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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江从鱼踏入东宫, 只觉这地方和楼远钧的住处差不多,没有半点活人气,完全不像是住了个小孩。

    江从鱼以前认得个朋友也这样, 对方是随母亲改嫁带过去, 总感觉自己是客居于继父家,所以什么东西都不敢乱动。到年纪稍长,便自发地出去当学徒赚钱回去奉养自己母亲了。

    若是始终怀有这样的心态, 恐怕连庭院里的花木都长得比他们自在。

    江从鱼又想到了楼远钧,当年的楼远钧又是怎么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呢?

    对楼远钧而言,这富丽堂皇的皇宫是不是也不能算是他心目中的家?又或者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世上本来就没有“家”这种东西?

    江从鱼敛起思绪迈步入内,想去看看那生病的小皇子。

    他见不得人生病, 因为他才六七岁大的时候便看着母亲一天天病重,无论他怎么悉心照料、怎么哭着挽留,母亲都没能活下来。后来他老师又大病一场, 同样差点被老天带走了。

    若非认得的那位老神医说他没有学医天赋, 以他的性情硬学只会害死人, 江从鱼都想学点治病救人的本领了。

    东宫众侍从见到江从鱼被李大珰等人簇拥着进来, 身边还跟着刚省亲归来的小内侍平安,心登时咯噔一跳。

    尤其是为首那老太监与平日里负责伺候小皇子起居的保母, 他们虽不认得江从鱼是谁, 却不可能不认识李大珰。

    他们急急地领着其他人上前向江从鱼与李大珰行礼。

    得知江从鱼就是陛下如今最为爱重的永宁侯,他们更是诚惶诚恐地想把人拦在外间:“殿下病得厉害,若是过了病气给侯爷就不好了。”

    江从鱼只说道:“我自己要来看的,过了病气也不怪谁。”

    此时还没确定是不是这些人照顾得不尽心, 他没有立刻追究他们的过错——这本来也不归他管。比起怎么处置这些人,还是先看看小皇子的情况最要紧。

    李大珰见东宫的人还想继续欺瞒, 忙让跑出东宫找他们报信的平安带江从鱼去看小皇子,自己则命人把一众东宫侍从控制起来仔细盘问。

    平安引着江从鱼入内,瞧见榻上面色潮红的小皇子后眼眶又红了。

    江从鱼踏入屋中便皱起眉头,入冬后天气转冷,东宫又是宫中难得的有主人住的地方,是以炭火给得很足。

    这会儿屋里就烧着两三个炭盆,走进里头浑身热烘烘的,再一看,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吹不进来。

    莫说是几岁大的小孩了,便是大人待久了恐怕也受不了。江从鱼问平安:“你们这屋里的炭一直都烧这么旺吗?”

    平安答道:“前些时候还没这么冷,没怎么烧炭盆。应该是这两日殿下病情加重,值守在里头的人多了才烧起来的。”

    江从鱼二话不说径直把密闭的窗给推开,又让平安别把门带上,先给屋里通通风再说。

    他立在窗边吸了口北风吹送来的冰凉空气,感觉呼吸顺畅多了才走到塌前,打量起那可怜巴巴的小孩儿。

    才五六岁大的孩子,瞧着还是小小的一团,乖得很,即使病得厉害也躺得端端正正,只露出一张惹人怜惜的小脸。

    江从鱼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小孩儿和楼远钧长得像不像。

    偏江从鱼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是这个年纪的楼远钧生病了,有人在旁边关心他吗?那时候的楼远钧是不是也这么孤孤零零地躺着,没人在意,没人爱护,甚至还有许多人恨不得他就这么病死。

    哪怕知道楼远钧活了下来,江从鱼还是会忍不住感到难过。

    他坐下伸手去探小皇子的额头。

    小皇子感受到额头上覆上来的温热手掌,只觉有点儿舒服,仿佛连呼吸也顺畅了不少。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露出了那乌葡萄似的眸瞳。

    江从鱼的模样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他眼前,明明非常陌生,又莫名叫人想要亲近。

    小孩子向来是最敏锐的,旁人对他是善意是恶意他都感受得清清楚楚。他病了几遍,喉咙都有点哑了,想说话,偏又说不出来,只能牢牢地盯着江从鱼看,像是想把江从鱼的模样记进心里去。

    江从鱼道:“你醒了?饿不饿?先别睡了,吃点东西撑上一会,太医很快就到了,等会喝了药再睡。”他示意平安去取些吃喝过来投喂小皇子。

    这病得昏昏沉沉的,怕是都饿坏了。

    喝了几口水后,小皇子看起来精神多了。

    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你、你是谁?”

    江从鱼被问住了。

    对啊,他是谁?他有什么立场来管东宫的闲事?

