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事
谢玉升将颈链从秦瑶手中拿起,摩.挲了一会。
这样一个贴身之物,陪伴了秦瑶十几年,还是亡母留下来的遗物,何其之珍贵。
秦瑶为何会让他保管?
谢玉升问她。
秦瑶道:“你自己想啊,我不告诉你。”
只是少女的心事过于浅显,连最简单的掩藏的都不掩藏一下,谁又会看不出来呢?
秦瑶感觉他看出来了,心里紧张,又看他迟迟地不收,有些后悔自己太过鲁莽了,伸出手去拿颈链,“既然你不要,那就还给我吧。”
然而手才伸出去,谢玉升便握紧了掌心,轻轻一笑道:“会帮你保管好的。”
那笑让秦瑶心砰砰乱跳。
她看着他,问:“真的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微凉的手指,落在了她光滑的脖颈间,沿着她的颈一寸寸游移,指尖所触之处,像燃起了一片温热的火,最后停在了她喉咙下微凹的地方。
秦瑶喉咙哽动了一下,脸色染红。
谢玉升忽然问:“你和燕贺是什么关系?”
秦瑶愣神,问:“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昨晚你也问了。”
谢玉升道:“你昨晚没告诉我。”
一想到昨晚最后,秦瑶就羞愧极了。
当时,谢玉升说他要去洗冷水澡,秦瑶好心地喊他留下来,说可以帮他。
谁知道熄了灯,对方农夫与蛇,竟然恩将仇报,反过来报复她。
他趁着她迷.乱时,问她:“你和燕贺是什么关系?”
秦瑶脑子里发昏,话不经过脑子就说出来了:“燕贺哥哥吗?我和他也没有很熟,小时候见过几面。”
可就是这一句“燕贺哥哥”,让秦瑶接下来一晚上都不好过了。
她被欺负得说不出话,被谢玉升一遍遍逼问她和燕贺以前的事。
那样残忍的“严刑拷打”,如何是一个小姑娘能承受得住的,很快她就缴械投降了,口中道出了一点二人的过往。
她说自己小时候,燕贺经常来将军府找她玩,给她买泥人、纸画等新鲜玩意,还带她出去玩。
秦瑶当然不是傻子,怎么能当着自己夫君的面,把事实情况完全交托出来呢?
可秦瑶每一次说谎,谢玉升都能发现。
比如她说燕贺偶尔来找她,其实根本不是偶尔,而是经常。
秦瑶谎话被谢玉升揭穿,又被他惩罚了一下,小姑娘一下眼尾洇红,背抵上墙壁,哀求涟涟,道:“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问我?”
秦瑶搞不明白,谢玉升从哪里知道的她和燕贺的事
虽然阿耶曾撮合过她和燕贺,让她嫁给燕贺,可后来给秦瑶赐婚的圣旨下来,婚事便没再继续议下去。
阿耶千叮嘱万嘱咐秦瑶,千万不能道出一点她和燕贺的过往,否则泄露风声,对秦燕两家都不好。
秦瑶一直铭记阿耶的话,对此闭口不谈,可这事到底怎么让谢玉升知道的?
秦瑶被磋磨得不成样子,话语支离破碎,终于受不住逼问,道出了,父亲要给她和燕贺议亲的事。
后来谢玉升还想问,秦瑶一个劲地拼命摇头,死死地抿住唇。
她只会哭了。
她真的是水做的,眼里出水,“呜呜呜,你说好不欺负我,可我这么好心帮你,你就是这么对我,你这是恩将仇报。”
秦瑶不记得昨晚要了几次水,反正她看到侍女们进来,一个个脸色涨红,犹如煮熟的虾一般,朝榻上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思绪回到眼前,秦瑶看着谢玉升,听他又问起燕贺,害怕昨夜那一幕又要上演,道:“别问了,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我又不喜欢燕贺。”
谢玉升眸子幽暗,望她半晌。
秦瑶心虚道:“我都说了,只喜欢你啊。”
谢玉升的眼神,说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大概顾忌现在是白天,谢玉升倒真没再对她做什么,下榻去更衣。
阳光从帐顶洒落,他身量修长,穿浅色是真的极好看,清清朗朗,玉冠琳琅,衬得人如雪松一般,再加上他周身的气质本就清冷,往那里一站,便像无欲无求的。
这与昨晚他动情之后,难以自禁的样子,真是判如两人。
秦瑶耳畔边,还能浮现起他那时粗.重的呼吸声。
“谢玉升,你过来。”
秦瑶唤他,嗓子娇媚无比,软绵绵的,像蜜桃能掐出水来。
她从被子里坐起,身上红纱裙轻动,柔软的丝绸,贴着她笔直白皙的小腿滑下。
谢玉升走过去,问:“怎么了?”
秦瑶倾身,一把抱住了他。
美人仰起头,秀眸惺忪,未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纱裙松松地披在身上,举止间可见娇媚的身段。
而她的这身肌肤,包裹得她就像荔枝肉一般,仿佛一掐就能出水,一动就极其容易留下红印,如今颈部都是某个坏人留下的恶迹。
谢玉升低下头,道:“把衣服穿好。”
秦瑶有气无力,靠在他身上,道:“我累,要你帮我穿。”
谢玉升象征性地帮她拢了拢纱裙,这样敷衍的举动,自然无妨让秦瑶满意。
她把自己的小衣塞到他手里,道:“要你帮我穿。”
秦瑶如今胆大妄为到什么地步?要知道从前的她,连和谢玉升说话,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如今不但适应了和他的亲近,甚至敢让谢玉升来伺候自己了。
那件藕粉色的小衣,被谢玉升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又松开。
秦瑶盯着他指尖的动作,伸出手指,缠住小衣的边角,向下轻轻一拽,道:“快帮我穿。”
谢玉升垂下眸,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脖颈上斑驳的印记,想起了昨晚自己作恶的场景,叹了一声。
小妻子让他帮忙便帮忙吧,谁让她这么娇气?
谢玉升道:“起来吧。”
秦瑶眼睛一亮,顿时从赤脚下榻,站在谢玉升面前。
红色的纱裙褪下飘落,逶迤堆在少女的玉.足边。
谢玉升双手探入她腋下,动作轻缓地帮她更衣,只是在穿第一件衣服上便遇到难题。
手上这件藕粉色小衣,一条带子被扯断了,系不起来。
偏偏秦瑶还闹着道:“我就要穿这一件,这件好看。”
谢玉升只好拿来针线,帮她缝衣带。
秦瑶站在案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手将青丝撩起,露出修长的颈肩,方便他帮她系衣带。
小衣缝好了,丝绸覆上她身上肌肤,带着沁人的凉意,就是裹得不算多严实,时不时能滚出来。
秦瑶蹙眉:“有点紧了,你系松点。”
谢玉升立在她身后,道:“已经系的很松了,如果还觉得紧,不是衣服的问题。”
言外之意,便是穿的人的问题了。
秦瑶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头,道:“我最近又没长身子,怎么就突然穿不下了呢,还是小衣缩水了?”
谢玉升的胸膛从后贴了上来,衣袍上的玉革带贴上她的后背,掠起一阵冰凉的寒意,让秦瑶打了个颤。
谢玉升双手环住她的腰,帮她穿襦裙,道:“不是缩水,是你最近有长身子。”
秦瑶眨眨眼,将铜镜拿起来,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有吗?”
谢玉升受不了她乱动,道:“有的。”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每说一句秦瑶脸就越红,唇抿得紧紧的。
秦瑶伸出自己小手,像小猫伸出爪子,在空中虚握了一把空气,问他:“我的有这么大?”
谢玉升摇摇头,伸出自己的手,指节半曲,也握了一把空气,道:“这么大才对。”
他的手修长如青竹,白皙透亮,秦瑶将自己的手和他的一比,一看,小了不止一点半点。
谢玉升道:“你的手太小,比划得不准。”
“好吧。”秦瑶疑惑地叹了口气。
他握的多,他说得准。
不过对于自己长身子,秦瑶还是很高兴的,转念一想,至少这样的身子,穿西域的舞服跳舞会很好看呢!
以前秦瑶看西域姑娘们跳胡旋舞,就没少被姑娘们心前那一块地方给吸引住。
这般想着,她扭了扭腰,纤细的腰肢,肌肤如凝脂,左右一扭,像水蛇在舞动。
正抱着她的谢玉升,被她打断了手上动作,停下来,看着她。
她身上的襦裙才穿好,因为她的扭动,又掉在了脚边。
谢玉升扶着她的腰,轻声问:“还想不好好穿衣服?”
“想穿。”小姑娘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下。
可她脑子早就神游天外,在想着另一件事了,口中喃喃道:“我想跳舞了,你看我扭腰好不好看?但我来猎场没带舞裙,没办法穿舞裙,跳舞给你看。”
谢玉升道:“你每次给我跳舞,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秦瑶哼了一声,继续思索着舞步,扭腰摆臀,道:“谁说没好事的,我给你跳,你看看今日有没有好事。”
谢玉升可就正贴在她身后,哪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扭,让她停下。
她不想停,道:“我想练舞。”
谢玉升告诫了她多次,她屡教不改。
最后,是谢玉升一狠心,直接从后将她用力按在桌案上,秦瑶“哎呀”一声,整个人倒在案上,被他动作粗.鲁地穿好了衣裙。
秦瑶道:“好疼呀!你怜香惜玉一点!”
作者有话说:
秦瑶: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爱练舞的女孩子罢了。
谢玉升:穿件衣服吧你。
又写了一章互动qwq
第52章 颈链
二人在帐篷里磨蹭了许久才出去。
一掀开帐子,热气便涌了进来。
夏日的暑气冒尖,这才清晨时分,热浪便一阵一阵袭来。
秦瑶怕热,拿了一个团扇挡在头顶,步伐轻盈地跑了出去,身上草绿色的襦裙随脚步一摇一晃,耳朵上的珍珠划出轻快的弧度。
秦瑶仰头与身边谢玉升说话,商量什么时候回皇宫。
她觉得越快回去越好,猎场里太热了,根本没有皇宫里舒服,她想回去吃冰瓜。
谢玉升看她小脸热得渗出几滴汗,拿过她手上的团扇,帮她挡在头顶,道:“那就今天晚些时候回宫。”
二人边走边聊,没一会,迎面便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秦瑶看清楚来人,笑着道:“阿兄!”
秦临停下来,给二人做了个礼。
昨晚秦瑶闹小脾气,不搭理秦临、直接上马和谢玉升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秦瑶本以为今日见到秦临,他脸上必定是不悦的神情,谁料秦临脸上笑容奕奕,看着心情很不错。
秦瑶问:“阿兄是来找我说话的吗?”
秦临摇摇头,眸光在秦瑶脸上滑了一圈,转而看向了她身侧的谢玉升,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与您说。”
谢玉升问:“什么事?”
秦临道:“事关重大,需私下里议。”
谢玉升看向秦瑶,秦瑶懂事地松开他的手,道:“那你们谈事情,我先走了。”
只是她有点疑惑,有什么事阿兄需要刻意避开她,私下和谢玉升谈?难道是边关战事?
可秦瑶了解自己的兄长,每次他脸上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上去高兴,实则心情差到了极点,往往等会发生的准没有好事。
秦瑶心中生几分不安。
她立在草坡边,风吹草绿裙角,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两人的身影。
秦瑶的猜测没有错。
一进门,秦临便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神色变得严峻,连下颌线都是紧绷的。
显然,方才含笑的样子,是做给秦瑶看的。
秦临单刀直入道:“臣有一件事与陛下说,恳请陛下成全。”
谢玉升坐到茶案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坐下来说。”
秦临看了一眼,缓步走过来,在谢玉升对面的位子坐下,接过递来的杯盏。
秦临道:“最北边的边境,突厥与我们起了战事,很快被平息下来,如今战事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
谢玉升颔首,“此战你秦家勇当前锋,力挫敌军,功不可没,等老将军班师回朝,朕会好好犒赏你们。”
按理说,寻常将领听到这话,这个时候就该起身磕头跪拜表示皇帝这是谬赞了,然而秦临唇角却扬起了冷笑。
秦临毫不谦虚地道:“是啊,我秦家战功赫赫,以一己之力挡车西域蛮夷,守护边陲,势如城池堡垒,坚不可摧,只要秦家在一天,外族人便永远别想攻破大齐。”
谢玉升望着茶杯里面浮浮沉沉的茶水叶子,勾唇问:“少将军文武双全,乃稀世奇才。能有秦家这样的猛将,实在是大齐的荣幸。
聪明人博弈,从来不需要太多的交谈。
秦临注视着谢玉升。
谢玉升抬起眼,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眸光锐利狭长:“所以少将军来,是想和我提什么要求?”
