元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劝自己想开点,可接下来却一有机会就问父亲有没有收到二哥哥的家书。
周宜每月检查一次周绮元的课业,当下没急着回她问题,而是手指点了点手中书卷上的一个字,指出她的错误:“这个笔画不对,多了一撇,”
旋即抬眼看着她,肃着声问,“这个字学了多久了?”
周绮元两手乖巧的放在身前,一副柔顺模样,小声回:“小半月了。”
“那就是没有用心记,”周宜放下书,也没过多苛责什么,“等下你坐这里多写几遍。”
周绮元应“是。”
心不在焉的回完,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问,“爹,二哥哥还没寄家书来吗?”
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到了卞江没有,现下什么情况。
周宜原本端着的一张脸,忽然,云开初霁般摇头笑了笑,抬眼看着她,语气略显无奈和宠溺:“你啊你,天天问,早知道你这么粘他,干脆让你也跟着他一起南下得了,省的让你日日挂心,吵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周绮元讪讪一笑。
而周宜嘴上这般说着,手却从一堆书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她,“自己拿去看吧。”
周绮元一见,脸上立时豁然开朗,开心的接了过来。
周宜嘱咐她看完了记得练字,等下他忙完回来继续检查,话罢起身离去。
等到周宜一走,周绮元连忙拆开来看。
微微泛黄的纸上字迹工整,清隽飘逸。上面写他还有十日左右抵达卞州,此外还简述了在路上的一些有趣见闻。
最后一句是:【哥哥一切安好,务必想我。】
别人都是勿要挂念,他倒好,居然让她“务必想他”。
周绮元看着这四个字哭笑不得。
谁想你?
我才不想呢。
心里这么说着,然而当转眼瞥见窗外桃花盛开,堆满枝头,满院春色藏不住时,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周怀安人在卞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家中寄书信,一封给周宜,一封给周绮元。有时难免遇上天气不好,家书在路上耽搁些时日,但从未断过。
这一日,周绮元又收到了他的信,而除了书信外,还有一只玉雕小兔子。
他在信中问她:【这只小兔子像不像你?】
她闷笑出声。
小桃在旁收拾屋子,被这笑声吸引,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小姐这么开心。
周绮元兴致一起,一骨碌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很快找来纸笔。
她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口吻略带调皮地写:【兔子会咬人的,当心我咬你。】
其余嘘寒问暖暂且不提。
周绮元写完回信,让人寄出去。
没想到信寄出去后没隔多久,对方很快就回了信。
速度极快,周绮元粗略一算,两人一来一回,基本上是对方刚拿到手上还没焐热就给她回了。
而奇怪的是这次回的简单粗暴:【想试试。】
周绮元:……
周绮元看着这几个简短的字,有点莫名其妙。
试什么?
您老人家受虐体质吗?
竟想让我咬你?
生怕给他回了以后,他又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这次周绮元干脆不急着给他回了。
且晾晾他再说。
没想到,这一晾不要紧,对方半个月后又回了一封。
【当地城守想讨好哥哥,给哥哥住的地方塞了两个美姬……】
周怀安走之前特意给周绮元留了钥匙,让她随时可以过来荡秋千,出入他的房间。
彼时,周绮元正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一手抓着绳子,一手看信。
看到这儿时,惊得她顿时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一字一句,揪着心,仔细看后面的话。
【这城守好心办坏事,明知道哥哥才刚满十六,身体如何吃得消……】
意思是,过两年长大成人就行了?
周绮元盯着这几句,突然就生起闷气了。
而这城守确实太坏了,什么人都往哥哥怀里塞。他哥哥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呢。
哼。
这般气愤得想着,连忙看后面结果如何了,结果却发现,没了。后面直接跳到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上了。
就这?
没了?!
周绮元立即进屋,动笔问:【然后呢?你碰了那两个姑娘没有?】
能不能一次说完?邮费不要钱吗!