    不过既然都已经决定要和楼远钧长长久久走下去了,江从鱼也没犹豫太久,坦坦荡荡地答道:“我叫江从鱼,是你皇帝叔父的至交好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楼淮钦。”小皇子边乖乖回答边偷觑着江从鱼,见江从鱼像是在认真记住自己的名字,顿时像受了极大的鼓舞似的,继续咕哝,“小名阿宝。”

    听说小名是亲近的人喊的,但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平安说,他爹娘很恩爱,也很期待他的降生,早早给他挑好了名字,还给他起了“阿宝”当小名。

    他没见过爹娘,从他记事起身边只有平安,平安会告诉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爹娘有多喜欢他这个孩子,但平安从不喊他阿宝,说是尊卑有别。

    他还小,听不太懂,但很想听人喊他阿宝。

    小孩子藏不住事,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江从鱼对上那乌溜溜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那里头蕴藏着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阿宝。”

    江从鱼笑着喊了一声。

    小娃娃眼睛顿时熠熠发亮,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叫他高兴得不得了。

    有人喊他阿宝了哦。

    他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坏孩子了。

    这时太医急匆匆地赶过来为阿宝会诊,几个太医轮流给阿宝诊过脉,重新开了个方子命人去煎药。

    平安捧着熬好的粥要喂给阿宝,阿宝却抓住江从鱼的衣角,不舍得就这么让江从鱼离开。

    江从鱼见状到底没忍心撇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只得接过平安手里的粥碗亲自给阿宝喂粥。

    平安见自家殿下这么依赖江从鱼,并不觉得自己遭了冷落,反而还很高兴。

    他这几日在外头都听说了,现在陛下最偏爱的就是眼前这位永宁侯,要是殿下能与他亲近起来,说不定陛下也会多看重他们殿下几分。

    底下的人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哪怕只是每个月多过问三两次,殿下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

    平安并不是宫中出身,而是民间私阉的,当时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被迫改嫁,而他则被他叔阉了、想把他送去伺候达官贵人。

    可惜那私阉的手法不行,差点要了他的命,眼看他卖不出去了,还要搭上药钱,他叔气愤地把他扔在乱葬岗任他自生自灭。

    幸运的是他被路过的楼将军夫妻俩碰见了,将他带回去寻医问药,帮他捡回了一条贱命。

    如今将军夫妻俩都不在了,只留下阿宝这么一丝血脉,平安比谁都希望阿宝能越过越好。

    这也是平安敢直接冲到李大珰面前求救的原因。

    他恨极了自己为了出宫去看母亲,竟叫他们殿下遭此厄难!

    江从鱼不知平安心里头的后悔,他认真地给阿宝喂了半碗粥,忽听外面的人齐声喊“陛下”。

    江从鱼一愣,抬头望去,就见楼远钧已迈步走了进来。

    楼远钧的目光落在他和阿宝身上。

    阿宝下意识又揪紧了江从鱼的衣角。

    楼远钧没错过阿宝的小动作,眼神落到了阿宝脸上。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脸嫩得很,瞧着白白软软的,最是会装乖卖巧。

    楼远钧又看了眼江从鱼手里的粥碗,里头已经空了大半。他上前接过剩下的那点儿粥底,口中说道:“饿了那么久不宜一下子吃太多,回头再吃吧。”

    江从鱼觉得有理,点着头由着楼远钧把粥碗拿走。

    楼远钧见阿宝小心翼翼地望向自己,温声询问:“好点了吗?”

    阿宝乖乖点头。

    楼远钧取出块令牌递给他:“有什么事就拿着它来见朕,没人敢拦着你。”

    阿宝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令牌,认真道谢:“多谢叔父。”

    他以前也见过楼远钧几回,只不过都是远远地向楼远钧行礼,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过。

    难道是他病糊涂了,现在还在做梦?阿宝又忍不住偷觑江从鱼,江从鱼的手热乎乎的,还又宽又大,轻轻松松就能覆满他整个额头,那感觉舒服极了。

    阿宝不由鼓起勇气抓住江从鱼近在咫尺的手,想确定江从鱼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江从鱼察觉有只小小的手抓了上来,低头一看,对上了那满是紧张和期盼的小眼神。

    他下意识回握住那只软乎乎的小手,哄道:“你好好喝药,再好吃好睡养上几天,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阿宝问:“你会再来看我吗?”

    江从鱼正要应下,就察觉自己另一只手也被人抓住了。

    是楼远钧捏着他的手掌不放。

    江从鱼转眼一看,对上了楼远钧那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了他就不要我了”的谴责眼神。

    江从鱼:?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六岁小孩较劲?

    江从鱼暗暗给楼远钧回了个“你在小孩子面前注意点儿”的警告眼神,笑眯眯地向阿宝允诺道:“过段时间说不定会下雪,等你病好了我和你叔父带你玩雪。”

    这东宫空空荡荡的,不用来打雪仗实在可惜了!

    第72章

    阿宝病了一场, 精力本就不怎么好,喝过药后便困了。楼远钧没有多留,顺便把江从鱼也捎走, 留李内侍下来处理东宫事宜。

    李内侍见平安鼻头红红、眼眶也红红, 知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

    平安惦记着改嫁的母亲出宫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谁能预料到小皇子突然病成这样?