这一刻的秦临,很难说出这是什么感觉。
四周仿佛变成了沙场。
风不动了,沙场上号角声回旋。
他骨子里嗜血的一面被完完全全激了起来,
秦临手握上腰际的宝剑,道:“我确实是来提要求的。”
谢玉升含笑看他,认真倾听,像并不觉得接下来的要求,他有什么应不下的。
秦临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道:“陛下,当初我把瑶瑶嫁给你,说好让你好好对她的,可过去的一年里,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
秦临看着谢玉升,企图在他脸上找寻道一丝一毫慌乱的迹象。
可是没有。
只有冷血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依旧毫无触动。
谢玉升就像一条没有体温的毒蛇,冷冷地听着,置身事外,仿佛此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秦临心忽然狠狠地抽了一下,那些秦瑶在信笺里哭诉的话语再次响起,回荡在在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妹妹当初的心情。
无力、难过、痛苦,各种悲伤情绪的交织,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她在网里面迅速地枯萎凋零。
秦临道:“过去的一年里,瑶瑶一共发了十三封信回洛阳,每一封里都在说她在宫里很煎熬,你知道最后几封信上,她说什么吗?”
“她说她想要和离。”
这一句话声音冷如寒剑,生生朝谢玉升劈去。
秦临猛然倾身,揪住谢玉升的衣襟,道:“她想要远离你!她想回洛阳!长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窒息压抑,她要死在里面了!我今日来,和你提的要求,便是放她走!”
“她生是秦家女,怎么风风光光出秦家的门,秦家便怎么将她风光迎回去!”
“这门婚事,彻彻底底地作废!我秦家不认!”
“啪”的一声,秦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拍在案上。
最上方“放妻书”三字,笔法锋利,气势如虹。
“签下它,让瑶瑶走,这是我秦家提出的要求,几十年的功勋,换一个她,够不够?”
风缓缓地流动,秦临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升。
从始至终,谢玉升的情绪,从听到那句“秦瑶想要和离”后,开始变得不对。
谢玉升瞳孔闪烁着黑暗的光,手心用力,抚摸着手中的杯盏。
清脆的一声,杯盏碎裂,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流了出来。
谢玉升目光落在放妻书之上,轻轻笑了下。
光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洒下一片阴影,谢玉升在阴影中高贵自嘲,手托着脸,指尖的血沾染上的脸颊。
“不可能,”谢玉升对上秦临的双目,“我不会放她走的。”
秦临忍着巨大的不悦,问:“你又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你会同意的。”
谢玉升推开秦临的手,往案边走去。
在秦临的注视中,他燃了一只灯,另一只沾血的手上,握着那张放妻书。
烛火向窜起上,宣纸很快便燃烧成了一团灰烬。
谢玉升长身如玉,转身看秦临,道:“你秦家的主意,是想让秦瑶和离,回去再嫁给燕贺,对不对?”
秦临看出了谢玉升的倨傲,道:“怎么了,不可以?”
谢玉升笑着走近了几步,挑眉道:“秦瑶喜欢他吗?你怎知将秦瑶嫁给他,她就一定能过得更好?”
这话斩钉截铁,好像料定了秦瑶不喜欢燕贺。
谢玉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秦临,回边关去,找你的父亲,与他再好好谈,考虑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
谢玉升道:“瑶瑶心思单纯,若真要我和离,你能确定她能顶得住那些流言蜚语不崩溃吗?”
这话让秦临呼吸一滞。
谢玉升从袖中拿出来一物,蓝宝石的光亮从一闪而过。
秦临在看到那抹光,瞬间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问:“这颈链你从何而来?”
谢玉升道:“自然是你妹妹让我替她保管的。”
秦临盯着那枚颈链,久久不语。
他不明白秦瑶为何会把颈链送给谢玉升,这个颈链对她意义非凡,从小就没离身,难道正如谢玉升所说,秦瑶不想和离?
谢玉升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秦临的肩,关切道:“回去再好好想想。”
秦临后退一步,道:“我不管你哄骗了瑶瑶什么,让她一下转变那么大,放弃了和离这个念头,但我会想到办法,让她认清你的真面目,之后与你和离。”
“好。”谢玉升点头应下。
只是除了谈判,还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答应和离呢?
谢玉升心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除非他们能一劳永逸除去自己。
硝烟散去,秦临甩袖,离开了帐篷。
谢玉升立在案边,许久未曾言语。
日光照落,他眼底掠起一缕水刀似的光,低头看向手中的颈链。
沾了血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蓝宝石,使得宝石表面染上了一层迷蒙的红色。
谢玉升早就知晓,这颈链对秦瑶的意义不一般,所以他才会在夜晚,时不时地去看她颈间,抚摸她的颈链。
小姑娘真的没有一点心机,看他喜欢这个颈链,就把它解下来,送给了他,让他好好保管。
谢玉升自嘲了笑了笑,牢牢握住了颈链。
宝石冰凉,触碰到指尖的伤口,划开锋利的口子。
指骨间有更多的血流下。
帐子外侍女们进帐,看到这一情景,大为失色,赶紧出门喊太医来。
谢玉升说不用,往帐子外走去。
侍女停下步子,问:“陛下要去哪里?”
帐外阳光火辣辣,照在人身上,炙热犹如火烤。
谢玉升手挑起帐,问:“皇后在哪儿?”
他还是不相信,秦瑶居然想要和离?她为什么要和离?
这一次秦临来谈判和离,其中有没有秦瑶的意思?
谢玉升得见到她,亲自问一遍。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走剧情的一章!
给小谢来点火葬场,哄哄小娇妻。
第53章 马脚
谢玉升从帐子里出来,这时,皇后身边的宦官赵全德跑了过来,凑到皇帝面前,笑呵呵道:“娘娘听说陛下和少将军谈完了事情,请陛下过去一趟,她那里备好了午膳,等着陛下一同用呢。”
小宦官嬉皮笑脸,一副殷切的样子。
谢玉升驻足,看了他一眼。
都说主仆同心,有时候从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就可以看出主子是什么一个人。
眼前的小太监笑得嘴角咧开,身上洋溢着欢腾劲,足以见主子的心情。
若主子是死气沉沉,一张冷着脸对下人,下人怎还敢嬉皮笑脸?
谢玉升想起从前每一次与秦瑶的见面,小姑娘都是话语轻快,娇气灵动的样子,即便是二人冷战,在她的身上,也找不到半点伤心的影子。
谢玉升想象不出来,秦瑶冒出要和离的念头时,是什么一个伤心的心境。
他手上握着一封信,是刚刚秦临走之前给他的,让他好好看看。
谢玉升看了。
上面的字迹,确实出自皇后之手。
那一行她写给他父亲,说要和离的字眼,直直的映入他的眼帘。
谢玉升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心脏,让他心脉某处牵引了一下。
他平复好心绪,收好信笺,往秦瑶帐子走去。
帐子里,摆放着鎏金花鸟铜庐,黑漆象牙雕的山水屏风后面,小冰山正在散发冷气。
皇后娘娘款款坐在八仙桌边,四下围着小侍女,手持团扇,轻轻给皇后扇风,还有人蹲下身给皇后捶腿。
小冰山散发出的凉气幽幽,渗透进衣料,不知不觉间就将身上的热气荡涤干净,让人感觉舒适极了。
小侍女谄媚道:“娘娘,这是西域送来的葡萄,用冰封的,奴婢剥给您吃。”
秦瑶素手拈起葡萄,正要送入口中,听见帘子外走近一串脚步声。
帘子掀开,谢玉升走了进来。
侍女们见到皇帝,齐声行礼,“参见陛下。”
谢玉升让她们先出去,众女鱼贯而出,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等人走后,秦瑶起身迎上去,问:“真巧,我阿兄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
小皇后脸若皎月,肤白如雪,本就美貌,笑起来更是灵动万分,眸球一转一转,秋波盈盈。
谢玉升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绢净面,难得的有些心头惴惴不安,看着秦瑶的眼睛,问:“你阿兄与你说了什么?”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秦瑶将白皙小脸搁到他掌心里,任由他摸,道:“阿兄是来和我道别的,说他要回北边边陲了,让我在长安照顾好自己。”
谢玉升问:“那他有没有说,我和他议的是什么事?”
秦瑶摇摇头,“没有啊,你俩是不是在议政务?”
谢玉升看秦瑶这个样子,便知秦临没有与她多说什么,道:“无事,先坐下用膳吧。”
秦瑶去摆放碗碟,坐下时,忽然看到谢玉升的手流着血,呼吸一凝,赶紧搁下碗碟,去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她指甲触碰到他的伤口,轻轻一碰,更多的血流了下来。
小姑娘大惊失色,拿手绢帮他堵住血口,“疼不疼?我喊太医来帮你包扎”
谢玉升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道:“你阿兄方才与我说了一些不好的事”
这话轻轻的,却足以在秦瑶心里掀起波澜。
她反应过来,看着谢玉升的手,问:“是不是我阿兄与你起了争执,他打了你?”
谢玉升垂下眸,道:“没有,这伤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与他无关。”
秦瑶却不信,以为谢玉升这么说是在帮秦临掩盖,一颗心揪起,道:“阿兄怎么能这样对你?他好过分,你疼不疼,我帮你吹吹。”
小姑娘檀口微张,对着他的手指,小口小口地吹气,生怕吹疼了他。
谢玉升轻声道:“已经不疼了,小伤口而已,等会包扎一下就行。”
秦瑶眼里水光晃动,又吹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问:“你和阿兄谈论了什么事?”
谢玉升让秦瑶坐下,自己则半蹲在她身边,仰起头,一双眼睛弧度温柔,柔柔看着她,如春水照影一般。
谢玉升一字一句道:“你阿兄说的,是过去一年发生的一件事。”
这话一出,秦瑶眉心一跳。
能让阿兄和谢玉升起了这么大的矛盾的事,必定不简单。
秦瑶双手收紧。
谢玉升继续道:“可我失忆了,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对于你阿兄说的一概没有印象,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他握着她的手,问:“瑶瑶,你阿兄说,你过去曾经想过和离,这事是真的吗?”
秦瑶手指攥紧衣裙,眼睫轻轻一抖,与谢玉升眉眼对望。
她喉咙发紧,面对那灼灼的注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有一瞬间,秦瑶恍惚回到了以前,她总是害怕面对谢玉升,不敢和他说话。
谢玉升眼尾微微上扬,话语轻轻的:“我真的有做错事,让你伤心吗?”
这样温柔的逼问,像一把没有刀锋的匕首,轻轻剜她的心。
秦瑶低下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眼底酸涩,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
再抬起头时,她眼里已是湿润,摇了摇头。
谢玉升伸出一只手,帮她擦泪,问:“怎么不知道,伤心了便是伤心,不伤心便是不伤心。”
秦瑶不愿意回答,她知道眼前的谢玉升又不是原来的那个谢玉升,原来的他,对人总是太冷淡,淡到有一丝冷漠,秦瑶一点也不喜欢。
直到他失忆,性情大变,与从前判如两人,对她好的样子,让秦瑶感觉不真实。
仿佛虚幻的泡沫一般,随时会破灭。
秦瑶害怕他会再追问下去,会想起以前的事。
小姑娘抹了抹眼泪,道:“我没有伤心难过,可能就是那时,我初来皇宫,什么都不懂,又没人说话,一个人在宫里寂寞,不懂事才冒出了一点和离的心思。”
她憋住泪,看着他道:“就那一次吧,后来你对我都很好的。”
谢玉升静静看着她,心里像被堵着,一块石头哽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秦瑶伸出手,道:“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小姑娘心地太软太善良,根本不舍得过分苛责对方。
谢玉升看她努力忍泪的样子,缓缓张开了双臂,将她拥入了怀里。
秦瑶一下忍不住了,埋在他肩颈里哭泣起来。
谢玉升回想那个时候,确实是他对她太过疏远,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秦瑶双手捧着他的脸,道,“也就那一次,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谢玉升当然知道不只有那一次,秦瑶这么说是在骗他。
他欲说什么,外面太医已经赶来。
秦瑶起身,让太医给谢玉升包扎。
谢玉升坐下,将手臂放在案上,余光瞥到秦瑶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手上握着手绢,似乎是在偷偷擦眼泪。
太医替谢玉升包扎好,退了出去。
秦瑶转身,吸了吸红红的鼻子,脸上又带上了明媚的笑容,道:“不说以前的事了,我们用膳吧。”
谢玉升道了一句“好”,心里想着的是等会一定要把事情说开。
侍女们进来,将瓷碗放上八仙桌,动作轻缓。
赵全德则立在一旁,手上捧着金盆,里面洒上澡豆,供二人净手。
桌上碗碟飘着热气,这猎场里菜肴自然比不上皇宫里的精致,上的很多菜,秦瑶都不喜欢吃。
她味同嚼蜡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赵全德看平素食量很好的皇后娘娘,这才用了几口就不吃了,悄悄递了个眼色给侍女,让外面再送几个新鲜菜来。
果然没一会送上来的菜肴看着有食欲多了,鹌鹑烤得金黄流油,鸡肉切成丝炒笋,香气四溢。
小姑娘看着金黄的鹌鹑,眼里泛光,立马夹了一块肉到自己碗里,香香地吃起来。
这副模样,显然像把方才的伤心落泪给抛到了脑后。
可谢玉升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和秦瑶还没把事情说开,在秦瑶心里,必定还存着过去的一个伤口。
口子虽小,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以至于他方才才提了一下,她就又难受得忍不住掉眼泪。
也是,换位思考一下,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嫁来长安,举目无亲,皇宫里一个想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连唯一可以的丈夫,看似忙于政务,却实则不喜欢她,对她极其冷漠,偶尔连去她宫里,都懒得应付一下
自幼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说那时她很孤单寂寞。
谢玉升心底漏了一下。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得做点什么来弥补之前对不起秦瑶的地方,想了想,道:“过几日,我要去北边办一件事,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在宫中。”
秦瑶夹菜的手悬在空中,问:“什么事?要多久回来?”