好在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很快给她回了一封,道:【自然没有,哥哥早已经连夜将人送回去了。】
周绮元一颗心尘埃落定。
写到这里,隔了一行,后面还有两句。
【阿元,想哥哥没有?】
【风吹桃花,沾你衣裙,即是我来看你。】
周绮元指尖抚上已经干透了的字迹,眸色不经意变得柔软起来,心说:还挺有文采的。
略一沉吟,想到昔日书中的一句话,于是借用过来,提笔给他回:【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
玉走金飞,自周怀安离家后,转眼四五年过去。
清秋时节,金风玉露,细雨绵绵。
上半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睿王倒了,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结党营私等数罪并罚,被发落边境,没收大半家产。
太子一派迅速风生水起,勾结走动的官僚们靠着结亲稳定关系,希望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拉党结派本来也属正常,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直保持中立的周家,却也成了众人争来抢去的香饽饽。
如今周家嫡长子周长庚三年前已经娶妻生子,周承光与相府的姚小姐也在周承光的死缠烂打下让人给撮合说成了,二人两个月前定了亲,周家下了聘,就等明年开春迎娶过门了。
这么一来,压力直接落到了周绮元的头上。
她今年已经十五,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许多名门勋贵登门提亲,本该是令人羡慕的事,但她没有兴趣,不是找理由推脱,就是直接避而不见。
周绮元心中清楚,她只在这里待十年,十年后,也就是明年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兴许还没等她嫁入对方大门就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何必费劲折腾呢。
可旁人哪知道她的难处,尤其是关心她终身大事的父母兄长,一个个耳提面命的开导她,让她尽快把人定了,再拖可就不好嫁了。
周绮元手撑下巴支在桌上,咸鱼叹气。
她一边叹气,一边在信中大吐苦水:【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爹娘催我快些定亲,可我不想这么早嫁人,真的好烦。】
一个月后,周怀安给她回了信。
【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等我。】
第57章 危机
周绮元看完了周怀安的回信, 心绪无法平静,有些不敢相信。
哥哥要回家了?
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变化很大?
还有, 他会不会和自己生分了?
……
伴随着激动, 一连串的问题也逐渐出现在脑海。
最后转了一圈, 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 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不放心,周绮元连忙跑去找父亲确认。
然后得知, 人确实往回启程了。
周绮元忽上忽下的心终于装回了肚子里,忍不住一阵欢呼雀跃。接着,又莫名感到紧张起来。
究竟在紧张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可能太长时间没见,再见面时, 自
己不知道如何应对吧。
自此,周绮元隔三岔五就问下人们有没有再收到周怀安的信, 以便清楚他到了什么位置, 大概还有多久归家, 她好提前有个准备。
红杏在旁见了,不由掩唇笑道:“小姐, 这才几日,您就已经问了三遍了。”
周绮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脖子。
……
半个多月后, 周绮元总算收到了对方回信,信中道,他们已经过了红沙江,三日后便抵京。
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 周绮元带了几个粗使丫鬟来了西院。
她其实经常来西院,在这里或是看书, 或是荡秋千,又或是累了直接趴在哥哥柔软清香的床上睡一觉。是以这里的每一处下人们平日里都会打扫,保持着干净整洁。
但周绮元仍不放心,为了迎接他回来,还是吩咐下人们整个做一遍大扫除,床单被褥务必全部换成新的。
敬安居的院子中,多年前,周绮元让人移植过来的几株石榴树苗如今已经长大了,结了满树沉甸甸、红彤彤的果子,看起来格外喜庆。
周绮元这些年来一直盯着人为它们浇水施肥和除虫,此时站在窗前,看着那满树的果子,就像是看着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欣慰地想:哥哥回来,正好能吃。
正这般开心地憧憬着,恰在这时,周长庚与周承光一前一后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周承光经过树下时,随手扯了个石榴,剥开来吃。
周绮元气呼呼地拍了下窗户,朝他瞪了一眼:“你何时连石榴都吃不起了,自己不买,非要摘这里的吃。”
完了转头看着本来丰硕的树枝上光秃秃少了一个果,恨不得让他立刻吐出来装回去。
周承光听她这么说,吃得愈发起劲:“我就想吃这里的,我偏要吃。”
说完吊儿郎当地吐出一个籽。
周绮元抱起胳膊,咬牙切齿:“吃吧吃吧,当心卡住嗓子。”
看着这对从小掐到大的兄妹,周长庚摇头失笑。
周绮元正要问两个哥哥来这里有什么事,下一刻就见周长庚吩咐身后下人进屋收拾。
周绮元当下一见,本想拦住说,她已经让人收拾过了。转念一想,算了,多收拾一遍也没什么不好,便由着这些人去了。
“大哥,”周绮元笑眯眯询问,“明日是你去接二哥吗?”