    只是这主仆俩到底存着客居东宫的心态,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若是眼前这小子不振作起来, 早晚还会被人骑到头上去。

    作为统管内务的大太监,他也不是不能选派个得用之人直接接手东宫诸事,但这恐怕并非陛下想要的处置方式。

    李内侍略一思量,朝平安叮嘱道:“殿下只要还住在东宫,那就是东宫之主, 往后你该赏赏,该罚罚,且莫让底下的人轻慢了殿下。”他善意地点拨, “你就算打定主意要一辈子守在殿下身边, 也不能让他身边只有你一个能用的人。”

    平安听后一怔, 重重地点头应下:“小的知道了。”

    这次的教训确实很大, 他本以为这么多人守着殿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却不知深宫之中人命从来薄如纸, 想让这么小的孩子无声无息夭亡实在太容易了。

    要知道许多小孩子生起病来本就突然得很, 有时头一天晚上还没事,第二天一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便是出了事也怨不了人。谁家孩子能保证养活?

    只是殿下还这么小,光靠他自己可以把东宫上下把控好吗?

    想到当年把自己从乱葬岗救起来的将军和夫人, 平安眼眶又湿润了。为了让殿下能顺利长大成人了,他总是要试试的。

    ……

    另一头, 江从鱼正与楼远钧走在静穆的宫道上,也正聊着东宫的事。

    楼远钧早前也听人禀报过阿宝生了病,只是东宫第一时间请了太医,太医说是小病不碍事,换季时小儿比大人更容易生病,好生照料着便好。

    他与阿宝本就不甚亲近,知晓太医的诊断结果后便没再多管。

    他着实是太相信自己亲政后在宫中的威信了,以至于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这种小动作。

    楼远钧道:“这次是我小看了有些人的野心,没有看顾好那孩子。明知待在那个位置上有多招人恨,却没有给他足够多的庇护……”

    听楼远钧语气满是自责,江从鱼哪里还能再说什么?他赶忙宽慰道:“哪怕是寻常人家都有没注意到的时候,何况你还有那么多朝政大事要操心。”

    楼远钧牵着江从鱼的手往回走,淡笑着垂目掩藏起自己眼底的情绪。

    他向来冷心冷情,便是至亲死在自己眼前他也毫不在意,何况是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孩。说实话,他其实不介意换只狗住到东宫去,让天下人认个狗太子当储君。

    只不过眼下文武百官都还算安分,他也愿意继续披着明君的皮与他们一同料理这饱经丧乱的江山。

    这些想法不能叫江从鱼知道。

    江从鱼哪里知道楼远钧的想法,他被楼远钧牵着走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回楼远钧寝宫的路。

    江从鱼纳闷地问道:“大白天的,你不用批奏折吗?”

    楼远钧道:“入冬后事情少,我都批完了,正好回去歇晌。”

    大冬天的,连边关都没人来骚扰,大冬天的谁愿意出门挨冻?顶多是要关心一下各地都没有冰灾而已。

    今年各地常平仓都囤了备用粮食,布帛也收了不少,真遇到灾情调度起来不难,那些今年刚新官上任、很想做出成绩来的新府尹应当不会让他太失望才是。

    江从鱼知晓楼远钧在正事上从不含糊,也没疑心他是在躲懒,跟着他一同回了寝宫。

    结果不知怎地又被楼远钧哄着脱光一起进了汤池。

    大白天到处都亮堂得很,哪怕有池水遮掩也什么都藏不住,明明楼远钧都还没做什么,江从鱼却感觉自己已经被楼远钧吃了百八十遍。

    江从鱼都觉得纳罕极了,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好看的,平时在外头也没有人会这么盯着他不放。

    他也不是没试图盯回去,可惜他在这方面的定力不如楼远钧强,脸皮也不如楼远钧厚。

    楼远钧不仅大大方方地让他看,还引着他上手摸弄,说这都是他的,他想怎么看都行、想怎么摸都随意。

    这人诱哄他的时候还带着轻浅的笑,面庞与胸膛上的水渍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衬得他整个人烨然如仙。

    江从鱼哪里受得了,很快便被楼远钧哄到龙床上。

    殿外冬日灿烂,那日头隔着重重帷幔也能照进来,映出一室明媚。江从鱼只觉他们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胡来,忍不住道:“要不我们把窗关上?”

    楼远钧笑着提议:“我把你眼睛蒙上,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江从鱼瞪他。

    楼远钧亲了亲他眼角,说出的话极为诱人:“听说人的五感是相通的,若是遮掩住其中一样,另外的会格外敏锐。你难道不想试试看?”

    江从鱼本来还觉得楼远钧是想让他当掩耳盗铃的傻子,听楼远钧这么一说又起了好奇心,半信半疑地说道:“真有这种事吗?”

    楼远钧道:“你亲自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他把人抱在怀里继续诱哄,“这里又没有旁人,难道你还怕我会害你不成?”

    江从鱼觉得也对,既然这里没别人了,他试一试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犹豫着点头:“那好吧。”

    楼远钧笑着寻了根红绸,在江从鱼眼睛上蒙了两重,问道:“还看得见吗?”

    江从鱼睁大眼睛努力瞧了瞧,发现眼前还影影绰绰能看见点轮廓。他说道:“还能看见一点点。”

    楼远钧便又给他缠了一重,才把红绸在他背后系了个牢固的结。

    江从鱼边努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边抓住垂落的红绸纳闷地道:“你这里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难道楼远钧还喜欢这种红艳艳的东西不成?