谢玉升道:“少则一个月,多则三四月。”
这样的回答是秦瑶难以接受的,她小脸一下蔫吧了下去,问:“要这么久吗?那我们要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了。”
谢玉道:“所以我打算带你一起去,你不是一直嫌在皇宫里待着闷吗,这次微服去北方,你正好可以看看那里的景色。”
秦瑶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就变了,连连道:“我去!”
秦瑶心里异常兴奋,从凳子上站起来,想要庆祝,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再次坐回去。
谢玉升看她这么高兴,心下稍微了宽慰一点。
赵全德连忙道:“出宫好啊,宫外可比宫内自在多了,没那么多规矩,到时候娘娘就不用拘着了,想怎么玩就这么玩。”
秦瑶也是这样想的,心里愉快,连饭都多吃了许多。
美人连起用膳,那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谢玉升用完了,搁下筷子,看秦瑶小口慢咽,像雀鸟啄食一般,格外的生动有趣。
赵全德递上来一杯茶,道:“娘娘喝口茶,润点嗓子。”
秦瑶抿了一口,继续夹菜。
赵全德目光追随着秦瑶的筷子,想瞧瞧皇后娘娘接下来吃什么,却在看清她夹的是何物时,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秦瑶夹的是一块栗子。
那栗子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上面却洒了一层蟹汁。
赵全德依稀记得,秦瑶对蟹过敏。
那时秦瑶嫁来长安不久,与谢玉升一同用膳,桌上就上了一碟蟹汁鳜鱼。
秦瑶此前从没对蟹汁过敏过,可唯独那天,用膳时吃了几块蟹汁鱼肉,没过多久,身上就开始发热,到最后还出了一脸的疹子。
秦瑶那么爱美,当时以为天都塌了,成日躲在屋里,不敢见人,连谢玉升来,都被她拒之门外。
直到足足卧床了十几日,症状才有所消退。
如今赵全德看秦瑶又要去夹洒了蟹汁的菜肴,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伸出手就要制止,一道声音却他一步响了起来。
谢玉升道:“这栗子肉上洒了蟹汁,你对它过敏,不要用。”
秦瑶被这么一提醒,立马想起了,将筷子放下。
她笑道:“多谢陛下。”
然而下一刻,一种诡异的气氛却在二人之间升起。
秦瑶意识到什么,慢慢地抬眼,对上了谢玉升的视线。
谢玉升也想到了一些事,咳嗽了一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东西收拾好了吗,等会我们就回宫吧”
“不要换话题,”秦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里浮起一个巨大的猜测。
“谢玉升,你怎么知道我对蟹汁过敏的?”
这事少有人知,就连秦瑶自己,也是在嫁来长安后,才发现自己对蟹过敏的。
那次发现过敏的用膳,是在二人成亲之后不久。
谢玉升怎么可能记得?
秦瑶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马脚,艰涩地开口:“你不是失忆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玉升:被老婆发现马甲了,我好像真的要失去老婆了,怎么办?很着急,在线等。
第54章 掉马
“你失忆了,怎么记得我对蟹汁过敏的?”秦瑶又问了一遍。
她心潮澎湃,震惊不已,话脱口而出,没意识到帐子里还有旁的人在。
其他的几位宫女,包括赵全德在内,在听到这一句话后,脸上俱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面面相觑,疑惑地看向皇帝。
谢玉升失忆之事,此前一直瞒着外面,知晓内情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连赵全德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众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不信,明明皇帝最近都表现得极其正常,哪里像失忆的样子?
谢玉升握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
这副样子看在秦瑶眼中,心里认定他这是在做样子,故意拖时间,思索怎么把话给圆过来。
秦瑶紧张极了,目光紧盯着谢玉升的唇,等着他开口。
终于,那张薄唇缓缓张开,道:“你们先出去。”
宫女们手贴着小腹,忙不迭退出去。
帐子里很快只剩下帝后二人。
谢玉升起身,走到秦瑶身边,手搭上她的肩膀,道:“不是说了吗,我失忆之事,不能声张?”
秦瑶拿开他的手,仰头问:“前提是你是真的失忆了。”
谢玉升皱眉道:“确实是失忆了,皇后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秦瑶此刻哪还有心思和他打太极,直接问:“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起来我对蟹汁过敏的?别说是太监宫人告诉你的。”
这话可把谢玉升话给堵回去了一半,他确实是准备这么回答的。
秦瑶狐疑地道:“宫里御膳房的人知道我不能吃蟹汁,所以平时都不上有蟹的菜,你失忆之后,从何而知的?”
谢玉升顿了一顿,道:“确实宫人告诉我的。我才失忆那会,怕疏忽了你,为了尽快回到以前的相处样子,有一次向你宫里的侍女打听,皇后娘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和不喜欢的东西,得知了你不能吃蟹,此后一直记在心里。”
这套说辞看着滴水不漏,甚至还交代谢玉升是为了她,才打听她的喜好。
可怀疑的种子在心中播了芽,便无法根除去。
秦瑶从方才听到谢玉升话,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恢复记忆,脑子就炸开了,心潮一直无法平静。
秦瑶抬头,看谢玉升朝自己走来,连连后退。
谢玉升停下步伐,问:“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提醒了你一句不要吃蟹汁,你就吓成这个样子?”
他面容冷白,俊容秀逸。
眼前的男子,与秦瑶记忆里那个不拘言笑冷漠的面容一点点重合,让她脑中混乱一片。
好半天,秦瑶终于平静下来,长吸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道:“没什么事,是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了,心情有些激动。”
谢玉升拉过她的手,道:“还没有,不过就算记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我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他说得极其坦陈,秦瑶在他眼中找不到任何慌乱的情绪,只能暂且先收起了心中怀疑。
秦瑶从他手中抽出手,道:“对了,你午后是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啊,快回去吧。”
谢玉升都还没说要走呢,秦瑶就这么急冲冲地赶他出去了,真是连敷衍也不敷衍一下。
谢玉升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笑着道:“好,那我先出去了。”
帐子掀开,热风吹来。
秦瑶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思绪乱跑,回想着刚刚的二人的谈话,接着想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谢玉升若真的失去了一年的记忆,朝堂还能这么安稳下去?
比如举朝上下,就没有一个大臣发现皇帝的不对劲?
这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想法一出,巨大的惶恐笼罩上了秦瑶的心头,让她坐如针毡,心如火烧。
她必须找到一些证据,来打消心中的怀疑。
秦瑶想到了自己的阿兄。
阿兄和谢玉升是多年的好友,最了解谢玉升不过,上午他俩还在谈论事情,若是问问阿兄,一定就能知道谢玉升有没有失忆。
其实不止阿兄,还有燕贺、谢采言这些和皇帝相处过的人,都可以解决秦瑶心头的疑惑。
只要他们之间的谈话,有涉及到过去的一年的事,就能佐证谢玉升并没有失忆。
秦瑶坐不住了,努力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指,走到帐子边,对外头的赵全德道:“我的亲卫呢,在不在,让亲卫头领赶紧过来,我有要事吩咐。”
没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拱手道:“娘娘喊臣来,有何事吩咐?”
“范叔,”秦瑶扶起男子起来,轻声细语道,“范叔是阿耶留给我的亲卫,得阿耶信任,一直对秦家忠心耿耿,我今日有个事,请范叔帮忙。”
范云直起腰,爽朗一笑,“娘娘有什么事尽管提吧,老将军将我送到娘娘身边,就是让我好好为娘娘效力的。”
秦瑶指甲掐进手心,压低声音,附到范云耳边,“还请范叔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去追我阿兄,帮我问一件事。”
范云道:“娘娘不若写一封信,在信上把详细情况说明了,再让我送去。”
秦瑶摇头:“不行,写信的话,会被截下。”
秦瑶打死也不敢再相信谢玉升了。
万一他派人把信拦下怎么办?
秦瑶道:“你让阿兄也不要给我写信给我,直接口头转告就行。我想问他的是,他知道陛下失忆吗?他和陛下相处时,两人有没有谈到过去一年的种种?陛下告诉我,他丢失了一年的记忆,我怀疑陛下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有一线颤抖。
范云听后,心下一震,对上皇后娘娘眼神。
秦瑶从头上取出一支发簪,交到范云手里,道:“范叔,拜托你了,这个簪子你拿着,如果路上有人拦下你,问你有什么事,你就说是替皇后娘娘送东西给少将军。”
范云接过簪子,抱拳铿声道:“臣必定不负娘娘所托。”
范云出了帐子,从马厩里取出自己的宝马,翻身上马,便往北方驰去。
一路上行过官道,驰骋过草原。
秦瑶的猜测不错,路上起初确实有官兵拦下范云,检查他的行囊,盘问他要去哪里。
好在范云翻出名牌,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替皇后办事的。
官兵随意找了找他的行囊,没发现异物,便也放他走了。
越往北走,风沙越大。
秦临的队伍驶地比他快,让范云不得不日夜兼程,奋马扬鞭地去追。
终于,第二日的傍晚,在朔州府的入关口,范云赶上了秦临。
范云将秦瑶的问话转述给秦临,问:“陛下有没有失忆?”
少将军立在马上,听到这古怪的问题,皱眉看他一眼,掷下一句:“没有。”
“你去告诉妹妹,谢玉升是骗她的,谢玉升没有失忆,和我议事时,他清清楚楚记得过去一年所有发生的事。”
话说完的那一刻,秦临忽然猜到了什么。
一切奇怪的事情,都有了可循的原因。
秦瑶为何会改变主意,不愿意与谢玉升和离?必定与谢玉升装失忆有关。
谢玉升哄骗了她。
想到这里,秦临眸光变得阴沉,手握紧了缰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虬起。
这副神情让所有的手下都屏住了呼气,大气不敢再喘。
秦临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倨傲地道:“给皇后娘娘捎一句话,让她好好准备离开长安的事,一个半月后,我会来接她。”
秦临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进了城门。
范云心下大震,得了回答,不敢怠慢,即刻回京
到达长安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
彼时,皇后娘娘正在宫里收拾行囊。
她听到宫人禀报范云回来了,赶忙走出殿门。
范云立在殿外,他没日没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这会双股战战发抖,脸颊被风吹得破皮流血,瞧着甚是憔悴。
秦瑶问候了范云几句,接着紧张地等他的回话。
在看到范云重重地点头,说出了”陛下没有失忆”后,秦瑶身子如同泄了气,支撑不住,往一旁倒去。
宫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齐齐去扶皇后娘娘。
秦瑶被搀扶着坐下,眉目慌张,耳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耳畔嗡鸣响。
赵全德递上一杯茶,“娘娘,您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秦瑶双手握住茶碗,指尖颤抖,茶水握不稳,洒了一裙子。
也是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汪顺来了。
秦瑶手撑着额头,看着走进来的太监,无力问道:“汪公公来有什么事?”
汪顺走上前几步,笑道:“娘娘,陛下已经在外头等您了许久了,咱们该启程出发了。”
秦瑶吃力地想了想。
在猎场时,谢玉升就和她说了,要去北边办事,到时候要带她一块出宫去。
今日便是启程的日子。
赵全德看秦瑶脸色不好,转头对汪顺道:“娘娘身子出了点状况,可能要喊太医来看看,汪总管要不去和陛下说再等等。”
汪顺笑容微凝,看秦瑶一眼,犹豫道:“可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娘娘若是不舒服,不如先上马车,再喊太医来——”
秦瑶脸色虚弱,垂眸不语。
汪顺默了一会,悄声道:“奴才多嘴一句,娘娘要真撑不住,那就别去了,毕竟陛下这次要去的朔州,天气干燥,娘娘去,路上少不了风吹日晒和一番颠簸,要不娘娘就在宫里,好好等陛下回来?岂不更安闲自在。”
赵全德也是这样想的,弯下腰劝秦瑶,“是啊,娘娘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以后也不是没机会出宫了。”
秦瑶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身子才不弱呢,能打马球,能打猎的,怎么会虚弱呢?
