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误会

    小团子纳闷地又走进了车厢,回头看了眼捂着鼻子匆匆窜出去骑马的刘珂,本就不太聪明的脑袋,更是想不通自家主子这是在干什么。

    想不明白嘛,自然是不想,把里面留下的这位伺候好,也是一样的。

    “小少爷,殿下让奴才来服侍您。”小团子笑得一脸灿烂。

    “那就过来帮我把腰带重新系一下。”太复杂的衣饰,方瑾凌按住这边,松了那边,实在折腾不好这个腰封,毕竟待会儿是要下车见人的,不能衣冠不整。

    然而这话听在小团子耳朵里,瞬间让他懵了,“啊?”

    方瑾凌抬头,松了手,无奈道:“方才解开衣裳,这会儿系不回去,你家殿下弄的一团乱,还跑了。”

    解开衣裳……弄的一团乱……

    方瑾凌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颗闷雷劈在小团子的脑袋瓜上,噼里啪啦炸开烟花,轰的他顿时拿不住手上的浮尘,啪嗒一声掉下来。他抖着嘴唇:“殿下他……他……”

    “他跑了。”方瑾凌接下去道。

    “是啊,跑了。”

    小团子喃喃地说,他不由仔细地看着方瑾凌,头发有一丝丝的凌乱,衣裳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扯开过。

    扯开过……

    小团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怪不得要跑出去,方才是在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他突然想到之前坐在外头听到的那声重重的“咚——”,一听就知道是大力撞击所致,本来没什么,如今他越想越不对,难道是他家殿下自信膨胀,终于忍不住对小少爷动手,强上?

    他想到这一路上刘珂对方瑾凌的格外照顾,明明自个儿就是个爷却万事亲力亲为,殷勤地罗云那个大傻个都看不下去,如今想来……小团子顿时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如此明显的意图不轨,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小团子的脸瞬间绿了,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少爷,您还好吧?”

    方瑾凌吸了吸鼻子,“不好。”他这破身体,稍微冻一下居然又出现了感冒预兆,鼻塞了。

    然后又要头痛虚弱,吃苦兮兮的药,一碗接一碗无穷尽……想到这里,方瑾凌一脸的生无可恋。

    而这幅模样落在小团子的眼里……天哪!石锤了!

    “不能让姐姐们知道。”方瑾凌说,不然发现他又这么不爱惜自己,肯定得被念叨死。

    小团子:“……”他膝盖一个弯曲就跪了下来,为方瑾凌的善良大度热泪盈眶。

    经过这一路,还有谁不知道尚家女将有多凶悍勇猛,罗云这大傻个在这几位面前根本就是个弟弟。如今六小姐和七小姐正在调兵,若是得知他家殿下对眼珠子似的方瑾凌干了什么,这尚家军估计不是来帮忙坐镇,而是来擒王了。

    对,擒王,亲自送刘珂下去与卢万山作伴的那种。

    “小少爷,您真是太好了。”小团子感动道。

    “我也觉得我挺好的。”方瑾凌带着略微浓重的鼻音道,“过来给我帮忙。”

    *

    卢万山和冯阳死了!

    正准备为宁王大驾接风洗尘的张家听着匆匆来报,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爹?”张峰的长子张达宇忍不住唤了一声。

    “什么罪名?”张峰问。

    “通匪。”来人回答。

    “通匪?”张峰听着眉头一皱,“斗金山的匪徒都被宁王给剿了?”

    “剿了,活着的也当众行了刑。分赃的证据都在,卢大人和冯将军根本百口莫辩,所以众目之下当场处决,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荒唐!”张峰听着猛地一拍桌子,“卢万山是傻了吗?就这么由着宁王定罪,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他什么时候这么胆小,冯阳三千雍良军,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宁王?”

    这话颇为大逆不道,可是作为雍凉的百年世家,真正的地头蛇,他的确敢这么嚣张。

    想当初朝廷派来了多少知州,还不是让张家一个一个解决了,要不是卢万山识趣,长袖善舞,也会跟前几任一样要么弃官离开雍凉,要么长辞埋于黄沙。

    一个宁王,他怕什么?天高皇帝远,张家将此贯彻的淋漓尽致,说句狂妄的话,雍凉能有今日平静,他们张家功不可没。

    来人道:“可是太爷,斗金山的土匪被剿了,那些流民却活得好好的,上万人之多呀,再加上宁王带来的精锐,三千雍良军如何是对手?更何况,卢大人大意,让宁王殿下先声夺人给拿下了。”

    张峰听着来龙去脉,顿时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缓了口吻道:“这不是自不量力,是有备而来,卢万山栽在宁王手里,倒是不冤。”

    “爹,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张峰冷笑一声,“难道只是咱们张家着急吗?”

    话音刚落,门口便来报:“太爷,凉王求见。”

    瞧,这不是来了?

    张峰摆了摆手,“请。”

    凉王段平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胡人长老。

    段平一路走来,一路拱手笑道:“张老太爷,您的接风宴看来是办不成了。”

    张峰掀了掀眼皮:“宁王进了城,你这个凉王居然还笑得出来?”

    一个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一个不过因为祖宗蒙阴自封的厚脸皮王,别人抬举一声凉王,还真把自己当王了?

    段平闻言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不好看。

    张峰讥嘲一笑,抬手指了指椅子:“既然来了,那就坐吧。”他说完,见人未动,不禁嗤了一声,“怎么,还得老朽请你们?”

    一句话就打压了胡人的嚣张,不愧为张家的掌舵人。

    段平收起了气焰,看了看身后,然后与其他长老坐下来,接着下人上了茶。

    张峰端起了茶,轻轻拨了拨茶叶,说:“今年商队还没来,这些还是去年留下的好茶,准备进献给宁王,你们先尝尝味道,如何?”

    好茶自然是从中原来,这种根根分明的青嫩芽尖,就是送进宫都足够了,在这西北根本看不到,有也如同黄金,因为喝的是那股新鲜,张家能拿出来待客,可谓诚意十足。

    胡人们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了惊喜,他们小心地捧起精致的青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品尝滋味,果然鲜嫩爽口,回甘无穷,比之茶饼茶砖,一个天一个地。

    “多谢老太爷招待。”

    张峰笑了笑,然后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卢万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毕竟给了咱们不少优待,得了诸多好处,如今他人被问罪处决,看宁王这正义凌然,杀伐果断的阵势,咱们两边估计也逃不开。”

    这时段平身边的一个胡人反驳道:“老太爷这话原谅我们无法认同。卢万山是因为通匪被杀的,可这些拦住你们中原商道的匪徒跟我们胡人却没有一点关系。宁王就是问罪,也到不了我们头上。”

    “是啊,按照中原的话来讲,证据确凿,想必这上面还有你们张家的名字,老太爷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另一人摊开手,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张达宇听不下去,冷眼道:“不劳费心,张家自然有办法应对。”

    “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他们事不关己的模样,张达宇忍不住道:“土匪与你们无关,那流民呢,也跟你们无关吗?”

    段平听着笑起来:“张兄,你这话就更可笑了,流民进不了城,没有粮食,被射杀在城门下,从头至尾就没有我们胡人的影子,哦,胡儿牙,可他是冯阳的副将,得听命行事啊!”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以后我这凉王不当就是了,反正也只是名号。”

    这时张峰道:“既然跟你们都无关,又何必来这一趟?”

    张达宇起身,抬手一指,“大门开着,请。”

    张峰端着茶杯,拨着茶叶,品茶不语,态度可谓强硬。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段平清了清嗓子,打着圆场:“哎,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如此着急,话还没说完呢。”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关心老朋友。”

    这时张峰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说:“这粮仓里的粮啊,老朽想着不知能让那上万流民吃上几天?段平,你们知道吗?”

    段平顿时讪笑了一声,“这我们如何知道?”

    “不知道?”张峰顿时呵呵笑起来,“好一个不知道,到时候宁王问起,你也这么回答,推个干净。”

    胡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有人说:“那也是我们花银子买的。”

    “买的?什么价格买呀,以霉粮的价格买新粮,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张达宇冷笑中,张峰淡淡地说,“按照大顺的律令,粮这种东西别说送给胡人,卖都不行!一旦发现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哦,卢万山已经死了,那胡人什么下场来着?”

    “驱逐出去,这还是看在大顺与西域邦交的面儿上。”张达宇道,“可落在宁王手里,这就说不准了,保不定就杀几只鸡呢?”

    这话说的胡人们顿时不安起来。

    段平想了想,说:“张兄,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虽然长相不同,但也是雍凉人,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可不要因此,就不把我们当雍凉一份子!”

    “是啊,是啊!”

    “一份子,雍凉人?”张峰哈哈大笑,“凉王这话倒是没错,羌族连国土都没了,你勉强能算个雍凉人,可你们其余的胡人算什么?犯了事说自己胡人,不受官府管束,等要粮食,又变成大顺民,这也太能屈能伸了?可宁王能信吗?一颗税银都没交的雍凉人。”

    张家和胡人两条地头蛇盘踞在雍凉多年,互相联姻早已经混了血脉,可又暗地里为了利益较着劲,不遗余力地给对方挖坑,可以说太熟悉对方的底细了。

    张峰见无人说话,然后微微一笑,仿若闲聊道:“听说宁王暂时将流民按照在胡坊,老朽思来想去,雍凉就这么大,还真没别的地方像胡坊那样,房子是新的,人还少。”

    “这一住进去,估摸着是不会挪走了。”

    总之一句话,宁王来了,张家要是不好过,胡人也别想高枕无忧!

    说到这个份上,胡人们面面相觑,终于站起来,赔笑道:“既然都一样,老太爷,那我们就不卖关子了。宁王这一出,我们也担心呀,就怕日子艰难。假如他只是像卢万山那样要些好处,就是多一些也没关系,就怕不仅要好处,连我们的生意都不能好好做了。”

    张达宇道:“这还用得着说,宁王还没进城就先杀了朝廷命官,摆明了要做说一不二的主人。”

    “所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着他乱来吧?雍凉向来有他自己的规矩,老太爷,您说是不是?”

    张峰混不在意,“来就来了,杀就杀了。”

    “这……”

    胡人面露不解中,然后就听到张峰用冰凉的语气继续道:“可是宁王不要忘了,这里是雍凉,向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他就是说了也得有人去办,没人,那就什么都不算。”

    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就让胡人安下心来。

    段平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接着问:“那这接风宴……不知道还办不办?”

    张峰轻轻一笑:“宁王远道而来,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尽地主之谊,也让他知道知道雍凉的待客之道。达宇,待会儿你走一趟,亲自去请宁王殿下,请他务必赏光。”

    那就是办了。

    段平与几个长老互相看了看,眼里带上了一丝兴奋。

    张达宇恭敬地应下:“是。”

    “等等。”张峰又叫住了他。

    “爹?”

    “宁王来的匆忙,这王府也没有修建,进城了,如今落脚何处?”

    手下回答:“太爷,看这方向是前往驿馆。”

    “驿馆简陋,什么都没有,岂不是委屈了宁王殿下?”段平说,“我倒是有一处宅子,足够大,就赠与……”

    “不必。”张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段平眉头一皱,眼里露出一丝不悦,不过介于两者合作,他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道,“哎呀,差点忘了,我那宅子虽然好,可毕竟按照我们习惯建的,想必宁王殿下不习惯。老太爷选一处,更合适。”

    张峰笑着摆摆手,“凉王想多了,送随时都能送,也要看宁王想住哪儿。既然卢万山已经伏法,达宇啊,让你妹妹今日就将知州府好好收拾一下,把东西归整归整,找一找,然后赶紧带着孩子们回来吧。”

    闻言张达宇吃惊地看向张峰,“这……爹,会不会太过了……”卢万山死了,张氏此刻必然伤心难过,然而张峰的意思是连白事都不让做,将久住的府邸让出来,甚至收拾干净!

    “戴罪之人,有什么后事一说,立个坟冢就够了,是不是,凉王?”

    段平还娶了卢万山的女儿,此刻想了想也笑了,“老太爷说的也是,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无辜人,要伤心自己伤心就是。”

    张达宇见此,只能垂下头道:“儿子知道了。”

    第72章 承认

    作为前往西域的最后一个城市,雍凉的驿馆比一般的州府要大,容纳刘珂带来的千余名侍卫绰绰有余。

    此刻驿丞早已经将驿馆整理妥当,战战兢兢地准备请这位王爷入住,要知道雍凉最大的官已经被处死了,其余的小官小命还捏在宁王手里,哪里敢怠慢,生怕引火上身。

    是以见到大驾,第一时间就带领上下等在门口,然后对着那辆华丽贵气的大马车齐齐下跪:“下官恭请宁王大驾。”

    “平身吧。”忽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马车边上传来。

    驿丞微微一愣,大着胆子抬头,就见一位穿着金丝蟒袍,头戴金冠的年轻人下了马,对他们随意地抬了抬手,冲着这份尊贵不是宁王也是宁王了。

    “多谢殿下!”驿丞也不去想宁王放着这么好的马车不坐,为什么反而去骑马,他连忙起身,恭敬道:“殿下,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备上了热水,殿下一路劳累,还请尽快进屋歇……”

    他话未说完,那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了,只见一个圆脸补服的小太监扶着一个一身雪白的身影出了马车,那披风裹得实在太严实了,以至于驿丞伸长了脖子都看不清人,只觉得身材娇小,扶着小太监的手白皙消瘦,透露着一股子娇弱劲。

    小团子下了马车,往旁边让了让,果然就见刘珂往前跨了一步,抬起手与往常一样打算将方瑾凌扶下来。可是不知怎么了,手抬到一半,他忽然又缩了回去,放在背后。整一副大爷样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吩咐着身边的奴才:“团子,你扶下来。”

    小团子顿时睁了睁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珂,心说做了这种禽兽事,殿下您居然还要摆架子!太过分了吧!

    “快啊!”刘珂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心说死奴才怎么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没看见爷很不好意思吗?

    跑了一通的马,刘珂本以为已经心平气和,云淡风轻了,没想到一见到方瑾凌,思绪又跟着脱缰野马似的回想方才……浑身又不对劲起来。

    为了避免丢脸,于是他决定当一次爷。

    小团子几乎不敢看马车上的方瑾凌,心中直感叹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而此刻长空已经从后面的马车跑了上来,奇怪地看着这俩干瞪眼的主仆,然后伸出手道:“少爷。”

    私下里让刘珂照顾一下也就罢了,正式场合中,未免打眼,方瑾凌还是有分寸的,见刘珂站在马车边,背手而立,也没有多想,只是扶着长空的手默默地踩着凳子走下来。因方才着了凉,还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更加柔弱了。

    小团子见此心疼地不行,胆大包天地给了刘珂一个大逆不道的幽怨眼神,后者简直莫名其妙。

    刘珂没空管奴才的小心思,他看了看方瑾凌,说:“外头冷,先进去吧。”

    下人们忙忙碌碌将行李送进驿馆,走了十来天的荒野,度过了流民危机,总算能有个像样的地方住,不管是王府的下人还是尚家的,都是高兴的,彼此有说有笑,和乐融融。

    顺利进城之后,钱多金就带着几个商队的掌柜过来拜谢,并表示有用得着他们,宁王尽管开口,他们会在雍凉城逗留一段时间。而那些随着商队而来的百姓,也在磕了头之后尽自离去。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慢慢地便脱离了队伍,回归了自己原来的生活。

    如今,就剩下流民了。

    刘珂看着赵不凡道:“将流民安顿好之后,别忘了斗金山还有他们的家眷,按照约定,得让他们尽快将人接回来。”

    虽然抄了土匪老巢,找出了不少粮食,不过留给流民家眷的依旧不多,所以不能耽搁太久。

    赵不凡回答:“殿下放心,下官会尽快做好登记,编好名册,只是未免混乱,还得劳烦尚将军着人带领,给予震慑。”

    尚初晴点了点头,“可以,稀云,你走一趟吧。”

    “好。”

    这时,方瑾凌说:“今日我看那户书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也不知道粮仓里的粮是否足够……”他吸了吸鼻子,“还得尽快派人去查看……阿嚏!”