    楼远钧道:“准备给你成婚时用的。”自从那次想到江从鱼可能会与旁人成婚,他就神使鬼差地叫人准备了这些东西。他不等江从鱼继续提出疑问,亲上江从鱼红润的唇。

    不知是不是楼远钧前头蛊惑般的话起了暗示作用,江从鱼总感觉耳边仿佛能清晰听到两人唇舌交缠时的啧啧响声。

    明明只是很小的声音,却叫他莫名觉得羞耻极了,没想到两个人亲起来还会这样。

    臊得江从鱼耳根都红了,却避不开楼远钧热烈缠绵的吻,只能任由那暧昧撩人的声响扰得自己浑身发烫。

    偏楼远钧亲够了以后还要问他:“还有好几根红绸,你要全用上吗?”

    江从鱼听不明白:“我眼睛都绑这么严实了,还能怎么用?”

    楼远钧抱着他坐起身来,含笑捏玩着他的手腕:“能用的地方多了去了,像你若是挣扎着要跑,就把你这手绑起来,再把你两条腿也分到最开用红绸固定起来,这样你就逃无可逃,只能张着腿任我享用。”

    楼远钧说得相当轻描淡写,江从鱼却莫名感觉这人真的做得出来。

    江从鱼不敢置信:“你家成婚是这样的?”

    楼远钧听出江从鱼话里的震惊,知晓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不想叫江从鱼知道的那一面。

    只是都已经这样了,再想掩藏也来不及了,楼远钧索性如实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和旁人成婚,我就这样把你绑起来,让你认清楚谁才是你的新郎。”

    江从鱼真不想知道楼远钧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离谱东西。

    察觉钳在自己腰上的手正在收紧,很有当场就和他来上一遍的架势,江从鱼赶忙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别人成婚了?”

    楼远钧道:“我这是有备无患。”

    江从鱼气得牙痒。

    楼远钧见他恼了,将他抵在床头哄道:“我错了,不该怀疑你对我的真心。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旁人的对吧?”

    想到自己也在心里想过这件事,江从鱼也就不那么生气了。他哼唧了两声,说道:“你可是一国之君,那么多人催着你选妃立后,将来指不定就后宫三千了。该担心的难道不该是我?”

    楼远钧道:“只要我不想,他们再怎么催都没用。”

    江从鱼道:“要是你想呢?”

    楼远钧亲了亲江从鱼的耳朵,抵得更紧密了:“那你也把我绑在床上,让我这不懂事的孽根只能伺候你。”

    江从鱼整只耳朵都红了。

    什么叫伺候他!

    他才没有很喜欢被它伺候!

    楼远钧赏玩着他通红的耳垂,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我想尝尝你的味道,你让我尝尝行吗?”

    江从鱼还没明白楼远钧是什么意思,就感觉腿间传来一阵热息。

    他眼前仍是黑漆漆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他只觉自己仿佛整个人都在被楼远钧放肆地含咬、舔吮。

    江从鱼脑袋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想退出来,却还是落了大半在楼远钧嘴巴里。

    剩下那些……

    没等江从鱼反应过来,人已经再度落入楼远钧怀里。楼远钧抓住他的手让他往那张自己爱得不得了的脸上摸,嘴里还说道:“你把我弄脏了,帮我舔干净好不好?”

    楼远钧低哑的嗓音里满含蛊惑,引得江从鱼乖乖地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时辰尚早,两人自然又是一番痴缠。

    第73章

    说是来陪楼远钧办公, 江从鱼发现自己只在龙床上陪了。他感觉这样下去很不妙,楼远钧一个好好的明君苗子,可不能因为他而堕落成昏君。

    翌日江从鱼痛定思痛, 跟楼远钧约法三章, 第一,白天不能再这样;第二,晚上也不能太过分;第三, 有人在的时候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胡来。

    楼远钧听着江从鱼一本正经地和自己商量,轻笑着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江从鱼紧张地左看右看,见伺候的人都退得老远才放下心来。

    楼远钧将他拥入怀中,叹着气说道:“难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江从鱼道:“就算是寻常夫妻,那也不会在人前做出太亲密的举动。难道有人以前敢在你面前亲嘴儿吗?”

    楼远钧道:“有啊, 我那位父皇。”

    记得有次那人在他面前强迫他母亲屈从,同时残忍地告诉他母亲她的心上人已经战死。对方并不爱他的母亲,只是享受着别人近乎绝望的痛苦带来的极致欢愉, 久居皇座兴许真的会让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楼远钧没和江从鱼提起幼年的阴霾, 只语气淡淡地说起另一桩荒唐事:“他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有次他夺了个臣子的妻子, 还在一次宫宴上把人带出来亵玩。”

    他看着,那个女人的丈夫也看着, 女人伤心欲绝、泪眼婆娑, 却只是给对方平添几分兴致。

    那样一个昏君犯下的罪行实在罄竹难书。

    楼远钧始终觉得自己体内留着罪人的血,很有变成怪物的潜质。

    江从鱼没想到先皇居然荒唐到这种程度,他说道:“那是不对的,你不能学他!”