她只是被气昏了头脑。
为了区区一个谢玉升不值得。
谢玉升骗了她,从他敢骗她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别想她再原谅他。
秦瑶站起身,对大太监道:“你去告诉陛下,容我换一件衣裳就来。”
大太监劝不住,只能“哎哎”应下。
风轻云淡,日光斜照在石榴树上。
皇后娘娘从清宁宫出来。
这次出宫,毕竟是微服私访,不能太过招摇,所以秦瑶今日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撒花烟罗衫,柔润的乌发松松挽就,一根青玉步摇插在发髻上,簪尾的珍珠一摇一晃。
然而就算有意打扮得朴素,当皇后娘娘现身时,还是让四下的侍卫们呼吸都乱了半刻。
美人肌肤胜雪,两鬓鸦堆,不施粉黛已是容色绝艳。
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太过冷淡,举止之间,拒人千里,就像那九天之上的神女不可接近。
皇帝策马到马车边,伸出一只手,扶她上马车时,皇后娘娘轻哼了一声,自己抓着车门就上了车。
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皇帝。
皇帝陛下收回了手,挑眉看了自己掌心一眼。
这样的场景,让众人心里一惊,不由得生出几分怀疑,莫非帝后二人又起争执了?若这样出发,路上还能安生吗?
众人心中怀疑之余,皇帝已下令:“出发。”
第55章 香闺
马车一摇一晃,秦瑶坐在车里,被颠得腰肢酸软。
侍女提议她不若下车骑马,然而骑马是不可能的,外面皇帝就坐在马上,秦瑶下去,准会和皇帝碰上面。
秦瑶不想和谢玉升见面。
在上路前,秦瑶设想的很美好,沿途看看风景,吹吹风,了解风俗人情,准比皇宫里快活自在,然而上了路,才发现一切也都只是设想而已。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大齐北边的朔州城,离长安足足三四百里,光乘马车到那里,少说也要大半个月。
路程行到后面,越来越无趣,秦瑶每天又不能下马车,只能坐在马车上发呆。
而她与谢玉升也冷战了十几天有余。
其实早在猎场里,秦瑶第一次抓住谢玉升的马脚,便对他有所警惕。
等确信了他没有失忆,秦瑶更是生气,开始逐渐疏远谢玉升。
其实她想了想,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当初自己故意骗他说二人关系很好,而谢玉升居然顺着她的谎话,陪她演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现在的秦瑶根本不知道怎么与谢玉升相处。
谢玉升似乎也发现了她的不对,于是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关系达到了冰点。
北地天气炎热,少水少树,蚊子还多。
秦瑶这一路上不知道被蚊子蜇了多少回,心里叫苦连天,早知如此,绝对不上这艘贼船。
好在这一日傍晚,马车终于达到了朔州城。
秦瑶柔荑搭在侍卫肩膀上,从马车上下来,身形修长,翩若惊鸿。
客栈外形形色色走动的行人,本就惊异于这一队车马的气势,等看到女主人现身,更是脚步都顿住了。
再一看男主人,年轻俊美,气质出尘,便越发确信这一队人来路不简单。
唯一可惜的是,女主人头上戴着幕离,将容貌遮住了。不过单单看身形上,还是可以见得那是一位窈窕美人。
客栈的掌柜站在柜台后,看到谢玉升一行人朝里面走来,连忙喊道:“小二!出来!”
店小二麻溜地迎上来,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秦瑶隔着幕离,心想这店小二说话怎么和外头那话本中一模一样呢。
谢玉升手背在身后,风度翩翩道:“住店,住一晚上。”
在小二眼里,这一队人那可是行走的金子,怎么敢怠慢,赶紧道:“行嘞,二楼有客房,贵人们请!”
不得不说,这店小二一嗓子有够可以的,一时间把客栈一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来,比公鸡都嘹亮。
秦瑶浅浅一笑,手搭在栏杆上,顺着楼梯上楼。
二楼客房充足,店小二引着秦瑶和谢玉升一一参观,谄媚道:“二位瞧见的就是我们这的客房,但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在前头,我领二位瞧瞧。”
秦瑶亦步亦趋跟上,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飘进店小二鼻子里,让店小二心中微微一荡,脸撞上了柱子都没注意到。
店小二听到秦瑶轻轻笑了一下,脸上臊得慌,心想人家丈夫还在这呢,自己偷看人家媳妇的行为实在不厚道,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
小二打开一间屋子,道:“这就是我们云霄阁最好的屋子了,爷和夫人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推开窗,还能看到朔州城晚上的夜景呢。”
谁知道这话一落,幕离之后的女子道:“我俩不睡一个屋子。”
小二神情滞在了脸上,“不睡一块?爷和夫人不是夫妻吗,哪还有出门在外分房睡的道理”
小二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他想起来了,从这二人从进客栈,便表现得十分疏离,举止间没有半点亲昵的影子,他当时就以为这二人是在闹矛盾呢。
秦瑶绕过店小二,走到檀木桌边坐下,轻声道:“我和他不是夫妻,只是兄妹,自然要分开睡了,这屋子我要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屋子?带我哥哥去看看吧。”
这声“哥哥”不高不低,很快被窗外的车水马龙声掩盖。
谢玉升闻言,幽幽看了她一眼。
秦瑶不由坐直了身子。
谢玉升道:“既然如此,那这间屋子便留给我妹妹吧,带我去别处。”
店小二瞧这二人不太对劲,也没多想,哦哦了一句,道:“那爷,您跟我来。”
问打开又合上,咯噔,轻微的一声。
秦瑶听不到脚步声,才悄悄拿下了幕离,往门口看了一眼。
侍女彩屏儿道:“娘娘,您说说,陛下都和你进一个屋子了,你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彩屏儿年纪小,是碧微走后新调来秦瑶身边的,性子活泼,很讨秦瑶喜欢。
秦瑶听到那句“陛下”,立马出声制止,道:“这是在外头,得喊他老爷。”
彩屏儿瘪了瘪嘴,“知道了,夫人。”
秦瑶纠正她,“叫我小姐。”
“可是夫人,”彩屏儿皱眉,“咱们出来虽然是化名,但您也应该和老爷一块睡啊。”
这次微服私访,对外声称是皇帝去西北巡营,实则出发时,私下改变了路线,没有去西北,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北方的朔州城。
西北那边自有给他们作幌子的车队,谢玉升隐姓埋名来里有要事处理。
至于是什么要事,秦瑶不清楚,不过她觉得问题不大,否则谢玉升也不会心大到带她出来?
秦瑶对彩屏儿的劝诫不为所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分开睡,谢玉升也没有什么不满啊。
秦瑶走到窗边,推开窗,朔州城的烟火气便涌了上来。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朔州城是北方最大的城池,定居了大量的人民,汉人与胡人在这里友好地相处,街上随处可见胡人商贩。
夜晚华灯初上,竟然与长安城一般热闹。
空气里漂浮着清新的松柏香气,让秦瑶觉得很舒服。
她托腮看着下方,心里想着和谢玉升冷战是冷战,但也不能委屈自己,还是要出来玩的!
渐渐的,她的视线从街上,移到了远处,再移到了夜幕尽头的那一座山上。
秦瑶闭起左眼,伸出一只手,对着夜幕算了算方向。
这是阿耶教她的,怎么在夜空星星很多时,辨认方向。
她记得不错的话,阿耶和阿兄现在就在大齐的最北边边陲,与突厥族作战。
这里距离那里,不到一百里距离。
说起来,秦瑶已经快一年半没有见到父亲了,望着远方起伏的雪山山峰,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小姑娘手趴在窗户边,一个人静静眺望远方,头顶的星空洒下暗淡的光芒。
“夫人,已经不早了,”彩屏儿走进来,手上捧着水盆,道,“明个老爷还有事情呢,您早些休息吧。”
秦瑶点点头,将窗户合上。
只是她心里忍不住想念父亲,思绪乱乱的,连沐浴时都在想事。
她迫切地去最北边,见父亲一面。
可是这里是朔州城,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认错路,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那就不好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谢玉升说一声,让他借自己一点侍卫,护送她去更北边。
可这样就要主动开口和谢玉升说话了
秦瑶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决定再想办法。
她从浴桶里爬了出来,裹着衣裙上了榻。
朔州的夜晚静谧空旷,可秦瑶却认床睡不着,一直辗转反侧,睁眼看着漆黑的帐顶。
不知多少次,秦瑶入眠失败后,她忽然听到“咯”的轻微一声。
响动不大,却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明显,似乎是从右边那扇窗户传来的。
秦瑶瞬间着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再次去听。
又是窗户边传来的细微声响。
秦瑶十指攥紧被子边沿,头皮一麻,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悄悄去喊醒在床榻下打地铺睡的彩屏儿。
“彩屏儿,彩屏儿。”
被喊到名字的彩屏儿,揉揉眼睛,翻了个身,脚踢到床,发出了一声响动。
秦瑶一颗心提起,转头去看窗外,黑黢黢的月色照进来,那里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在动。
这次秦瑶看清了,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影。
还是一个男人的!
秦瑶毛骨悚然,正欲喊叫,外面的人先她一步,用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将窗户给一下劈开。
月色皎洁,流淌在男子的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水般的柔和银光。
秦瑶睁大眼睛,看着男子一步步走近。
谢玉升自黑夜深处来,身子颀秀,走路没声音似的,无声无息地就在她床头边坐下。
秦瑶仰起头,乌发自然地垂落到了他腿上,问:“你、你怎么来了?”
风柔柔地吹来,帘帐轻飘,谢玉升手触上她的脸颊,眸子里盛满月光,笑道:“来见见妹妹,和妹妹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猎场副本结束啦,开启朔州副本,朔州超级好玩的。
如果说猎场副本,是谢玉升觉得秦瑶小狐狸精。
朔州副本,就是秦瑶受不住撩拨,喊谢玉升狐狸精。
(一个小小的剧透~)
第56章 假扮
“妹妹”这样的称呼,从他口中缱绻地说出来,带着蚀人心骨的酥麻感。
他唇角轻轻一扬,嗓音低醇如酒。
秦瑶浸在他低柔的嗓音里,脑子有些许慌乱。
一阵冷风灌进来,让秦瑶打了个寒颤,看清了眼前人。
秦瑶躲开他的手,轻轻地道:“谁是你的妹妹,我不是。”
她有意低下头,不与谢玉升对上视线,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手抬起她的下巴,非要逼迫她与他对视。
谢玉升目光落在小巧的下巴上,指尖轻轻地描画,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
“不是你让我喊你妹妹的吗?”
秦瑶被这么一说,很是心虚。
所谓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样吧。
秦瑶也不是蠢的,装作镇定道:“我们出门在外,本就要隐藏身份,低调行事的,与你互称兄妹,这样不容易让人发现。”
这话是秦瑶随口扯的,也不指望谢玉升能相信,谁知谢玉升听了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妹妹说得很不错。”
他修长的五指轻轻抚摸她的乌发,含笑看着她。
那笑看得秦瑶心肝一颤,其实早在一两天前,他们还没进朔州城时,秦瑶就发现了谢玉升身上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说话的语气、身上的气质,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风流的姿态。
秦瑶猜测,他应该是有意地扮演别人。
秦瑶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道:“大半夜的,即便是我俩是亲兄妹,你也不能随便来我屋子,否则会引起人怀疑的。”
“有什么好怀疑的,”谢玉升半垂着眼,情态生动,“我是偷偷翻窗户来的。”
秦瑶无言以对,就是因为翻窗户,弄得更像做贼似的,才更叫人怀疑。
他声音已经放得极其轻了,可床榻边睡着的彩屏儿仍然听到了说话声,动了动身上的被子,问:“夫人,您刚刚是唤彩屏儿吗?”
秦瑶心猛地一跳,赶紧倾身拉住谢玉升。
彩屏儿觉得光被挡住了,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只觉眼角掠过一道影子,定睛一看,屋子里黑黢黢的,没什么异常。
而秦瑶一个人正坐在榻边,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看着她,道:“窗户被风吹开了,你去关关。”
彩屏儿转头,讷讷地看窗户一眼,疑惑道:“真奇怪,窗户怎么开了?晚上也没起风啊。”
秦瑶道:“不知道,许是这里的窗户年久失修,栓子不牢固呢。”
秦瑶捞过被子盖住头顶,从被子里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好了,我睡了,彩屏儿你小点声,不要吵到我。”
她转了个身,与被子里同样卧着的谢玉升对上了视线。
刚刚情急之下,秦瑶害怕彩屏儿发现屋里有别人,想都没想就拉谢玉升上了榻,现在回过神了,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漆黑的夜里,四目相对,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谁也没打破这一份沉默。
好半天,当床下传来细细的鼾声,秦瑶知道彩屏儿这是又睡着了,终于主动地开口,问:“她睡着了,陛下回去吧,不要惊动了她。”
她喊他陛下,语气里藏不住地生疏,更是悄悄地将身子向后挪了下。
谢玉升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
秦瑶手肘一疼,对它做了个“好疼”的口型。
这副模样可没引起谢玉升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他道:“事情还没说完呢,就赶我走?我又不是平白无故来找你的。”
秦瑶小声问:“什么事啊?一定要大晚上说。”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期盼谢玉升早点说完早点走。
谁知对方扔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有人跟踪我们吗?”