周长庚点点头:“对。”
说完,瞧见周绮元眸色流转,欲言又止的样子,略一沉吟,试探地问她:“你若是也想去,我可以问问爹的意思。”
周长庚晓得他们兄妹俩打小要好,这几年来又互通书信,从不间断,想必妹妹心里一定是想她这个庶兄的。
周绮元压不下嘴角的笑意,尚未开口,人已经起身朝他走过去:“我和你一起去找爹。”
周长庚一副果然被我猜对了的眼神看着她,顿了顿,道:“也好。”
不多时,兄妹二人一起来到周宜面前。
周宜听完两个孩子的话,本来心有疑虑,可下一刻女儿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说:“爹,我在家已经闷了多日了,成日里都是学习,您就让大哥带我出去散散心吧。”
少女生的娇美,嗓音也和小时候一样,软软糯糯的,加上笑着撒娇,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周宜心志不由就动摇了。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长庚在,应该不会出事,很快就同意了此事,并嘱咐儿子务必将她看好。
周绮元欣喜万分,立时对着周宜吹彩虹屁,并夸下海口:“爹您真好!我下次月考一定给您拿个甲等!”
周宜了解她的能力,语重心长道:“行了,爹对你期望不高,先及格再说。”
次日一早,周长庚带了十几名亲兵从家中出发,往城外骑行而去。
周绮元年方十五了,又生得娇美,不宜跟着一群男人在外抛头露面。周长庚让她换了一身男儿装随行,眼下骑马载着她,将她护在身前。
大哥虽然总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可丝毫没有影响周绮元一路欣赏风景。
正是秋收季节,出了城,官道两旁的田地里,正散发着扑鼻的油菜花香,黄灿灿的高粱和玉米有一人高,还有那个……等下即将见到的人,无一不让周绮元感到精神振奋和向往。
一行人马出城往南行了十里地,很快来到和周怀安约定好的观山亭。
山道台阶经年未修,有些破败不好走,周长庚扶着周绮元爬上观山亭,之后两人并肩坐在亭内,安心等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是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周怀安的踪影。
此地荒无人烟,消息闭塞,打听不到任何东西。周长庚见日头西斜,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近一个时辰了,有些不放心,思索片刻,决定动身去前方看看。
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启程,继续往前行。
周绮元骑坐在马上,心中隐隐不安,回头,小声问:“大哥,二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长庚行军多年,性格本就多疑。被她这么一问,也有点担心起来。
可转念一想,这附近属于天下脚下,京中直接管辖区域,流氓匪寇避而远之,不大可能发生那种抢劫越货之事,于是定了定神,安抚她道:“可能临时有事或是马车坏了耽搁了吧,别担心,这片地方管制很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周绮元稍有安慰,但仍然不能安心。
就这样,众人往前又行了约莫十几里路,这时,有人出声提醒道:“少将军,我们还要继续走吗?再往前,就要进山了。”
深山不安全,道路颠簸不好走不说,还有可能遇到猛兽,或是遭遇落石塌陷的危险。
周长庚皱眉一沉吟,正要吩咐众人停下商讨,之后再做打算,忽然,正在前面探路的人惊声喊道:“少将军!前方好像出事了!”
周长庚一怔,连忙驱马赶去查看。
同一时间,周绮元挺直了腰,心急地往前眺望。
不过眨眼间,众人陆续赶到事发之地,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周长庚勒马停在这些尸体中间,巡视一圈,见有熟悉的面孔在内,不由皱眉道:“是二弟的人。”
周绮元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忙寻找周怀安的身影。
她脑袋一下子就空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长庚也为周怀安担心,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慌乱。
他定神扫着地面上的尸体,分析说道:“血未干涸,看样子是刚发生不久。”
正说话间,突然,数十支暗箭自旁边树林中激射而来。
周长庚以及他所带的亲兵,个个身经百战。众人提前一刻察觉到危险,眼疾手快地纷纷拔剑将其砍落。
与此同时,数十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刺客从附近树林里蜂拥而出,朝他们杀了过来。
周长庚目色一寒,提剑厉声喝道:“杀!”