    楼远钧笑应:“好, 都听你的。以后我若是做了不该做的错事,你就得这么告诉我。”他凑近江从鱼白皙润泽的脖颈, 温热的鼻息烧灼着江从鱼的耳朵,“我能当个昏君还是当个明君,全看你的意思了。”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还能把这么大的锅扣到自己头上,眼睛都睁圆了:“我要是怂恿你去祸国殃民呢?”

    楼远钧道:“那我们就一起遗臭万年?”

    哪怕是共担骂名,那总归也是能被人一起的提及的,他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不知是不是楼远钧说得太理所当然,有那么一瞬间江从鱼竟觉得他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他平时也算是个洒脱不羁、肆意妄为的人,现在和楼远钧一比只觉自己还挺循规蹈矩!

    江从鱼道:“我才不要到了地底下还继续挨骂!”

    楼远钧啄吻他被亲得红润漂亮的唇:“那你得一直留在我身边监督我,不然我会趁你不在把所有错事都归到你头上。”

    江从鱼总算是知道什么叫贼船了,哄他上来后就再也不让下的可不就是贼船吗?

    他在楼远钧这么百般勾诱之下没走上歪路,绝对是因为他自己意志足够坚定!

    江从鱼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把楼远钧推开,继续和他重申约法三章的内容:现在,白天,且还是人前,不许乱来,双倍的不许!

    楼远钧轻笑出声,依着他的意思没再把人往怀里抱。

    两人一起用过早饭,江从鱼跟着楼远钧去勤政殿办公。他抱着几本书迈入殿内,逡巡一圈,欣然坐到了……刚来当值的起居郎旁边。

    起居郎才二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江从鱼见殿中暂且无事,今天也不用早朝,便对方攀谈起来,很快得知对方叫阮遥,乃是江北人士,一手字写得又快又好。

    江从鱼好奇地问:“你们要把陛下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吗?”

    阮遥也是个爱说话的,平日里轮到他在御前当值都憋到不行。

    阮遥觑了眼楼远钧,见楼远钧没有因为他们说小话而不悦,也跟江从鱼聊了起来:“也不是所有都要记,我们起居郎主要是记关乎朝政的,陛下的私事会有内廷另起一册。”

    像一顿饭吃了多少饭菜,当天临幸了哪个妃嫔,那都是由内廷记录的。

    他们这边记录的材料主要用于以后修史,而且从前朝起他们记录的内容都是要经由皇帝派人审查的,不许记入史书的内容会被当场删去,一点“君举必记,为后世警”的用处都没有。

    可以说是相当枯燥乏味的工作。

    江从鱼道:“挺不容易的。”

    两人正聊着,楼远钧就派人宣秦首辅等人过来议事。

    阮遥这个起居郎赶紧就位,过去尽职尽责地准备记录君臣几人的议事内容。

    江从鱼也被楼远钧招手喊过去,让他坐下跟着旁听。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暗暗投向江从鱼,这时候永宁侯不是该在国子监读书吗?

    有孩子在国子监的大臣一思量,哦对,国子监刚大考完,给他们放三天假来着。

    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把永宁侯培养成未来的左右臂膀啊。

    对于这种提前预定好御前红人位置的存在,秦首辅等人都没有说什么“于礼不合”,都认认真真地商讨起今天要解决的大事。

    等到议事结束,几人走出老长一段路,才有人和秦首辅感慨起来:“陛下当真念旧。”

    若非朝中那么多人拦着,江从鱼一到京师就会被安排个五品官职,再有陛下像今天这样日日带在身边教导,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能平步青云。

    哪怕现在江从鱼被塞去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慢上三五年罢了。

    这样的恩遇哪能不让人慨叹。

    秦首辅笑道:“我们眼下用心为朝廷办事,想来陛下日后也会念着我们的多年苦劳看重我们的儿孙。”

    众人听秦首辅这么一说,心里那点儿不平衡也散了大半。

    他们这些靠科举出身的文官本来就是短暂的风光,一旦儿孙没有出息,后代便又只能回到普通人的层次。

    有个愿意惠及功臣儿孙的帝王,总比碰上个刻薄寡恩的皇帝要好。

    另一边,江从鱼和阮遥趁着勤政殿中暂且无事,结伴上了个厕所。

    江从鱼问道:“要是议事议很久,你们起居郎岂不是得一直憋着?看来肾不好的干不了你们这活。”

    阮遥道:“这有什么难的,科考时不就得憋着吗?开考放卷以后你要是想去如厕,巡考官会在你答卷上盖个‘屎’字章。到时候任你再如何妙笔生花,阅卷官一看都觉得臭不可闻,别想拿到好名次!”

    江从鱼听得心中戚戚,说道:“我以前认得个和尚就是一到紧要关头就尿急,考了好几次乡试都铩羽而归,气得他前几年直接出家去了。”

    阮遥道:“近些年能当和尚的,家中怕也有点能耐,要不然根本拿不到度牒。”

    过去世道纷乱,苛捐杂税不断地累加,不少人都活不下去了,只能到佛道之中寻求庇护。倒不是他们真那么笃信佛道,而是出家后可以免了赋税徭役。

    虽说每日只能吃几口斋饭垫肚子,但好歹也能活不是吗?