    方瑾凌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最后一个大喷嚏直接将周围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

    身边的尚未雪纳闷道:“凌凌,你怎么又着凉了?”

    尚无冰跟着问:“今天风大,是不是偷偷瞧热闹,吹着了?”

    刘珂这一路对方瑾凌嘘寒问暖的照顾,根本没人想到那荒唐的一茬。

    然而站在刘珂身后的小团子心惊肉跳,生怕方瑾凌和盘托出,然后五姐妹瞬间抽刀……

    他紧张地望着方瑾凌,却见后者幽幽地瞥了刘珂一眼,抽了抽嘴角,接着垂下头,乖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乱来了。”说完,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

    这么柔弱的小表弟,谁会真的跟他生气,五姐妹嗔上一眼,嘱咐几句就过了。

    倒是刘珂偷偷地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的孟浪,不禁内疚起来。破天荒地开始反思。心说自己是抽了什么风非得辨个男女,马车里多冷,就不能找个热乎点的地方?方瑾凌居然还由着他!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还,还……

    刘珂顿时想不下去,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不是场合的问题,而是这种事情一般人根本不会答应!

    若是个男人被这般质疑,参照京城那些心高气傲的书生,必然羞愤大骂,慷慨激昂大作一篇问候他祖宗。若是女人……一个大耳刮子就该赏过来了吧?

    这样想着,刘珂顿时感动不已,心口丝丝酸甜,带着一分无法言语的窃喜,看着方瑾凌,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竟如此包容他。

    而这副动容的模样,落在小团子眼里,那就是心虚的代表!

    “凌凌说的对,既然命你当户书,就无需有任何顾虑,放心大胆地干,本王给你撑腰!若有人从中阻拦,罗云……”刘珂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他发现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然后尚无冰道:“还是我跟着去吧,罗统领,你保护宁王殿下,调几十人给我们就行。”

    罗云自然没有二话,赵不凡也领了命。

    “还得劳烦几位。”刘珂叹了一声,若没有尚家,还真是进了城都寸步难移,看来得尽快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对着赵不凡道,“你做过官,若有得用之人,不妨也举荐给本王。”

    赵不凡高兴地领命:“是。”

    *

    方瑾凌蹭了刘珂一路的车,如今落了地,自然就不可能再与他同处一室,告退之后就随着尚轻容离开了。

    小团子就看着刘珂的目光随着那袭白色背影移动,消失了也没收回来,不禁撇了撇嘴。

    等罗云也下去之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小团子终于道:“殿下,您就是再按耐不住,也不该如此唐突小少爷,实在太过分了!”

    他愤愤不平,看刘珂的眼神带着控诉。

    刘珂一愣,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小团子一听,更加生气了,“这还需要小少爷说吗?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衣裳……衣裳都扯开了……被子都一团乱……”

    他都不好意思描述方瑾凌衣衫凌乱的场景,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否则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在大冷天,赶路的时候脱,脱衣服吗?

    扯开两个字实在太容易联想了,刹那间刘珂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抹白,还有指尖不小心碰触的……于是,他好不容易褪去热度的耳根又红起来。

    一看就知道心猿意马当中,小团子顿时气得无语了,“您,您这个时候怎么还……小少爷真是太可怜了!”方瑾凌拖着一副那样虚弱的身体,还替刘珂出主意,连带着尚家都是大力支持,而刘珂一时冲动也罢,居然贼心不死,老天爷啊!

    小团子真想朝天呐喊一声,赶紧打消了自家殿下这要不得的念头吧!

    “胡说什么,爷也没想到会这样,就是,就是……”刘珂扯了扯发烫的耳朵,忽然有些解释不清,最后他说,“其实也不能怪我,谁让他那时候用那种眼神看着爷,还说那样的话……我这心里就跟一群野马脱缰似的,拉都拉不回来。”

    他嘀嘀咕咕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剖白自己的动机,最后非常不解,看着小内侍问:“团子,你给爷想想,就算爷发现凌凌是个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那还得着说吗,当然是娶了呀!”

    小团子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刘珂恍然有种拨开云雾之感,眼睛瞬间发直,“是啊,若是个姑娘就好了……”

    然而,方瑾凌不是,他亲自看到过的,如假包换的男子。

    刘珂顿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缓缓地抬起双手覆面,整个人好似被笼罩在阴影里。

    哪怕没看见表情,小团子也能感觉到刘珂的伤心,这是他到了刘珂身边伺候之后,再也没见过的失魂落魄。

    这个反应将小团子给吓住了,哪儿还顾得上为方瑾凌愤愤不平,反而心疼起来,担忧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完了,完了,团子,爷完了……”刘珂眼睛发红,抬起一张老天塌了下来的脸。

    小团子就更着急了,“什么完了,殿下?您是怕小少爷说出去吗?不会的,今日他没说,就不会再说了。”

    这鸡同鸭讲的话听在刘珂的耳朵里,让他更加绝望,想想方瑾凌毫不犹豫地扯开衣裳,坦诚相待,是不是就表示人家根本就没那个心思?

    “是啊,他那么主动,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也没有说的必要。”想到这里,难过的潮水汹涌澎湃,瞬间将刘珂给淹没了。

    然而听在小团子的耳朵里,不啻于另一个五雷轰顶,他尖叫道:“啥?小少爷主动的?”

    这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在耳边炸开,刺的刘珂耳朵疼,他顾不上难过,奇怪地瞥了这一惊一乍的小奴才,“那当然,他要不同意,爷难道还能来硬的?”

    “愿意的……天哪!”小团子狠狠的咽了口口水,他再一次细想今日始末,最终不由地问:“殿下,敢问你们在车厢里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小少爷衣冠不整,要让奴才帮忙系腰带?”

    刘珂纳闷道:“你不是知道吗?爷就是想确认一下凌凌究竟是不是姑娘,然后他自己扯了衣服让我看。”

    本想死个心,如今心死没死不知道,他很想死倒是真的。

    小团子:“……”误会大发了。

    刘珂眯着眼睛看傻成呆鸡的小内侍,然后冷笑道:“感情你这个蠢货啥都不清楚,就敢指责爷?”

    小团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忏悔,“奴才错了!”

    刘珂回想了这一路这奴才的阴阳怪气,然后眯起眼睛,质问:“说,那你想到什么?”

    小团子一脸凄苦,期期艾艾道:“这……能不能不说?”

    “说!”

    在刘珂的逼问下,小团子终于心一横,闭着眼睛交代了。

    刘珂听完,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行啊,团子,爷洁身自好那么多年,在你眼里立刻就成禽兽了?我是疯了对着他干那种事!”

    小团子欲哭无泪,想了想的确这个离,但他觉得自己依旧有点冤枉,忍不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这也不能怪奴才,任谁见了那情形不得想歪,再说您就算没干那事,肯定也起了心思……”

    声音蚊子一样大,但是刘珂听得清楚。

    “放屁!”

    小团子缩了缩脖子,顿时垂头不说话了,心说刚刘珂那灰心丧气的模样还不说明呀?

    胆儿肥了!刘珂简直想戳死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然而张了张嘴想掰扯一句,却又无从反驳。

    小团子偷偷抬起头,见刘珂一脸纠结,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奴才没说错吧?”

    刘珂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道:“起了心思又如何,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能怎么样?”

    话音刚落,小团子张大了嘴巴。

    刘珂也是一脸的震惊。

    真就这么承认了!

    第73章 距离

    嘴硬的刘珂忽然想到一句不知道是谁写的诗,什么我生君已老,听起来挺可悲的,但是此刻对他而言,更戳心窝的则是我男他也男,鸳鸳一起游,如何成双对?

    忒么真是离谱!

    “娘的!”刘珂想清楚了自己心意,整个人恍惚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

    “殿下。”小团子也跟在他身后转圈,心情跟刘珂一样七上八下。

    毕竟说好打光棍,一辈子跟狗做夫妻的主子突然有了心上人,作为最衷心的跟班,他也得学会适应适应。将来那位可不仅仅是好脾气的受主子重视的小少爷,那是真祖宗,心尖尖的人!

    自己一定要更殷勤才是,务必要将人全方位地伺候好,万一有苗头吵架什么的,他得第一时间说合!如果主子要是有了小主子,他还得学着照顾孩子……

    想到这里,小团子脚步一缓,怎么觉得有点怪异,哦,对了,俩男人,不会有小主子,那就少事儿了。

    他一拍脑门,继续跟着刘珂绕圈圈,可冷不防的,前头突然停下来,他一时没注意一头就撞上刘珂的后背。

    按照以往经验,必定是要挨上几句蠢货和傻瓜,小团子顿时捂着鼻子缩了缩脖子,等待着主子的嘲讽。

    可是这次刘珂转过身,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说:“团子,其实他不是姑娘也挺好的。”

    “都说是小少爷。”小团子想不明白刘珂为啥非得纠结男女,而接下来的话让他顿时睁了睁眼睛,觉得耳朵幻听了。

    “要是个姑娘,他一定是个最好的姑娘,那嫁给爷不是糟蹋吗?而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嫁给别的狗男人,我也不乐意,万一跟他娘一样选了个渣……我还得让他做寡妇。”刘珂说完,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眼泪给憋回去,“所以,他是男的挺好,爷这辈子一个人就够了。”

    小团子懵了,他绕了这么多圈,脑子里想的全是主子追到小少爷,夫夫双双把家还的场景,万万没想到刘珂要放手!

    “这不对啊!”小团子看着惆怅失望的刘珂,小声问,“可殿下,没有男人,也会有女人,万一小少爷娶妻不贤,身边一个凶巴巴的母老虎呢?”

    刘珂:“……”那他能怎么办?难不成跟女人抢男人?这种事情怎么干得出来?这不是荒唐吗?

    小团子见此,忍不住道:“殿下为何执着于男女,男人之间虽然少见,但也并非惊世骇俗,或许小少爷也愿意呢?”

    “愿意?”刘珂一怔,接着目光立刻冷下来,“能够娶妻生子,按照常人生活的男人,团子,你说谁会愿意?”

    问问那位死在宫里的王家大公子,还有那些折断羽翼,废了常人生活的读书人,这答案显而易见。

    小团子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想到随刘珂进宫,大成宫里那些清秀鲜嫩的面孔,人们谈起他们都是可怜以及鄙夷,明明被逼迫的,可依旧见不得人,他们愿意吗?

    “团子,这是丑闻,你让我对凌凌也这样,怎么可以呢?”刘珂一个劲地想摆脱顺帝带给他的阴影,可最终到头来,他依旧继承了那人的恶癖,“肮脏的血,我居然也变成这样了。”

    之前的纠结爱恋,带着一丝丝酸甜的味道全部变了样,刘珂脸色刷白,目光愤怒惊人,他只要一想到他产生了跟皇帝一样的龌龊心思,顿时恶心不已。

    “奴才该死!”小团子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但他必须反驳,“奴才斗胆,殿下,您跟皇上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想要弄上床,随意狎玩吗?”

    刘珂说到这里,眼睛红了,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对自己起的这份心思感到无比的痛恨,想起方瑾凌的信任,他就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果然应该让他离我远一点。”刘珂自言自语道。

    小团子闻言心痛不已,只能磕头,“殿下,您没有这么不堪,您跟皇上不一样,皇上没有心,您有啊……”

    然而刘珂却笑了,看着他吐出三个字:“我不配。”

    伏地的小团子顿时泪流满面。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笃笃,来人禀告:“殿下,张家家主张峰之子张达宇求见。”

    *

    方瑾凌再看到刘珂的时候,总觉有几分怪异,明明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可是好像分生了许多,这不是他的错觉。

    一张长桌上,平时他与刘珂都是挨一块儿的,所有人也自觉地将下手边留出来给他,可是如今那位置上居然坐着罗云。

    长得人高马大的罗云很想缩成一团,坐立不安,刘珂冷然道:“屁股长疮啦,坐不住?”

    这是咋了呀?罗云平白挨了一声训,不敢申辩,求救的目光不由地望向了刘珂身边的小团子,然而后者一撇头,看见了当做没看见。

    罗云:“……”个没义气的东西。

    于是他慢慢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另一位,方瑾凌对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一丝询问。

    罗云瞥了刘珂一眼,然后往方瑾凌这边靠靠,问道:“小少爷,殿下是不是跟您闹别捏了?”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罗云潜意识里觉得像方瑾凌这样好脾气的对上不着调的刘珂,必然是后者在无理取闹。

    这样一说,边上的尚轻容和尚初晴,以及对面的尚未雪夫妻也看了过来。

    别扭?

    方瑾凌想了想,追溯今日,刘珂的古怪好像从出去跑马开始,这人就不敢面对他了。

    而他们之前……思及此,方瑾凌顿时了然,闹了半天,这人还在为当时的窘迫耿耿于怀?

    奇了怪了,明明向来不要脸是他,这会儿反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

    方瑾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不过一些小事罢了,无须在意,罗统领作为殿下身边第一人,也应该有这份体面。”

    这份体面谁要谁拿去!罗云泪流满面地在心中呐喊。

    他这个统领,在诸位面前,那就是个跑腿的,真不需要这份抬举!可惜,他不敢说出来。

    这时,刘珂清了清嗓子,示意大伙儿将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份请贴上。

    “张家设了宴,给本王接风洗尘,诸位觉得该不该去?”

    尚初晴沉吟道:“办一场宴席,必然不是临时起意,应该是卢万山知道宁王大驾之后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方瑾凌正色道:“如今卢万山和冯阳已经伏诛,张家还要继续办这个宴席,可见卢万山嚣张归嚣张,在这雍凉,他依旧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无足轻重。”

    尚初晴点了点头,“没错,这份请帖的意思就是希望殿下见好就收,莫要过分,张家也就不计较了,否则……”

    尚未雪啧啧两声,“地头蛇也能撬了强龙。”

    众人纷纷点头。最后钱多金补充道:“这其中应该不止张家,还有胡人,其实不管他们私底下如何争斗,面对外来的共同威胁,他们总能够联手起来,殿下想要压下他们,并不容易。”

    罗云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一脸懵,他忍不住问:“这你们是咋看出来的?难道张家不会是被殿下吓住了,害怕秋后算账,先来示好的吗?”

    “笨!”刘珂白了他一眼,“真被爷吓住了,就不该送什么破请帖。”

    “那送什么?”

    “应该是张家家主亲自上门请罪,得殿下应许再设宴款待!”方瑾凌解释道。

    “原来如此。”罗云顿时恍然大悟,然后他问,“所以殿下去?”

    “不去。”

    “去屁。”

    话音刚落,周围无声,刘珂抬起头,正看见方瑾凌也瞧了过来,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个默契。

    罗云:“……”他看了看左右异口同声的两个人,深深觉得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简直如同隔离牛郎织女的银河,浑身不自在。

    而小团子则一把捂住脸,不敢看,就算刘珂放再狠的话,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这不还是下意识地被吸引,逃都逃不开。

    您忍不住的,殿下!

