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昏暗的天牢中, 夏川萂带着芸儿,在狱卒的带领下走到一处牢房之外,这间?牢房里, 关着的就是即将问斩的刘太师。
到底是氏族, 即便身陷泥淖, 仍旧有他该有的待遇。
这间?牢房床椅书桌案几俱全, 别说虫鼠,夯实的土地上连只蚂蚁都看不到。有天窗, 能通风,空气尚算清新,从窄小的天窗望去, 还能看到葱绿的榆钱树, 只望着这鲜嫩的绿色,都能解了这天牢的枯燥乏味。
桌案上?有茶壶茶杯,还有文房四宝, 有竹简书册,书写的纸都是上好的桐城纸。
刘太?师虽为阶下?囚,但衣发整齐,从容有度,并没有死囚过一天没一日的惶恐不安。
他此时正坐在桌案之后书写什么,见到狱卒打开牢房, 便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狱卒让出身后的夏川萂。
“是你?”
刘太?师认出了夏川萂。
丰楼来了新主人,虽然秘而不宣, 但他身为太?师, 消息灵通,还是知道的。
夏川萂走进牢房, 没有回答刘太?师,而是站在牢房正中央,看着天窗外枝繁叶茂的榆钱树。
见夏川萂不说话,刘太?师不以为忤,也不烦躁,他仍旧是坐定在书案之后,但放下?了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喉。
夏川萂转头,看着他手里色泽清亮的茶水,好奇问道:“刘氏都树倒猢狲散了,你居然还能有这样安逸的生活,是这天牢供给的,还是有人特地送进来关照您的?”
刘太?师笑叹道:“不日即将问斩,可不算安逸了。至于这些,老夫草活一生,总也有几个门生故旧,也有不畏强权,寻迹报恩之人,让老夫这最?后的日子能活的体面些。”
夏川萂颔首,道:“寻迹报恩,原来老先?生这一生也不总是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也有施恩活人的时候。想来您那些流放的子孙、发卖的女眷、遣回祖地的孩童族人们?,自也会由那些以你为恩的人照顾。”
所?以你能在这里从容赴死。
刘氏族人后路都被安排好了,只是换了个地方呼风唤雨而已,虽动骨,但并未伤根,由不得?刘太?师不从容。
刘太?师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才活了几年,等你活的久了,就知道人生在世?有诸多岔路口,更有许多不得?已之处,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如何选择就看你如何衡量了。”他对能有人知恩图报照顾他的后人是洋洋自得?的。
夏川萂:“所?以,杀掉两千农夫,就是你那个时候的选择和衡量?不知道你在调换粮草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得?已之处?”
刘太?师:“......原来,是你......”
夏川萂:“你指什么?”
刘太?师:“一直向边关提供粮草的人是你,而不是楚氏,一叶障目,一叶障目了呵呵,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老了,老了......”
刘太?师自然是知道夏川萂的,自从刘太?师盯上?楚氏,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放去了河东郡,但他的目光只在盐业上?,只在郭氏上?,他见郭氏在桐城当地吞狼驱虎搞生产搞水利搞的风生水起,只当郭氏底蕴深厚,子弟众多,才能兴旺家业,哦,人家也很敢用?人,不管男女,不管资历,只有有才就能上?位,其中一个邬堡的邬主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娘,就是出于好奇心,也会多加关注一下?的。
平心而论,夏川萂作为邬主是优秀的,她能将佃农百姓们?聚在一起听她差遣为她做事就已经不凡,兴修水利养家致富更是超出这世?间?大多数男儿。
但,也仅是如此了。
现在知道了她才是郭继业身后最?大的钱粮来源,并没有太?过诧异,只有理所?当然之感。
天才嘛,做出什么来都不会太?让人意外。
在死之前能见到如此天骄,他是欣赏和无憾的。
夏川萂见刘太?师这样避重就轻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摇头道:“你果然不认为杀掉那两千农夫是有罪的。我很奇怪,残杀无辜,你良心都不会不安的吗?你夜里睡觉都不会做噩梦不会害怕冤魂索命的吗?还是说你的心肝本来就是黑的,根本就是毫无人性的,对他人生死都无知无觉的?”
这是夏川萂第二次提那两千农夫了,刘太?师收敛了脸上?笑容,问道:“你是来为那两千农夫来找老夫报仇的?老夫已经如此了,你还想怎么报仇呢?现在就杀了老夫?”
夏川萂:......
夏川萂就这么看着刘太?师,没有一句言语。
她越是不说话,刘太?师眉头就皱的越紧,倏地,他猛然站起,失声道:“是你!”
“让老夫陷入如此境地的人是你!!”
夏川萂:“老先?生原先?以为是谁呢?”
