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汀感觉乌灼在答非所问。
但……算了。
他也没被别人背过,或许小时候有,但现在已经忘了。
在乌灼的背上,郁汀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乌灼放下了他,拦了辆车,重新赶往机场。
就像乌灼说的那样,时间还来得及。
乌灼没进去,他等在外面。
幸好时间没那么紧张,郁汀跟着人潮,慢慢走了进去。
郁汀找到了人群中的父亲。
郁世文长相儒雅,戴着眼镜,和想象中的科学家模样很符合。
看到郁汀时,郁世文愣了一下,大步走了过来。
郁汀轻声说:“爸爸。”
郁世文走到郁汀面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点着急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虽然郁汀没有在郁世文面前走路,他是刻意的,想糊弄过去,不想让父母担心,但郁世文还是从他的站姿中看出一丝不自然。
郁汀说:“脚腕不小心扭了,快好了。”
郁世文关心则乱,用不科学严谨的态度胡乱猜测:“脚扭了也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不好,你又还小,骨头长歪了可怎么办?”
郁汀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笑了一下:“朋友陪我去看了,医生说没事。”
郁世文看着郁汀,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为什么会在机场中见面,眼睛里流露出属于父亲对孩子的怜爱:“对不起,我要回研究所了。”
本来是打算回来陪郁汀的,他马上就要读高三了,这是人生前十八年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一般的父母都会非常关心这一阶段的孩子,为孩子解决所有生活上的难题,和孩子们交流谈心,这样才能算是负责的父母。但他们不能陪在郁汀身边。
郁汀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道歉,他过得很好,又说:“等高考完,我可以去你和妈妈那里过暑假吗?”
郁世文对这一提议产生诸多美好幻想,虽然知道现在的考察地点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光搭车去最近的县城都要好几个小时,但还是当真了。
他下定决心:“你高考前两个月我就要向行政处申请你的房间。到时候陪你高考完,就一起回去。”
他的职位比妻子低一级,请假更容易点。
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郁世文摸了摸郁汀的脸,不舍的离开。
郁世文登机后,陈青打来电话,准备安慰失落的表弟,顺便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来外婆家吃饭。
据他所知,一般父母离开后,郁汀的心情都不会太好,而外婆又很疼爱这个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小表弟,他是这一辈最大的孩子,理所应当要照顾这些小不点。
郁汀的语气听起来还不错:“不用了。我和朋友在一起。”
陈青怀疑郁汀在忽悠自己:“你现在在机场,你们也在一起?”
郁汀说:“我们一起来的。”
他解释了下:“我约他在家里写作业。”
没说自己脚扭了的事,否则估计会立刻传遍整个家族群。
陈青更不信了。他上大学时,外婆家里多了这个小不点,算是看着郁汀长大的,直到他在某些方面倔强得很,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学习,觉得是耽误时间。
怎么忽然就变了?
陈青福至心灵:“不会是女同学吧?”
他其实想问的时,郁汀不会恋爱了吧。虽然现在是高三,照理来说很关键,不应该早恋,但如果发生在郁汀身上,他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方面觉得就算恋爱了,也不会对学习产生影响。
“没有。”郁汀飞快打断了陈青的话,他知道自己表哥是个多不靠谱的人,“男朋友。”
陈青:“!”
他差点咬了舌头,立刻改口:“男同学。”
陈青难得看到表弟出糗,很没良心地笑出了声:“行,总之你没不高兴就好。”
“我定了餐厅,不去浪费了。既然你和这个朋友关系这么好,就和他一起去吃吧。”
郁汀问:“你不来吗?”
“得了吧。”陈青打了个哈欠,“谁愿意和两个高中生共进晚餐,没意思。”
既然郁汀看起来没伤心,现在高高兴兴地和朋友待着,陈青也放下了心,歇了陪他感受亲情的打算,打发他们去定的餐厅,自己找狐朋狗友玩了。
不过,到底是哪个朋友,关系能这么好?