秦瑶一下变得紧张道:“是谁?”
谢玉升拉她到怀里,秦瑶觉得太亲昵了,“哎呀”轻叫,被他捂住嘴,不许她发出怪叫。
谢玉升道:“是这朔州城的郡守。”
秦瑶眼睛睁大,由于太过震惊,都忘记自己还在谢玉升怀里。
她压低声音:“是他派的人的跟踪我们?”
谢玉升点点头,默了一会,问:“你知道我们这次出门在外,是以什么身份吗?”
秦瑶想了下,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自己一路上光顾着和谢玉升冷战了,根本没心思问这事。
谢玉升盯了她半晌,盯得秦瑶羞愧了,他才道:“你这次以朔州郡守外甥女的身份,来这里探望你的舅舅。”
秦瑶听着不对劲:“所以我要假扮郡守的外甥女,可郡守难道不知道自个外甥女长什么样子吗?”
谢玉升摇了下头。
秦瑶再听他一讲,恍然大悟了。
原来这郡守有个妹妹,早年与人私通,私奔后离家出走。
郡守性格古板,对妹妹的行为深恶痛绝,恨她品性不端,败坏了门楣。
这么多年来,二人一直没有联系。
直到前些日子,妹妹去世了,她的女儿写信一封,将此事告诉郡守,并说要来朔州一趟。
朔州郡守对这个外甥女没有半点好感,但架不住外甥女是个非常有手段的。
有手段到什么地步?
谢玉升道:“崔姑娘一个女子,行商做生意,将自己的丝绸店,开满了益州城一带,坐拥万贯家财,是当地的首富。”
秦瑶没想到对方这么厉害,尤其在听到这崔姑娘居然和她差不多年纪时,惊讶地捂住嘴。
然而,谢玉升继续道,“这崔姑娘如何富家一方也好,在朔州郡守心里,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下等商人,心里嗤之以鼻。”
秦瑶眨眨眼:“既然嗤之以鼻,那我为何还要扮作崔姑娘,她又不讨郡守喜欢?”
谢玉升看着秦瑶,道:“因为这是接近朔州郡守最好的法子,其他的法子,很难进到他府上去,我要在那里查东西。”
秦瑶转转眼珠。
反正谢玉升要查什么人和她没有关系,她就是出来玩的。
若扮扮她人,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行事,这还挺有趣的。
但秦瑶有一点疑惑,“我们不会被发现?”
谢玉升道:“不会,一切都打点好了。只要你能把交代给你关于崔姑娘的事,都熟记如流,就没什么问题。”
说完这一切,谢玉升从榻上起身,悄无声息地下榻。
秦瑶看谢玉升欲走,问:“那你呢,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莫非是崔姑娘的夫君?”
在秦瑶追问的目光下,谢玉升挑了下眉,目光往一侧移去,似在思忖着什么。
秦瑶瞧见谢玉升这样就觉得不对,果然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心里不妙的情绪。
他缓缓张口:“当年崔姑娘母亲和男子私奔后,不久那男子便抛弃妻女走了,崔姑娘独自跟着母亲长大,吃了不少苦,曾立言此生不嫁。”
这话一出,让秦瑶一愣,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即将扮演的是怎么一个奇女子。
谢玉升道:“不过后来崔姑娘改变了主意,她十八岁那年,看中的一个清倌,名叫相钰,对他一见倾心。她给相钰赎了身,谁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对一个清倌动心,甚至嫁给他。二人这些年来,同吃同住,感情甚好。”
秦瑶不敢置信:“什么?”
谢玉升平静地看着她,“你听清楚了,不用我再说一遍。”
秦瑶倒吸一口气,结巴道:“所以你要扮演的是崔姑娘养的那个清倌?”
秦瑶没想到谢玉升此行牺牲居然这么大,他是皇帝,居然舍得下身份扮这个?
不过也是,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秦瑶对谢玉升这一份精神,算是自愧不如了。
谢玉升垂下眸,唇角晕开一抹笑意,道:“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午后我们便要去郡守府了。”
男子走到窗户边,修长的身姿翻了出去。
秦瑶看着谢玉升离去,心情起伏,向后仰倒在了榻上。
她随便地想了想,若自己扮作崔姑娘,会和谢玉升怎么一个相处模式,心脏猛地一跳。
自然而然,这一夜都没能好眠。
第二日早上,被彩屏儿从榻上叫起来,整个人都还是还是精神恍惚的。
秦瑶不想起床,像只小猫抱着被子往床里滚了滚,道:“让我再睡一会。”
“夫人醒醒,”彩屏儿拧干净潮巾给秦瑶擦脸,“老爷已经在外面等你了!夫人再不起,老爷可就进来了!”
秦瑶一下睁开眼,道:“我起了。”
第57章 妩媚
起床梳妆完,秦瑶往楼下走去。
秦瑶今日没戴幕离,露出了姣好的容颜,素手搭在栏杆上,一步一步地下楼,腰间环佩碰撞发出清透的声音。
与昨日一样,店里的那些客人,听到这曼妙的环佩声时,齐齐地转头,目光触及秦瑶的脸蛋时,瞳孔一缩,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这样的容颜,在朔州城这片地盘可以说是前所未见,便是这郡守府上素来以容貌著称的三位小姐,恐怕也未必能比得过这一位姑娘。
不对,是完完全全比不过。
不过很快,众人眼中的惊艳的神色便消失了一半,因为在场的人都瞧见了,这女子头上绾了一个妇人的发髻。
都已经嫁了人了
店小二的目光追随着秦瑶,看她走出店铺,与门口那辆马车边的男子站在了一起。
店小二脚步微动,对掌柜的道:“原来这姑娘嫁人了啊,我看她昨天和她兄长来住店的那样子,还以为没出嫁呢。”
掌柜的拨算盘的手一顿,道:“什么兄长,那就是她夫君!没眼力见的!”
店小二疑惑,“夫君?昨个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是他哥哥。”
掌柜的摇摇头,道:“你懂什么?这就是人家夫妻俩的情.趣,昨个自称兄妹,没准是因为闹矛盾了,你看今早人家不是又和好了吗?”
这样的事,掌柜不谈见过几百个,也见过几十个,早就不以为然了。
店小二摸摸后脑勺,定睛一瞧,那女子已经在谢玉升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地板上垫着软毯,方案上香炉袅袅燃着熏香,车帘摇晃,将车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细微的光亮透过帘缝洒进来。
秦瑶背靠在软垫上,望着手上拿着的那一张纸,上面详详细细讲述了崔姑娘的生平。
她的性格、爱好、事无巨细,甚至连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给记录了下来。
秦瑶一目十行,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差不多都记住了。
也是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秦瑶手挑开帘子,以为到了郡守府,下来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这里是一条繁华的集市。
秦瑶转头与谢玉升撞上了视线。
她不与谢玉升说话,而是问彩屏儿,“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彩屏儿一个侍女哪懂这个,呆呆地立着,半天反应过来秦瑶这是让自己传话呢。
彩屏儿恭恭敬敬地对谢玉升道:“老爷,夫人问你要去哪儿?”
谢玉升道:“这条街上有一家春昌楼,是朔州最有名的酒楼,菜肴精致,我们先去那里用一顿膳,等午后再去郡守府。”
这一句话瞬间打动了秦瑶,她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快一个月没吃过什么可口的饭菜了,确实嘴里馋得厉害,立马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啊,在哪里,快带我去吧。”
一听见有好吃的,小姑娘就露出了清甜的笑容。
谢玉升没见过她忘性这么大的人,前一刻还端着架子和他冷战,后一刻就能为了好吃的,主动回应他的话。
大概秦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马收起了笑容。
秦瑶咳嗽了一声,握紧拳头,想着自己既然扮演崔姑娘,就应该像个女家主的样子,便挺直了腰杆,毫不心虚地由着谢玉升打量。
她看向马车边的侍卫们,下令道:“快到午时了,你们去寻个地方吃饭吧,等午后我们便去郡守府。”
侍卫们应诺,牵着马车下去。
秦瑶大步走在最前头,谢玉升跟在她身后,二人看似是并肩行走,实则谢玉升总是微微落后一步。
这一幕,倒有几分家里是女人做主的样子。
然而秦瑶就要走到酒楼前,却忽然停下了步子。
谢玉升看她不走,问:“怎么了?”
秦瑶转头看他,眸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清倌出生的。”
实话实说,谢玉升的气质实在是太正了,清隽疏朗,皎洁得就像那群山之巅上的那一捧雪,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对他顶礼膜拜的。
即便眼下他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袍,故意扮作风流状,可实在很难将他往清倌的方向想。
秦瑶想了想,招手道:“到我身边来。”
谢玉升听她的命令,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夫人有什么事?”
他声音轻微,话语低柔。
秦瑶可太喜欢谢玉升这放低姿态的样子了,满意地一笑,从袖子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口脂盒子,打开后,尾指沾了一点口脂。
她仰头,触上他的唇珠,尾指沿着他唇的弧度,慢慢描摹。
口脂的颜色不艳,可落在他唇瓣上,却衬得他皮肤越发的雪白,色如霜雪,雪肤红唇。
秦瑶道:“抹一点,这样才像嘛。”
她抬起眼,适逢他那双桃花眼下俯。
他逆着光,微微眯了下眼睛,眼尾就像下钩子一般,勾勒出风流的仪态,一下子就勾到了人心尖里,让人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像伸出手,抚平他的眼角。
都说女子红颜祸水,其实男人祸水起来,那也不比女子差的。
秦瑶心坠了一下,从前可没见过谢玉升这样,一时还真难适应。
她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另一只手往他眼角抚去,尾指上的口脂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落在他眼角处,一点点抹开来。
二人贴得近,秦瑶的眼睫都快触上他的肌肤。
她逼迫自己凝神,认真地给谢玉升上色,看着他眼角渐渐的染上一层稀薄的红色,宛如洇红了一般。
不过是一个细微的变化,却使得他气质柔下去了一半,看上去十分的可欺,让人生出几分保护欲。
秦瑶抹好了,放下手,道:“这样才像一个清倌的样子。”
谢玉升直起身时,狭长的眼尾扫她一眼。
秦瑶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赶紧低下头,掩盖住脸上的神色,慌张地将口脂盒收回来。
也是这时,秦瑶闻到他居然他身上的香气,他换了一种香,气味浓秾而艳,如同兰麝,幽幽钻入人鼻尖,挠得人心痒痒。
在今日之前,秦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谢玉升竟会变得这样的昳丽,这一份情态,恐怕比秦瑶都生动勾人。
谢玉升鸦发逶迤,眸光带着几分懒倦,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身上,道:“夫人我们进去吧。”
“好、好的。”秦瑶结巴道。
她低下头,跟在谢玉升身后,脑子里一团乱。
走了几步,被谢玉升一把揽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个样子,哪里像见过大风大浪的崔姑娘该有的样子?”
秦瑶一脸懵懂地眨眼看他,眼里清亮,道:“崔姑娘面对丈夫时,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就算崔姑娘再怎么冷静,和自己的丈夫在一块,也做不到处变不惊吧?
崔姑娘可是冲动之下,不管对方是一个清倌,直接嫁给了他呢。
小姑娘耳尾发烫,环顾一下四周,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扮演崔姑娘,不会露馅的。”
谢玉升这才松开了她,跟着她进入了酒楼。
一入内,自然是和以往一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这一次,秦瑶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落在谢玉升身上的目光,比落在自己身上的多了许多。
甚至秦瑶上楼拐弯时,瞧见了一个貌美女子朝谢玉升投来的眼神,直勾勾地,毫不避讳。
接着那姑娘的目光转到了秦瑶身上,她嘴角勾起一丝讥讽,手捂着嘴,与同桌的男子交谈。
二人一同朝秦瑶看来,男子也嗤笑了一声,窃窃私语的样子,像是在对二人评头论足。
这眼神让秦瑶很不舒服,她懒得理这二人,直接上了楼。
店小二引着他和谢玉升去了一间雅间,此处是二楼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坐着能看到楼下伶官和乐师的表演。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秦瑶开始动筷子。
酒楼里环境雅致,丝竹声时不时传来,听着格外的悦耳。
只是没一会,丝竹声便被吵闹声给掩盖了下去。
秦瑶转头看去,见一帘之隔外,立着一男一女的身影。
女子的说话声传来:“这间雅间里坐着两人的是谁?”
