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沫的心理咨询工作室挂靠在一个有名的私立医院里,医院主走中高端路线,实行预约不排队制,温馨明亮的环境和细致入微的服务,让这家医院受到不少人的喜欢和推崇。
除了王沫的心理咨询室,其他名医的独立工作室也有挂靠此处的。
心理咨询室在6楼,从进入医院区域,再到步入大厅,都有数位工作人员上前微笑服务,询问需求并礼貌指引。
许是该时段预约的人并不多,一路上余麟只看到十几位患者。
王沫的工作室也没有患者。
“你们来了?”
王沫穿着蓝紫色的医院工作服,头发温顺地盘在脑后,一支坠着小铃铛的发簪在脑后轻轻摇摆。
她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微笑唇,此刻只微微涂了支唇釉以显气色。
“坐吧!”
余麟和傅恒在沙发上落座,四下打量。
心理咨询室整体环境偏蓝调,有近300平米的空间,陈设有点类似“回”字形。除了走廊尽头2个紧闭的挂着“心理咨询室”的房间外,其他区域一目了然。
游戏辅导室、心理测量室、心理沙盘区域、情绪宣泄室……
中间偌大的区域则被划分为会客接待区和阅览区域。
“不如先喝杯茶,休息片刻再聊聊?”王沫端来三杯还冒着热气的自制红茶,在对面坐下,自然微笑。
余麟收回四下打量的视线,笑眯眯:“喝茶聊天的时间算在心理咨询时间内吗?”
这可是2000块一小时诶!
王沫朝他眨眨眼:“算。从你进门那刻起就算了。”
“奸商啊!”余麟哀嚎着小口啜了口红茶,刚入口时不见温顺,倒有几分咸酸,转而回甘,口齿生津、醇香浓厚。
他又喝了一口。
“加了什么吗?还挺好喝的。”余麟好奇地摇晃红浓透亮的茶汤,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
“一点腌制的花朵,有玫瑰、菊花、薄荷……主要是提神和丰富口感。”王沫笑得温柔,“你知道的,有些患者喜欢喝茶,外头又买不到,便会特意过来跟我聊聊。”
傅恒放下手中的茶盏,没品出来什么好坏来。
他一向不爱喝茶,那是他家老头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他爱喝酒。
简单闲聊过后,王沫又看向一旁的傅恒:“这位先生,您也需要心理咨询吗?”
傅恒诚实摇头:“不用了。”
王沫轻笑:“可以给你打个折。”
余麟凑过来:“我跟他说了,报我的名字打八折!不过这价格还是有些贵了,来一次我得工作一个星期。”
王沫眉眼微动:“怎么说?你家还能少了咨询问诊的钱么?”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余麟跟祥林嫂一般,将他工作8天拿了3000块钱工资的事情翻来覆去又说了遍,最后总结,“一想到这咨询问诊的钱,我觉得我心理疾病都好了很多!”
王沫吃吃地笑起来。
脑后的小铃铛一阵阵地响。
没聊几句,余麟就催促着2000块钱要没了,别闲聊了,赶紧开始心理咨询吧。
两人进了心理咨询室,傅恒则坐在外面翻阅着展览册子,等待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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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室内,余麟正靠在躺椅上,姿势十分放松与不羁。
王沫慢慢走近,盘腿坐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声音轻柔、好似空灵:“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有一些。”
余麟回忆着回忆着,觉得头又有些不舒服了。
“这儿很安全,没有其他人能知晓。”
“方便说说吗?”
余麟搅动着手指,无辜地看了眼面前的王沫一眼。
一瞬间,他觉得对方很陌生,又很亲切。
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但下一秒,脑内的潜意识又阻止了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觉得我们家好像要断根了。”
“……嗯?怎么说?”
余麟:“唉,我觉得我爸妈是一个传统的人,肯定不能接受我们都没有孩子的事情,到时候肯定要爆发一场巨大的家庭危机与冲突!所以我在想要不将危机掐灭在源头,先去孤儿院收养几个,让他们提前享受享受含饴弄孙的喜悦。这样等事情爆发了,或许他们的怒火会小一些。”
“孙儿孙女有了,难道他们还会催婚么?”
王沫:“……是什么让你有了家庭断根的错觉呢?”
余麟没理他,继续一把手抓住她的胳膊:“学姐!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王沫:“我该怎么帮你呢?”