陈青有一瞬的疑惑。
算了,下次见面再问吧。
*
郁汀走出机场,乌灼等在原处。
他斜靠在墙壁上,左腿半曲着,半垂着脑袋,一头白发总是那么显眼。
郁汀不自觉地笑了,意识到后又收敛了笑。他知道自己很高兴,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也因为在他觉得不可能、决定放弃的时候,乌灼说可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自从认识乌灼以来,对方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考试除外。
隔得很远,乌灼也没看向郁汀的方向,但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偏过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郁汀。
他朝郁汀走来,停下来。
不知道怎么了,郁汀忽然起了捉弄这个人的心思,绷着脸问:“怎么不问到底赶上了没有?”
乌灼说:“你很开心。”
意思是不用问,一定赶上了。
郁汀怔了怔,在这个面前,他好像无所遁形。
“你有点可怕。”郁汀抱怨似的开口,“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其实从很早以前,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郁汀就隐隐察觉到这一事实。但这样的话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很容易伤人。但现在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是那种……比亲近还要近的朋友。
乌灼一动不动地看着郁汀,他说:“因为你表现得很明显。”
大多数时候,乌灼说的都是实话。他不想骗郁汀,没有必要。
郁汀觉得被嘲笑了,说自己太容易被看透了,他仰起头问:“乌灼,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郁汀抱着不服输的精神和乌灼对视着,话说出口后,越想越奇怪。
好一会儿,乌灼说:“不知道。”
郁汀松了口气。这个奇怪的、不怎么像朋友之间的对话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乌灼又经过了片刻的思考,他很少用疑问的语气,现在却问:“是在想我吗?”
郁汀:“……”
脸烧起来了,甚至多了传染性,从郁汀的脸传染到了乌灼的耳朵,只是乌灼没有郁汀那么明显。
两人又对视了十多秒。郁汀看到乌灼漆黑的眼眸,宛如连光都穿透不了的深海般波澜不惊,现在却清晰地倒映着自己。
两人同时偏过了头。
不过郁汀的动作幅度很大,死死咬住了唇,乌灼偏头的角度很小,但这是他难得一次的回避。
好一会儿,郁汀的脸总算降温了,他偷偷转回头,又一次和乌灼对视。
像是触了电,郁汀同手同脚地跑了。
没走两步,又被抓住,因为他还是半个残废。
*
乌灼回去是在凌晨十二点,他每天会固定在这个时间打一次卡,检查污染物的状况。
检查完后,乌灼没有回宿舍,而是朝白铁森的办公室走去,他有事找他。
穿过走廊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乌灼!”
一个清亮的女声叫住了乌灼。
周勤勤记起几天前发生的事。
那天傍晚,她正准备下班,乌灼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出示了一份公园与槐树的视频,让她使用超能力,制造一份这样的影像。
周勤勤吓了一跳,对方简单地解释了,说是工作上的需要。
她的超能力是生成一个片段,可以用放映机播放,就像是一场全息电影,播放完后即时销毁。但她的能力不够强大,制作不出多复杂的幻象,时长也很短,只是在防治所进行大规模工作时负责外围的警戒,以及必要时刻遮掩超能力和污染物出现的痕迹,糊弄一下普通人。
乌灼提供的视频不算复杂,是一段近乎静止的画面。槐树作为画面中心,只是背景,没多少人在意。虽然周勤勤不知道这个普通的地方和污染物有什么关系,但乌灼的权限很高,在工作状态中可以要求防治所的所有人配合自己,她还是立刻制造出了乌灼所需要的影像——只能维持三分钟。
直到今天,周勤勤负责晚间值班,才收到所长的消息,自己解决了一个强大的污染物。
根据报告以及事后对污染物尸体的分析,这个通过通过槐树作为锚点,来到地球的是一个s级污染物。作为解决那次突发事故的唯二工作人员,周勤勤获得了一大笔奖金。
加班三分钟,幸福一整年。
但周勤勤受之有愧,她都没亲眼见过这个污染物,只是在防治中心生成了一段三分钟的影像,交给了乌灼,全程由乌灼负责解决,就能分到这么多钱。
白铁森所长微笑着肯定了她的功劳,说是她应得的,只是不能声张,防止别人对此有异议。
周勤勤保证自己绝对不走漏风声。
所以在撞到乌灼时,她简直像是看到了恩人:“所长在里面等你,应该是问上次污染物的事。”
“对了,那次工作谢谢你了!”
