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袁苑桉平常工作很多,今天该是难得休假,又是头一回一起吃饭,我就多找些话题。
“可以再说说我遇袭那天的详细情况吗?”
“那天我刚从外地回来,回到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整栋楼都没亮灯。一楼二楼都租给工作室,晚上一般不会有人在。走进过道,就是刚刚我们经过那里,就看到你头朝里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我先叫救护车,然后报警。”
“竹刀呢?林警官说我是被竹刀击伤的。”
“当时我没留意,后来警察才找到的。救护车来了我就跟车去医院。医生说你失血挺多的,再晚点可能就没救了。”
其实这个过程没多复杂,袁苑桉说过,林警官也描述过,早听了不止一次。
“当时你会担心我就这样死了吗?”
“会,很怕!”之后,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有人担心的感觉真不赖。
“谢谢你救我一命,还照顾昏迷的我两个月。”
“没什么。”
也许今天“谢谢”说得太密集了,她有点不习惯,低头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个轻松的话题:
“话说,高中同校时,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吧?”
“勉勉强强吧。”
“诶,怎么认识的?你说你比我高一届来着。”
“开学第二周,有一天下雨,上学路上你没带伞,还站在路口发呆,我经过顺道分你一半伞。”
“这是相识的契机?”
“嗯。”
“有点浪漫哦。”
她不认同这个说法,瞪我一眼。
“别说这种奇怪的话。那天倒霉透了,就是因为多事给你撑伞,被经过的车溅了一身泥水,伞被风吹烂了,还彻底迟到旷了一节课。”
“为什么还旷课了?”
“因而泥水太脏,又冷,去你家换了身干净校服。你借我的。”
“不认识也敢去别人家哦。”
“同校的同学,而且我认得你,开学典礼时有印象。”
“开学典礼又有什么故事?”
“擦肩而过的印象而已,你不知道的。”
“哦……来我家是来这里么?”
“不,那时你住在学校附近。”
“那我还不带伞。”
“谁知道,反正那时你存心不想去学校。”
这么看来,我以前也不是个好学生。
“然后我们就成朋友了?”
“不算吧,后来也就找过你一次。去你班上还校服,刚好你没在,就交给其他人了。”
你发现没?虽然袁苑桉会照顾我,会给我买手机、配眼镜,还做饭我吃,但她一直不愿表现得跟我关系有多密切。她时而就会声明,我们只是“不算熟悉”的朋友的程度。
就连这顿饭的蒸水蛋,也是分开两碟来蒸。
“后来呢?”我继续问。
“什么后来?”
“你说两年前我们又遇到了。”
“嗯。”
“是怎样的重遇?”
“你的问得比警察还多。”
“说嘛,说不定听多了,我的记忆就恢复了呢。”
她叹了口气。
“两年前,是我最倒霉的时候。长期跟家里不和终于闹翻了;以我名义借钱的朋友出了事故无法还钱,债务公司找上门;工作的公司又欠薪半年忽然倒闭;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实在没办法了,守着行李坐在路边哭……”
她停顿了一瞬,才又继续说:
“然后你走到我面前,问我为什么哭。说你家有个房间空着,可以收留我。”
“你找的我?”
“不是,碰巧遇到的。”
我还等着听后续呢,可说完这些,就没下文了!
“就这样?”
“就这样了。”
“后来这些问题怎么解决的?”
“你暂时不收我租金。”
“债务呢?”
“先借钱还上,找到新工作后又把新债还了。”
“家里那边呢?”
“没和好,断绝往来。”
也是不容易。
“两年哦,不多说一些吗?比如我们怎么成为好友的。”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好友。住下之后才发现其实一个月见不着两回。”
“可你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唯一的。”
“当时找到新工作后,非要转你租金才勉强加上的。我也没想到,原来只有我一个。”
……
“我天天躲在房间里干啥?”
“这个问题你问第二次了——不知道。”她想了想又补充,“也许打游戏吧,书架上那么多游戏。你日夜颠倒的,白天不见人,凌晨还亮着灯。”
“那我不就是个没有朋友的废柴……”
我调转筷子戳戳太阳穴,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不好。
也许袁苑桉也无法反驳我是废柴这一点,只帮忙分析:
“有没有可能,是某一天你把所有联系人都删除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虽然突然删除所有联系人的举动挺偏激。
“为什么我会删掉所有人?”还有半句我没说——而唯独保留一人。
——这个问题她给不出答案。
“如果一直失忆下去,又一直找不到别的认识我的人,那岂不是过去二十多年都清零了?”
哪怕是再无聊的过去,一下子全部消失了,难免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没关系。”她安慰道,“慢慢来,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迟些记忆恢复了,就一切都清楚了。”
即使她多次强调了我们的“生疏”,但突然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愣神。
她说“没关系”时,神情淡淡的,既不会太冷淡,也不会过于热切。前者会显得事不关己,后者的“没关系”反而会施加压力,而她恰恰是在这两者之间,便真的能给人宽慰。
不管怎么说,我庆幸还有她在。在需要寻找援助时,我就有了伸手的方向。
可她不知道我在想这些,只担心菜不够吃,起身开火加了两个煎蛋。
···
吃过午饭,袁苑桉麻利地收拾洗了碗,就回自己房间去加班了。
下午四点多时,有个陌生来电,是中介欧小姐。
这位欧小姐应该是个中年人,聊了几句,估计主要还是房屋租赁上的往来,没有太深的别的交情。但听我说已经痊愈出院,话语还是颇为欣喜的。
我没说我失忆的事,只谎称有人来登记传统风貌建筑的资料,询问一些产权的细节,并以此为切入点套了一些情况:
这栋老房子是外婆留下来的产业,外婆过世后就由我来继承。
为什么是我?
原来早在七年前,我爸妈和外婆就已经相继过世。欧小姐提到这事时还挺唏嘘的。爸妈是因为飞机失事,非常突然且不幸,外婆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受此打击半年后也病逝了。于是我就成了唯一继承人。
那时我才刚满十八岁,很多事都不懂,欧小姐帮了不少忙。据说早年她刚入行时,外婆是她的第一个客户,对她这个初入职场的新人既信任又照顾,她一直心怀感激。因着这份情面,这么多年来她都本着能帮则帮,继续代理出租事宜至今。
除了租金直接转入我账上,合同会给我过目,其它出租、维修之类的事情,全都由她代劳。
哦,甚至过道加装的那个摄像头,也是她找人来安装的。
看来,这就是过去的我可以不工作不与人打交道地活着的原因,都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