    刘珂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于是将视线硬生生地从方瑾凌的脸上转向了罗云,若无其事道:“待会儿派个人,去告诉张家,爷没空。”

    罗云立刻打蛇上棍地站起来:“那卑职现在就去吧!”他是真的坐不住了。

    你走了,他怎么办?对着方瑾凌,那不得要命?于是刘珂无情地打回了他的恳求,“不行。”

    罗云:“……”他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他真的很想问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折磨,殿下能不能直接给他个痛快!

    方瑾凌宛然,“罗统领再等等吧,张家敢如此嚣张,这场宴席当中不会仅仅只是接风,定然还有给殿下的下马威。”

    他说着看向刘珂,后者很想移开视线,可是未免刻意,便佯装低头沉吟道:“爷在雍凉手上没什么得用的人,勉强能算的就是那群流民。”他说到这里舔了舔唇,眼神中带着一丝厉光,“估摸着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粮仓里的粮……”

    话未说完,门被用力地打开,只见尚无冰往后放下斗篷的帽子,喘着粗气道:“殿下,大姐,粮仓里的粮不够,被搬空了大半!”

    她显然是一发现情况就策马狂奔而来,说话都是带喘的,神色焦虑地说:“最多只能支撑流民十天,还得像咱们路上一样省着点,怎么办?”

    尚无冰的话证实了刘珂的猜测,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时尚初晴说:“我记得雍凉有两处粮仓,一南一北。”

    尚无冰回答:“都去了,南粮仓还有小半留着,北粮仓根本就是空的!”

    “流民饿成这样,可是一颗赈灾的粮食都没看到,那粮食去哪儿了呢?”尚轻容问。

    而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想知道。

    刘珂问尚无冰,“赵不凡呢?”

    “正在清点余粮,着人搬往胡坊,不管如何,明日二姐带着那些有家眷的流民出城接人,他们正需要带上口粮。落雨留下来接应,我先回来禀告,赵秀才请求殿下尽快想办法,流民若是没有足够粮食,就是再如何约束,也会动乱的。”

    刘珂深吸一口气,气笑了,“好个卢万山,死了也给爷添堵。”

    方瑾凌思索着看向尚无冰,问:“四姐姐,可否问过看管粮仓的官吏,里头的粮去了何处?”

    尚无冰回答:“被搬空了,只是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卢万山下的令,不敢过问。”

    “什么时候搬空的?”

    “至少有一个月。”

    方瑾凌说着看向刘珂,“得尽快找到粮食的去向。”

    刘珂点头,“罗云,将之前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的户书给本王立刻带上来,我亲自问。”

    “是!”罗云大声一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门口,他是再也不想再坐在那两人之间了。

    等罗云一走,尚无冰看了看这一张桌子,总觉得有那么一分怪异。

    这时方瑾凌站起来,往刘珂下手边一坐,然后笑问:“殿下,我可以坐这里吗?”

    刘珂:“……”他难道还能摇个头吗?最终他嗯了一声。

    铁石心肠在方瑾凌面前,不存在的。

    方瑾凌于是心安理得地坐下来,而尚无冰这才觉得顺眼了,坐到了原来方瑾凌的位置。

    方瑾凌微微凑近刘珂,低声道:“不要不好意思,都是男人,看看又无妨,七哥哥若是觉得凌凌吃亏了,下次给我看回来就是。”

    方瑾凌轻飘飘的话语中,刘珂正喝水呢,瞬间一口就喷出来,将面前那份请帖浇了个湿透。

    “咳咳……”他一边咳嗽一边惊骇地看着方瑾凌,忒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晓不晓得哥对你是什么龌龊的心思,还要看回来?这一看不得出事?

    他脸色涨的通红,可因为呛到咳嗽,倒也看不出究竟为了什么原因。

    而另一头的小团子虽然在给尚无冰倒茶,但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那边的话,结果……壶嘴一歪,热水就直接冲出了茶杯,往尚无冰的手上去。

    “哎,团公公!”

    幸好行伍之人反应灵敏,尚无冰一下子就躲开了,否则这手必然烫红。

    小团子惊呼了一声,赶紧收回来,尴尬道:“对,对不住,四将军,您没事吧?”

    “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神情恍惚。”尚无冰没计较,小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这样一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边又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你们刚说什么了?”尚初晴问。

    方瑾凌眨了眨眼睛,尽显无辜,他说:“没什么,不过是想要跟殿下坦诚相……唔……”

    他瞬间睁了睁眼睛,只见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刘珂凑到他的耳边,提醒道:“凌凌,别把哥想的太好。”

    身体流着那人的脏血,刘珂就是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面对方瑾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如野草一样不断滋生的欲望。

    他说完就放开了手,并跟方瑾凌保持了距离,回头对呆滞的小团子吩咐道:“罗云那傻子怎么还不来,团子,你去催催。”

    小团子都要吓傻了,“……是,是。”

    方瑾凌微微皱眉,明明是平常不过的玩笑话,为何刘珂会有这么大反应?

    上辈子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小伙伴一起去澡堂洗澡,还比比大小呢。

    不过人与人之间都不一样,或许是他冒犯了。想到这里,方瑾凌低声道:“对不起。”

    刘珂一怔,神色顿时复杂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捏紧了。

    这一段插曲很快无人在意,因为罗云将廖高谊给带上来了。

    第74章 国贼

    廖高谊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刘珂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踢了他一脚道:“哎,你叫啥来着。”

    “下官……不,罪人,廖,廖高谊。”

    “上任几年?”

    廖高谊的额头已经出现冷汗,“三,三年。”

    “三年,挺久了,那仓库的粮被搬空的这件事,你该是知道的,说说,让谁搬走了?”刘珂问。

    廖高谊顿时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刘珂好以整暇地问,“是知道不敢说,还是不知道没话说?”

    廖高谊一动不动,罗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殿下问你话呢,装什么鹌鹑!”

    方瑾凌看着说:“亦或者……你是知道但想跟殿下谈条件?”

    方瑾凌说完明显看到廖高谊抬了抬头,顿时刘珂气笑了,他大刀阔斧地坐下来,“行吧,说说你的条件。”

    廖高谊被抓住和卢万山被杀一样,都是无法预料的,如此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有人威胁他,那么闭口不谈,就是害怕落得卢万山的下场。

    “请殿下饶命。”

    这个条件,毫无意外,刘珂挑了眉,“那得问问刑律,不过本王可以做主留你个全尸。”

    廖高谊身体顿时一抖,再一次沉默下来。

    “威胁爷?”刘珂哼笑一声,摆摆手,“没事,不说也行,那就一刀结果了吧。”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立刻凶神恶煞地上前,一个将他一把按住,另一个抽出了腰上的刀,雪白的刀锋反射着灯火,送到了廖高谊的眼前……他脸都吓白了,赶紧看向刘珂,大声问道:“殿下是不想知道了吗?”

    “能在这雍凉城里指挥的动你的,也就这么几号人,卢万山一死,就更少了。”刘珂漫不经心道,“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是!”

    眼看着那刀锋到了脖子前,廖高谊的寒毛根根直立,吓得脑中一片空白,闭上眼睛终于喊道:“我说!我说!”

    不怕死的终究少数,刘珂唇角一勾,“停。”

    他喊住了侍卫,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廖高谊,后者惨白着脸,喘着死里逃生的粗气道:“是……是卢大人卖给了胡人。”

    *

    廖高谊很快被带了下去,尚无冰才刚吃口茶,就匆匆压着人去了衙门,既然是卖,那必然有账目往来,钱多金也被抓了壮丁,带去看账本去了。雍凉官员匆匆迎宁王大驾,很多东西根本来不及藏起来,应该还是能够找出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珂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他也没空再纠结那点儿女情长,对方瑾凌说,“哥原本以为杀了卢万山,就能震慑一帮人。进了城之后,一切都能够好起来,哪怕张氏再嚣张,在爷面前也什么都不是,一个区区氏族,迟早得向我臣服。但是没想到,城是进了,可我还没缓口气,又出现了新的难题……”

    想到这里,他忽然猛地一掌拍向了桌面,怒不可遏道:“卢万山好大的胆子,敢将粮食卖给胡人!”

    勾结匪徒,射杀流民,贪赃枉法……这些罪名虽然可恶,但统统没有卖国来的令人愤怒。

    “一刀结果真是太便宜他了!”他磨着牙道。

    “那要不要将尸体拉回来,再鞭个尸?”方瑾凌问。

    刘珂回头看着他,只见方瑾凌一脸认真,“没开玩笑,殿下鞭尸的时候,记得让我跟着抽一鞭子,我也很生气。”

    不管古今,卖国之人最为可恨。

    那一本正经的口吻,顿时消弭了刘珂的怒火,他哑然失笑,问:“不怕了?”

    “不是有你在吗?”

    这理所当然的一句话瞬间击中了刘珂的心窝,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蜷,他故作淡定地问:“小凌凌,就这么信任我呀?”

    “那当然。”方瑾凌没有犹豫,重重地点头。目光清澈坚定,刘珂能清晰地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这让他的眼眶抑制不住有些发热,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可哥真没你想的那么好。”

    这是今日第二次听到这话了,方瑾凌有些不解,却没有深究,只是回答:“往往这么说的人,都害怕伤害别人。”他笑起来,“所以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短短两句话仿佛化成了一股又酸胀的情绪瞬间堵在了刘珂的心口,让他的心跟着拧紧发疼。

    他看着方瑾凌,心说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傻瓜,眼光哪里好?一点也不好,瞧,看中了一个想对你意图不轨的混蛋,而你却一无所知,还在一步步靠近,多危险!

    “怎么了?”方瑾凌奇怪地看着不说话,但是表情却比哭还难看的刘珂。

    刘珂正要摇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刹那间,他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敢动弹。

    方瑾凌纳闷道:“奇怪,没生病啊,是不是太累了?”他不管穿得多厚,体质虚弱手永远都是凉的,“待会儿让大夫看看吧,殿下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万万不能有闪失了。”

    他准备抽回手,可是却被刘珂一把握住。方瑾凌眨了眨眼睛,只见刘珂慢慢地将他的手放在桌上,全程规规矩矩,没敢有泄露一丝一毫的异样。然后他放开手,抬起头看向方瑾凌,脸上噙着淡淡的笑,一字一句地说:“凌凌,你放心,哥不会让你失望的,咱俩永远都是好兄弟。”

    明明他在笑,可那一瞬间方瑾凌感觉他在哭,奇怪,错觉吗?

    方瑾凌再想看仔细些,却已经看不出异样了,预示他顺着话,高兴道:“那感情好,有位亲王当哥哥,以后我就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了。”

    别说横着走,就是竖着走,倒着走,让人抬着走,只要有他在怎么样都行,看着方瑾凌得意的小模样,刘珂对自己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哪怕不承认,刘珂也知道自己早就栽了,如今不过是更加认清而已。庆幸方瑾凌还什么都不知道,没发现他的龌龊心思,否则连这般说话都不行。

    想到这里,刘珂释然了,他说:“卢万山卖粮应该不是一两年的事情,胡人每年运走那么多粮居然无人知道!”

    方瑾凌道:“大顺与匈奴一直战争不断,摩擦不停,几乎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沙门关,由西陵侯带领将匈奴阻隔在北方,无法南下。因此,没有匈奴的威胁,雍凉和西域之间的丝路商贸才会如此繁荣,玉华关兵力不多,常年无战事,再加上长期商队互通,只要关卡其实并不那么严格,化整为零的确可以运出去。”

    刘珂嗤笑道:“连西域都不太平了,而京城还在醉生梦死。”

    上行下效,京城尚且沉浸在歌声艳舞之中,地方上能有什么好?赈灾不利,难道落草为寇的仅仅只是雍凉吗?

    大国衰败,自然也怪不得周围的小国起了心思。

    刘珂忽然想到杨慎行,“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老头身上,你说他头发有没有掉光?”

    方瑾凌无语地看着他,“掉没掉光不知道,整夜整夜睡不着倒是真的,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春节过后,朝会开启,帝王的第一个旨意就是让杨慎行入阁,新政正式开启了。

    只是这样千疮百孔的国家,一个被挟制的新政怎么救回来?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然而这些暂时跟雍凉的他们没有关系,刘珂说:“扯远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将粮食找回来,让流民乃至百姓渡过难关。已经春天了,再过不久冰雪消融,就能播下种子,若是能有个丰收,来年就能缓解灾情。”

    方瑾凌颔首:“没错,我猜这些粮食一定还在城内。卢万山封城有一个好处就是将大顺的商人阻挡在外,胡人想要将粮带走,必然先要将自己的货卖出去,空出马匹和骆驼,才好运粮,也不打眼。”

    “所以他们还得在雍凉滞留一段时间。”

    “只要盯紧那些胡商,应该就能找到粮,待会儿让姐夫找那些商人打听打听,很快就能找到线索了。”

    这就是有当地人脉的好处,刘珂眯了眯眼睛:“拿了多少,都得让他们给爷吐出来!”

    “嗯。”

    忽然刘珂问:“凌凌,你说张家有参与吗?”

    方瑾凌思忖道:“有没有参与不知道,但是一定清楚,也存在交易。”

    作为最大的地头蛇,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势力,眼睁睁地看着朝廷粮仓被胡人搬空,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张家的默许,光靠卢万山的准许,胡人根本办不了。

    “其实哥一直在想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个知州死的死,辞官的辞官,没一个留下来?难道都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吗?若真是那样,这站在朝堂上那些狗官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刘珂这么一问,让方瑾凌不由一愣,他倒是没想那么多。

    的确,放在任何朝代,同流合污容易,清水无鱼则难,一个知州受不了雍凉的乌烟瘴气愤而离去倒是正常,多了就显得奇怪了。

    看卢万山过得日子,就算有张家掣肘,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在生活。

    方瑾凌越想越心惊,他看向刘珂,“所以这卖粮的主意不是卢万山,而是……”

    “张家。”

    通敌卖国终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诛九族,千古罪人,一个个骂名足以让一般的文人望而却步。

    想到这里,刘珂气极反笑,“瞧,这才是最大的毒瘤。”

    这时,小团子走进来,“殿下,张家来人了。”

    “呵,爷不赏脸,这是急了?”刘珂冷笑一声,然后唤道,“让他进来。”

    来者并非张达宇,而是一个身着体面的中年幕僚,留着两撇胡子,看着有礼实则有些倨傲道:“参见宁王殿下,在下乃张氏客卿,受家主所托前来再次邀请殿下。”

    刘珂一看到他,直接冷下脸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门口干什么吃的,给本王丢出去!”

    话音刚落,门口的两个侍卫顿时进来架住了他,那客卿没想到刚来就收到这样的待遇,不禁脸色一变道:“宁王殿下,在家是受张家家主所托……”

    张家二字,被咬了极重。

    可惜没用。

    好家伙,刘珂心里正不痛快,这是撞上来挨骂的?

    “张峰老儿摆什么臭架子?”只见刘珂面部寒霜,“本王乃大顺皇子,钦封宁王,这是我的地盘,他一个区区地主翁,不滚过来请罪,就派个功名都没有的狗东西过来,这是在羞辱本王吗?来人,给爷宰了他!”

    张家客卿从来没想过宁王会这么强硬,一点情面都不给张家,难以置信的同时,在性命危机之下,连忙大声喊道:“宁王殿下,您如此出言不逊,难道就不想要粮食了吗?”

    此言一出,刘珂顿时眯起眼睛,看了过去。

    那客卿心中大定,他说:“流民足有上万,可是粮仓里的余粮却根本不够他们吃喝,殿下,您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雍凉,上哪儿给他们找粮?家主就是考虑到此,才好心为您接风,号召雍凉的世家富户一起捐粮捐物,为您渡过难关,就是胡人那里都好商量。”

    他的意有所指,让刘珂简直气笑了,“捐粮捐物?”

