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杀青后,属于她的戏份已经拍摄完毕,一下子,她成了剧组里最轻松的人。
她自己可不会放松,一直坚持到最后,就像第一次戏那样,蹲在小马扎上,仰着头认真看最后一场戏。
所有工作人员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几个月都熬过来了,不缺这最后一场。
大家打起精神。
桑纯虽然死了,可随着她的死亡,一些蛛丝马迹终于暴露在追查的老黄面前。
他终于掌握了某些线索,却并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推测,他渐渐意识到,凶手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不是身体,而是心理。
跟着他一起调查的徒弟性格冲动,在他看来,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就差最后一步,师父还在犹豫什么?
他知道师父对凶手有多深的执念。
他诈林度,告诉他桑纯死前已经说出真相,指认他就是凶手!
警局的羁押室里,只有一盏灯,亮得刺眼。
“还不承认吗?陈大财、周揽、徐赫都是你杀的,你就是杀人凶手!”
狭窄的房间,刺眼的灯光,疾言厉色的呵斥,但凡他怯懦一点,都会露出破绽来。
徒弟死死盯着他,可是他没有!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淡然,毫无波动的眼神望着他,竟然无畏灯光的刺眼:“你有什么证据?哪个上级允许你私自扣押我?”
反而是他,在对方的轻描淡写下步步败退,他大声呵斥:“这就是证据!”
啪地一声,一打照片甩在桌面上。
伴随他狂风骤雨般定论:“二十多年前那对跳楼的夫妻,是你的父母,陈大财这些人联合起来骗取你们家的家产,逼得你父母跳楼自杀,你是来找他们复仇的!”
“你就是杀人凶手!”
他不置一词,淡淡地看着他,那种仿佛看着失败者的眼神让他恼羞成怒,拳头还没砸下去,羁押室的门被人轰然破开。
林度被释放了。
徒弟也被暂时停职观察,为他的鲁莽和冲动付出代价,调查这件事的人只剩下老黄,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天气晴朗。
阳光下,林度不显丝毫颓废,仍旧那么光鲜亮丽,那么矜贵淡然,路过他时,他微微一笑:“我不信。”
老黄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我不信。
我不信她会背叛我。
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他谨慎镇定得让人无法形容,简直不像一个人,像一架思维缜密无情无欲冷冰冰的机器。
他错过对方眼底癫狂的底色。
还差最后一个。
林度特意留下痕迹,因为老黄一直紧盯着他,很快发现他的不同寻常,推测出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是死去的桑纯父母。
原来,当初做局逼死他父母明面上有五个人,实际上,还有作为下属的桑父,他利欲熏心,里应外合骗取林父全部家产,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智商,在林父林母跳楼自杀后,反被其他人推出去做挡箭牌,最后锒铛入狱。
出狱后与社会断节,事事不顺,最后只能和妻子回老家生活。
桑纯是她们的女儿,却不是唯一的孩子,他们重男轻女到了极致,桑纯从小被扔到乡下,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老两口死后她便一个人照顾自己。
就连上大学,都是村委帮忙贷款,他们的初遇并不美好,那是在林度调查到她身份后的刻意接近。
谁能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女生竟然爱上了他。
看完摊开的卷宗,老黄惊呼一声:“不好!”
当天夜里,老黄勉力说服上级,拨调干员前往小江村,情理上他理解对方苦心积虑,可他身为警察,有保护每一个公民的职责。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无解。
月色暗淡,不知何时卷积来一大片乌云,本就艰难的山路失去光照,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细小的雨丝飘洒而下。
看到完好无损的两人,警方松了口气,汇报给老黄,彼时他正在一处墓园前,深灰色的墓碑正面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林度。”
同一时间,匍匐的黑色山体颤颤发动,时不时传来男人失控的质问:“警察?你们真的是警察?”
一颗小石头簌簌滚落。
五分钟后,老黄忽然接到电话,同事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他死了!”
警方原本已经救下桑父,可他们拦不住耐不住蠢货自寻死路。
听到警方介绍,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他竟然尖叫着失控跑开,边跑边喊,整个人恐慌到了极致:不是,你们不是警察,你们是小疯子的人!你们是林度的人!他来找我报仇了!”