转眼间,双方缠斗在了一起。
周长庚只带了十几个亲兵,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很快就发现形势不妙。
此地不宜久留,周长庚只得打马护着周绮元连连撤退。
对方见状,纷纷追杀过去。
一支箭穿破长空,射在了周长庚身下的马背,马儿受惊,四处乱窜。
情况凶险万分,周长庚只得弃了马,抱起周绮元从马上跃下。
对方趁此功夫追过来,杀到两人身前。
周长庚将周绮元护在身后,回身与几个蒙面人缠斗在了一起。
双方厮杀了一阵,周长庚眼见自己的人即将被敌方杀光,一个个皆往这边逼近过来,渐渐分身乏术,自顾不暇。
周绮元被保护在身后,慌乱地躲闪着剑身,早已经吓得七魂没了三
魄。
混乱之中,直到周绮元看到一个漏网之鱼瞬间持剑向她杀了过来,眼见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登时大惊失色,心道: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她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死神降临。
结果半晌过去,预想的疼痛没有发生,耳畔却响起一声短促的痛苦之声。
她睁开双眼。
只见在这千钧一发之间,眼前几步之外的那个举剑蒙面人被一支细小的袖箭霍然刺穿脖子,接着“嘭”的一声,倒落在地。
周绮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只觉腰间一紧。
接着转眼间,被人抱上了附近一匹马背。
那人翻上马背坐在她身后,将她严严实实揽在身前,二话不说,打马闯进了深山野林里。
周绮元还在惊惧中,久久没有回过神。
等稍作平缓,她慢慢转头看去。
恍惚间,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
周绮元又惊又喜地看着对方。
男人清隽的眉眼,穿过漫长的岁月,与停留在记忆中多年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她眼里迸发出喜极而泣的光彩,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忍不住唤了一声:“哥哥。”
第58章 洞穴
几年不见, 再见面,周绮元只觉对方熟悉又陌生。
他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贵的模样,眉目如画, 俊雅绝伦, 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嫩, 五官变得更加深邃立体, 面部轮廓多了几许冷硬。
但不得不说,真是漂亮的惊人。
一别几年, 在周绮元的记忆中,对方还是少年的模样,冷不防看到他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周绮元并不知道周怀安受了伤。他脸色略显惨白, 听到这声“哥哥”后,略微低头, 目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 很快便回正目光继续看路。但就这一眼, 已然将小姑娘长大后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了心里。
周长庚以及仅剩的两个部下正背对着树林, 挥剑奋力同众多蒙面人厮杀。忽然间,这些蒙面人似是发现了什么, 转眼放弃了与他们纠缠,纷纷冲向了他们身后。
周长庚转身看去。
刚刚他已经发现了周怀安藏匿在林间,也知道周绮元陷于危险之时被他救下。
两个下属见状,立时上前焦声询问:“少将军我们怎么办?要去追吗?”
周长庚抬手制止。
他眯起双眼, 看着树林深处,明白这些人是冲着周怀安来的。
眼下他们几个不但追不上, 而且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周长庚冷峻的眉眼轻轻蹙起,若有所思了一瞬,沉声吩咐:“速速回城,搬兵搜山。务必救出小姐和二少爷。”
二人应“是。”
*
周怀安骑马带着周绮元往山林深处跑,不知跑了多久,他回头,见杀手暂时没追上来,于是暗中观察可以藏身之处。
倏然,他目色一定,运用轻功将周绮元拦腰抱起,跃到地面。
与此同时,马儿则被他狠蹬了一脚,继续疾速往前奔跑。
附近有处山洞,转眼间,周怀安带周绮元躲了进去。
他放下染血的剑,寻了些杂草,将洞口虚虚挡住。使人从外面看时,辨不出这里是处洞穴。
一时间,洞内变得一片昏暗,只留少许光亮透进来能够视物。
周绮元正要开口,这时,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周怀安耳尖一动,将她揽到身前,抬手捂住她的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绮元瞪着黑溜溜的杏仁眼睛,乖顺地对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不会出声。
呼吸洒在周怀安的掌心,轻轻的,热热的,痒痒的。
两人在洞中无声对视着,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很快。
外面的杀手不过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发现这里藏着一个洞口,很快就离开了。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怀安这才慢慢收回手,松开了她。之后,径自捂住手臂,贴着石壁滑坐下去。
周绮元看出他不对劲,急忙蹲下身询问:“你受伤了?!”
