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直走,最里面的房间。”琴酒踩下刹车,冷冰冰地说道。

    水原秋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都没说多余的话,琴酒把人送到,水原秋下车,进入面前这间小巧精致的洋房。

    琴酒依旧坐在驾驶座,他看着水原秋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不爽地“啧”了一声。

    以前,那位先生都会要求他跟着一起进,在旁监视新人。

    这还是第一次被提前喝令不准靠近。

    ……boss做的太明显了。

    这是要他跟水原秋对立。

    琴酒抖了抖烟盒,咬着香烟滤嘴,用车载点烟器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一个烟圈被缓缓吐出,倏然散开成白茫茫的烟雾,模糊了银发男人的冷脸。

    琴酒见过水原秋很多次。

    水原秋最初从外围成员升为内部成员时,就是由琴酒审核通过的。

    琴酒给他派遣过许多次任务,水原秋次次都能出色的完成。

    琴酒其实很欣赏水原秋,一度升起把人调到自己手下的心思——事实上,他的确在这么做了,只不过向boss递交的申请被打了回来。

    最近几年,琴酒私下里的提议被boss驳回的次数越来越多。琴酒多少都能猜测到boss的心思,无非就是他没有朗姆好掌控,boss起了忌惮的心。

    明面上,乌丸莲耶一如既往地表露着对琴酒的爱重和信赖。这其中有多少水分,唯有乌丸莲耶自己知道。

    琴酒又吸了一口烟,眉宇间满是烦躁。

    **

    水原秋敲了两下门,得到“进来”的许可后,推门而入。

    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披了黑袍的男人。

    “水原秋,到我面前来。”那个男人开口说道,他的嗓音很奇怪,看似与常人无异,话语间却藏着“滋啦”和无法调节的机械感。

    是变声器。

    水原秋一秒判断出来。

    “是,先生。”水原秋上前两步,面对着乌丸莲耶单膝跪下,低垂着头颅,一举一动皆是忠诚与恭敬。

    男人:“起来吧。”

    水原秋站起身,视线飞快自下而上扫过,眼眸不含一丝情绪波澜,仿佛只是无比寻常的一眼。

    他心里有点遗憾。

    不是真人,那就不能动手了。

    果然,直接把boss干掉的省事想法是行不通的。

    水原秋再度潜伏起来,将野心压下。

    乌丸莲耶并不知道自己的假人差点当场下黄泉。

    坐在椅子上的当然不可能是乌丸莲耶本人,而是一个仿真假人。假人的脖子绑了发声器,眼睛的地方是监视器。

    乌丸莲耶正在遥远的地方,透过监视器,注视着水原秋。

    他与水原秋说了几句话,问了些问题。大多都是打探水原秋的身世背景、交际圈、忠诚程度。

    水原秋滴水不漏地答完了。

    不算长的谈话最后,乌丸莲耶说:“我对你很满意,水原秋,因此想要赐予你代号。”

    水原秋:“这是我的荣幸。”

    乌丸莲耶:“你是否有属意的酒名?”他仿佛意味深长地说:“在组织里,没有酒名只能归属一人的说法。前一任死了,后一人会继承前者的酒名。”

    假人喉间的发声器宛如诱人前往地狱的魔鬼,缓缓道:“如果你有什么喜欢的名字,可以告诉我……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或许是那用特定韵律说出来的话,的确容易引发人内心的恶念。

    水原秋低垂着眼睫,沉默了许久。

    乌丸莲耶催促道:“选好了么?”

    “是的,先生。”

    水原秋很慢地呼出一口气,眸色有一刹那极为深沉。他轻缓地眨了一下眼,那点波动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沉沉地,只藏在心里。

    乌丸莲耶问:“你选择了什么代号?”

    他做好了听到“gin”的准备,甚至想好了要怎样虚伪地安抚水原秋,再挑拨一下,鼓动他去针对琴酒。

    哪知,黑发男人却淡淡道:“我为自己选定的代号是‘格兰威特’(glenlivet)。”

    乌丸莲耶卡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为什么是这款酒?”乌丸莲耶问:“金酒(gin)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水原秋平静道:“我的酒量尚浅,金酒口感浓烈辛辣,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喝下去且不醉死的。格兰威特虽说更加柔和,回味却无穷,也不会伤着喝酒的人。”

    “请您成全。”

    乌丸莲耶听完,大笑起来。

    “好!好!”他对水原秋的满意从七分到了十分,愉悦道:“你的代号,就定为格兰威特!”

    “十分感谢您的慷慨。”水原秋微微鞠躬。

    乌丸莲耶说:“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后,你就能够拥有这个代号了。”

    “是。”

    “去吧,格兰威特。别让我失望。”

    “是,先生。”

    ……

    水原秋躬身退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意料之外的是,琴酒的保时捷356a并未离开,还停在原地。

    水原秋在车边停住脚步,几秒后,驾驶座的车窗降下。

    “上车。”

    琴酒依旧是那副随时随地要杀人的冷脸模样,说:“我已经接到了先生的邮件,取得代号前的最后一个考核任务,由我监督。”

    水原秋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任务是什么?”