    “正是,殿下为雍凉百姓伸张正义,将卢万山绳之以法,家主自然要支持殿下。”说到这里,客卿面露失望,“可您竟是如此傲慢,实在太让人心寒了!家主怕是得考虑是否要帮助您。”

    “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岂敢?”客卿从侍卫手里挣脱出来,抬起双手掸了掸衣袖,努力维持镇定,笑道,“宁王殿下,这怎么能叫威胁,无非是互惠互利罢了,只要殿下能够赏光今日的晚宴,家主定然不会让您失望,还请移驾。”

    他笑得让刘珂手痒,然而在此之前,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击掌声,“厉害厉害。”

    客卿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人,正端坐在桌边,幽幽地看着他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做了贼,偷了粮,还敢光明正大地以施舍的口味对待主人家,真是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见识了。”

    这连讽带刺的话让客卿沉下脸色,不客气道:“敢问阁下何人?”区区小儿,出口狂言。

    方瑾凌掸了掸衣袖,站起来,神色淡淡,不卑不亢道:“外祖乃西陵侯尚威,不算什么人物。”

    刚巧走到门口的尚初晴听到这话,顿时停下了脚步,惊讶的脸上慢慢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75章 出路

    西陵侯?

    在西北可以没听说过皇帝,但是绝对不能不知道西陵侯!

    那客卿瞬间惊疑不定地看向方瑾凌,抬手拱了拱,“没想到是西陵侯府的公子,失敬。”

    态度是立刻转变了,比刘珂这个亲王还好使。

    方瑾凌走过来,站在刘珂的身边,朗声道:“殿下的话既然都听清楚了,就回去告诉张峰,他若想为殿下分忧,那么殿下就给他这个机会,将该掏出来的粮都自觉地拿出来,明日一早亲自过来请罪,或许还能抵消这通匪的恶名,否则就请他做好大义灭亲的准备!”

    方瑾凌别看着年纪小,可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眼中含厉,气势十足说的刘珂心中火热,不由冷声道:“没错,看在曾经定远将军的威名上,本王可以不计较今日张家的无礼,滚吧。”

    那客卿顿时将眉头皱起,这个结果可与张峰的命令完全不同,他就是回去也无法交代。

    但是西陵侯府又让他忌惮,他不由地再此看向方瑾凌,忽然意识到西陵侯根本没什么孙子。

    外祖,那就是外孙?对了,西陵侯倒是有个女儿十多年前嫁到京城,看来是这一个?

    多事之秋,好好的京城不呆,居然随着宁王跑到这蛮荒之地吃风沙,看来这位姑奶奶过得也相当不如意,想到这里,他定了定心神笑道:“这位小少爷,您这身份难道能代表西陵侯吗?张家向来与西陵侯府井水不犯河水,家主对侯爷更是敬佩有加,两人神交以往,互通有无,您这么说,就不怕将来无法向西陵侯交代……”

    他话未说完,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怎么不知道祖父跟张峰还有往来?”

    这声音清亮却不失威严,令屋内所有人一起回头。

    只见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尚初晴走进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客卿,锐利的眼睛直盯着他,“说话可得小心些,信口开河,可是要给你主子添麻烦的。”

    尚初晴一句话就让客卿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认出来了。

    与西陵侯没有继承人共同出名的就是他拿孙女当孙子养,以至于培养出七名女将,掌兵威震西北。

    像这样彪悍的女人根本无法假扮,尚初晴只是随意一站,都像是一柄随时出鞘的刀锋,萦绕着令人胆寒的气息,这是沙场多年从铁血中磨出来的煞气。

    张家客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若是方瑾凌还不算什么,那么尚初晴出现在这里,那就是西陵侯的意思!

    尚初晴道:“你能不能代表张峰,我不知道,但是我家凌凌,就能代表西陵侯府。”

    此言一出,不仅是那客卿,就是方瑾凌和刘珂都震惊。

    小团子看在眼里,心情激动,赶紧一摆浮尘,对着两边的侍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丢出去!”

    “是。”侍卫们精神一振,齐声一喊,立刻将人扭住压下去。

    屋内,方瑾凌怔怔道:“大姐姐……”

    他刚才喊得威风,拿着西陵侯之名杀一杀张家的锐气,实则心里头有点虚的,没想到尚初晴直接为他撑腰。

    然而尚初晴却摸了摸他的脑袋,欣慰道:“总算知道自己是尚家人,在这西北,咱们家的名号可比宁王殿下响亮多,好使吗?”

    方瑾凌和刘珂这俩一同点头,原本那客卿还气焰嚣张,如今不就老实了?

    天高皇帝远,一个雍凉城中的张家都敢这么嚣张,掌握几十万大军的西陵侯府自然更加横行无忌。

    若非西陵侯无子无孙,这些年在朝中尽显低调,否则也不会由着杨家跳到头上,而方文成又岂敢宠妾灭妻?

    “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外祖添麻烦?”方瑾凌小声说。

    而刘珂则眸光一动,跟着看向了尚初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麻烦,而是将西陵侯府与他宁王刘珂牵扯到了一起。就像景王的背后有世家勋贵支持,端王又受学士朝臣拥戴,如今放在刘珂面前的……却是兵权!

    谁不心动激动?

    尚初晴轻轻一笑,然后回视刘珂:“宁王殿下。”

    刘珂心中一凌。

    尚初晴道:“您别让雍凉的百姓失望,那这就不是麻烦。”

    这话瞬间点亮了刘珂眼中的光芒,他忍不住望向了方瑾凌,心上的少年正冲着他笑着,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刘珂抬手郑重地对尚初晴抱拳:“尚将军放心,这份信任我绝不辜负。”

    尚初晴还礼,“那既然都说到这份上,我也有话想问。”

    “尚将军请说。”

    “雍凉的形势殿下应该清楚了,您是打算徐徐图之,慢慢瓦解张家的势力,还是准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拿下?”

    刘珂笑道:“尚将军以为本王方才毫不留情地下了张家的脸,是准备哪一种呢?”

    “大姐姐,我们现在就在等六姐和七姐来了。”方瑾凌说。

    尚初晴颔首:“这是对的,时间拖得越久,与殿下就越不利,危机之时尚家军可以来救王驾,但绝对不可以久留在雍凉城,为殿下所用。”

    刘珂道:“我手上要是无兵也就罢了,既然有西陵侯府的支持,自然要在张家没做好准备,这批粮还在城内的时候,借此机会将这毒瘤彻底铲除!”

    闻言,尚初晴面露欣赏,“好,那么请问殿下,出师可有名?”

    “大姐姐,通敌卖国,如何?”方瑾凌道。

    尚初晴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带着逼人的气势看向方瑾凌,“凌凌,这个罪名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刘珂冷笑道:“粮仓里的粮食虽然是由卢万山所卖,这必然是张家的主意。”

    尚初晴眉目未动:“还是那句话,证据。”

    “我们一定能找到证据!”方瑾凌思索着,忽然睁了睁眼睛,对刘珂道,“殿下,卢万山死的匆忙,他府邸必然还有重要且不为人知的东西……”

    刘珂闻之一怔,立刻朝门口喊道:“罗云!”

    “卑职在!”

    “马上带人去封了知州府,任何人不得进出,就是那位张家姑奶奶,也不许她离开半步,谁若放跑一个,本王为他是问!”刘珂想到这里,立刻坐不住了,“本王亲自去。”

    卢万山替张家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难道就真的情愿吗?

    这种投诚,若他处在卢万山的位置,为了将来事发不被丢出来顶罪,绝对要将证据给藏下来!

    若是能找到……刘珂的心顿时火热起来。

    “尚将军,你和凌凌就留在这里吧。”

    尚初晴颔首:“好。”

    说完,刘珂兴匆匆地大步离去。

    “殿下,外头冷啊!”小团子忙拿起他的披风也追了出去。

    等这对主仆一离开,屋内便是安静下来,方瑾凌不由地唤了一声,“大姐姐。”然后便是欲言又止。

    尚初晴笑道:“怎么,心慌了?”

    方瑾凌点了点头,他虽然对刘珂百般信任,愿意倾尽心力相助,可是若要赌上整个西陵侯府,他却不敢。

    他虽然有时候很天真,却也明白刘珂的背后是一条荆棘路,背负着那样的出身,带着帝王的审视和恶念,注定他要比别的皇子更加艰难。

    方瑾凌没想过那么快将尚家推向刘珂,可意外的流民事件不断酝酿,难以避免地将尚家和宁王绑在一条船上,方瑾凌其实很害怕,怕有一丝差池,赔上了自己,也让西陵侯府万劫不复,那是他一辈子的罪孽了。

    尚初晴轻轻一叹,有些无奈道:“明明就只有十五岁,怎么就想那么多呢?”

    “不多想些,万一把你们带进沟里了怎么办?”方瑾凌小声说。

    “人小鬼大。”尚初晴笑起来,“傻凌凌,你以为我们姐妹匆忙进京,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你和姑姑吗?”

    方瑾凌愣了愣。

    四下无人,尚初晴坦言道:“我也算是戎马半生了,明明不输给男儿半分,可是事实上就是那么可悲,祖父亡子无孙,他的兵权在他卸任之后,我们七姐妹根本无法接手,哪怕我的丈夫作为我爹的养子,若无皇上格外恩典,也没有那个资格。”

    方瑾凌闻言又是一怔。

    “所以我们也在找西陵侯府的出路。”

    尚初晴这一句话让方瑾凌恍然,“那大姐姐,你们也看好宁王吗?”

    “他的出身我听说了,与别的皇子相比虽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心智却意外地坚定。我们七姐妹一路看下来,这次能遭遇流民而不慌乱,还敢继续前进的皇子,朝中应该也只有他了。”

    方瑾凌听此评价,不禁弯起了唇角,说:“他若不坚定,也活不到现在。”

    “凌凌,雍凉这封地,是他自己选的,还是皇上贬斥?”

    这个答案方瑾凌他知道,“他自己选。”

    尚初晴缓缓地说了一个好字。

    “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之中,力量悬殊的毕竟少,更多拼的是将领的心智,强者为胜,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不知道经过这此患难,他对女子掌兵接受如何?”

    尚初晴答应刘珂接过军马指挥,不仅有对这位皇子的欣赏,更是在展现她们的实力,让所有将士看看,尚家女儿比男人更出色,天生就是为了这战场!

    方瑾凌笑道:“大姐姐,与流民遭遇的那一天,看着姐姐备军的英姿,殿下对我说过一句话:若是西陵侯府因为无子丢了兵权,那么匈奴会笑,大顺子民该哭了。”

    这话让尚初晴无比惊讶,目光明亮,眼神都不一样了,“难得。”

    是的,从当初在定国公府那随口的一句劝说开始,方瑾凌就觉得刘珂这个人很难得。

    *

    张家,接风宴

    整个雍凉有头有脸的都已经到了,然而正主的位置上依旧是空的,那是给宁王殿下所准备。

    所有人都认为哪怕杀了卢万山,宁王初入雍凉,也不会给张家太过难堪,必然要出席今日的晚宴。

    万事都有个度,杀了鸡,儆了猴,也就差不多了。

    可没想到,宁王竟是如此强硬的态度!

    主位之下的张峰闭目养神,不动筷,不动嘴,那么满座宾客上百人也就这么干等着。

    直到客卿穿过半个宴会厅,小跑着进来。

    “爹。”张达宇唤了一声。

    张峰睁开眼睛,看到了客卿,不禁笑道:“文若回来了。”

    “家主。”客卿额头沁汗,面色凝重,他匆匆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凑到张峰的耳边,快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就是对面的胡人长老席也带着探究的目光。

    客卿很快说完,就听到张峰突然抚掌大笑,“好,很好!”

    这一声音让所有人心中一紧,心道怕不是件好事,果然张峰的视线一一扫过席上宾客,“诸位,老朽面子不够,请不来宁王殿下呀。”

    此言一出,众人愣神之后,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宁王的架子也太大了吧!”

    “是啊,才刚来雍凉就这么不给情面,未免瞧不起人。”

    此刻天色已晚,早已经掌灯,众人干等那么长时间,却等不到正主,实在憋着一股气,纷纷抱怨。

    倒是段平皱了皱眉道:“老太爷,不知道宁王是否有话带过来?”

    “有。”张峰看向客卿,“文若,你说吧。”

    客卿没有犹豫,将刘珂的话一五一十地道来:“宁王说他乃皇子,皇上钦封的雍凉之主,家主不过区区一个富家老翁,有何资格设宴款待他?”

    这么傲慢?众人面面相觑。

    “爹,难道宁王不想要粮了吗?”张达宇的话与这客卿问刘珂的一模一样。

    只听到客卿说:“大老爷,粮,自然是要的。殿下交代,既然诸位有这个心,就给一个机会,该捐粮的捐粮,该捐物的捐物,明日一早,让太爷亲自去见宁王汇报此事,否则……”

    “否则如何?”边上席位上的申家家主问。

    “否则,就请张家及诸位做好大义灭亲的准备巴不得。”

    “大义灭亲?”众人惊了惊,互相一看,“这又是为什么?”

    张峰道:“哎,卢万山以什么罪名死的,诸位难道都还不清楚吗?”

    通匪!

    意识到这点,雍凉世家大户们纷纷看向张锋。

    “老太爷,听说宁王剿了土匪山,拿到了证据,这才将卢大人绳之以法,这……咱们,该怎么办……”

    这种事自然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无非是牵扯多牵扯少罢了。

    张锋嗤笑道:“怎么办,我说都是大风大浪里来的,几本匪徒的账本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不至于吧?”

    “可是……”

    “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还有一句叫做壮士断腕,想必诸位没有这么蠢,亲自跟土匪去交涉,留下证据吧?”

    见众人摇了摇头,张峰就更好笑了,“既然如此,大不了舍几个人,推几只羊出来,不久说得出去了?宁王难道就凭手上这么点人,还有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乌合之众,再杀一次人吗?杀的过来吗?”

    一连三问,立刻将周围安静下来,只见张峰在旁边的奴仆搀扶下起身,逼人的目光望着席面众人,抬起手指对着脚下地面,高声道:“别忘了,这里是雍凉!”

    这句话犹如一口闷钟敲在众人的耳边,犹如“醍醐灌顶”。

    第76章 张氏

    “对,这里是雍凉!”

    众人齐声大喊,极为振奋。

    “其实,老朽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有‘骨气’的人了。”张峰又缓缓地坐下来,心平气和道,“往前数是谁来着?”

    这时申家家主道:“您指的是上任知州,姓任的那个吧?”

    “对对,老朽还挺欣赏他。”张峰颇为感怀道,“记得第一天也是这样为他接风洗尘,诶……后来他来没来?”

    “当然是来了,老太爷邀请,谁能不给面子?”

    张峰点点头,“对,他来了,也是坐在那位置上。”他指了指上头空无一人的主位,然后摇头叹息道,“就是脾气也不好,一样的傲慢,宴到中途,他就甩袖走了。”

    “原来还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呀?”一位被父辈带来见世面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声,然后被自家老子瞪了一眼。

    “唉……老朽记性不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张峰笑着看周围,然后随意盯着一个问。

    年轻人也端着酒杯好奇着,就听见那人硬着头皮回答:“老太爷,您忘了,没过三个月,人就没了,估摸着现在坟头都快被黄沙埋了吧。”

    话音落下,那年轻人手上的酒杯顿时一晃,洒了,脸色瞬间惨白。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峰幽幽地一声叹,吓得那年轻人立刻垂下头,眼神的余光不由地瞥向上座的空位,心惊肉跳,心说那可是宁王,龙子啊!