    后来朝廷见赋税收不上来,徭役也征不到人,便开始对各地佛寺和道观下手,勒令没有度牒的人马上还俗去。

    逾期不还家的,一律抓去边关服苦役,正好填补了徭役的空虚!

    这事儿一落实下去,度牒就变得珍贵极了,各大寺庙道观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有占着坑的人死了,否则不能再接纳新人。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家的,可不就是家中颇有能耐吗?

    阮遥道:“说起来严抓度牒这事儿,好像还是你爹推行下去的。”

    那时江从鱼他爹可谓是把各方势力都得罪了个遍,先是追还了地方豪强侵吞的土地,接着又打击佛道淫祠、逼迫僧道还俗。

    后来再去那些堪称不近人情的举措,整体结果倒算是好的:还俗的人得了田地,赋税徭役也减免了不少——至少大伙勉强能把日子过下去了。

    可在当时各方都对江从鱼他爹恨之入骨,都觉得对方是从他们手里把好处夺走了。

    要知道不管是乡绅豪强还是佛道名士,背后都牵扯着各方权贵。那些土地、人口与在当地的威望,本来都是属于他们的东西,现在有人要把它们给收走,能不得罪人吗?

    自古以来只要是涉及到本身利益的东西,谁会去考虑什么家国天下、长远大计。

    江从鱼来京师后已经听了不少自家亲爹的丰功伟绩,自然也知道自家亲爹的不容易。

    难怪不敢叫人知道还有他这么个孩子,原来他爹回朝后是真的净干些得罪人的事!

    江从鱼叹了口气,与阮遥一起洗净手回去当值。

    回到勤政殿后却发现楼远钧不在里头。

    江从鱼问了守在旁边的李内侍,才知晓楼远钧是去了洒了茶水去后殿更衣。

    李内侍笑着说道:“陛下说了,若是侯爷回来后有事找陛下,可以直接进去。”

    江从鱼本来想说“我没什么事”,对上李内侍提醒般的眼神又明白过来,楼远钧分明是在里头等着他。

    要是他这会儿不进去,过后楼远钧不知该怎么和他算账!

    江从鱼在阮遥的侧目中去了后殿。

    楼远钧还真在换衣裳,正背对着江从鱼在脱那件泼了茶水的外袍。

    听到江从鱼的脚步声,他把脱下的衣裳扔到一边,转过身来看向迈步入内的江从鱼。

    江从鱼见楼远钧只穿着件里衣,直觉有些危险。

    一想到外头还有阮遥这个起居郎在,江从鱼麻溜跑过去抄起替换用的外袍替楼远钧套上,还熟练地帮楼远钧把腰带系得严严实实!

    楼远钧等江从鱼忙活完了,才伸手把人牢牢锁入怀中,落在江从鱼脸上的目光像是在思量从哪里开始吃他好。

    第74章

    若说江从鱼最初读不懂楼远钧这种眼神, 现在他可太懂了,毕竟每次楼远钧这么看着他的时候都爱亲得他喘不过气来。

    “约法三章!”江从鱼压低声音提醒,“我们说好的!”

    见江从鱼一副生怕别人发现的小心模样, 楼远钧轻笑道:“我又没答应。”他把江从鱼抵到梁柱上, 任由微风吹起的帐幔暧昧缠绵地将他们笼盖起来。

    楼远钧俯首要亲他。

    江从鱼转开脑袋不让他得逞,嘴里恼道:“哪有你这样耍赖的?”他虽很喜欢和楼远钧亲亲抱抱,却也不想这么惯着楼远钧, 叫他随时随地都想胡来。

    楼远钧低眉哄道:“我也知道我这样很惹人厌烦,你不喜欢也是应当的,我会慢慢改了这坏毛病……”

    江从鱼明知楼远钧最会说这种瞎话,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纠正道:“我没有说你惹人厌。”

    楼远钧凑近征询他的意见:“那你让我亲一下,”他的气息已经近到叫江从鱼避无可避, 却还在继续问,“亲完我们就出去?”

    人都已经来到自己嘴边,江从鱼自己也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很努力地抵抗着主动亲上去的冲动, 强调道:“就一次, 不能再多了。”

    楼远钧轻笑出声:“好, 都听你的。”

    江从鱼听到他这熟悉的允诺, 心里暗骂一句“信你才怪”。

    可惜不等他辩驳回去,楼远钧已经钳着他的腰亲了上来。

    仍是那种像是要把他吃个干干净净的亲法。

    每每他觉得要结束了, 楼远钧又用行动告诉他还能继续缠磨许久, 若非身后挨着结实的梁柱,江从鱼怕是要被他亲得站都站不稳了。

    好不容易等楼远钧亲够了,江从鱼呼吸都有些不匀。他记着外头还有人呢,一颗心怦怦直跳, 闷声埋怨:“你怎么这样?”