    琴酒:“当场杀死一位官员,他的政见主张对我们不利。”

    水原秋低头查看手机上的任务细则,看完,颔首:“好。”

    男人面色淡漠,就像他即将杀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鸡。

    但,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在组织有立足之地。

    琴酒在半途停车,伏特加早早就等在路边,火速接过开车的任务。

    琴酒本人则坐进另一边的后座,他不可能去坐副驾驶,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后背时时刻刻暴露给水原秋。

    保时捷再度平稳启动。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琴酒点燃了今日的第二根烟。

    “新代号是什么?”他问。

    水原秋道:“格兰威特。”

    “又是一瓶威士忌……”琴酒嗤笑:“我还以为等你出来,我就得改名了。”

    驾驶座的伏特加僵住了。

    水原秋淡淡道:“gin只会有一位。”

    “在他面前,你也是这样回答的?”对这点示好,琴酒十分不屑。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水原秋毫不在意琴酒的冷淡,用比他还冷的语气回敬后,就再也不出声了。

    他本就寡言,能说这么多话,已经很给琴酒面子。

    琴酒冷着脸,也没有搭话的意思。

    车内的空气仿佛都被两人的冷气冻结了。

    前座的伏特加握着方向盘,脊背冒出冷汗,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但他不敢出声,只能把油门又往下踩了踩。

    拜托了,快点到目的地吧!

    后座。

    水原秋凝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灌木丛,绿叶上绽放了几朵花苞,街边的水果摊上摆放着不同种类的水果。

    格兰威特,单一麦芽威士忌。它以优雅馥郁、橡木香及果味著称,进入唇中,以水果的柔顺甜美为始,以生姜的辛辣收尾,苦甜交织,回味无穷。*

    “……”

    水原秋抬手拂过衣袖,他身上穿着的是夹克外套,而非那件黑色大衣。

    还好没穿。

    不然要是溅到了血,又要洗很久。

    **

    最后一场模拟考结束,放学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毛毛雨。雨丝很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久野弥生没带伞,左右张望了一下,同学们大都没撑伞,用手掌或书包遮一下就当挡雨了。

    弥生有样学样,拿起书包撑在头顶,小跑着回家。

    雨不大,可到家的时候,他的肩膀还是湿了大片。

    弥生对自己的身体素质非常有数,不敢耽搁,连忙脱下湿衣物,进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

    浴室门乍一打开,水果和花香的芬芳便扑面而来,浓厚馥郁。

    弥生习惯了用这款沐浴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丝毫不知道自己被香气包裹着。

    他还自觉地泡了一杯驱寒的姜茶,慢吞吞地喝着。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沐浴香味和姜茶融合起来了。

    又苦又甜的。

    弥生皱着脸,一口气把剩下的姜茶喝完,小猫一样被辣得吐了吐舌头。

    他把茶杯洗干净,在家里转了两圈。

    下雨不能出门,做晚饭又太早了,前阵子学习太猛,刚考完不想碰书本。

    弥生纠结片刻,愉快地决定:“去看看马甲们的近况叭!”

    首先,当然是最关注的秋先生。

    弥生缩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让本体在沉睡状态下操纵马甲,会更省力。

    弥生的精神力顺着两人之间的链接,意识连上了【水原秋】的身体,

    下一秒。

    腥臭扑面而来,几滴鲜血飞溅到他的面颊上。一个男人捂着脖子也挡不住涌出的血液,他双目圆睁,往后倒下,死不瞑目。

    弥生感觉到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刀锋染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血珠。

    “格兰威特,做的很好,这样你的考核就通过了。”不远处,一个男人扬声说道。

    弥生下意识偏头望去,认出了伏特加的脸。

    ——秋先生是在任务途中么?

    弥生只分神了一瞬,就被人强行“挤”下线,失去了对身体的操纵。一双无形的手掌“蒙”住了他的感知,让他无法看见外界的情形。

    【回去。】

    在脑海里,传来了秋先生的话,语速很快。

    随后意识到什么,又缓和下着急的语气,安抚道。

    【我还在处理任务。这里脏,你别看。】

    弥生拥有身体的第一顺位操纵权。

    这就像掌管身体行动的只有一个操纵台,只能有一个意识站在上面,不然就会左脚绊右脚,行动不畅,原地扑街。

    但纵使水原秋夺回控制权,第一顺位依旧是久野弥生,因为他才是主体。

    弥生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回身体,水原秋抢不过他的,但他没有。

    他微微怔松片刻,垂着眼退出了身体控制台,让给了水原秋。

    原因只有一个:

    弥生听出来了。

    水原秋不希望他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