“回二小姐,”店小二道,“就是普通的客人,小的也不认识那两人,不过听口音不像本地的,是从外地来的。”
那被唤作二小姐的女子嗤笑:“一个外来的,也能坐你们春昌楼最好的雅间?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这么好的位置不留给我,留给别人?你什么居心啊!”
这道强势的声音一出,四下热闹的气氛一下落了下去,安静极了。
店小二赶忙上前安抚女子的情绪:“小的知道、知道,您是郡守府的二小姐,小的怎敢怠慢?只是这间雅间是人家提前定下的,给了银子的,小的又不能赶人家走,是不是?”
雅间内,秦瑶和谢玉升,听到那句“郡守府的二小姐”,对视了一眼。
外头说话声继续。
这次说话的是那崔二小姐身边的男子,他声音吊儿郎当的:“怎么对我妹妹说话的?什么叫不能赶别人走,这春昌楼的主人,曾经亲口承诺,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来,都给我们最好的位置,怎么还敢反悔?”
“不是,大少爷,小的做不了主,里面那客人也是付了银子的”
小二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啪”清脆的一声。
四周惊呼声一片,“崔大公子怎么打人了!”
秦瑶透过帘子,看到外头小二的身子摇晃,倒在了地上,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而他脸上赫然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一只锦靴从上而下,狠狠地踩到了店小二的脸上,毫不怜悯地践踏小二破了皮的脸颊,像是在玩弄一只蚂蚁。
“狗东西!朔州城谁做主你不清楚!快一点,让雅间里的那对狗男女出来,把位子让给小爷!不然老子掀翻了你这春昌楼!”
崔二小姐接话道:“我们又不是给不起银子?你让里面的人出来,我们给他们双倍的价钱便是了。”
她薄薄的眼皮一掀,双手抱胸,极其不悦,余光斜了雅间一眼,朝里面道:“怎么,还像狗赖在里面不出来呢?”
话音一落,一直玉白的手,便挑开青色的帘纱。
手主人缓缓走了出来。
秦瑶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问:“吵什么呢这是?”
她说这话,是用正眼看那崔家兄妹的,可那二人却感觉到了秦瑶神情里的倨傲。
崔二小姐火气上来了,上前与秦瑶对峙,道:“你从哪个十里八乡来?这里面的位置,是你一个外来人可以坐的吗?”
崔二小姐冷笑了一声,“还有,给我收起你的眼神,再这样看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皮子给揪破了。”
秦瑶虽然年纪小,但好歹也是皇后,真端起架子,身上的气度也是能震慑人的。
她瞥了崔二小姐一眼,口中吐出来一句:“来人——”
“什么?”崔二小姐没听清,讥笑道,“你喊什么人?你有手下吗?”
她说完,就看见隔壁的屋子里,走出来了几个身量魁梧的护院。
其中一人端了一个椅子来,放在秦瑶身后,伺候她坐下。
皇后娘娘端坐在椅子上,琼姿花貌,体态优雅。
一身镂金丝的牡丹花纹蜀锦裙,顺着她修长的小腿滑落,垂到木地板上,姿态柔媚娇俏。
秦瑶笑着对崔二小姐道:“你想看看我有没有人?我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不然还真当我益州崔九玲好欺负是不是?”
“崔九玲”三字一出,崔二小姐脸上神情在短短一刻钟间变了好几下,神色从轻蔑渐渐转成慌乱,嘴唇嗫嚅道:“你说你是谁?”
“崔九玲,”秦瑶温和一笑,“表妹没听过我的名字?”
待秦瑶说完,身后侍卫们便卷起袖子,气势汹汹地上前。
崔二小姐瞳孔睁得大大的,还没来得及及叫,便就被侍卫一脚踢上了膝盖,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她身后的崔大公子,从震惊之中回神,破口大骂,上前就要救妹妹,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两个侍卫一掌将他掀翻在地。
侍卫怒目圆瞪,“敢骂我们老爷夫人,你们是什么货色!”
说完一巴掌拍上了崔二小姐的脸,只见她那白净的小脸上,一下浮现了好大一个巴掌印。
崔二小姐捂着红通通的左脸,痛苦地倒地,指尖疼得都在颤抖,“啊!”
侍卫们气势惊人,手段粗暴,拎起崔二小姐和崔大公子的脸,又是好几下狠扇,看得一旁围观看热闹的宾客们都不敢出声了。
“啪啪”又是好几下,终于打得那对兄妹出不了声了。
侍卫拎着崔大公子的衣领,将他带到秦瑶跟前,道:“主子,您瞧瞧。”
秦瑶看着这张肿成猪头的脸,拿起手绢,嫌弃地别开眼。
侍卫们骂道:“晦气的玩意!”
崔大公子肿着脸,咬牙切齿道:“贱人!你会遭报应的!等我回去就找我父亲来收拾你们!”
秦瑶才不怕呢,道:“你父亲还有求于我呢,哪敢收拾我?”
她款款站起身,鞋尖轻轻踢了崔大公子一脚。
说实话,扮作崔九玲还真的挺爽,以崔姑娘的脾气,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遇到这种事是断绝对不会忍的。
瞧这对兄妹的样子,就知道没少干这种欺凌霸世的事。
只是这二人今天是踢到铁板了,谁能想到他二人骂作“狗男女”的男女,是当今的圣上和皇后呢
秦瑶居高临下地俯看他们一眼,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扮演得很不错,把崔姑娘的气势扮演出来了。
她道:“走吧,你说你们要找你爹伸冤,那我就去你爹府上,看看他会不会护着你们俩。”
秦瑶说完,一直立在帘子后的谢玉升,走了过来,伸出手臂,让秦瑶的手搭上。
秦瑶很是满意,给他使了个眼色,道:“走吧。”
谢玉升勾唇轻笑道:“为夫扶着,夫人下楼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
一更!我手速太慢了,呜呜呜,二更三更晚点发!
第58章 俗物
秦瑶的马车停在了郡守府,还没进去,大门口的家丁就忙不迭凑上来,对着马夫问道:“是益州崔表小姐的马车吗?”
马夫“嗯”了一声,转头对着帘子道:“夫人,咱们到了。”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见马车要从正门进去,连忙上去拉马,道:“咱们郡守大人说了,崔表小姐千里迢迢来朔州不容易,不如先好好休整一番再见大人。这样,我带着你们从角门进去。”
马夫皱眉:“角门?”
这角门是偏门,平常从这里进进出出的,那都是府上的奴仆。
这郡守大人让秦瑶从角门进,是待客应该有的样子吗?
他这么做,摆明是想给秦瑶一个下马威,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说不定等秦瑶进去后,还得晾上秦瑶半天才肯接见秦瑶呢。
这府上的家丁也是狗仗人势惯了的,轻蔑地瞥一眼,道:“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表小姐要是不愿意,那可没办法了。”
谁知道,这家丁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下一刻,一阵震天的哭声就从后头另一驾马车上传来。
家丁定睛一瞧,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这被从马车上拖下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个人,不正是家里的两个祖宗吗!
马车帘子后,传来一道女子娇媚的声音:“可以让我们从正门进去了吗?”
家丁吓得面目惨白,哪还顾得上马车从哪个门进,赶紧跑就进府内通知郡守大人了!
马车慢悠悠行驶进了崔府的大门。
正厅里,朔州郡守崔槐正坐在最上首,与身边的人交谈。
他手捧着一杯茶,拿着茶盖划了划杯沿,气定神闲,嘴角胡须轻翘。
忽然外头传来了一阵哭喊声,直直地刺入人耳膜,让郡守眉心一下紧皱,放下茶盏,问:“什么声音?”
话音一落,外头踉踉跄跄跑进来一男一女,哭喊地跪倒在郡守脚下。
“阿耶,有人欺负儿子,阿耶要给我们做主啊——”
崔槐面色一惊,捞起儿子一看,面上血肉模糊,心下狠狠地发颤,问:“怎么回事!谁弄的!”
崔二小姐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哭喊:“是崔九玲!那个益州的崔九玲,说就是你的外甥女,说这几天来拜访咱们家的那个!”
崔槐瞳孔一缩,“她竟敢如此——”
他早就听闻自己这个外甥女手段了得,耿直胆大,没料到肆意妄为到这种地步,初来朔州,竟然敢欺压他的一对儿女!
这是来他家做客的样子吗!
府上做客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交头接耳起来。
崔槐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怒喝一声,喊了人来,就要去抓崔九玲,谁知眼角的光亮被一道影子挡住。
他转目一瞧,来人是一个女子,身姿窈窕,眉眼俏丽,笑容极其的和善。
崔槐惊异于对方容貌,愣了一愣,半天才回过神,皱眉问管家:“这人是谁?”
崔大公子闻言转身,看清秦瑶,爆发出一身怒吼:“她就是崔九玲!就是她的手下打了儿子!”
此言一出,厅中人皆震惊不已。
秦瑶择了一个位子坐下,笑道:“是我打的,舅舅好啊。”
崔槐震惊之余,一下攥紧了拳头,眼底划过狠厉之色,没料到崔九玲竟然长这么一副模样。
“你信上说来拜访舅舅,就是这么一个拜访法?”
崔槐怒火攻心地道,挥了一下手臂。
管家知道这是崔槐要收拾人了,赶忙下去喊壮丁来。
谁知秦瑶也带了不少的护院,往哪里一站,气势如虹,个个身如铁牛,看上去一拳能打好几个。
秦瑶往后一靠,脑海里闪过进来前谢玉升交代她的话语,说让她不要怕,直接和崔槐硬着来,这崔槐最是欺软怕硬惯了,只要气势把对方压下去,崔槐就会有所顾忌。
秦瑶性格一直软绵绵的,何曾这样与人对峙过?
尤其崔槐目露凶相,四五十岁的老男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又当了那么多年地头蛇,发狠的样子还是能唬住人的。
秦瑶心里有点发虚,想要是谢玉升在就好了,不过她扮的崔姑娘才是家里主要的说话人,这样的地方,谢玉升自然不能进来的。
秦瑶长话短说,手搭在椅子上,道:“舅舅误会了,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外甥女,”
她让一个侍卫出来,把今日发生的事讲给崔槐听。
“这崔家的少爷公子当众打人,辱骂客人,竟然欺凌霸世到这种地步”
崔槐面上挂不住了,越听脸色越发的铁青,尤其在场还有这么多外人在。
他一双儿女拼命地摇头,“爹,别听她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们有人证!”侍卫声音粗犷,嗓子一扯,外头就走进来了几个人。
其中就有那春昌楼的掌柜、被打得鼻口流血的店小二、还有几个在酒楼吃酒的客人,都被秦瑶拉来作证。
崔槐压低声音,语气暗含威胁,问:“你们说我儿子女儿欺负人,是真是假,劝你们不要作假证,否则你们知道什么后果的。”
这几人自然知道郡守老爷只手遮天的能力,瑟缩了一下,身子抖得犹如筛糠,怯怯地朝秦瑶看来。
秦瑶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来之前就打点好了,说给他们一人五百两,护送他们出朔州城,保他们安全。
果然,那几人磕头道:“回大人,自然是属实的,小人不敢欺瞒。”
崔槐眼里淬着寒光,犹如射出寒箭,狠狠看着那几人。
在场的人坐不住了,相互交谈起来,声音渐渐变大。
也是巧了,今日来郡守府上的做客的,都是官位不小的官员,其中还有一个,还是上头派下来负责效绩考核的大官。
郡守府上出了这等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交谈的话语传入崔槐耳中,他听到了指责他教子无方的话,只觉老脸都丢尽了,低头看向一双儿女,心里气没处撒,猛地一抬袖子,扇了儿子一巴掌。
那崔大公子被一耳光打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捂住脸,喃喃道:“阿耶,你打我?”
崔槐瞪他:“混账东西给我闭嘴!”
秦瑶见好就收,站起身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表弟表妹,其中可能也有误会,我相信他二人本性是好的。”
崔槐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见秦瑶都这么递梯子来了,赶紧就顺着下了,沉声道:“肯定是有误会”
秦瑶道:“这样吧,事情我再派人调查调查,就不打扰舅舅和人聊事情,侄女先出去了,晚上再来和舅舅说话。”
崔槐巴不得秦瑶赶紧离开呢,长吐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摆摆手,让人把自己这一对丢人现眼的儿女给拖下去。
他望着秦瑶远去的背影,毒蛇一般的眼睛眯了眯。
秦瑶从正厅出来后,被下人引着到了客房。
一进门,秦瑶就跑到谢玉升跟前,手捂着心口,气喘吁吁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谢玉升含笑问:“当崔姑娘是什么感受?”
秦瑶心想真不是人当的,可不想再经历一般了,回想崔槐那恶毒的眼神,身子一阵寒颤。
她坐下来,给自己连连倒了几杯茶,才算缓过神来。
谢玉升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道:“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们这次借崔姑娘的名号来探望舅舅,实则更是来谈生意。
崔九玲富甲一方,手上的丝绸生意遍布益州一带,在给崔槐的信中说,想把店铺开到朔州北边一带来。
这里头巨大的利润,崔槐如何能不心动?