    带着几分委屈的嗓音像是在撒娇,听着毫无威慑力。

    若非不想真让江从鱼恼了自己, 楼远钧哪里愿意就这么放过他?

    楼远钧说道:“你那么容易与人交上朋友,我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

    只是半天的功夫,江从鱼就能和那阮遥熟悉到同进同出的程度。这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在他们分开的日子里江从鱼只会与更多的人亲近。

    江从鱼听出楼远钧说的是阮遥,与他分辨道:“有你一个我都吃不消了,哪有心思再与旁人好!”他有点生气,“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三心两意的人吗?我若是这般不堪,你还喜欢我作甚!”

    楼远钧紧抱着他,说道:“我不是疑心你三心两意,是你太好了,我总担心别人把你抢了去。”

    江从鱼道:“人家都有妻有儿了,怎么可能还会这种想法。你这一点道理都没有!换作别人这么揣测你,你难道会高兴吗?我要是被谁这么凭空诬赖,下次就再也不登他家门了!”

    楼远钧自知理亏,没再为自己找借口。他抬手仔细替江从鱼把有些凌乱的衣襟和鬓发整理好,口中说道:“我要改掉这些坏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如你先替我瞒一瞒,别叫旁人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江从鱼眼都睁大了。

    怎么他还成了共犯!

    楼远钧爱极了江从鱼这模样,忍不住又亲了亲江从鱼的唇角,笑道:“走吧,我们出去。”

    江从鱼想到人家“君举必记”的起居郎还在外头握着笔等着记录,赶忙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了出去,摆出一副“我和旁边的人也不是很熟”的态度落后楼远钧两步走了出去。

    阮遥见他们相携从后殿出来,提笔往手头的册簿上刷刷刷地写了什么。

    江从鱼坐回原位,见阮遥正奋笔疾书,不由问:“你在记什么?”

    这又没有大臣来议事,怎么阮遥写得这么起劲?

    阮遥没马上回应,而是酣畅淋漓地写完最后一笔才问道:“你与陛下在里头讲什么?怎么讲这么久?”

    江从鱼心里咯噔一跳,都有点想转开头去不叫阮遥瞧见他被亲得隐隐发麻的嘴巴。

    转念一想,说不定本来人家阮遥没注意到的,他心虚地一躲藏反而让阮遥给发现了。

    江从鱼只能硬着头皮瞎扯:“我与陛下商量一会要不要去东宫用膳,我觉得陛下多去看看阿宝,底下的人才不敢怠慢他。”

    阮遥琢磨了一会才转过弯来,阿宝应当就是被陛下扔到东宫去堵住朝臣嘴的宗室遗孤。他由衷感慨道:“你与陛下感情真好。”

    好到连东宫之事都可以插手。

    要知道许多人都不敢在这种事上表态——眼下陛下才二十出头,而这宗室遗孤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谁会傻到往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娃娃身上押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这小娃娃也没多喜欢。

    像江从鱼这种敢掺和进去的才是少数。

    江从鱼面对别人这种“感情真好”的评价能说什么,只能应和道:“陛下对我可好了!”

    楼远钧对他那么好,他回以同样的好不是应该的吗!

    阮遥见他一脸真心实意的高兴,没再多说什么,继续运笔如飞地补齐手头的记录。

    江从鱼也没扰着人家工作,拿着书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到了饭点,江从鱼把自己和阮遥说的借口讲给楼远钧听,问道:“要不我们就去一趟东宫吧,我想看看阿宝好点没。”

    楼远钧道:“才见了一面你就这么挂心了?”

    江从鱼一听这话就觉得酸气冲天。

    这人怎么连个小孩的醋都吃?!

    江从鱼道:“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他抓住楼远钧的手,“我想多去东宫看看,想知道你是怎么在那里长大的,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快活一些。”

    楼远钧道:“我若是个姑娘家,早被你哄得跟你这个穷小子私奔去了。”

    江从鱼道:“我才不会做哄人私奔的事!”

    楼远钧道:“对,我知道你是很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肯定会对我负责。”

    江从鱼:。

    这都什么和什么!

    两人转道去了东宫。

    昨日经过太医会诊换了个药方,阿宝已经好转了不少。今天有平安在旁边照料,屋里不再闷着烧炭盆,走进去呼吸都顺畅多了。

    得知江从鱼两人到来,阿宝主仆俩都很高兴。尤其是阿宝,更是不愿意再待在床上躺着,一骨碌地爬起身来翻下床,迈开腿径直往江从鱼跑去。

    就在阿宝准备张手抱住江从鱼的腿时,旁边的楼远钧给了他冷淡一瞥。

    阿宝忙拘谨地缩回手,乖乖向楼远钧见礼:“叔父。”他偷眼觑着楼远钧,看着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鹌鹑。

    楼远钧知道自己若是为难个五六岁的小孩,在江从鱼心里恐怕会变成个欺凌弱小、罪无可赦的大恶人。他和煦地伸手把阿宝给抱了起来,询问他今天好些了没。

    阿宝不懂为什么明明楼远钧语气这么关切,自己却总感觉背脊毛毛的,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已经全好了。

    楼远钧道:“等你再休养几天,朕便给你指派两个正经老师,你该开始习字和习武了。”

    阿宝闻言用力点头:“阿宝会好好学的!”