“嗯,遭人暗算了。”
周怀安语气轻松,轻描淡写地道。
周绮元一脸心急如焚:“严重吗?我看看。”
周怀安不想让她担心,轻轻勾起唇角,安抚她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死不了。”
可她还是担心,她满眼紧张地看着他,语气迟疑:“要不然……出去找大夫看看吧。”
他宽肩蜂腰,四肢修长,慵懒地靠在石壁上,轻轻笑了笑,笑得有些许漫不经心。
周绮元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
下一刻,却听他嗓音清润地道:“那些杀手还没走远,随时可能回到这里,现在出去,没准就是死路一条。”
周绮元:“……”
说得也是。
虽然认同他的话,可是看着他面色惨白一副虚弱的样子,心里哪能放心?
周怀安自有主意。
他衣冠楚楚地说完这些,很快便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欲要解开自己的腰封。
忽然,似是想到什么,他动作悄然一顿:“我一个手不方便,能帮哥哥解开腰封吗?”
语气依然如以前一样温和,平静。
而这声“哥哥”将周绮元从少许的陌生感中拉回到曾经的亲密无间,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周绮元一心紧张他的伤势,闻声愣了下,没做多想,忙应“好。”
话落,手落在他腰间,开始研究如何解开。
周怀安喉咙轻轻一滚,挑着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周绮元过了多年被人伺候的生活,哪里会解什么男人的腰封。在他腰上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急得手忙脚乱道:“哥哥,这个要怎么解?我,我不会……”
周怀安眼眸深邃的盯着她,闻言,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周绮元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
周怀安按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手又细又软,柔弱无骨。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周怀安将自己掩饰得很好,淡然自若地看着她,温声道:“你不会,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绮元:“……好吧。”
她讪讪抽回了手。
周怀安修长白皙的五指覆在腰上,眨眼之间,一只手轻松解开了腰封。
周绮元看得一愣。
这么简单吗?
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动作,让她居然觉得既帅气,又性感。
周怀安解了束缚,脱掉外面的大氅,褪下里面染血的玄色衣衫。
当拉开里衣,露出精致雪白的锁骨时,周绮元看得瞪大了眼,紧接着,一副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虽然是兄妹,可男女有别非礼勿视她还是知道的。
周怀安看着她别过去的侧脸,勾唇一笑。
周绮元扭着头,想到他只是露个肩膀而已,自己这样的表现,是不是反而有点欲盖弥彰了?
思及此,又慢慢将脸转了过来。
周怀安衣衫半褪,露出一条看起来坚瘦有力的臂膀,白皙的上臂插着半截断箭,猩红一片,正在淌血。
周绮元猜测,应该是射中之后被他掰断的。
眼下,周绮元看着他,玄衣墨发,衣领半敞。整个人又禁又欲不说,还偏偏生了这么一张祸人的脸。当然,若是没有受伤就好了。
周怀安眼睫低垂,看了眼自己的伤势,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那剩余的半截断箭。
周绮元惊讶地看着他,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一颗心顿时跟着提了起来。
周怀安绷紧唇线,正要动作时,想到什么,抬眸看向她,语气温和地道:“乖,把脸转过去。”
周绮元看着他,有些不放心,但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犹豫着应了声“好”,然后转过身去。
周绮元背对着他,他这才放心地重新低下头去。
周怀安握住箭身,手掌运用内力,下一刻,“哧”的一声,生生将扎进血肉里的利箭拔了出来。
鲜血洒了一地,他一声没吭地随手将断箭丢在地上。
周绮元知道他完事了,这才慢吞吞转过身。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见上臂血肉模糊,狰狞瘆人的血洞时,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周绮元格外心疼,
同时又十分佩服哥哥坚强的毅力。
周怀安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唇色惨白,眼带笑意地递向她:“解腰带不会,上药总会吧。”
周绮元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他身上居然会随身携带药瓶。
没做多想,她轻轻“嗯”了一声。
周绮元接过药瓶,打开瓶口,开始帮他上药。
她撒药的动作又轻又慢,只怕弄疼了他。可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轻声细语地问:“疼不疼?”