因为这个,即便他对崔九玲厌恶至极,却也只能当尊佛供着。
崔槐缺钱,非常的缺钱,他想做大官往上升,路上少不了打点的地方,这些年往官道这个销金窟里撒银子,扔了不下几万两银子。
崔九玲的到来,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今晚便是二人的谈判。
谢玉升压低声音,细细地叮嘱秦瑶谈判桌上的事,安抚她的情绪。
果然,在傍晚时分,正厅就来了人,说请崔姑娘去一趟。
秦瑶担心地看了谢玉升一眼。
谢玉升道:“别怕,我会派人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是到时候形势不对,我会去的。”
秦瑶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往会客厅走去。
同一时刻,郡守大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秦瑶的到来。
厅里灯火辉煌,除了秦瑶没来,几位大官都已经入座。
对于崔九玲的名号,众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个奇女子,加之听说崔九玲已经做到了皇商,心里更加不敢轻视。
崔槐作为主人,坐在上方,目光盯着门口。
他厌恶崔九玲欺辱自己儿女是一回事,可与她合作是另一回事。
为着这个,他也要忍下来。
在这场合作中,利益为先,得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心。
其他的,秋后算账也不迟。
他又找了官家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官家垂腰道:“都办妥了,老爷,那几个伶官清倌都在后边等着呢。”
崔槐满意地摸了摸胡子。
她这个外甥女,人如其名,一颗心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心肠狠厉,确实像他崔家出来的人。
只是这人再怎么心思缜密,那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早就听说外甥女荒唐至极,居然给一个清倌赎身,还嫁给了对方。
可见这女人再怎么厉害,归根到底,也是个被情情爱爱蒙蔽住眼睛的俗物。
既然外甥女喜好这口,那她就送几个清倌给外甥女,让外甥女开心了,这笔合作也能愉快地进行。
谁不好.色,喜欢美人呢?
正想着,门口仆人禀报道:“崔表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说:
秦瑶:小谢是大美人!
崔槐:我这不给你送美人来了吗!
第59章 正宫
秦瑶进了会客厅。
本以为今晚只是自己和郡守大人的密谈,谁知来了后才发现厅里还坐着其他客人。
管家引着秦瑶坐到了右手位,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这样的安排,让秦瑶一下反应过来,郡守大人是在暗自敲打自己呢。
她端坐着,朝上头崔槐投去了一眼,郡守大人目不斜视,从秦瑶进来后没与她寒暄一句,就把她晾在一边。
崔槐开口道:“上膳吧。”
秦瑶也没多生气,看着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碗碟漆盘,将菜送上桌来。
没一会,舞乐声也响了起来,门口走进来一队的舞伎,约莫十八九个,个个碧玉年华,肤白貌美。
乐舞声漂浮在会客厅上方,舞伎们踩着乐声舞动。
这些个姑娘穿得衣着暴露,袒肚露腹,舞动时那雪白的肚皮左右摇晃,上面点缀的金箔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秦瑶也会舞,可没见过这样的舞。
但见舞伎们脚步翩跹,行为挑逗,动作之间满是风尘,随着舞步,一件一件衣衫飘然落地,比起西域波斯的舞娘们的行为不止大胆了多少倍,看得秦瑶一愣一愣的。
秦瑶一个女子尚且如此,在场男人又有几个能忍得住?
坐在秦瑶对面的一个胖子,挺着宰相肚,眼里垂涎三尺,就差把觊觎二字写在脸上了。
这时,当中舞得最卖力的一个姑娘,玉足轻踩,旋转腰肢,裙摆旋转如绽放的玉兰花。
下一刻,她身上舞裙便如天女散花一般,甩掉到了地上,那女子也像一滩水似的,倒入了那宰相肚的怀中。
在场人发出哄堂大笑,“洪大人,好艳福啊!”
宰相肚哈哈大笑,左拥右抱,指着崔槐,骂他狡猾,道:“说好就是来吃席的,怎么还给我们准备了这个啊?”
崔槐拍腿大笑,道:“哪一次来不给你们准备这个?春宵一刻值千金,今个洪大人不许走,我给你们都备下了客房!”
“是啊,大人,”倒在宰相肚怀里的女子,捂嘴轻笑,素手捏起酒盏,送到他那只厚厚的嘴唇边,“春宵难得,大人喝下这杯酒暖暖身子吧。”
洪大人笑得猥琐,手一拍女子的腰肢,厚唇一张一合:“要你用小嘴,亲自喂我喝!”
这一声,将席间气氛推到了高.潮,笑声如浪。
秦瑶从没见过这样放浪场面,一时羞愧难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眼前的一杯酒上。
还好,自己没来得及碰这杯酒,万一沾了脏东西可就麻烦了。
会客厅里欢笑声、丝竹声、推杯换盏声,交叠在一块。
灯火流丽,小姑娘也不敢抬头看,只安静地跪坐在那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桌案上的几碟子点心。
这样一副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倒真成了她有几分处变不惊。
崔槐喝了十几杯酒,大腿上坐着一个貌美女子,一晚上都在和人调情。
酒过三巡,都要散席了,他余光一瞥,才意识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秦瑶。
崔槐搁下了杯盏,动了动眼珠,想着晾秦瑶这么久,她都没生气,咳嗽了一下,唤道:“侄女——”
喧闹声中,秦瑶似乎听到了崔槐的声音,抬头看去,对上了对方那一双鹰隼一般锋利的双眼。
秦瑶温和一笑,道:“舅舅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崔槐拍拍腿上女子,让她从自己身上下来,缓步走到秦瑶案前,捧着酒樽,道,“我瞧着侄女这个样子,怎么像没够尽兴呢?可是舅舅哪里招待不周,把你怠慢了?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管提。”
崔槐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秦瑶一眼,目光点了点她的杯盏。
意思是让她将酒给喝了。
秦瑶的手搭在杯盏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杯身的纹路,道:“侄女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喝酒,还请舅舅谅解。”
这话可真就引起崔槐的好奇了。
“谅解?恐怕外甥女不是身子不适,而是不想喝我这里的酒?难道外甥女出门在外做生意,应酬时不饮酒的吗?这个样子可不像话。”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秦瑶的脸,忽然狐疑道:“你这样貌还不像我崔家出得来的。”
此言一落,秦瑶手攥紧的酒杯边沿,紧张得掌心出了一层汗。
她平复好情绪,仰起头,鬓发上的簪珠垂在耳上,道:“舅舅说笑了,侄女怎么不像崔家人?都说侄女肖舅,我看我与舅舅就很像啊。”
崔槐啧啧了一声,抿了一口酒,默不作声。
秦瑶眼睫垂覆,心想这崔槐果然是一千年老狐狸,这才几句话,就说得她心里发慌了。
她权衡了一下,握起了杯盏,起身道:“让舅舅见笑了,并非是侄女不能喝,是因为侄女最近在备孕,那大夫叮嘱过我了,不能碰酒水一类东西。”
边说,秦瑶的手还抚上了肚子,揉了一下。
崔槐目光落在秦瑶平坦的小腹上,“备孕?”
秦瑶也是脑子灵光一闪才想到这个理由的,信口胡说道。
“是啊,我与我夫君成亲已经一两年了,至今都没能怀上身子,我都不知道吃了多补药了,心里着急得很,加上我母亲去世前,也嘱托我早日诞下一儿半女,我哪里能违背亡母的遗愿?“
“再说了,”秦瑶嫣然一笑,“我若早日怀有身孕,万一哪天出了什么意外,也能留下个后辈继承家财,不至于让我的心血落入旁人手里。”
这一句话里流露出的信息,迅速让崔槐嗅到了利益的味道。
他打量的目光,将眼前这一位女子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
很快,崔槐脸上重新带起微笑,几步上前,揽住秦瑶肩膀,道:“好侄女,你早说自己在准备怀身子,舅舅怎么会逼你喝酒呢?”
他压低了点声音,伸出两个手指,小声问:“所以你成亲两年了,都没怀上?”
灯火落在他面颊上,勾勒出他咧开的嘴角。
秦瑶黛眉一蹙,轻轻叹息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槐明白了。
“别叹气,这怀身子要顺其自然,你越急越不灵,侄女自个的身子没问题的,那这么久却没能怀上,有问题肯定是另一个人了。”
秦瑶听得不太对劲,俏眼一抬。
崔槐亲切地笑了笑,道:“反正侄女生下来的不论男女,都是崔家的人,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重要了,对不对?你既然这么急切地想怀上,为何不寻寻别的男子呢?”
这话掷地有声,瞬间在秦瑶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波澜,她从没想过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法子。
崔槐胡子一敲,拍了拍手,会客厅的两扇门,便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只见在管家的引领下,慢慢踱步进来了四个年轻男子。
这几个人都是清瘦修长的身姿,面容各有千秋,但无疑容貌都是上乘。
崔槐地让到一侧,让这几人走近。
他抛了一个眼色给秦瑶,道:“舅舅给你准备的,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这四个清倌的到来,给厅里带来了一阵清幽的香气,引得厅里其他的客人朝秦瑶看来,不约而同地,眼里噙上了揶揄的意味。
秦瑶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立在案后,只觉袖子一紧,一个清倌将她拉得坐回了地上。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面若好女,姿容秀逸,最关键的是,他长了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一笑真如晓春三月的桃花一般。
当他唤秦瑶“崔夫人”时,桃花眼里流露出的绵绵情意,让秦瑶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谢玉升。
不得不说这念头来得真挺及时的,让皇后娘娘一下意识到自己是有夫之妇。
秦瑶动了下身子,从这清倌臂膀中抽出手,认真道:“不要随便碰我。”
她一张小脸姿色天然,端起架子来,更是娇美无双。
那几个小倌一笑,“夫人哪里的话,奴几个是专程来伺候夫人,让夫人快活的。”
那桃花眼长相的少年,更是伸出一双手来,轻轻地搭上秦瑶的肩膀,搓揉起来,柔言款语道:“夫人,您舟车劳顿的一路,可曾有好好休息?”
秦瑶悄悄挪了一下身子,想离他远一点,谁知还没挪一下,腰肢倏忽一紧,就被另一只手给搂住了。
秦瑶扭头,这次凑到她面前的,是一个着青色衣袍的青年,二十五六岁,眉宇流转着风流的仪态。
放在平时,秦瑶早吓得花容失色了。
当然了,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姑娘心里急切,坐如针毡,恨不能立马起身离去。
那青年男子感受到她紧绷的腰肢,唇角一提,道:“没关系,夫人很快就会适应我们几个的。听说夫人的夫君,与我们也是同样的小倌出生,冒昧地问一句,与夫人的家里那位比,我和他谁更讨夫人的欢心呢。”
秦瑶掩盖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给自己鼓气。
她转过脸来,看着青年,故作冰冷道:“凭你,也想与我夫君比?”
这几个男子不愧是烟花柳地出来的,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也不嫌害臊。
绿袍青年轻轻一笑,贴着她耳道,“行,那奴就让夫人看看,到底是谁的滋味更妙。”
这名唤檀奴的青年,摆了摆手,一旁就有人端上琴。
檀奴在一旁的位置坐下,修长的双手搭在琴弦上,道:“奴给夫人弹奏一曲凤求凰吧。”
他指尖轻轻一拨,曲调便从琴弦上流泻了出来。
秦瑶这会可没心思听这个,敷衍地摆了摆手。
好不容易身边走了一个檀奴,一穿白袍的男子又顶替了檀奴的位置,上来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可怜的小姑娘被左右夹击,进退不得。
偏偏秦瑶还要装镇定。
她手搭在膝盖之上,攥了攥衣裙,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侍卫。
那侍卫得到她的眼色,明白了。
他环顾了四周一下,趁着没人注意到他时,很快借机跑出了会客厅。
秦瑶看着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希望侍卫能顺利地请来谢玉升救救场子,她快招架不住这么几个狐媚子了。
他们可就差宽衣解带,往秦瑶身上爬了。
皇后娘娘心里苦不堪言。
夜黑风高,天空一轮银色的玉盘,浓雾逐渐扩散萦绕。
侍卫身影敏捷,回到厢房,推开门,却未能找到谢玉升,心里一惊。
而此刻,谢玉升却在崔府的另一个地方。
他摸黑翻进了后院,进了崔槐的书房。
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谢玉升没点灯,只能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找寻着自己的目标。
他走到书案边,拉了拉抽屉,上面卡了一把银锁,一拉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亮的声音一出,书房外立着的崔家家丁,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脚步动了动。
谢玉升目光盯着房门,等了好半天,门外面那团影子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才继续自己的搜查。
谢玉升眸光飞快地掠过书架,连细微的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他这一次来,是找崔家叛国通敌的证据。
此前谢玉升的暗卫,或多或少已经捕捉到了一点风声,查到了大齐内部有人与突厥族勾结,一直给突厥输送情报。
顺藤摸瓜找下去,便找到了崔槐身上。
而这条藤上,显然不止崔槐一人。
谢玉升要亲自来查。
他脚步轻缓,走到一排高大的书架前,手轻轻地落在木架上,慢慢地抚过,像是在找什么机关。
没一会,谢玉升触碰到一凸起的地方,眼睛里闪起亮色。
果然按下去后,书架往两侧一开,“啪嗒”一声,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便被推了出来。
这动静本也不大,但架不住屋里极其的静谧,让这声“啪嗒”格外的明显。
谢玉升看着那上锁的铁盒,听到了屋外响起的脚步声。
有人要进来了。
时间紧急,不容谢玉升多停留。
今日第一次来,便有了这样大的收获,已是意外之喜。
他动作敏捷地关上书架,走到半掩着的窗边,翻身出去时,眼前却掠过一道寒光。
他定睛一看,对面墙壁上挂着一把凛凛的宝剑,刀身薄而锋,刀柄处嵌上去的狼牙狰狞骇然,仿佛在张开血盆大口。
谢玉升意识里觉得,这把剑格外的熟悉。
他没有多想,在家丁进来前,翻身出了书房。
会客厅,秦瑶正在焦急地等待谢玉升的到来。
她手握着案边缘,指尖泛白,看了一眼更漏,心里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厢房一个来回,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谢玉升却还没有现身。
他到底在磨蹭什么呢?