    不只是他,在场的宾客都感觉到了那份毛骨悚然,感觉到坐如针毡。

    而张峰似乎沉浸在怀念之中,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直至张达宇唤了一声,才仿若回过神,然后歉意地笑起来,“看我,年纪大了,就比较啰嗦,你们担待些。”他对着满座的宾客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众人都赶紧抬手回礼,脸上带着勉强的笑。

    “那就……开始吧。宁王不来,咱们也不能饶了兴致,该吃吃该喝喝,这个时候能在雍凉找到这些好东西,可不容易,是吧,凉王?”张峰抬起手,冲着众人做了一个请势。

    段平大笑,率先举起杯子,对张峰道:“那我们就先敬张太爷一杯,宁王不想来正好,我们还自在些。”

    “哈哈,还是凉王及诸位朋友懂得为客之道。”说完,张峰自饮一杯,目光一一扫过余下的宾客,他们哪儿敢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跟着哈哈大笑,举杯共同饮尽。

    场面就这么慢慢地和乐起来,渐渐的,让众人忘了这份不快之时,笑眯眯的张峰却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看我这记性,宁王最后不是让咱们捐粮救灾民吗?啊呀,你们什么意见,来,快说说。”

    话音落下,好不容易放开了喝酒的众人,来不及收起来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脸上,整个宴席再一次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规矩地坐下来,却没一个敢说话的。

    张峰一双老态却精烁的眼睛一一扫过,心中冷冷一笑。

    “怎么,都哑巴了?”他说着目光看向了申家,“申家主,你怎么说?”

    申兴手里还握着一半的雍凉卫军,冯阳死了,宁王还来不及动他,但是若由着宁王站稳脚跟,说不定这一半兵权也没了。

    想到这里,申家主定了定神道:“嗨!老太爷,这还用得着问吗?寒灾一来,地主家自然也没又余粮呀!当初卢知州射杀流民,我们都是不赞同的,毕竟过于残忍。可是关城门却是双手双脚都赞成,不为别的,流民进城,那咱们城里的百姓该怎么办?如今宁王做主将人带进来,那自然只能他自己想办法,大伙儿说,是不是?”

    眼看张峰露出满意的笑容,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若只是上百人,那咱们帮衬倒也不妨,可上万人,这谁吃的消,再说这赈灾是朝廷的事,跟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说的有道理,寒灾一来,商队不通,客栈也没人住,大家自己都顾不上呢,哪儿还管别人?”

    “也不知道宁王好好的京城不呆,非得跑到这莽荒之地来干什么,贵人哪儿能吃得了这里的风沙。”

    “还能为什么?”突然有人道,“我有个亲戚就在京城,混得还不错,据说宁王,也就是原来的七皇子,根本不受皇上待见,估摸着是被贬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京城混不下去,来咱们雍凉逞威风呀!”

    这你一言我一语,张峰听在耳朵里不住点头,“看来,宁王这个要求,咱们是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啊!”众人齐声呐喊道。

    张峰于是笑起来,“也罢,那待会儿诸位都签个字,把意思表明了,也好让宁王殿下知道不是咱们不配合,而是要求太过分。”

    张峰清清这仿若随口的一句话,再一次让这席面鸦雀无声。

    今日这接风宴,一波三折,三惊一吓,若是身体不好,还真得还吃出毛病来。

    有人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容还僵着,跟个掐了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张太爷,这……”

    “还要签字啊……”

    众人目光闪烁,脸上是可见的不情愿,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可放到白纸黑字上,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怎么,诸位方才不是都说自己的难处,不愿捐吗?怎么难道都是骗老夫的?”张峰脸上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得很,谁对上都得想想那被黄沙埋了坟头的上任知州。

    一时间,每个人咽了咽口水,屁股底下的软垫就有些坐不住了。

    “诸位,你们看看周围,今日少的岂止是宁王,咱们好心迎接大驾的诸位大人,都还看押着呢,与在场的各位可是息息相关啊!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头上的刀落到脖子上,才后悔吗?”

    张峰这话刻在众人的心里,让他们左右矛盾。雍凉的官儿几乎都是本地人,几乎都是各大家中有出息的子孙姻亲,像赵不凡这样调任而来的秀才却是少之又少。

    “诸位,老朽得承认,宁王不比前几个知州好对付,咱们若不能同仇敌忾,彻底压下他的气焰,这以后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当然向皇亲国戚低头跪拜那是应该,可诸位愿意跟那些流民平起平坐,甚至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吗?啊?”

    毫无疑问,住进胡坊的流民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相比他们这些老牌的氏族,宁王也更相信这些流民。

    不甘心!

    “那些贱民……”

    “凭什么?”

    张峰话到这份上,不管是真愿意还是迫不得已,这场宴席当中的人都没有第二条路走。

    张峰笑道:“文若,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是,家主。”

    张家对于众人的威慑显然比初入雍凉的宁王更强,待笔墨端上来之后,在张峰的示意下,递给了最相近之人。

    “在座的都签了吧,按上手印,明早老夫就走一趟,见一见咱们的宁王殿下。”

    这第一个人面有犹豫,但是在众目之下,最终还是轻轻一叹,签了字,按了手印,接着将笔墨传递给了下一位,犹如击鼓传花。

    张峰含笑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临时起意,只因为时间不等人。

    趁这个功夫,他的目光看向了段平,后者收到之后,微微一怔,接着点了点头。

    他让客卿将一个关键的事情瞒了下来……西陵侯府,也因此很多事情都得快刀斩乱麻,弄干净了。

    只是,今天太长,注定与他各种不顺。

    字儿还没签完,就有下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不好了,刚才宁王殿下派人封了知州府!”

    刹那间,正要签字之人手上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锋。

    而张峰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消失了,他蓦地站起来问:“那姑奶奶呢?”

    “姑奶奶也出不来,所有人都被关里面了!”

    “好,很好!”张峰的眼角抽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看来今日的晚宴是吃不成了,诸位,签完字的就先离开吧,老朽得处理点事。”

    这话犹如天籁一般,早就已经坐不住各家赶紧起身,匆匆告辞,只有段平慢了一步,看着起身也准备离开似乎要赶往知州府的张峰,然后唤了一声道:“老太爷。”

    张峰惊讶地看过来,“凉王还没走啊!”

    段平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会装了,明明有话要说的是他,整的好像是旁人上赶着一样。

    不过此刻一条船上,倒也没必要计较太多,段平笑道:“慢了一步,有些话还想跟老太爷私下说说。”

    张峰于是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就边走便说吧。”

    两人凑的近,张峰简短地低声说:“你们手上的粮不要留着了,这几日想办法赶紧销毁。”

    段平眉头一皱,“什么?”他满脸不解,看着张峰,“为什么?”

    “西陵侯府。”

    这四个字让段平的心猛然一跳,他有些不敢置信,“跟宁王?”

    “文若说尚威的长孙女就在宁王身边。”张峰顿了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怎么可能?”

    张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段平道:“不管有没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便是尚家派兵相助,那么他们在这里和宁王玩阴谋诡计那就是个笑话。

    “可是这批粮有大用,不能销货。”

    张峰脸色沉沉,“那就运走。”

    “但商队手里还积着货,没那么快腾空出来。”

    这不行那不行,张峰冷笑道:“凉王,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关心货?”

    “不关心能成吗?商队都是千里迢迢冒着风险过来,一年也走不了两趟,不出货,他们喝西北风去?太爷,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段平冷静地说。

    拒绝之意分外明显,他们胡人虽然接受了跟张家联合,却没打算牺牲自己的利益。

    两人走到了门口,张峰看了看周围,见段平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跟他掰扯,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差点气得破口大骂,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张峰低声道:“那这批货,由我们张家吃下。”

    闻言段平眼前一亮:“这当然可以,我回去之后便与诸位长老商议,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此刻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张峰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在张达宇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忽然他似乎有想到什么,回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段平:“要么将粮就地销毁,要么就运走,三天之内必须办好!”

    说完,他就进了马车,车夫摇了铃,长长的马鞭一甩,马车便前进离开了张府。

    段平看着车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老狐狸,这么着急。”

    *

    夜慢慢深下来,方瑾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册话本正打发时间。

    紫晶走过来道:“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

    方瑾凌抬起头,合上话本笑着:“我都快一个月没有好好地洗上一次澡,身体都快发臭了吧。”

    “那今日您可以多泡一会儿,去去寒气。”

    “嗯。”方瑾凌吸了吸鼻子,鼻子堵塞真是难受极了,他一边脱衣裳,一边问,“长空回来了吗?”

    “还没呢,您让他关注着知州府的动静,他不敢懈怠的。”

    刘珂带着人亲自去围了知州府,找卢万山留下的证据,如果顺利,那么对付张家就会更容易。

    可若是不顺利……他皱了皱眉,心底有些不安。

    紫晶帮着方瑾凌脱去外裳,将他正要解中衣的时候,忽然停了手说:“我得去找大姐。”

    方瑾凌重新穿好衣裳,披上披风,紫晶打着灯笼带他去了尚初晴的屋子。

    “大姐姐。”

    方瑾凌一敲门,里面便传来一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方瑾凌意外地发现尚初晴并未歇息,而是在整理着装,由着亲随给她绑袖口系绳,一副即将外出的打扮,而且拿过了剑。

    “大姐姐,你这是……”

    “我出去一趟,想来想去,张峰不会眼睁睁地由着宁王翻找知州府,拿到足以指正他的证据。很有可能,双方在今晚会起冲突。”

    尚初晴的话跟方瑾凌简直不谋而合,他匆匆而来也是因此,他快速地说:“宁王一千兵力,二姐带走一部分去了胡坊,另一部分随四姐助赵秀才整理粮仓,驿馆留了一些,真正在他手里的其实不足五百人。”

    尚初晴点头,“所以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张家豢养的私兵至少也有两倍数,哪怕今日带去同样多的人,宁王照样吃亏。”

    方瑾凌问:“大姐直接去知州府吗?”

    “对。”

    “不如改道先去胡坊如何,将那批流民带上,连同二姐带去的兵也能收回来,有这些兵力支持,张家就不敢太过放肆。”方瑾凌建议道。

    尚初晴闻言笑起来,摸了一把方瑾凌的脑袋,“凌凌,你身体虽然弱地跟小鸡仔一样,不过尚家人用兵的头脑还是有的。放心,已经让未雪去找稀云了,我们在知州府会合。”

    方瑾凌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虑了,姐姐想得周到。”

    “赶紧回去歇着吧,余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乖。”尚初晴说完就出了门,带着亲随上马离去。

    深夜,寒冷,尚家的女儿却仿佛早已经习惯。

    方瑾凌看着,心终于能够放下来,回头道:“走吧,紫晶,我去泡澡。”

    第77章 搜查

    知州府中庭

    此刻的知州夫人张氏冰冷地看着面前举着火把的士兵,将目光对准了刘珂,脸色犹如寒霜,“宁王殿下,深夜到访,您这是想干什么!”

    刘珂正忙碌着观察着整个府邸,没空说话,于是边上的小团子喝道:“卢万山勾结匪徒,残害无辜百姓,自是按律抄家。”

    抄家?

    张氏红肿的眼睛皱缩,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怒火烧,“外子已经伏诛,尸骨未寒,诸位难道也要我们一家老弱也要吊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好端端的知州,说没就没了,还被按着那样的罪名,连衣冠冢都没有立。张氏本想要父亲帮忙讨个说法,没想到张峰直接让她罢手不说,还让她尽快整理知州府,给罪魁祸首藤地方!

    这已经让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的张氏屈辱极了!此刻竟然还要将她看押,当做囚犯一样,堂堂张氏嫡女她如何受得了?

    “宁王,你这是欺负孤儿寡母,还有没有人性!这么做跟你口中的罪人卢万山有什么区别?”

    这个指责就有意思了,连同边上的士兵都纷纷侧目。

    刘珂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氏,“人性?本王寻思着已经很有人性了。”

    张氏的眼睛瞪大。

    刘珂啧啧两声,上下打量道:“你丈夫是知州,你出自雍凉最大的世家张氏,怎么也不该如此无知呀?满门抄斩的罪,女人,你跟本王说什么吊死不吊死的,我告诉你,迟早都要死,你想自缢,本王准了,一家老小自戕去吧。”

    张氏气得浑身颤抖,一双眼睛仿若喷火,若不是周围士兵虎视眈眈,她都想要挠上去。

    然而这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一回头却是段平的夫人。

    张氏是卢万山后头娶得继妻,儿子和女儿都还小,而段平的夫人,卢万山的长女乃是前头的妻子所生,今日她也回来了。

    继母女本是互相看不顺眼,可如今也顾不得的那点恩怨,她往前一步柔声道:“宁王殿下,妾身知道我爹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旁人再如何憎恶,作为亲人总是难忍悲伤的。”

    卢氏红着眼睛,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柔弱哀伤的模样。她没有西北女子的爽朗高挑,倒是有江南女儿的娇小柔美,如水的眸子望着过来,“国法无情,就算问罪我们一家老小,我等亦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只是满屋子女眷弱小,恳请殿下怀有仁慈之心,过了这个晚上可以吗?妾身感激不尽。”

    她带着莹莹泪光,福了福身,露出姣好的身段,哪个男人见此不软了心肠。想到段平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妾室,倒也并非只是做给岳父卢万山看的。

    张氏原本最讨厌这个卢万山长女的惺惺作态,一副我见犹怜的娇花样,说句话都要酥了男人的骨头,可如今她却是希望这招对宁王管用。

    可惜,刘珂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白花,这让他想起落英殿的那个女人,早些年还没当上贵妃的时候也是这个调调,还有搅得云阳侯府不得安宁,以至于方瑾凌没了爹的杨氏女,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故作柔弱,实则满腹心机,让人反胃。

    刘珂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跟看到了瘟神一样。

    而这一步让卢氏心生希望,目光更加凄美,带着欲拒还迎的娇羞,丝丝勾人,小团子见此缩了缩脖子,心道这女人作死。

    果然就听到刘珂满脸嫌弃道:“都有夫之妇了,能不能别这么放荡,没见过男人吗,露骨给谁看,秦楼楚馆的女人都比你安分。”

    卢氏闻言表情顿时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刘珂。

    “还看,眼睛垂下去,本王是你随便能看得吗?懂点规矩,大晚上真是瘆得慌。”

    周围响起哧哧的笑声,士兵们一个个放肆的眼睛在卢氏身上瞄,好像要扒了她的衣裳一样,让她满脸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看什看,没见过女人啊?”没想到刘珂骂完了卢氏,回头又是对自己的兵训斥起来,于是一个个都肃容站立。

    刘珂不想多耽搁,喊道:“罗云!”

    罗云走进中庭,抬手禀告:“殿下,府邸都已经包围了,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看好这些人,其余给本王进去搜!一丝一毫,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特别是书房,卧室,本王不信卢万山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是!”罗云立刻带领士兵,举着火把冲向了府中各处。

    “夫人……”管家担忧地唤了一声被下人们护在中间的张氏。

    张氏定了定心神,“没事,老爷死都死了,也不怕搜查,大不了,我们下去陪他。”她说的义正言辞,但是紧紧搂着儿女的手却微微在颤抖,视线频频望向门口。

    至于卢氏,手指甲嵌着手掌心,咬着唇默默地回到了张氏身边,眼神阴郁,心说今日屈辱,必来日讨回……

    可是突然,刘珂看着她们道:“团子,爷记得咱们也带了不少侍女一同来的吧?”