余麟嘿嘿笑,一脸认真:“你有没有渠道,有一些好的可以供收养的孩子,告诉我呀!我提前去踩踩点……”
王沫:“……我不是人-贩-子。”
她无语又头疼地看着余麟,下定决心,轻声呼喊,“余麟,看着我。”
余麟甩头,将头撇向一边:“哼!你都不答应我!”
王沫:“……这个我是真帮不了你。”
她从哪里找孩子?这是要被判刑的事情吧?
一向冷静又温柔的王沫总感觉事情有些大条,几乎偏离了她的设想。
她再次呼喊:“余麟,看着我。”
余麟转头,扁着嘴默默望向她,瞳孔逐渐涣散,下一秒,又眨眼清醒起来,揉揉自己的眉尖,再次问:“学姐,这个事你帮不了我。有件事你一定能帮我!”
王沫:“……什么?”
“你知道怎么劝劝我爸,让我不上班吗?”
“上班好累的。”
“人真的不应该上班……”
余麟越说越清醒,越说越亢奋!
王沫:“……我只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并不是一位魔法师。”
心理咨询,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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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麟进去时,一脸兴奋。出来时,一脸萎靡。
傅恒听到动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询问:“怎么了?”
余麟越过他,一把子躺到沙发上,锤沙发,呜咽:“没有用。”
傅恒不解:“这么贵,都没有用么?”
不远处的王沫:“……”
你们走吧!别再来折磨我了。
当然钱是不可能退的!这是她的心灵摧残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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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沫告别,出了心理咨询室和医院,余麟恍惚地站在楼下抬头往上看。
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他眼睛。
他眨眼,两滴生理性泪珠滑落。
傅恒震惊,声音哆嗦,并忍不住探头看他:“……怎、怎么了?”
怎么还哭了?
余麟呢喃:“总感觉……和王沫学姐陌生了许多。”
好像……好像要失去一位好朋友了一样。
脑海里的记忆曾告诉他,当时在一个社团时,这位学姐对他十分关照。
当然,不只是他,社团里的其他人她都非常尽心尽力。
无论是情感危机、家庭争吵、宿舍纠纷,抑或是工作失意、职业选择……她都不厌其烦,像是一位大姐姐一样,总是给出非常专业且贴心的建议与指导。
所以在她毕业离校时,社团里的人逃课的逃课,请假的请假,只为一起与她聚个餐,一起不醉不归,再送她一句:
“学姐!前程似锦、一路繁花!”
哪怕这么多年不联系,但他以为……只要好好经营,感情是不会变的。
他以为……大家还如以前一样真诚。
傅恒轻拍他的肩膀:“很正常吧。她比你们大几岁,这几年她也有了自己的圈子,对你们虽然有感情,但肯定不如学生时代般纯粹。”
“我知道……”余麟垂头丧气地坐进副驾驶,振振有词,“我现在很难过,所以如果你等会儿打麻将还赢我的钱,我会更难过的!”
“对了,你打麻将的技术怎么样?”
傅恒想了想,得意:“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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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麻将打到一半,余麟呜咽着将牌推倒,他将口袋翻出来,露出两个空兜兜:“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好狠的心呐!”
彭许周与另一个好朋友同样呜咽着,互相指责:“麟子!这种断头局你喊我来干什么?”
“输钱是什么大事吗?输掉尊严才是!亏我还自称江城赌神,呜!以后让我如何面对这个称号!”
“麟子!你不厚道!”
余麟委屈地看向傅恒:“你是不是会记牌?”
傅恒干咳两声:“会一点点。不过我打牌经验可能比你们略丰富一些。”
余麟叉腰:“我初中就会打牌了!”
彭许周不甘落后:“加一!”
另一个朋友:“加一加一!”
看着三张情绪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傅恒刻意逗他们:“……我三岁。”
那时候他爸妈忙于工作,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爷爷奶奶都是个嗜牌如命的,闲暇时候总去茶馆里跟人搓上几圈。他年龄小,放在家里又不太安全,便被爷爷奶奶带到茶馆里。
再加上他又聪明,耳濡目染下来:赢牌,易如反掌!
最后打下来,余麟输掉了三个月的饭钱。
他捏着从前台揪下来的白纸和笔,在纸上规规整整地写下【24年8月17日,余麟欠傅恒90天的饭钱(包含早午晚餐)】。
为了表明自己是一个遵守诺言、从不拖欠债务的好孩子,余麟很是认真:“等我回去就建一个excel表格,请你吃一顿饭,就抹掉一项。你放心,今年肯定能还清。”
说完,还朝他挤挤眼。
傅恒,心跳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