一曲终了,凤求凰最后一个音调从琴弦里溢出,那边的绿衣青年抬起了头,意味深长地朝秦瑶看来了一眼。
这一曲奏得悠扬宛转,缠绵悱恻。
当奏完时,会客厅里众人都静默了下来,无人打破这一份宁静。
“好!”崔槐拍了拍手,对绿衣檀奴道,“奏得极其好,余音绕梁。”
檀奴起身,笑着欠身应下。
这时,崔槐目光与众人一道落到了秦瑶身上,“侄女你看,这檀奴奏的一曲如何?可是生平从未所闻的悦耳动听。”
秦瑶提起唇角,敷衍地笑了下,“是很不错。”
听到这话,崔槐使眼色给檀奴。
檀奴便抱着琴,款步往秦瑶身边走去。
“这檀奴色艺双绝,琴艺天下一流,北地一带无人不晓得他的大名,只可惜家境窘迫,身世飘零,若侄女能收下他,檀奴也不是不懂报恩之人,必定会真心待你,日后也能日日给弹琴听,岂不风雅美哉?”
崔槐玩味地目光在秦瑶脸上滑了一圈,“侄女,舅舅替你做主,这檀奴你便收下吧。”
也不待秦瑶拒绝,檀奴已道:“多谢知府大人。”
檀奴转身,身子没骨头似的,依偎坐在了秦瑶身边,端起了一杯酒,道:“夫人可还欢喜檀奴?”
秦瑶错身,躲开他的酒。
可她竟然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三个如狼似虎的男子呢,见秦瑶将靠过来,三人一下子后面包围住了秦瑶,又是伸手搂她腰,又将身子往她身上靠。
如此,便呈现出了秦瑶和三个男子相依偎的局面。
秦瑶真的受不了了,正要起身,便见外头跑进来了自己的小侍卫。
而跟在侍卫后头的——
一道穿月白色锦袍的身影走了进来,玉冠帛带,走动间步履风流,风姿迢迢。
青丝垂落,他脸颊线条清冷,秀丽的眼尾淡淡扫来,在看到秦瑶左拥右抱的场面时,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下。
谢玉升清傲道:“我来的不是时候吗,夫人?”
作者有话说:
秦瑶:我的正宫娘娘来了!
谢玉升: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第60章 美人
会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落的声音,满场人全往谢玉升身上看去。
谢玉升走了几步,绣银线的靴子停在几步之外,俯眼凝望秦瑶以及她身边几位男子。
秦瑶敏锐地察觉到谢玉升身上不善的情绪,此刻也来不及安抚他,只一个劲给他使眼色,让他过来搭救自己。
然而谢玉升却傲过了头,冷笑了一声,侧过了头,长睫轻轻一抖,倒真有几分争风吃醋落魄的样子。
秦瑶也不知是真是假,心觉不妙,推开围在身边的清倌,唤了谢玉升一声:“夫君。”
也是这一声夫君,拉回了客厅中众人的神思。
崔槐坐在位子上,耸了一下眉峰,眼神犹如梳子将谢玉升扫视了一圈,问秦瑶:“这就是侄女家里的那位?”
崔槐早就听闻这一位的大名,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见谢玉升身量修长如玉,其身之清俊风流,孤傲如雪松,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与世俗沾染的气质。
崔槐回忆了一下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这相钰虽然是清倌出生,但也是一身傲骨,不媚世俗。
当年崔九玲要给他赎身,让他入赘,相钰本是宁死不从,扬言撞壁而亡。
还是后来崔九玲放低姿态,一番哄弄,才将这相钰给收入了囊中。
如今崔槐看着眼前男子,总觉得他太过清冷,凌厉又孤傲,光看着气质,根本无法和清倌联系在一起。
这时,谢玉升转过了脸,眸色划过一道清亮的流光,视线落到了崔槐身上。
他面若敷粉,唇红肤白,眼角一粒细微的尾痣,拉长了的洇红的眼尾,使得眸光更加的狭长,仿佛在雪天开出了一朵艳丽梅花,勾魂摄魄,遮不住惊艳。
相钰的左眼尾确实也有一颗痣。
崔槐倒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腿,心想这才有几分清倌的模样嘛。
在他的对比之下,这里其他的货色,瞬间就被衬托成了庸脂俗粉。
众人看着谢玉升的走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还是秦瑶先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夫君,到我的身边来。”
谢玉升瞥了她一眼,信步走过去。
依偎在秦瑶身侧的一个少年,与他对视,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起,赶忙让出了一个位子。
秦瑶看着谢玉升坐下,心里一块石头缓缓落地。
还没放松几刻,上方又传来了崔槐的话语:“早就听闻侄女婿有益州第一美人的称号,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是相信了。”
谢玉升缓缓一笑:“舅舅谬赞了。”
崔槐道:“既然侄女婿来了,那正好,给我们表演一下你擅长的,也好让大家看看益州第一美人的妙处,怎么样?”
相钰容色瑰丽,琴棋书画都是一流,比起女子也不枉多让,在益州素有第一美人的称谓。
可那也是没被赎身之前的事了,如今他已经成了崔九玲的夫君。
崔槐再消遣他,把他当什么了?
此言一落,四下骚动声纷纷响起。
秦瑶眉心皱起,看着上方,“舅舅什么意思?”
崔槐呵呵笑了笑道:“就是想瞧瞧这益州第一美人有什么地方,让你魂颠梦倒的,侄女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他扬起声音:“大家说是不是?”
在场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对于以色侍人者那是嗤之以鼻,尤其是相钰这种卑贱出生的,话语里更是藏不住的鄙夷。
顿时一阵附和声响起,“是啊,你是出来奏一支曲呢,还是伶官跳舞呢?”
“这哪门子第一美人啊,我都没听说过,益州人都这样的眼色?”
厅堂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秦瑶听着很不舒服,正要出口驳斥,却被谢玉升反握住了手。
他先秦瑶一步开口,道:“好。”
声音清如碎玉落盘,山涧清流,不卑不亢。
谢玉升笑得清和,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场仿佛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四周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谢玉升长身如山似水,坐到一旁,并吩咐让下人拿来一把琴。
而下人取来的琴,正是方才檀奴用过的那一把。
檀奴坐在一旁,眉心一跳,直勾勾地看着谢玉升。
谢玉升嗓音响起:“没进来前,就听到有人在给我夫人弹凤求凰,不巧,我最擅长的一首曲子,也是凤求凰。”
秦瑶乖巧地坐在一旁,闻言,心中有些诧异,悄咪咪看了谢玉升一眼。
他气度从容地坐在那里,指尖慢拢,清韵的调子便缓缓从他指腹下流淌了出来。
调慢弹且缓,入耳澹清幽。
厅中人齐齐屏气,侧耳倾听。
秦瑶听了一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真能感受到曲调中的几分情丝绵绵。
不得不承认,谢玉升这身气度可真是能唬人。
往那里一坐,完全就像一个琴师。
音清亮而旷远,万籁之中,有缥缈入仙之感,琴声悠绵悱恻,恍如真有凤与凰缠绵,余韵安静悠远。
直到一曲毕,谢玉升优雅地收起琴,厅中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沉浸在曲调之中。
这些人当中,又不是没有喜好风雅之人,听这一曲,如听仙乐,方才心中的鄙夷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慕。
两首凤求凰,谁高谁下,无须分辨。
此刻再回味,檀奴所弹,流露媚俗之态,简直被后者衬托得到了尘埃之中。
檀奴指尖颤抖,面色发白地看着谢玉升。
谢玉升转过目,似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这他身边的秦瑶,“怎么样,夫人可还满意?”
秦瑶凑上前,一脸真诚道:“自然满意,夫君弹得可真不错。”
边说,她还鼓了鼓掌,以示赞扬。
秦瑶粉腮红润,看向崔槐,道:“舅舅看到了吧?我夫君可当得起益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秦瑶没好语气对着崔槐。
这一屋子的人既然敢刁难她夫君,也是在借机羞辱她。
得亏她夫君是个有本事的,否则当众出丑,还不知道会被他们嘲笑成什么样子呢。
秦瑶心里忿忿,站起身来,拉着谢玉升的手就往外走,铿声道:“侄女还有事,就先走了。”
众人见到这一幕,伸手挽留,“不急着走,这还早呢,再留下来多弹几曲。”
这副殷切讨好的神情,与方才那副鼻孔看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瑶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抱着谢玉升胳膊,不许他留下,回头道:“你们把我夫君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我夫君便是弹琴,也只会给我一个人弹。”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秦瑶才不理他们呢,拉着谢玉升的手,大步往外走。
谢玉升被她牵着,目光落在她的小手上,不急不慢地走出了会客厅。
一出厅堂,晚风吹来。
二人走在游廊上,花丛里枝叶轻晃。
秦瑶松开了谢玉升的手,气呼呼的,很是生气,都这时还不忘安慰谢玉升。
“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他们这群狗官,就喜欢仗势欺人,等我们回去时,亮出身份,到时候吓破他们的胆。”
夜色四合,光影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绷的小脸,少女目露忿忿之色。
谢玉升道:“我没有生气。”
秦瑶不相信:“怎么可能不生气,我都生气了。”
她眼珠一转,想起一事,问:“你晚上做什么去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才来。”
谢玉升当然不能回答这话,避而不谈,道:“我没来时,夫人左拥右抱,好像还挺愉悦的的?”
秦瑶道:“才没有呢,你胡说。”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还在和他冷战,扭过脸,盯着花丛,道:“我不和你说话了,就知道污蔑我,我明明就没有”
谢玉升话锋一转:“那你有很着急地期盼我来。”
秦瑶一听,也不对劲,纠正道:“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小姑娘觉得今日和他说的话已经差不多了,便也不再理他,将他扔下,踩着小碎步,自己往厢房奔去。
桃红色裙摆胡乱地翻卷,俏皮灵动,犹如天边采撷来的一朵盛开芍药。
等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谢玉升唇角弧度才落下,转头来,余光中多了一道身影。
檀奴一身青袍立在远处树下,风吹起他落拓的青衫。
他抱着琴,身形款款,最后停在谢玉升面前,恭恭敬敬做了一个礼。
谢玉升半垂着眼,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檀奴矮身,目光盯着谢玉升的锦衣的一角,柔声道:“奴给哥哥行一个礼,此后我们便要一同伺候夫人的。”
大户人家里,只有男子成群的妻妾,才会在私下里以姐妹相称。
谢玉升还没见过要以兄弟相称的。
檀奴见对方久久不发话,便自个站直了腰,对上谢玉升的眼睛,道:“方才在宴会上,夫人已经同意将檀奴收下,还请您不要见怪,这是夫人的意思。”
谢玉升薄唇轻启:“是吗?”
檀奴不卑不亢道:“自然是真的,檀奴不敢欺瞒。再者,檀奴很是敬仰哥哥的琴艺,不知日后能不能与哥哥时常切磋琴艺?”
回应他的,是谢玉升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我夫人不喜欢你这样的。”
檀奴越发挺直身子,道:“您未必了解夫人所想,檀奴还没入府,您就这样争风吃醋,实在不妥。”
谢玉升一双长眸灿如星辰,扫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走之前,风吹来他极其轻微的一声:“我夫人好高雅,厌恶流俗,狐媚的,她不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秦瑶:你怎知我不喜欢?
谢玉升:那我下章亲自试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