    小团子回答:“正是,小少爷还特地问尚夫人和尚将军借了几位身手了得的姑娘给您呢。”

    “我家凌凌想的就是周到,脑瓜子转的特别快,聪明的紧。”刘珂忽然没头没脑地夸奖起方瑾凌来,“让她们过来。”

    小团子疑惑地去喊人。

    只见清叶和拂香,以及尚初晴身边的亲卫走来,“殿下?”

    刘珂指了指缩在一旁冷眼看着士兵进进出出的张氏等人,以漫不经心地语气道:“几位姑娘来了,那请帮个忙,替本王给这知州府里所有的女人都搜一搜身,特别是这面前的几个,搜仔细了,必要的时候找个屋子,脱个衣裳,凡是一张纸,一件多余的首饰都搜出来!”

    “是。”

    说着,清叶和拂香回头对着张氏和小姐们微笑道:“几位,请。”

    张氏和卢氏终于露出了慌张,张氏色厉内荏道:“你们敢,我们是张家人!宁王殿下,您要杀就杀,无需这么侮辱我!”

    这个反应,就有意思了。

    然而刘珂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说:“都说了要死尽可以死,搜尸体还快一些。”

    除此冷酷无情让张氏脸色发白,也卢氏明白再无任何可周旋,她心中暗骂着狗男人,一边说:“我乃外嫁女,不是卢家人,按律一切与我无关,宁王殿下,您不能搜查我,我要回去。”

    她要走,可面前的士兵直接拦着她的去路,刘珂玩味道:“你这女人也挺有意思,一会儿一家老小,一会儿又不是卢家人,天气都没你善变。既然进了府邸,谁知道你身上拿了什么东西出去,扰乱公务,一样可以治罪。”

    卢氏气得牙痒痒,“宁王,你不要欺人太甚!”

    “想走也行,搜身,否则配合一些……”刘珂往前一步,锐利的视线盯着她们,“自己把东西交出来。”

    东西?果然!

    张氏动了动唇,与卢氏互望了一眼,心齐齐沉下了谷底。

    张峰让女儿整理知州府,难道只是为了给宁王腾宅子吗?自然是要她将卢万山的遗物和可能私藏的东西都找出来,不能留下任何要命的把柄!

    多年夫妻,她虽然悲痛不已,但是却非常明白她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张家,所以她几乎将整个知州府给翻过来,哪怕卢万山没让她知道的,偷偷藏下的东西也在第一时间拿到手,如今就等着走了。

    当然卢氏回来的目的也是一样,丈夫的所托虽然冷血无情,可她现在也只有这个依靠。

    于是现在两边都走不了了!

    “我们不过是一介无知妇人,不知道什么东西。”张氏垂死挣扎。

    刘珂闻言连眼神都懒得再给,手一扬,清叶和拂香,以及几位有身手的婢女齐齐上前,强势地将张氏及女仆都送进了屋子里搜身……

    *

    等张峰带着儿子匆匆赶到的时候,张氏正搂着儿女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周围是面无表情的士兵看着,寒凉的夜,冰冷的地面,神情萎靡,看起来狼狈不堪。

    “妹妹!”张达宇一见到张氏如此,立刻冲了过来,却被士兵一把拦住。

    “哥哥……”张氏看到兄长,立刻委屈地哭起来,身边的儿女更是齐齐喊着舅舅,一副见到了救星的模样。

    “滚开——”张达宇一声怒吼下,身后跟随而来的护卫直接抽了刀出来,竟要跟士兵动手。

    罗云见此厉声大喝:“宁王府兵在此,谁敢放肆!”他走到士兵面前,对着那刀尖,毫无畏惧。

    张家豢养私兵,这次带来的人可不少,闯进来的就有百号人,而没进宅子的就更多了,罗云手里能动的也只有不到五百人,还是因为刘珂一同前来,无需放太多的士兵留在驿馆保护的缘故,如今一部分围宅,一部分搜查,余下的堪堪能够勉强对峙。

    “什么宁王?就是这般强闯他人宅院,欺辱女眷,与土匪无异,欺我们张家无人!”张达宇怒不可遏道,“今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决不罢休!”

    “那就别废话了,直接打吧。”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方宅院传出来,接着一位身着玄色绣金龙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拿拂尘,穿着圆领补服的太监。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张达宇和他背后凶横的护院,最后落在张峰的身上,凉飕飕道,“宴席这是结束了,张太爷?”

    “托您的福,可不就是办不下去了。”张峰看到今日场景,一股怒火从心底直窜上来,他高声质问,“宁王,你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搜了个身而已,大惊小怪什么。”刘珂背手站在面前,神色冷淡,目光高傲。

    搜身?

    张峰不由地看向女儿,只见张氏泪流满面不住地对他摇头。

    居然敢搜身!张峰只觉得他多年涵养今日全被怒火给烧了个干净。

    “那殿下搜到什么了?”

    刘珂掀了掀眼皮,“本王怎么会告诉你?”

    “好。”这口气终于咽不下了,张峰重重地点着头,“看来殿下是注定要跟我们张家过不去,你死我活了!”目光锐利惊人,冰冷的眼神好似淬了毒。

    “不是本王跟你们过不去,而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刘珂冷笑道,“卢万山是第一个,你们张家是下一个。或者你们认罪,本王可以酌情从轻发落。”

    “你把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雍凉,不是京城!”张峰怒道,“黄口小儿,就带着这么点人敢到老夫的地盘上撒野,今日不把东西留下,就是皇子也别想走!”

    此言一出,张达宇回头就喝道:“都给我上,把宁王拿下!”

    “反了你们!”小团子尖利地吼着。

    可是没用,这些私兵打手根本不管什么宁王不宁王,只听从张家的吩咐,逼近刘珂。

    “保护殿下!”罗云身后的士兵纷纷向前,将刘珂护起来。

    “殿下,这……怎么办?”小团子张开双臂,以胖乎乎的身材将刘珂半搂着,好像也要体现忠心护主,只是紧张的手抖。

    刘珂回答:“没怎么办,等着呗。”

    罗云的眼睛瞬间一亮,“有援军吗?”

    “有的吧。”

    吧?

    小团子:“……”他的浮尘掉了。

    罗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个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感情刘珂义正言辞的一番只把对方惹发飙的话,除了过嘴瘾,压根没想过后面怎么办?

    “天哪,果然没有尚将军不行,这这这……”罗云的刀握不住了,凭他的脑子这个危机时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咬牙道,“殿下您先走,我来断后!”

    刘珂摸着下巴回答:“别急,爷派人去了胡坊,差不多也该来了。”

    差不多……这世上还有比这三个字更加不靠谱的吗?

    “再不来就打起来了!”罗云差点捶胸顿足。

    “那就打呗,爷也带剑了,怕啥,只要打起来还找什么罪名,这就是现成的!”刘珂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出师要有名,那名头多得是。

    通敌卖国跟刺杀皇子一样都是死罪,后者更容易一些。

    “啊?那也太危险了!”

    刘珂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哪件事不危险?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好歹也学一学人家尚将军的镇定,你以为那老头就敢了?”

    罗云回头,发现张达宇频频看向自己的父亲,神色跟自己一样焦虑,“爹?”

    周围的私兵早已经准备好,可就是听不到动手的信号。

    可张峰却骑虎难下,张家上下在雍凉太久了,一个个早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敬畏之心。

    但作为家主张峰不能看不清形势,别听他在宴会中说的好听,什么黄沙埋坟头,有多不可一世,可一个小小的知州能跟亲王相比吗?

    皇上再不待见,那也是亲儿子,平白死在雍凉,怎么可能不追究?张家上下全族唯一的出路怕是只有逃出关外去了,那在雍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他怎么甘心?

    “爹!”张达宇催促着。

    张峰神色已是狰狞,目光闪烁,各种念头在心底一一划过,纠结在他的脸上,连同褶皱都在抽动,他看着毫无惧意,不见退缩的刘珂,最终痛心疾首道:“宁王殿下,何必如此呢,你我本可以和平共处啊!”

    此言一出,罗云惊讶,而刘珂扬起了唇。

    张峰这句话让刘珂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不敢杀!

    第78章 戏耍

    “殿下,我张家是定远将军留存的唯一一脉,流着他护国卫疆的血,一直替汉人守着丝路,哪怕改朝换代,我们也依旧恪尽职守,未敢忘记先祖的遗训。只是或许远离朝堂太久了,失去些分寸,惹您不快,可是我们张家是坚决拥护您的,相信殿下也希望如此。”

    张峰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口憋屈至极的气。

    但是有什么办法,杀了刘珂张家的退路在哪儿?

    “殿下,张家在其他地方不好说,但雍凉,拥有诸多产业,就是在西域各国,也有商队往来,皆说得上话,这些钱财乃至势力只要您需要,皆可奉上,但求殿下给予一条出路,一条活路,今后马首是瞻,绝不二话!”

    这话一出,张达宇率先震惊,连同被搀扶起来,哭泣的张氏都忘记了哭声。

    然而张峰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注视着刘珂的表情。

    只见刘珂笑了起来,他觉得有些滑稽,摇头感慨道:“此情此景,让我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卢万山也这么说过。”

    “卢万山?”张峰不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殿下,卢万山不过是张家养的一条狗罢了,他能给您的,我们张家都能给,他不能给您的,我们张家也能给。”

    这话让张氏垂下了头,神情颇为难堪。

    刘珂想了想,缓缓地点了头,“卢万山的确不能跟张家相比,这理由倒是不错。”

    “殿下愿意听就好,雍凉世家一直是以张家为首,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给粮给物乃至给人,办任何事,都是您一句话。”张峰笑起来,“老朽不自谦,若一下子没了张家,殿下就是差使的人都找不到,这雍凉必然陷入混乱之中,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王手上的确没人。”刘珂有些可惜又忌惮地看着张峰。

    “人才培养需要时间,需要财力,殿下,这些张家都可相助。您看话都这份上了,可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把东西留下来呢?”

    刘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目光往门口看看,又收了回来,然后思忖道:“卢万山与张家勾结多年,手里有张家贪赃枉法的证据是肯定的,可看张太爷如此紧张的样子,这里面似乎还有点别的,要命的东西。”

    “哪有什么别的东西!”张峰一摆手,矢口否认,“家族大了,总有些上不了台面,可是殿下,您就是拿在手里,也无法真正把老朽怎么样,这世上有太多脱罪的法子了!”

    刘珂恍然,“哦……比如说替罪羊?”

    “殿下既然懂,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既然张家能脱罪,那你们怕什么啊?”刘珂一句反问,让张峰脸扭了扭,时间耽搁太久,他心底已经开始浮躁了,他说,“听闻文西陵侯的孙女和外孙都在殿下身边。”

    “西陵侯?”刘珂一拍掌恍然,“原来张太爷忌惮的是这位老将军。”

    张峰理所当然道:“在西北,谁不给西陵侯几分薄面?”

    “张太爷可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作为超品亲王你不给脸,却给个侯爷这么大面子,我这心里头不舒服。”

    “宁王殿下!”张峰终于按耐不住道,“您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愿不愿意接受老朽的条件,把东西留下,请给句实话!”

    “这些话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边上的罗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小团子可怜地望了一眼张峰,“卢万山要是还活着,应该跟这位有共同话聊。”

    罗云恍然,然后跟着转过头,只见一个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胡坊的流民来了!”

    罗云不可思议道:“居然一模一样!”

    “哈哈……一天之内,第二次了,哈哈……”

    张峰的眼睛顿时睁大,死死地盯着正捧腹大笑的刘珂,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刻他已经将刘珂凌迟了。

    “没机会了,张峰。”刘珂收敛了笑容,犀利的目光看过来,带着斩钉截铁的锐气道,“这些证据,本王都要带走,若真有要你命的东西,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话落,尚初晴和尚稀云带人涌了进来,目光落在刘珂脸上,彼此微微点头。

    如此默契,不难猜出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被收服,匪徒又是如何被剿灭,尚家女将在此,谁与争锋?

    “爹!”形势一下子逆转,张达宇懵了。

    然大势已去,张峰闭上眼睛道:“扶上你妹妹,带上孩子们,我们走。”

    这次,刘珂没有将人留下,由着他们离开。

    罗云看到尚家姐妹总算能松一口气,跟着这样动不动就赌上一把的主子,实在太艰难了。

    而刘珂竟然还说:“等结束之后,尚将军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

    尚初晴道:“殿下请说。”

    “让我身边这傻子去你们尚家军呆个一年半载,帮我好好调教调教,不出师,别回来了,免得丢人。”

    罗云顿时傻了眼,委屈道:“殿下!”他只是忠心护住而已啊!

    “自然无妨。”尚初晴答应下来,然后问,“殿下可找到东西了?”

    “搜出来了,不过能不能让张家伏诛,还得回去好好看看。”

    *

    马车一路往张府而去,张达宇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上,看着闭目养神的张峰问:“爹,那么好的机会,您为什么要放过宁王?要是杀了他,就……”

    “就怎么样,逃出关外,去吃风沙吗?”张峰反问着提醒他,“那是亲王,皇子!”

    为什么,他在给张家寻出路啊,谁能想到刘珂竟是这样难啃的一根骨头,没吃下嘴,反而嘣了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今撕破脸了,宁王摆明了不想放过张家,妹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东西,又被这么拿走,我们张家岂不是依旧没有活路?”

    “撕破就撕破吧,只是没想到卢万山还真敢藏东西,呵。”张峰冷笑起来,“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爹!都这么时候了,您还提卢万山!”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张峰训斥道。

    张达宇被骂了一声,侧了侧脸。

    张峰说:“卢万山留下了什么,我大概清楚,不过想要动张家,还差了点佐证!”

    张达宇不解。

    “看宁王杀卢万山,翻找证据就知道,他想走伟岸正道,不留污点。”张峰眯起眼睛,眼里带着讽刺,“这样就要铁证如山,心服口服,就是要动咱们张家也必定要有足够的罪名!”

    闻言张达宇若有所思。

    “所以你给我盯紧胡人,让他们赶紧给我把粮运出去,不能再耽搁了。”

    “是,爹,我亲自去办,可是我还不是不解。”

    “说?”

    “这粮是卢万山卖给胡人的,根本不经过我们张家之手,就算被宁王发现,倒霉的也是胡人,跟我们张家有什么关系,又何必管这烂摊子,惹上一身腥?”

    “达宇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唇亡齿寒?胡人一旦被抓,你以为他们还会老老实实地将咱们摘出去吗?早些年的书信往来,这些都是罪证!加上卢万山的偷藏的东西,张家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这个消息让张达宇震惊地看着父亲。

    张峰说:“帮他们,就是帮咱们自己。”

    张达宇久久回不过神来,最终他张了张嘴,艰难道:“爹,我一直想问,为什么要卖粮给胡人?”

    张峰沉沉的一吐气道:“谁只想偏安一隅呢?咱们祖上可是威风凌凌,名震四方的定远大将军,就这么被遗忘了。雍凉这地方,朝廷既然管不到,那就自成一国多好?”

    “这……这不可能,西陵侯还在。”

    “他能活多久?几个女流之辈就想支撑起来,可能吗?大顺也不会答应。”张峰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错就错在老天爷不帮他,“老朽实在没想到宁王会在这个时候跑到雍凉!”