乌灼朝她点了下头。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白铁森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翻阅那场事故的报告,其中有一半是乌灼写的,另一半是负责事后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以及研究污染物尸体的研究人员提交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后,白铁森抬起头,看向乌灼,与面对周勤勤的和善完全不同,他的面色非常严肃。
“你不该那么做的。”白铁森说,“很危险。”
乌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次事故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染物的能力与病态的精神传播相关,吸引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普通人,事故规模很大。乌灼解决污染物的速度很快,但在场的人太多了。而周勤勤制造出的影像难以应付这么复杂的状况,如果她的超能力能在精神异动的情况下隐瞒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评级那么低,只是负责外围的工作。
就像乌灼现在常用的背包,周勤勤制造出来的影像实际上是一个存在时间很短的外置型超能力,化作实体后就可以被别人使用。
但别人使用这个超能力的效果不会强于原来的主人。
而周勤勤制作出的那段简陋的虚幻影像甚至阻断了污染物对人类的吸引,原因很简单,在乌灼“使用”那段影像时,他简直就是这个超能力的主人,使这个超能力无限增幅了。
这是一件极度危险且可怕的事。
白铁森宁愿乌灼在大庭广众下解决这个污染物,他用更麻烦的办法消除那些人的记忆,比如常用的与催眠有关的超能力。
他将报告推给了乌灼,指节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即使这份报告经过我的修饰,如果有人用心查看,还是会察觉出不对的地方。”
有些事是不能写在档案里的。如果乌灼想要离开实验室,他的危险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且他的伤害目标要对准污染物,而不能是人类。
作为实验室的主任,在得知乌灼的能力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乌灼一定要成为防治所的一部分。
白铁森希望防治所的超能力者,普通不知情的民众,都能得到保护。与此同时,乌灼也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所以他擅自掩盖、篡改了一部分乌灼超能力的真相。乌灼危险至极,即使在放他出来的那一瞬间,白铁森都没有完全的信心。
幸好他赌赢了。
乌灼的到来让很多事变得简单,研究所对污染物的研究有了长足的发展,他的同事们——见过面的或没见过面的,不再需要用性命作为赌注试探s级以上污染物的能力,再制定应对方案。
而乌灼一贯也很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这次却忽然冒险。
白铁森问:“万一真的暴露了——”
老实说,他比乌灼更难接受这个结果,所以连话都说不出口。
“不会的。”乌灼看完整篇报告,几乎没有什么缺漏,他平静地说,“编号44571的能力与她很相似。”
在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下的必要时刻,他会承认获得了编号44571的能力。
乌灼了解防治所所有工作人员以及关押的污染物的能力。一旦能力的原主人从人类变成污染物,操作空间就很大了,处理结果可能是什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白铁森有科研人员特有的敏锐,他察觉到乌灼的变化,实际上乌灼不太愿意获得新的能力,这可能和他原有的能力产生冲突,会很麻烦。
这是乌灼的原话。他当时才九岁,皱着眉对白铁森说。
乌灼讨厌的事不多,这个绝对能算上一件。
白铁森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冒险?”
他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乌灼,他垂着眼,一言不发。从九岁到十八岁,九年过去了,乌灼比那时候高多了,但不想说的事,还是没人能让他开口。
白铁森泄气了,他没办法改变乌灼的想法,最后告诫道:“算了。你只要知道……”
“我知道。”
乌灼说:“我是人类。”
短暂的沉默后,乌灼放下报告,他背着那个包,转身离开。
“十二点了,你还要出去吗?”
作为乌灼名义上的监护人,白铁森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关注乌灼的动向。
“有点事没做完。”乌灼说,“地下室不会有问题。”
白铁森没再多问,乌灼走出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