这回不语的是刘太?师了。
原先?以为是谁?
左不过是庆宇帝、太?子、三皇子以及他的其他政敌们?,他却?是从未想过,真正要将他斩杀的竟是眼?前之人。
“就为了那两千农夫?”
夏川萂:“这还不够吗?”
“这怎么够!就为了那两千贱命你就置老夫于死地,你疯了!妇人见识,不可理喻!!”刘太?师从容之态消失,癫狂之态尽显,欲要去扑夏川萂,被身后的芸儿一脚踹倒在地,横刀颈上?。
狱卒听到动静后也进来,看着他防止他再次发癫。
刘太?师目眦欲裂,仇恨的看着夏川萂。
夏川萂这才痛快了。
就是嘛,你都是死囚了,还这么从容赴死,你也配?
对,就是要恨,你越恨,我越痛快,才能让我知道枉死之人的仇确实是报了。
“......居然跟你说这些,我也是傻,”夏川萂翻开一直拿在手里的书册,开始念名?字:“李大郎,马力堂,方小田......”
一共两千个名?字,夏川萂最?后哑着嗓子将所?有人的名?字念完,然后道:“......这些都是你的债主,记住,生债已还,死债难了,等你下?了地狱,这些人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继续找你寻仇......”
她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回,你怕了吗?”
刘太?师面色青灰,牙齿打颤,颤声道:“恶鬼,你才是真正的恶鬼!”
“哈哈哈哈......”夏川萂起身畅快大笑,道:“若是能收了你这恶魔,我情愿做恶鬼。不妨告诉你,这两位大哥是这天牢新上?任的狱卒,也是被你无辜杀害的那两千农夫当中两个的家属,在你死刑之前,就拜托他们?来照看你了。”
刘太?师面露恐惧之色,老迈的身体抖如筛糠一般欲向后躲闪,反倒被两只如钳般粗粝的大手给拉了回来,摔回在墙角根处。
刘太?师:“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老夫乃是刘氏家主,是当朝太?师,你们?如此折辱老夫,就不怕遭报复吗?!”
夏川萂:“以命抵命,你不怕刘氏灭族,我就不怕你报复。你还有多少人手多少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都接着......”
夏川萂带着芸儿从天牢里出来,郭继橹在外头等她。
见到她出来,就上?前问道:“出气了?”
他带着人犯和郭继业给庆宇帝的密折回京,面对的就是这京中的波涛汹涌和紧张氛围。
夏川萂计划都已经实施了一半了,无法,他只能配合,他也恼恨刘太?师虎口夺他们?的救命粮,没有落井下?石算他宽厚仁慈了。
但是,嫌刘太?师在牢里住的太?舒服了特地去找茬,他认为这种?做法还是有些小孩子气了。
都是做大事的人了,就不能大方些?大气些?折辱将死之人可不算是有品的行?为。
夏川萂怅然道:“人死不能复生,折磨他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心里很痛快。”芸儿抢先?道。
夏川萂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想必那些农夫的家眷们?知道后,会心里痛快些吧。”
郭继橹咂舌道:“就为了给那两千农夫报仇,你就除掉整个刘氏,啧啧......”
“你觉着他们?不值得?吗?”夏川萂淡淡问道。
“没,我可没这么说,就是觉着......有些离经叛道了。”郭继橹忙否认,笑话,就是心里真这么想,那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说出来,他可承受不住得?罪这位小姑奶奶的代价。
夏川萂睨了他一眼?,道:“我站在这里本就是离经叛道,我以为你们?早就应该习惯了。”
郭继橹:“......习惯,呵呵,习惯。”
芸儿路过他的时候,重重“哼”了他一声,别当她傻就听不出来,这个大个头不赞同女君的做法,认为他们?这些农夫的命贱呗,比不上?什么刘氏郭氏的命金贵,哼!
只有女君才会拿他们?当个人看,认为他们?的命和那个刘太?师的命等同,才会让那个姓刘的给他们?偿命。
在夏川萂知道刘太?师在天牢里过的什么日子之后,她就知道刘太?师定然还有人手留给后人,以及,那十几万石的粮草至今仍无下?落。
那可是十几万石的粮草,光售卖都要卖好久,除非他免费发放给没有饭吃的人了。
但这可能吗?
夏川萂认为刘太?师一定将这批粮草藏在什么地方,由可靠的人看守。
等一点?一点?查访太?慢了,那是粮食,放久了会腐烂会损坏,尽快将这批粮草给找出来才是正经。
今日她故意去折辱恐吓刘太?师一番,还告诉他自己就是让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就是要刘太?师咽不下?这口气,再派人手来对付她。
这样,她就可以按图索骥,寻找这批粮草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