    然说一千道一万,目前的形势就是对张家不利。

    “等到这个危机解除,宁王动不了张家,那就让张家动他吧。没有粮,流民必乱,除暴安良也是卫军的责任。”

    至于在动乱的时候,宁王不小心被流民冲撞而死,那朝廷如何惩治凶手就跟张家无关了。

    这场博弈,在刘珂戏耍他之后,就只剩你死我活。

    张峰说完慢慢合眼,掩下其中的狠戾。

    *

    回到驿馆已是深夜,罗云作为统领负责安全,还得在休息前巡视驿馆,尚家姐妹却是直接回了各自的屋子,只有刘珂……

    小团子提着灯笼跟着刘珂站在岔路上,他没吭声,不敢打搅主子选择,只是心里默数了一,二,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刘珂的脚尖一转,朝着另一边的屋子去了。

    小团子心中一叹,殿下,您倒是让奴才意外一下啊!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刘珂回过头,就看到提着灯笼的小团子一脸幽幽地望着他。

    刘珂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说:“爷平安回来了,怎么着都要跟小凌凌交代一声吧?”

    这个解释让小团子抽了抽嘴角,反问:“都这个时辰了,小少爷肯定睡着了。”

    刘珂想也不想地说:“那我就去看两眼。”

    小团子半晌无语,“殿下,咱们说好的离得远远呢?这就食言了?”

    刘珂顿时噎了一下。

    “回吧,您也该歇息了。”小团子劝道。

    刘珂站在路上看着他,小团子满脸无奈地又回望着主子。

    一方对视之后,最终刘珂挪了挪脚尖,有些失落地点了头:“行吧,那爷不看了,离得远一些。”

    这话有些戳心窝子,小团子心口一酸,他是看着刘珂兴匆匆地回驿馆,就是想要跟方瑾凌说说话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心软了,“那,要不就看上两眼,很快小少爷就得去沙门关,您也看不到。”

    刘珂的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最终摇头道:“不了。”

    然而他刚要离开的时候,结果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唤:“殿下!”

    刘珂一回头,就见长空提着一盏幽暗的灯笼匆匆跑过来,行礼道:“果然是殿下,少爷等您很久了。”

    刘珂惊讶道:“你家少爷现在都没睡?”

    “没有呢,担心大家安危,紫晶怎么劝都不肯入睡。原本是想等您回来,拜见您,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那……小的斗胆能不能请您往少爷屋里坐坐,外头太冷,少爷风寒未好……”

    这简直是求之不得,小团子都不忍看刘珂翘起的嘴角。

    他故作矜持地颔首:“那带路吧。”

    这声音里充满了高兴,刘珂走了两步,看了自家奴才一眼,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胸堂道:“爷是去谈正事。”

    是啊,正事,再正常不过的私事!

    小团子深深一叹,认命地跟上。

    刘珂进屋的时候,方瑾凌就坐在桌边,听着声音抬起头,看见来人,顿时眉眼弯弯,脸上盛开了笑容,眸光温暖道:“殿下来了。”

    刘珂的脚步刹那间停住,只觉得心口被撞了一下,外头的寒冷仿佛瞬间被驱散。

    “怎么就点了一盏灯,是不是太暗了。”他干巴巴地说,整个屋子光线昏暗,带上柔柔的光,看起来温馨极了,

    方瑾凌俏皮地回答:“怕被娘发现了呗,她让我早点睡来着。”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你也太不乖了。”

    方瑾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就这一次,你可别告诉她。”

    明知道对方只是玩笑,可不知为何听在耳朵里就有种偷偷背着长辈干坏事的感觉,有点刺激。

    “放心,我一定不说。”刘珂保证道。

    方瑾凌笑了笑,然后纳闷地看着依旧杵在门口的刘珂:“快过来坐啊,说说知州府里的事吧。”

    刘珂于是坐在了方瑾凌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根蜡烛。

    刘珂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安静而昏暗的气氛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以至于他能感觉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他抬头看了方瑾凌一眼,一双大眼睛,带着柔柔的光,越发顺眼合自己心意了。

    只是……

    “怎么不说话,东西有找到吗?”方瑾凌问。

    刘珂定了定心声,点头:“找到了,去的及时,刚巧将人拦下来,一搜身,关键的信件就到手了。”

    方瑾凌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怕被销毁了。”

    “估摸着除了张氏的把柄,应该还有其他雍凉大户的,这些东西显然张峰也想要。只是他没想到我进雍凉的第一天,脚跟都没站稳,就带人去抄了知州府。”

    “所以碰上了。”

    “那可不,差点就打起来,可惜那老小儿太自负,非得跟我扯个没完,等到姐姐们一来,哥这一身武艺也就没处发挥。”

    刘珂这个人就不能正经,稍微一正经就要暴露原形。

    方瑾凌无语道:“难道不是你拉着他有的没的兜圈子,好拖延时间等姐姐她们?”

    刘珂被戳穿也没见恼,还夸奖了一句:“我家凌凌的小脑瓜子就特别好使,张峰灰溜溜走的时候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殿下威武,那信件你带了吗,快给我看一看,希望这次能将张家钉死。”方瑾凌道。

    就一盏昏灯,这个深更半夜,刘珂无语道:“身体不要了,眼睛也不要了?”

    “可是,有点想看。”

    “你想看也没用,哥没带身上。”刘珂一句话就打消了方瑾凌的念头。

    “那好吧,我早点睡,明日早点起。”

    刘珂一哂,看着方瑾凌说:“乖,我也要回去歇息了。”

    “殿下辛苦,慢走。”

    “你别送,外头冷。”

    方瑾凌笑着:“好,多谢七哥哥体恤。”

    刘珂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他的脑袋,临到中途换了方向,摸了自己的鼻子,“那哥走了。”

    “明早见。”

    “明早见。”刘珂走出门,回头又望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方瑾凌还看着他。

    这脚就有些走不动。

    “殿下,夜深了,您不走,小少爷也无法歇息。”小团子在一旁轻声提醒。

    刘珂恍然,终于迈开脚步离开了。

    第79章 胡商

    走了大半月的荒野,总算有地方能够睡个舒服的觉,方瑾凌睁开眼睛,回味这一夜无梦,最后吸了吸又塞回来的鼻子,哀叹着唤了一声:“紫晶。”

    紫晶闻着声音走进来,“奴婢正寻思着到时辰了,要不要叫少爷起来。”

    “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呀。”想到昨夜刘珂他们带回来的证据,他鼓起勇气钻出被窝,匆忙穿好衣裳就出门去,时间不等人,刘珂手上又暂时无人可用,只能自己先顶上了,而且他也想看看卢万山藏下的东西。

    果然,赶过去的时候,刘珂和尚初晴正在翻看昨夜带回来的书信。

    见到方瑾凌,刘珂抬起头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心里牵挂着,哪儿睡得着,要帮忙吗?”

    “当然要,这些东西看的头疼。”尚初晴揉了揉眉心,感觉看这些带字的东西比打一场旷日持久战还要累。

    作为不学无术的皇子,刘珂深以为然,但是他没敢表露。

    方瑾凌扫了一眼,奇怪道:“就只有这些?”

    除了桌上放置的信件,边上还有两个箱子,里面是些书册,应该属于账目清单和花名册之类。然而卢万山当了八年的知州,怎么也不该只留下这么点东西。

    刘珂看出了他的想法,说:“后面还有,书房里带字的都给带回来了。不过这两个箱子买时卢万山的夫人匆忙藏匿,在搜身之时逼问那些奴仆才找到下落,应该比较重要。至于这些信件,就是从她们身上搜出来的,我看着内容,都挺要命,可以说卢万山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很显然这一趟,满载而归。

    方瑾凌听着连连点头,“好,那我一起来整理,尽快找到张家的证据。”

    然而他正要坐下,却被刘珂制止了,后者朝桌子的另一边努了努嘴。

    方瑾凌纳闷:“怎么了?”

    “凌凌,你没闻到这味吗?”

    只见小团子从一个食盒里端出一碗冒着丝丝热气,正散发着诡异味道的药汁,冲着方瑾凌笑,“小少爷,已经不烫了,刚好能入口。”

    一瞧见这黑漆漆的药,方瑾凌的眉顿时塌了,“怎么会在这里呀?”

    小团子说:“尚夫人刚命人送来的,知道小少爷起身一定来这儿,就免得跑一趟。”

    “快喝吧,身体要紧。”刘珂催促了一声。

    方瑾凌重重一叹:“好吧,病弱的身体没有拒绝的权力。”他端过药一口闷下,接过小团子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正准备干活,就又见到刘珂努嘴。

    方瑾凌回过头,“还有什么?”

    只见小团子将下一层的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碗面:“您的早膳。”

    方瑾凌摸了摸肚子。

    刘珂微微一哂,“定然没吃就跑过来了,饿吗?”

    方瑾凌点了点头,表示拒绝不了,于是他认命地坐下来,拿起筷子。

    刘珂看着他乖乖吃面,不禁笑了笑。

    小团子一脸的复杂,曾几何时,他家殿下还是一个吊儿郎当,倒杯水都得旁人伺候的主,眼里哪看得到这些琐碎的事情。

    如今,就差练个厨艺包上方瑾凌的一日三餐了。

    而全程看在眼里的尚初晴:“……”她几次张嘴想说的话,都没有这位宁王来得快。

    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些?两人一个吃面,一个看信,时不时抬头会心一笑,至始至终都没往她身上转两眼,作为姐姐,居然又产生了一种多余的荒谬感。

    她有些奇怪,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眉头皱得能打个死结。

    这时,门外匆匆走来两个身影。

    “殿下!”却是钱多金和尚未雪回来了。

    “我们打探到了些消息。”

    刘珂神色一凝,“找到粮了吗?”

    方瑾凌放下筷子,也一同看过去。

    钱多金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有其他线索。”

    “怎么说?”

    “我问了在雍凉分行的掌柜,他们说之前封城的时候,胡人急着出手里的货,到处找顺商交易。只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所以留在雍凉的商人大多意愿不强,或者极力压价,所以成交不多。但是就在昨日,殿下进城,流民之乱解除,来了第一批商队,所以有不少顺商开始接触胡人,生意重新做起来。”

    钱多金顿了顿,继续道:“之前的马掌柜,陆掌柜还有邱掌柜,生意做的都大,跟胡商来往多年,非常熟悉。听到殿下的吩咐,他们当天就联系相熟的胡人,谈妥买卖。”

    “这么快,会不会打草惊蛇?”刘珂问。

    钱多金摇头:“不会,他们三位掌柜要急着回主家禀告,理由都是现成的,给的价格也适合,胡人其实也着急,所以成交很快,只要看过货,就立刻可以交易。”说到这里,他脸色变得凝重,“但是,今早他们去的时候胡人变卦了!”

    这时,方瑾凌猜测道:“是不是有其他买主?”

    “凌凌聪明。”钱多金道,“没错,有另一个财大气粗的买家要了全部的货,而且价格更高。”

    这时尚未雪说:“我陪着多金多问了几家,胡商们都是一样的说词,应当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买家。”

    “张家。”刘珂确定道。

    “对,几乎整个雍凉胡商的货都被他们买断了,一夜之间,而且价格离谱。”

    “看来张峰已经意识到粮食的问题了,想让胡人尽快将粮运走。”方瑾凌说着看向钱多金,“姐夫能让他们再拖上几天吗?”

    钱多金道:“可以,马掌柜他们会再派人去交涉,因为来往许久,胡人也没有说死,几位掌柜想要的话,这个面子应该是有的。他们会斟酌在张家的价格上再往上加,让胡人犹豫,以此拖住两天没问题。”

    刘珂皱了皱眉,“两天,是不是有点紧张?”他看向尚初晴。

    尚初晴斟酌着回答:“如是要保证的话,后天晚上能到。”

    那时间就有点不够了。

    这时方瑾凌忽然问道:“大姐姐,六姐和七姐若调来兵的话,是从北城门进吗?”

    尚初晴点头:“对。”

    “那就够了!胡人的商队也是从北城门出去的,他们必然会选在半夜和天亮之间离开,那样速度最快也最不打眼!”方瑾凌说着看向刘珂和尚初晴,“殿下,我们只要在他们出城之前,拿下北城门,这样就可以直接在城门口将粮食截下,人赃并获!”

    刘珂看着方瑾凌发亮的眼睛,重重地点头,“好,尚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尚初晴想了想说:“可以,我立刻派人从南城门随着流民出城,然后绕到北城门,与小霜小雾会合,让她们先不着急进城,埋伏在北城门外,一旦胡人商队出城,立刻里应外合将城门守军全部拿下!”

    刘珂击掌:“甚好。”

    “既然如此,我去安排,这这些书信你俩看吧。”尚初晴说完,先大步走了。

    尚未雪瞄了一眼桌上摊开了各种纸张,信封,还有箱子里堆满的本子,眼睛都花了,拉着钱多金就跑。

    最后只剩下刘珂跟方瑾凌。

    两人面对面坐着,书信还好,可是这些账册和清单,就看得人两眼昏花,刘珂本就不耐烦这些,只是他手底下没人可用,又不忍心方瑾凌一个人劳累,只能打起精神继续翻。

    小团子给两人一人一杯茶,刘珂忍不住端起来叹道:“真是要命。”

    方瑾凌揉了揉眼睛问:“殿下手下就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吗?”

    “有。”

    “那人呢?”

    “没了。”

    方瑾凌幽幽地看过去,后者清了清嗓子,挠了挠头,没说话。

    哑巴的确是“死”了,重新回来的那就是另一个人,只是这些事情暂时不能告诉方瑾凌。

    方瑾凌轻轻一叹:“殿下,就算您拿下了张家,压下了胡人,宰了上上下下的贪官污吏,可您手上没人能顶用,依旧要命,好歹得把主要的职位换上自己人吧?”

    刘珂:“……”他就想着先把毒瘤给清了,至于雍凉接下去怎么管,还真没考虑过。

    他数了数手上能用的人,似乎就只剩下,“赵不凡……”

    “赵不凡再怎么出色就一个人。”方瑾凌无语道,“农村里的骡子都没这么用的。”

    刘珂手一摊,“那没了,暂时没了。”

    方瑾凌千算万算,千挑万挑,没想到挑了个要啥没啥的皇子,前往封地居然连像样的人手都没有,想想端王和景王,底下人才济济呀!

    “这就是差距。”方瑾凌喃喃道,“这地方,连找个有功名的都困难。”

    刘珂摸了摸鼻子。

    “那就给王老爷写封信吧。”

    刘珂一愣,“你是指……”

    方瑾凌说:“您的外祖。”

    “凌凌,你想让他给我推荐人?”

    方瑾凌点头:“对,若您不选择雍凉,想必就没有这些烦恼了,王老爷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给你,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可我没听他的。”刘珂说到这里皱了眉,有些不情愿,“他怕是正等着看我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向他求救,这份信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方瑾凌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殿下,我的意思是您给王老爷一个举荐人才的机会,而并非向他求助。”

    刘珂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你已经有封地了,而且剿了匪,等锤死了雍凉最大的毒瘤张家,整个城就在掌握之中,无非百废待兴,需要网罗天下人才形成自己的班底而已。你是信任他,才给了这个机会,他若不珍惜,那便算了。说白一点,有功名在身难找,认字的总是不缺的,凡是人,慢慢上手也能做好,总能找到有能力又忠心之人,但到了那个时候……”

    “他就是想送人给我,我也不要了。”

    方瑾凌一笑:“没错,虽然我讨厌他对做的事,不过如今你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在达成之前,他不会真的害你。卢万山死了,朝廷会派新的知州过来,来个王老爷的人,总比景王和端王的要强吧。”

    刘珂颔首:“好,我写。”

    “不过你能联系上王老爷吗?”