“救命啊!”
愚昧、无知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雨越下越大,巨大的山体陡然晃动起来,无数碎石滚下,他们再回头,回去的路已经被山体掩埋。
男人癫狂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同事讲完,老黄脸部肌肉抽搐,对面的人敏锐捕捉到他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淡漠道:“他死了。”
笃定的语气,说完林度继续整理手中艳丽的红玫瑰,漫不经心道:“你说,死人还能说话吗?”
老黄脸色骤变。
他听懂他话里的威胁,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是一头栽进无底深渊,后背泛起层层冷汗。
不见硝烟的战争还在继续。
男人从俯身到起身,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他爱怜地抚过墓碑上的照片,是她文静乖巧的样子。
老黄皱着眉头,时刻保持警惕。
他忽然掏出一把枪。
黑漆漆的洞口让他瞬间毛骨悚然,下一刻,他却调转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
“你输了。”
没有人能抓住他,没有人能判他的罪!
她不会原谅自己,他会下地狱,真好,她在天堂他下地狱。
一声枪响,落幕。
他行动那么干脆利落,隐藏起来的同事根本来不及阻止,按压他的颈动脉,进行急救,确定再也没有心跳后,不禁愤愤道:“果然是杀人犯,反社会人格,到死都不会悔改!”
老黄收枪,看着他脸上残存的微笑,想到那些留下来的线索,那么轻而易举就找到的蛛丝马迹,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他瞳孔紧缩,忽然意识到真相,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不渡。
不渡者是他,他一生在仇恨中不得挣脱,爱让他柔软,可最终,无望的爱却和仇恨一起化作更深的绝望,将他拖进无底的暗黑深渊,不得度化。
“卡!”李牧话音刚落,片场死一般寂静,几乎所有人战战兢兢地看向某人,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宗正朔毫不在乎其他人的视线,他目光穿梭,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什么。
助理忍不住好奇:“您在找谁啊?”
宗正朔动作一顿,眼帘低垂遮住他的眸光,也许她已经离开了。
其他人还沉浸在他渗人可怕的演技里,犹犹豫豫不敢接近,整个片场更是鸦雀无声。
直到李牧走过来。
他跟宗正朔是多年好友,虽然早就觉得他演恶徒肯定大有可为,事实还是让他惊了一跳。
那是能演绎出来的吗,分明就是刚从监狱里拉出来的杀人犯!
他还记得宗正朔当年第一部电影,角色是正义警察,多少人爱生爱死,没想到多年以后,他竟然成了杀人凶手。
李牧为这戏剧性的变化忍俊不禁,得意地自夸:“以前我就觉得你演坏人肯定很出彩,现在看来,我审美不错,不对,是非常好!”
他热情地邀请:“这会儿才八点多,时间还早,一会儿我请客,组里演员都会聚一聚,大家吃吃饭聊聊天,放松一下,你去不去?”
宗正朔瞥他一眼:“我有事,不去。”
那一眼格外凉凉,看得李牧搓了搓胳膊,心里嘀咕怎么了,难不成是谁又惹到他了?
不怪他这么想,宗正朔虽然看似温润和气,实际上,对谁都一视同仁的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当初,他可是绞尽脑汁才跟他做了朋友。
“算了,你去忙你的吧。”
宗正朔正要离开,前方徐徐跑来一个人,黑发白裙,雪白的肌肤泛起珍珠般柔和的光彩。
白皎看着他站定,脸上笑容干净纯粹,朝他打招呼:“宗正老师,你也杀青了。”
“嗯。”他应了一声。
白皎左瞧瞧右看看,最后落在他双手:“李导没给你杀青红包?”