周怀安顿了顿,故意学她方才的语气,也轻轻回了个“嗯”的音,只是声音里夹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不料下一瞬,周绮元倏然凑近他身前,轻柔地朝那狰狞的伤口吹了吹。
少女身上香香的,带着温热凑近前时,周怀安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凝滞了。
上过药,周怀安用匕首划下一截衣摆,递给她:“再帮我包扎一下。”
他很享受被她照顾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迷恋,陶醉。
周绮元:“……好。”
周绮元以前学过一些基础应急医学常识,做这个倒是不觉得难。
她道:“可能有些疼,你再忍一下。”
周绮元不知道,他受过无数的伤,两世加在一起,这点小伤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他已然麻木。
周绮元帮他仔细包扎完,又取出手帕,帮他将身上的污血擦干净。最后,将他里里外外的衣服一层一层拉上去,密不透风的掩好。
忙活完后,周绮元感到有些累了,四下寻了一眼,瞧见对面角落有块大石头,于是几步走过去,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坐了上去。
周绮元坐在石头上,一身少年气,白面书生的装扮,但掩不住她面庞的清丽与娇俏。
她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几步外的哥哥一眼。不料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清隽的眉眼漂亮得惊人,犹自温润,看着她的时候,带着清风朗月般的笑意。
一时间,彼此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而这方小小的洞穴,撑死不过一间屋子大小,忽然间变得安静下来,不由让人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周绮元觉得过于安静了,开始没话找话,嗓音软糯,小心翼翼地问:“哥哥,刚刚那些蒙面人,是冲你来的吗?”
第59章 想你
周怀安面色平静的看着她, 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的音。
他回的这般从容自若,让周绮元微微诧异了一下。
看样子,他晓得对方来历?
周绮元舔了舔唇, 不自觉放小了声音, 一脸好奇地问:“他们是谁的人?为什么要刺杀你?”
“睿王的人, ”
周怀安嗓音温润, 语气轻松地道,“刺杀我, 是因为他被抄家的关键罪证,是被我发现后呈给上面的。”
闻言,周绮元轻轻蹙眉,垂下眼睛,开始思索起来。
想了半天, 最后还是没想通,索性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明明知道这样做会得罪睿王, 让自己陷于危险。
周怀安唇角带笑, 语气温和:“暂时保密, 不能告诉你。”
他织了一个大网,里面涉及以及牵扯太多, 不想让她担惊受怕,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好。反正, 后面早晚都会知道。
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这么神秘,”
周绮元固然好奇,可心觉哥哥不是故意隐瞒自己, 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或原因的,遂选择相信他, 不再追问下去,“那好吧,我不问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坐直身体,表现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洞内再次陷入安静。
片刻之后。
“为何坐这么远?”
周怀安看着她,温润的笑容里,带了一丝玩味,“哥哥又不吃人。”
周绮元:!
周绮元扪心自问,并没有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而她刚刚没想这么多,只是看这里有块石头,下意识就坐了过来。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被他这么突然一问,立时就感到有点不自在了。
周绮元绞着手指,表情略显拘谨,心虚的掠他一眼,随口找了个理由道:“你受伤了,我怕挨近了碰到你的伤口。”
周怀安挑挑眉,也没多说什么。
恰在这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洞内传来。
周绮元吓得汗毛一竖,神经紧绷地问:“什么声音?”
她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了。
周怀安略一沉吟:“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语气猜测着说,“蛇?”
周绮元彻底坐不住了,忙不迭站起身:“哥哥,我……”
周怀安虚空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嗓音柔和:“坐我身边来。”
“哦,好。”
周绮元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坐到他身边。
周怀安盘膝背靠石壁,即便是在受伤的情况下,坐姿也不失优雅。整个人身如青松,一动不动。
周绮元瑟瑟发抖地蜷在他身侧,就像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小兔子。
等她心情平复下来,想到什么,不由问:“对了哥哥,你怎么突然从卞江回来了?”
周怀安扬着唇,轻声道:“有个小家伙在信中说,她遇到了麻烦,所以就回来了。”
周绮元一愣:“就因为这个?”
周怀安无声笑了笑:“还有就是,哥哥在那边的事情办完了,也该回来了。”
具体什么事,没说。
周绮元只当是生意上的事情,说了她估计也不懂,遂也没过问。
“欢喜呢?”
周绮元语气略显迟疑地问,心里祈祷他没有遇害。
周怀安看向被草掩盖住的洞口:“我让他留在了卞江,帮忙照看商铺。”
周绮元一副了然地慢声回了个“哦。”
没事就好。
昏暗透光的洞内,周怀安缓缓侧过头,温柔如水地看着周绮元。
他的手温暖而修长,覆上她的手背,苍白修长的五指微微蜷起,将其握住,轻启薄唇:“阿元,多年没见,想我吗?”
