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暂时没恢复的迹象,但已经不会头痛了。日常生活都没问题,字认得,各种东西也记得怎么用,就是没想起事而已。
总的来说,住院生活也挺不错的。啥事不用干,健康有医生护士照顾,生活有护工阿姨打理。缺什么东西袁苑桉会让同城快递送来,复健训练也进展顺利。
期间遇到的人也都挺好,有些还会主动跟我聊几句。为了修正社交障碍——虽然也不记得怎么个障碍法——我都尽量积极地与人多说两句话。
老是一个人闷着多无聊啊,对吧?
就这样过了一周,我可以出院了!
护工阿姨帮忙把我的物品都打包好,装进行李袋。行李袋是昨天送过来的,袁苑桉叫的同城快递,里头有一套我的便服,t恤加运动裤。
因着头部受伤,头发都被剃掉了。拆了包扎露出头顶根本就是个圆寸,后脑还有个疤,总之肯定是不好看的了。袁苑桉想得周到,和便服一起送来的还有一顶棒球帽,普普通通,黑色的。
齐护士很会说好听话,说我头型蛮圆的,剃了光头也好看。她说她做病房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能顶得住圆寸这种发型的女生。
我就问她工作多少年了,她说从护校出来三年。真是的,算起来比我还小,才毕业三年就说这么“多”年。
不过嘛,赞扬的话还是叫人高兴。就因为她夸大其词的吹捧,我偷偷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端详自己,还左右换了角度——唔,算了,还是戴上帽子吧,实在不是能自我陶醉的长相。
说起来,自配眼镜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袁苑桉,全是线上交流。她连续几天都在加班,等到她下班,早就过了探视时间。
今天也是工作日,估计她特意请了假接我出院。来到进病房看了一眼,就去办出院手续。
总之我什么都不必自己动手,换下病号服穿戴整齐等着就行。
终于可以出院当然心情愉快,只是有点担心还不还得起袁苑桉垫付的医药费。最贵的特护病房住了两个多月,还有手术费复健费……各种加起来,估计数目相当可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积蓄——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吧?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出院手续才终于办好。
袁苑桉今天没有穿职业装,只穿了一身朴素的休闲服。她拎起行李袋挂在肩上,然后就过来扶我。
其实我已经比刚苏醒时好了非常多,早就不需要扶。但是,既然她打算扶我,不配合一下就太不领情了,对吧?所以我先不吱声,接受她的帮助。
站起来才发现,我比她高那么一点点,大概四五厘米吧。
“我比你高哦。”
“那又如何?”
“没什么,一个新发现嘛。”
她瞥了我一眼。
“要不,去借个轮椅?”
“不用不用,我已经能走路。昨天去复健科都是自己去的。”
听我这么说,她马上就不扶了,尽管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脚步稳健地走到走廊上,证明给她看我并没有逞强,是真的可以。
“行吧,回家吧。”她说。
——唔,比我想象中的反应稍微冷淡了点,我以为她会更惊喜些。
没关系啦,去跟周医生道个别就走吧。
去到医生办公室却没见到周医生,护士说巡房去了。
等了一阵,还是没见着人,估计叫的车也快到了,我们只好先走。
等到电梯来,我俩进去,门关了一半,又被外面的人摁开。进来的居然就是周医生。她见是我们,略略露出些许笑容点点头。
“周医生,我出院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应该的。”周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回到熟悉的环境,说不定就能想起什么。”
“嗯,我会的。”
周医生只下两层,很快就到了。走出电梯前,又回头,嘴角的些许微笑还在:“你还要来医院复诊、复健,还会再见面的。”
平常严肃的医生,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呢。
电梯门徐徐关上,我还维持着刚刚摆手再见的动作。袁苑桉透过电梯门的反光看过来,没什么表情,于是我说:
“周医生看着严肃,其实对病人挺关心。”
“成了朋友了?”