    刘珂眼神暗下:“我身边有他的人,放心。”

    *

    张府

    哪怕是在雍凉,张峰都有品茗的爱好,手下网罗天下好茶送过来,即使是千金一两的贡品,他也喝了不少。

    他喜欢这种苦中回甘的滋味,就好比他已经走过的大半人生。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两天的茶,总是太苦太涩,让他难以下咽,最终他起手挥了挥,下人将摆了一桌的各种好茶都端下去了。

    炉上滚着沸水,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着帕子盖住手柄,执起水壶,微微等待片刻,待水去了气泡,安静下来才倒入茶壶中,一番浸泡,倒入青瓷茶盏,荡漾出黄绿色的鲜嫩茶汤。

    这时张达宇进来,行礼道:“爹。”

    张峰执起茶盏凑到嘴边,轻轻一抿,“胡人那边如何了,什么时候能走?”

    张达宇面露为难:“爹,那些胡人真的是贪得无厌,我们已经给了极高的价格,可一旦雍凉的其他商户开了更优渥的条件,就动摇了,说是再等等。”

    张峰入口涩然,品不出任何甘甜的滋味,张峰张嘴吐出茶水,冷冷道:“什么商人还敢跟我们张家作对?”

    “儿子打听过,就是当初随着宁王殿下一块儿来京的商队,做丝绸茶叶还有瓷器的,都是财大气粗的大商贾。”

    “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张峰眼神锐利逼人,“你就没跟胡人说清楚,西陵侯要是派兵出来,谁都跑不掉!”

    “这……爹,尚家驻守沙门关,按理是不能随意派兵的吧?”

    “是不能,可要是找到张家的证据,这还不能吗?”张峰抬高声音道。

    张达宇顿时哑口无言,他说:“我已经跟胡人长老们都谈过了,他们保证两天,再两天之后一定出发,爹,这样,应该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不及又岂是他们说的算,张家如此被动,倒是所料未及。

    张峰轻轻一叹,忽然问:“那些流民呢?”

    “今早,一大部分的流民出了城,听说去斗金山接老弱病残去了。”说到这里,张达宇高兴道,“爹,从雍凉到斗金山来回至少四天,流民一走,就对咱们的威胁可就小多了,正好是个机会。”

    张峰闭了闭眼睛道:“但愿如此,那就定在两天后丑时,让申兴给我盯紧北门。”

    “是。”

    *

    雍凉北城门之外是一片戈壁荒原,平日里少有人经过,但此刻远远的传来隆隆隆马蹄声,绕过峭壁,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正奔腾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面容憨实的将军。边上,尚小霜忍不住道:“大姐夫,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三千尖锋营你全带上了,这是勤王还是踏平雍凉?”

    整个雍凉也就三千卫军,但是这个战斗力绝对不能跟沙门关的士兵相比,更何况是陈渡带领的尖锋营,碰上匈奴骑兵都敢直接硬碰硬的精锐。

    陈渡说:“我这不是得知前面有匈奴吗,谁知道我刚来人就已经撤了,既然都出来了,那干脆随你们走一趟,有问题?”

    尚小雾笑嘻嘻地回答:“没毛病,大姐夫,大姐是不是就喜欢你一本正经说胡话?”

    陈渡嘿嘿一笑,目光遥望远处的城池,扬起马鞭。

    没过多久,陈渡抬起手,慢慢放缓了速度,整个尖锋营随之停下,只见前面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三个士兵,其中一个便是尚初晴的亲卫。

    “陈将军,我家将军有令……”

    第80章 围堵

    方瑾凌将卢万山留下的账册清单和信件一一比对,标了记号,重新整理入册。

    除了有张家的不法证据,还有雍凉其他世家大户的把柄,这些分赃的书信和账册看起来不难但是极为琐碎。因为时间不多,最后连尚轻容也带着身旁的丫鬟一起帮忙。

    作为曾经的侯夫人,记账理事本就一流,倒是比体弱多病的方瑾凌还快一些。

    只是今夜,尚轻容见他频频停笔发呆,不禁安慰道:“凌凌,别担心,不是来消息了吗,你大姐夫带着尖锋营已经提前半日到了,有他们在,不会出乱子的。”

    方瑾凌回过神,笑着点点头:“今晚,我想等他们回来。”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一轮圆月高挂天空,静谧的夜注定不平静。

    子夜过后,雍凉城安静了下来,醉鬼摇摇晃晃回家,无家可归的浪人也找了一处背风的墙角缩着闭上眼睛。

    可突然,街上响起了蹄子声,慢悠悠的不似马蹄,伴随着轻轻的铃铛响,只见一只又一只的骆驼被牵了出来,它们身上都背着沉沉的负重。

    “动作快一点。”黑暗中有人压低着声音催促道。

    今晚月光明亮,如圆盘挂在星布上,银辉照耀着这西北大城,无需火把,就着这点昏暗商队穿过偏僻街道往北城门而去。

    长长的丝路,就是胡人也不敢单独带着自己的队伍走,成群结伴才好抵挡马贼,保住货物。

    浪人将身体掩入角落,待驼队远处,才一溜烟地跑向了胡坊。

    “出动了!”

    他在一处宅门口喊了一声,接着门纷纷打开,王麻子带着刀,领着流民们从坊间出来,头一扬道:“走,兄弟们,我们去拦住他们!咱们的粮食可不能让这群狗东西带走!”

    王麻子有老婆孩子,但是他没去接,反而留下来,他知道要想建功立业过不一样的日子,这就是个机会。

    这里的流民都是一样的想法,是以纷纷随着他涌出了门,同样朝着北城门而去。

    然而才刚汇聚进入主街,突然从两侧杀出来一队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头一匹大马上,那有别于汉人的深刻轮廓,单耳垂着大圆环的胡将冷冷地看着流民,“半夜不睡,拿着凶器,是打算聚众闹事,还是抢家劫舍?都给我围起来。”

    来者是胡儿牙,雍凉卫军的副将。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流民们面露愤怒,王麻子直接呸了一口,“放屁,你们是故意拦着我们,好放走胡商出城,当我们不知道?识相的,就放我们过去,不然在宁王殿下面前一定没你好果子吃!”

    这张牙舞爪的话,胡儿牙袁根就不当回事。

    不论是张家还是胡人,都知道宁王手下没什么人能用,只有这些流民,是以他才带着雍凉军拦在胡坊,只要商队顺利出了城,自然有他的辩解。

    “围起来。”

    王麻子握着刀,看着面前的上千雍凉卫军,恨得牙痒痒,流民就是吃饱了饭,说到底还是一群乌合之众,打起来只会吃亏。

    胡儿牙坐在马上,轻蔑地看着他,一排排雍良军就拦在了前面。

    一番对峙之后,最终王麻子毫无办法,只能对身边道:“快去通知宁王殿下。”

    “好。”

    流民中明显有人离开,胡儿牙也不管,反正等宁王赶到这里,他再受命放行,这个时候商队早已经出了城门,到玉华关了。

    他闲闲地也对身边说:“去报告一声,流民拦住了。”

    王麻子闻言讥讽一笑。

    张家,同样是灯火通明。

    张峰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张达宇已经前往北城门,盯着胡商离开。

    听到胡儿牙派人送来的消息,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就好,申兴那边呢?”

    他身边的幕僚道:“还没有传来消息。”

    “宁王殿下应该会亲自去,不知道申兴能不能顶住?”张峰看向下手方的申家主,笑着询问。

    申家主坐在这里,是满身不安的,不只是他,就连夫人还有孩子都在张府后宅里,他勉强笑道:“张太爷放心,就是顶不住也得顶住。”

    “那就好,咱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家夫人就喜欢你的小孙女,老跟我说留下来当孙媳妇,回头等事情结束了,不如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

    申家主笑着抬了抬手:“那感情好。”

    *

    此刻的北城门大开,申兴回头看着一匹又一匹的骆驼离开雍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就好像这随波之舟,无法掌控自己前进的方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将军,来了!”

    申兴心情一沉,望着远处跳跃的火把,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我迎驾,让胡人动作快一点,赶紧出去!”

    “是。”

    宁王远道而来,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手中总共一千士兵,刨除驿馆留下的,尚稀云带走的,尚无冰手下的,满打满算也就六百人,流民一旦被拦住,根本无法与他手里的兵相抗!

    申兴是算过兵力的,不过到了近处才发现,刘珂带来的人比他预估的还要少,竟连五百人都没有,最多不过三百人,这能干什么?过来溜达看个风景吗?

    他轻轻松松就将宁王给拦了下来。

    刘珂也不恼,随着一排排的雍凉卫军挡在前面,他于是抬手停下,远远地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申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申兴定了定心神,抬手禀告道:“请宁王殿下莫要干涉胡商返回西域,影响两国和平……卑职也是职责所在。”

    “哪怕明知道带走的是什么?”

    “卑职不知道。”

    刘珂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围堵的士兵落在城门下,此刻骆驼们正在主人的牵引下快速地出城,“好像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请殿下回去吧,您来不及的。”申兴一步未让。

    刘珂没有生气,他只是将视线收回来,看着这年纪不大的小将,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声:“原本本王只打算先宰了张家,其他的慢慢再算账,没想到申家也这么迫不及待,你说本王要不要成全?”

    刘珂漫不经心的话让申兴的心提了提,他不知道明明宁王就带了这么点人,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殿下说笑了,万事讲究证据。”

    “证据?对,可不就在那儿吗?”刘珂抬起马鞭遥遥一指。

    申兴不由地回头,发现刘珂所指的胡商几乎已经出城了!

    证据之所以为证据,就是要实实在在握手里,若是抓不住,哪怕明知道胡人带走的是什么,也不算。

    这个道理宁王应该比他懂。

    可为什么刘珂还是不着急,他不由地心生疑惑。

    难道在等流民吗?

    他不禁提醒道:“殿下,流民不会来了。”

    刘珂点了点头:“本王知道,所以没指望他们。”

    这不急不躁的态度让申兴产生更大的不安,他的目光频频往后看,连城门上的士兵都开始摇旗,表示商队已经顺利地全部离开。

    不指望流民,他能指望谁?

    “话说共三千卫军,胡儿牙至少得带走一半去胡坊拦流民,你又在这里拦本王,那么城门口应该剩不了多少了吧。”

    刘珂的话让申兴终于鼓起勇气问:“殿下难道另有打算?”

    刘珂反问道:“你觉得本王会告诉你?”

    申兴握紧了手里的刀,心说还能有什么,就算三天前派人前往沙门关,也不可能带回兵来!

    一旦胡商跑远,过了玉华关,就是想追都追不上!

    “想不明白,那就继续想吧,放心,本王就这么点人,就是打起来也吃亏,不会自讨无趣的。”刘珂居然就这么坐在马上闲聊起来,“万一有点什么,你手下的兵可就得背个刺杀亲王的罪,多冤呐。”

    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来了,他也拦下了宁王,可是申兴就是无法安宁。

    他再一次回头,只见城门上的摇旗依旧,然而幅度却越来越大……他看不清士兵的神色,却感觉对方很着急。

    这时,身边的亲卫惊讶地说:“将军,这是……有敌袭!”

    刹那间,申兴的目光带上了恐惧。

    “什么敌袭,这是援兵。”前面的刘珂嗤笑声传来,“正好胡商都被你们送出城,也免了再进城到处抓捕,麻烦。”

    话音刚落,城门口有士兵策马跑来,慌乱大喊道:“将军,尚家军来了,是,是黑甲尖锋营!”

    申兴的手顿时抖了一下,而他身边的士兵则面面相觑,带上了惊慌。

    这年头,能打退匈奴不敢进犯的军队实在不多,尚家军赫赫有名,而最具有凶名的则是其中的尖锋营。

    纯粹的骑兵,一身黑甲,纵横草原荒漠,就是匈奴见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一对一还是绕开。

    没想到,尚家军派来的竟是这样的一支骑兵!

    “……多少人?”申兴艰难地问道。

    士兵咽了咽口水说:“太黑了,看不清,不过看火把的数量,至少两三千!”

    瞬间,倒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完了,完了……”

    “尖锋营居然全在这里!”

    虽然兵者听令,不问缘由,可若非毫无征兆地突然调遣,否则或多或少总能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为了世家对抗宁王,本就是违背了礼法,而不法之军,胜了还罢,若是败了,下场可想而知。

    申兴还未说什么,底下已经开始骚动。很显然,面对尚家尖锋营,他们根本不敢对抗。

    刘珂看着脸色如天上白月一样惨白的申兴,淡淡道:“让开吧,既然没动手,本王可以不追究他们。”

    这话让申兴怔了怔,他慢慢回头,身后的兵都是跟着申兴好多年,一眼望去,火光下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有些不敢看。

    稀里糊涂跟着他,总不能稀里糊涂地也一起死吧。

    他最终惨然一笑,弃了手里的剑,单膝跪下来:“殿下,卑职认罪。”

    刘珂抬手一挥,“拿下他。”

    两名侍卫上前,将申兴绑起来,而雍凉卫军默默的让开道。

    “走,去看看。”

    刘珂一夹马肚,就带领士兵前往北城门。

    此刻,北城外一里地,胡商们已经被突然出现的黑甲骑兵团团围住,陈渡坐在马上,掀了掀眼皮,看也不看那些拿着刀想要再挣扎一下的胡商,吩咐道:“把人赶一边,验货。”

    “是。”

    话音刚落,尖锋营刷拉一声,齐齐拉开弓箭,只听见亲卫喊道:“将军有令,货留下,人靠边,抱头蹲下,胆敢有反抗者,射杀勿论,倒数十!”

    “十,九……”

    “我们,我们是正常行商,有通关文牒,大顺军队不能随便搜查!”胡商中有领队喊道。

    “八,七……”

    “大顺难道不顾两国和平了吗?”

    “六,五……瞄准——”

    “还讲不讲道理?我们冤枉!”

    “三,二……”

    火光映照在箭矢的尖端,反射出冰冷的光,眼看着那“一”就要落下……

    “我们走,我们走,不要杀我们!”

    刹那间,铿锵声传来,胡商们再也握不紧手里的刀丢在地上,然后抬着双手赶紧跑向了一边指定的空地,蹲下抱紧脑袋。

    “一!”亲卫看了看,回头道,“将军,没人了。”

    边上目睹一切的双胞胎:“……”

    陈渡回头道:“你俩怎么还在这儿,去占领城门啊!”

    “哦,好,好。”

    说完,双胞胎带领一部分骑兵冲向城门,申兴既然被拿下,她们不付吹灰之力就换下了城门士兵。

    这时,刘珂也已经到达了。

    “殿下,幸不辱使命。”她俩在城门上大喊。

    刘珂带人出城,寻着火把的方向,一靠近就看到一个包围圈中数百名胡人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跟鹌鹑似的,另一边则是上百匹的骆驼哞哞叫,带动驼铃,大晚上的,比哪儿都热热闹闹。

    再后面便是齐刷刷的黑甲黑骑,踏着马蹄,吐着白气,骑兵手上具是寒光凌凌的斩刀,光看着都让人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凉意。

    这就是传闻中连匈奴见了都要闻风丧胆的尖锋营,而面前的九尺大汉就是先锋官陈渡。

    “卑职陈渡见过宁王殿下,奉大将军之命前来相助!”

    “多谢大将军,陈将军来的真是时候!”

    骆驼上的负重一个个卸下来,挑着打开,士兵禀告:“宁王殿下,将军,都是粮食。”

    “清点数量。”

    陈渡看了看刘珂背后的随身侍卫,忍不住问:“晴晴呢?”

    晴晴?

    尚初晴?

    刘珂恍然面前的这位还是尚初晴的丈夫,不禁回答:“尚将军正带领士兵监视张府,对了,既然粮食已经找到,那么就可以将张家上下全部拿下,陈将军不如现在带人助尚将军一臂之力?”

    那真是求之不得,陈渡抱拳道:“是。”

    他留下一千骑兵接应刘珂,其余的浩浩荡荡地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