他嗓音温柔,声线略低,磁性的声音有种蛊惑的好听。
周绮元抱着双膝,眼睫轻垂,注视着身前。少顷,迟滞地点点头。
洞中封闭,有轻微回音。
下一刻,周绮元听他语气温柔地说:“我也很想你。”
正值秋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此处又是深山潮洞,更是凉的厉害。
寒风透过缝隙从洞外萧瑟地吹进来,气温骤然变低,周怀安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周绮元一诧,这哪能使得!
她连忙脱下来给他披回去:“你受伤了,更需要保暖。况且我身上穿的本就不少了。”
“我没关系,”
周怀安轻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哥哥让你穿,你便穿上,听话。”
周绮元面露难色地看着他。
她玉面娇俏,生得楚楚动人。粉嫩樱唇,鼻若悬胆,一双圆澄澄的杏眸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时,更显幼态。
周怀安看得心痒,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
周绮元蹙眉思索,忽然,脑中一亮。
有办法了!
“这样,我们一起披可好?”
周绮元心想,他的外衣宽大,挤一挤应该能够装下两人。而且两个人挤挤还能更暖和。
她可真聪明啊。
周怀安笑了笑,语气露出几许无奈,依了她:“也罢,就按你说的吧。”
周绮元贴着他身侧挪了挪,贴着他坐好。
周怀安提起衣服搭在她肩头,将她整个裹紧。只是手搭在她肩上,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周绮元被他虚揽在怀里,静默了一会儿,悄悄抬头看向他。
男人阖着眼,面色清冷如谪仙。
倏然,他睁开眼,微微低头,对上她欣然的视线,她立时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去。
周怀安唇上扬起笑,温润又亲切。
洞外野生野长着月桂树,正值秋日,桂花香飘进洞来,香气宜人,携带着少女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面颊。
他轻声道:“此地离京城有些远,我们歇息一会儿,等下再走。”
知道今日要见面,周绮元昨夜兴奋到很晚没睡。眼下折腾了一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闻言后,渐渐的,安心打起了瞌睡。
周怀安将她的头轻轻扶到自己肩上。
周绮元迷迷糊糊地轻轻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边。
少女柔顺的靠在周怀安的肩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雪松香,清冽得令人心颤,只觉很有安全感。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少女轻细的呼吸声响起,周怀安缓缓低头,抬手,抚上她的脸。
少女肤如凝脂,口如含丹,正睡得一脸香甜。身边发生什么,已经全然不知。
第60章 借宿
周绮元睁眼醒来时, 看到眼前一双美如修竹般的手,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剑身。
她有些睡糊涂了,从对方肩上略显迟缓地抬起头, 看向他的脸。当看到周怀安这张俊极雅极的侧脸时, 紧接便全想起来了。
“睡醒了。”
周怀安侧过头来, 向她投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周绮元讪讪地挠了挠脸:“我睡了多久?”
周怀安将剑收进鞘:“约莫一个时辰。”
这么久?!
周绮元看了眼被盖住的洞口, 轻声询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浅笑着揉揉她的头:“现在。”
话落穿好衣服,提剑站起身来。
这个揉头的动作很平常, 小时候周绮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现在……
她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总是摸我头。
周怀安听明白她话中之意后,神色温柔地笑了笑:“哥哥知道,”
他看向她, 柔声解释,“哥哥并没有把你当作孩子, 只是在哥哥心里, 想一直宠着你。”
男人本就生了一双含情眼, 说这些的时候,深情注视着她, 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认真。
话音一落,周绮元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哥哥也太好了吧~
他怎么这么会说话。
而换个角度想想, 这么年来,倒是没白疼他一场。
真心换真心,诚不欺我。
周绮元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此刻被他哄开心了, 冲他调皮一笑,半真半假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一直都宠着我。”
“嗯,”周怀安的眼里仿佛有星光,缱绻笑道,“宠你一辈子。快走吧。”