惹得他瞬间哑然失笑。
不少人看得啧啧称奇,这会儿早就缓过神,看宗正朔也不畏惧了,还有人敢打趣他。
“诶呀,因为你们俩在戏里演情侣,我现在看,真觉得像是一对小情侣。”
那人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找补道:“我错了我多嘴,明明是前辈对后辈的拳拳关爱,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竟觉得这句话刺耳至极。
“都是老师教的好。”白皎羞涩地说着,水盈盈的眼眸微微低垂,拢住潋滟神光。
“是啊,你年纪还小,以后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们,在圈子里大半辈子,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白皎:“哪有~”
她一个个细数大家的优点点,那正经模样让一圈人笑得合不拢嘴。
看得出,白皎很受欢迎。
她性格开朗,聪明优秀却并不自傲,一直勤奋好学,剧组里的老戏骨大半辈子都泡在片场里,见过的演员数不胜数,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她们互相交换联系方式,可以说,这部电影收获最大的就是白皎,通过电影刷足了老戏骨的好感,更拓宽了人脉。
其它配角看他们其乐融融,羡慕得很,嫉妒倒没有,谁不喜欢白皎啊,长得漂亮人又好,最热的那段时间,经常让她小助理帮忙买茶水,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演技好,又努力,有白皎在,剧组氛围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大家都轻松不少。
最后还是李牧出面结束话题:“时候不早了,大家收拾收拾,今晚我请客,大家敞开肚皮吃!”
说完,他古怪地看了眼宗正朔,疑惑地问:“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有事吗?”
宗正朔:……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事情解决了。”
李牧没说话,只看他。
他跟宗正朔是朋友,自然发现他的反常,他可不像是食言而肥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人群簇拥的小姑娘眉眼生辉,笑意盈然,一眼摄去心魂。
他心里猛地“嘶”了一声,眉心骤跳:“你入戏了?”
宗正朔拧紧眉心。
李牧上上下下打量他,惊悚且不可思议的目光瞪向好友:“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那你这是老牛吃嫩草啊!”
*
王妈一早接到消息,先生今天完成拍摄,今晚回家,所以她一直等着迎接。
熟悉的黑色迈巴赫驶入庭院,王妈欣喜地上前迎接,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后,脚步猛地一滞。
“先生……白、白小姐!”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说话也结结巴巴,完全无法掩饰震惊。
车上下来的男人没给她一个眼神,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护住怀抱里的人,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怀里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露出一张娇艳无比的侧脸,雪白剔透的脸颊晕满酡红。
“皎皎,乖一点。”他皱眉,然而并没什么用。
喝醉的人什么都听不到。
王妈好奇地偷觑一眼,吓得她飞快低头,心里嘀咕,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几个月不见,先生竟然和白小姐这么亲密!
她攥紧手,揣测之际宗正朔已经抱着人大步流星走上楼。
“你没事了,回去休息。”
楼下。
宗正朔在沙发上,安置好白皎之后,他就在楼下维持坐姿,一直到现在。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好友之前的话,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楼梯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惹得他抬眸望去。
轻薄的粉色真丝裙边撩过纤细匀称的小腿,一抹摇摇晃晃的人影出现在楼梯边缘,她赤足踩在木质阶梯上,因为控制不好力度,发出凌乱的足音。
朦胧间,瞥见楼下的身影。
“谁、谁呀?”软糯的疑问从楼上响起。
宗正朔霍然起身,反应异常的大。
一抹淡粉色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刹那间,刚才的幻想被他全部抛之脑后。
他才发现她几乎是轻飘飘地走下来,不禁皱眉,几步走过去,他已经站到楼梯口,在她踩下楼梯摇摇欲坠之际,立刻接了一把,顺势揽住她的腰肢。
轻薄的料子稍稍阻隔一下,滚烫的体温已经钻进肌肤。
“唔……水……喝水……”
“皎皎。”他喉咙发紧,嗓音暗哑到了极致。
怀里的女生像是调皮的猫咪不停挣扎,嘟囔着扯住他的领口,他依稀听出,她在嫌弃又埋怨自己的桎梏。
毛茸茸的脑袋小幅度磨蹭他的心口。
宗正朔僵住动作,仿佛怀揣着一头小鹿,心跳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失控、冲撞。
鞋面陡然一沉,他低下头,客厅微弱柔和的灯光下,柔嫩雪白的足弓半垂,踩上他的黑色皮鞋。
黑与白泾渭分明。
怀里女生浓密卷翘的眼睛颤颤掀起,水润眼眸倒映他的模样,她如迷梦般勾住他的脖颈,掌心绵软,声音动听:“宗正……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