“算是?我还加了她微信呢。”
袁苑桉不敢相信的表情让我有点沾沾自喜。打开微信的联系人列表,现在已经多了好几个人呢,一屏都显示不完。我指给她看:
“喏,这个就是周医生,这个是齐护士,这是另外一个护士,还有这个是照顾我的护工王阿姨,这个是复健科的陈医生,这个是前天认识的病友……”
看,我可没有社交障碍,就算有,也已经改了。
···
走出医院大门回头看一眼。
我醒来时记忆全失,一切都是陌生的。过了几天适应了些,终于对这个医院有点熟悉了,就要离开。
外面的世界也是陌生的,自然又要重新适应。
袁苑桉单肩背着行李袋,安静地站在那儿。她是来接我出院的,接我回到原本生活的地方。我不记得自己家住哪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但她会带我回去。只有她能告诉我:我是谁。
尽管她有时略显冷淡,还不止一次说和我不太熟……但我知道,她可以依靠。
虽然住院期间不是她直接照料我,可是实际上,是先有付费,再有医护给患者提供治疗和服务。如果没有她在打点,就没有我健健康康站在这儿。
她和其它人不同,她既不是因为职责,也不是亲属,却就承担起照看我的责任。
说起来,好像有个事一直没机会问:
“你说我们是对门的邻居,但林警官说我们同住,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
“都是真的,从同一个门进去,分开两边住。”
“我们分租一个房子?”
“确切来说,是我租。”她又补充,“你租给我。”
哈?
叫的车到了。
袁苑桉安置好行李和我,自己坐到副驾去了。我以为她会跟我一块坐后排来着。
“启墩路八号。”
车子从大路开进小路,绕了几个弯,沿着一条漂亮的小斜坡往上开。路很窄,仅有双向两车道,两边的房子都不高,不过三四层,多有围墙小院。外型各有设计,都很好看,像电影里的老洋楼。
“这条路有印象吗?”袁苑桉问。
“没有。不过这片街区很漂亮啊。”
“这里是老街,建筑群大多有几十上百年历史了,建筑结构是受政府保护的。”
“真不错,像旅游景点。”
“快到了。”她说。
我们是在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门前下的车。
这栋楼也有小院子,浅绿的外立面,土黄色的围墙。墙头探出一丛鲜艳的三角梅,阳光照下来,三角梅的影子斜斜打在围墙上,就像画一般。
“我就住这儿?”
“对。”
“也太好看了吧!”
“你住三楼,一楼和二楼都租给别人做工作室了。”
我哇哇哦哦地赞叹一阵,抬脚就要往里走,袁苑桉却拉住我往旁边去。
“走正门会穿过一楼的工作室,我们从车库旁的侧楼梯上去。”
“还有车库?”
“原本是车库,现在当成储物间使用。”
车库旁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入口处装了盏灯泡露出来的老电灯。
“你就是在这里遇袭的,刚好在监控死角。”袁苑桉指着地面一块。
狭窄的过道夹在两堵墙中间,两边的窗户都看不到这里。袁苑桉说她发现我时,我头朝里伏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很是吓人。
然而,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听着别人的故事。
我摸了摸后脑的伤疤,秃了一小块,应该不会有头发长出来了。
——好吧,这是我的故事。
我又问:“发生事件之后,你还是每天走这里出入?”
“嗯。”
“不害怕吗?犯人还没有捉到。”
“已经加装上监控了。”她指给我看,“而且被寻仇的又不是我。”
“我是被寻仇的?”
“林警官推测的。竹刀这种东西并非随处可得,附近也没有剑道馆,有可能是犯人特意带来的。周围不见斗殴痕迹,也没有劫色,只是伤人和抢了不算值钱的手机,就怀疑是寻仇。”
“谁跟我这么大仇怨……金钱纠纷?感情瓜葛?”
“那得问你了,我也不知道你还跟什么人来往。”
“可是我都忘了。”
“不过又听说,警方后来打算排除寻仇这个可能,因为缺乏证据,而你也基本不出门。”
“那他们认为是什么?”
“一个普通的随机的抢劫。”
“除非我能想起什么提供新线索?”
“嗯,大概吧。”穿过过道便是一扇铁门,门后是楼梯,“也急不来,我们先上去吧。”
老实说,案件有警方在查我是比较放心的,特林警官看起来认真负责,挺靠谱。我反而更期待看看自己住的地方的模样。
——但愿不会又乱又积满灰尘。两个月没回来,万一有食物,恐怕还会长虫子……希望别太糟糕吧。
袁苑桉提着行李袋走在前面,她的裤腿随着上楼梯的动作,重复地拉起同一条褶皱,然后又绷平。看着是同一条褶皱,其实每一步都是新的褶皱。
也许就像我们人,每天都是同一个人,但其实每天都是一个新的自己——特别是当你把往事都忘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