说完转过身,用剑鞘拨开挡在洞口的杂草。周绮元连忙跟上前。
明明还不到傍晚,外面却有些阴沉。
周怀安从洞中走出来,看着头顶上一片阴云密布,轻声道:“起风了,看来今日要下雨了。”
“都怪我,睡着耽搁了时间。”周绮元道,语气有些苦恼。
“跟你没关系,”
周怀安安慰她,“我们今日就算没有在这里耽搁,徒步而行,天黑前也走不到京城的。不管怎样,都得找个地方过夜。”
周绮元:“……那我们快点找地儿吧。”
她可不想等会儿被淋成落汤鸡。
周怀安也正是此意,不再多说,叮嘱她跟紧自己,说完以日头辨方位,朝着京城方向走去。
周怀安身材高瘦挺拔,玄衣裹身,蜂腰宽肩,浑身上下都是成年男人的沉稳内敛。
周绮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的长剑,银灰色手柄,精雕暗纹,想那剑身寒光凛凛,也不知道饮过多少人的血。
而他容颜如玉,气质优雅矜贵,很难想象他持剑杀人时是什么样子的。
周绮元自是好奇他会用剑这件事,而且能在那么多杀手的手里死里逃生,想来应该武力不浅。
本来想直接问的,可转眼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猜测这兴许也是他的隐私,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好奇便好奇吧,反正他说了,以后都会告诉她。
周怀安走在前面,时不时会回头看她一眼,好像生怕她跟丢了一样。
且说这深山野林,树木丛生,荒草萋萋,正是萧瑟寒凉的季节,自带一种未知的恐怖感。
周绮元一边忧心惙惙地走路,一边莫名地后背凉飕飕。
她左右来回看,生怕突然出现什么蛇鼠之类的东西。
走着走着,到了后面,目光悄然落在了周怀安的后背上。
她盯了一会儿周怀安的后背,又看向他长衣飘逸的腰际。
过了须臾,迟疑地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襟。
他面色微怔,侧头看她,弯了弯唇角,眼中如有光华绽开。
……
她们还算幸运,赶在天黑之前,寻到一处农户。
周怀安推开吱呀作响的旧木门,踏进荒凉的宅院,但见草屋简陋破败,院里栽种着瓜果蔬菜,周围插着葫芦架。
他领着周绮元走到一间看起来有人气的房屋前,抬手敲了敲门,温声向里面询问:“请问屋内有人在吗?”
不消片刻,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农妇。
那农妇没见过她们两人,迟疑着问:“你们是……”
“我们是京城人士,”
周怀安一脸和善,温声说道,“今日本来带妹妹出来游山玩水,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天色晚了,可否在这里借宿一晚?”
农妇见他清隽若仙,一身贵气,不似说谎。再打量起他口中的妹妹,周绮元,但见她一身少年装扮,肌肤莹白,脸蛋精致漂亮,刚刚还心说这少年怪秀气的,原来是位姑娘。
俩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来的,她不敢怠慢,忙将人请进屋。
这家农户一共住着五口人,除了中年夫妇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妻以及一个几岁的孩子。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天色尚早,正聚在一屋忙着手上的农活。
农妇听二人道明来意后,从屋里端了一盏烛台,然后笑着将二人引到隔壁空着的草屋。
“家中就这一间给孩子备用的屋子是空闲的,”
农妇无奈道,“实在没空的屋子了,只能委屈你们挤一挤了。”
住农家茅草屋,条件自然比不得府中,非常简陋。
周绮元站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房屋空间逼仄,仅仅一桌两凳一床,床不算大,勉强能够躺下两个。虽说简陋,但好在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儿。
“哥哥,”周绮元见周怀安迟迟没说话,于是试探性地对他道,“我们就将就一下,挤挤吧。”
也没其他办法了,走了那么远,好不容易赶在天黑前找到这么一家。
周怀安看着她,笑着应“好”,完了转头给了妇人一锭银钱:“劳烦弄些吃的,再打一桶清水来。”
农妇没想他出手这般阔绰,笑说道:“好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
周怀安温文有礼地道谢。
两人虽是兄妹,可男女有别,仍需避嫌。农妇很快返回来,在床铺中间隔了一张帘子。
不消一会儿,农夫提着水桶进屋,将水桶放下后,朝二人憨厚笑了笑,嘱咐了两句就出去了。
“今日家里正好包了饺子,你们慢用。饺子汤也放这里了,喝点暖暖身子。”
农妇热情地对她们说完,转身带上屋门出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点了蜡烛,明亮的烛光将小小的室内映照得明亮而温暖,有种朴素家庭的温馨之色。
“哥哥,我们吃饭吧。”
周绮元只早上吃了一顿,从中午饿到现在,确实已经饿坏了。
“嗯。”
周怀安轻声回应,优雅地坐到桌前。
他玉钗束发,华茂青松,清冷又禁欲地坐着,却迟迟没有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