    楼远钧满意地把人放下,命人把午膳呈上来。

    阿宝找了半天机会,终于等到了空隙,跑过去一屁股坐到江从鱼旁边的空位上。

    正在擦手的楼远钧:“……”

    个头小的娃儿可真灵活,一个错眼就跑没影了。

    江从鱼和楼远钧在一起也好几个月了,哪会看不出楼远钧心里头在想什么。

    有了早上被亲到腿软的教训,江从鱼打定主意绝不会惯着楼远钧这男女老少都要酸上一遍的臭毛病。

    他看着乖乖学着他们仔细把手洗净并擦干的阿宝,越看越觉可爱。

    要是能看到像阿宝这么小的楼远钧就好了。

    那时候应当是楼远钧受到最多伤害的时期。

    真希望能一点一点地帮他把那一切抹得干干净净。

    阿宝擦好手,抬头对上江从鱼望过来的目光,只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儿。

    要不怎么他昨晚才许愿说想再见到江从鱼,今天江从鱼就真的来看他了呢!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知道江从鱼明天就要出宫了,阿宝忍不住和他确认:“等下雪了,你真的会来陪我玩雪吗?”

    江从鱼道:“人无信不立,我既然与你说好了,那肯定不能失约。”他朝阿宝伸出个小指,教阿宝与他拉钩。

    阿宝没与旁人交过朋友,连拉钩对他而言都是极新鲜的,顿时高兴地把软乎乎的小指头勾了上去。

    楼远钧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幼稚行为,只觉阿宝六岁,而江从鱼顶多三岁。

    江从鱼却朝他招呼道:“说好要一起来的,你也来拉钩。”

    楼远钧看了江从鱼一眼,相当自然地抬手去勾江从鱼的小指。

    江从鱼瞠目:“你和我勾做什么,和阿宝勾!”

    楼远钧道:“既然是三个人说好的,那肯定都要勾。”他转头问旁边的阿宝,“你说对吧阿宝?”

    阿宝高兴极了。

    叔父也喊他阿宝欸!

    “对!”

    阿宝答得又清脆又响亮。

    第75章

    皇城边上有片官舍, 都是供朝臣租住的,阮遥也住在其中。

    阮遥提着只活鸡回到家,就见到妻子楮晴的弟弟楮霁来了。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问道:“你们国子监的学生都放假那么久了, 你这个当直讲的怎么今天才忙完?”

    楮霁道:“这次是大考,阅卷难免要费些功夫。”

    阮遥一点都没有不忍杀生的矫情,直接去烧热水准备亲手杀鸡。他妻子楮晴怀了孩子, 肚子已经挺大了,每天都挺辛苦,这种活肯定是他还干比较好。

    楮晴边整理着手上画着的绣样边笑着打趣:“我看你是在国子监待得不想回来了,毕竟你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位郗探花就在邻斋,你怕是恨不得天天都往人家那边跑。”

    楮霁笑得腼腆:“我要是天天往那边跑, 郗前辈会烦我的。”他不想面对亲姐满含调侃的目光,赶紧跑去庖屋问阮遥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到了饭桌上,阮遥好奇地追问江从鱼这次大考考得怎么样。今儿他和江从鱼相谈甚欢, 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碰上刚阅完卷的妻弟难免要了解了解。

    楮霁道:“他本身就有连山先生教导, 又选到了郗前辈那一斋, 这次当然拿了头名。”

    首先是《诗经》这一经的第一,接着就是策、论与骑射三场的第一, 综合起来一瞧, 他这妥妥是拿了本届新生的魁首!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成绩,楮霁可是知晓江从鱼还从郗禹那里另外得了一份书单的,那书单上列举的书他都只是堪堪看完,江从鱼却能在时不时跑去观政的情况下把它们尽数读到能通过郗禹考校的程度。

    若非当今圣上去年才陆续拿回权柄, 说不准早几年这孩子就可以下场应试了!

    楮霁道:“这还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我们挨在一起的几个斋, 最开始都是没人愿意选的,结果你们猜这次我们考得怎么样?”

    楮晴横他一眼:“怎么还到你姐面前卖起关子来了?”

    楮霁道:“这次我们斋大部分学生都考进了前两百名!郗前辈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掉队的都没有。有个叫邹迎的,还考到了前五十名。他最开始可是倒数五十名后面的!”

    邹迎是小地方考上来的,当地连书都凑不齐几套,侥幸得了个好苗子就卯足劲把他推了上来。

    刚到国子监时他就遭遇了巨大打击,因为他无论见识还是学问都比不过其他人,分斋考试的成绩一度叫他十分自卑。

    幸而他和江从鱼分到了一个斋,江从鱼从不会因为谁家境好、谁家境不好就区别对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学到什么新东西,统统都高高兴兴地与众同窗分享。

    这兴许就是“头羊”的重要性,在江从鱼的影响之下,周围许多人都与他一样满怀热忱地读书交朋友。

    连那些最初明里暗里想挑事的人,都因为江从鱼与秦溯关系愈发好而偃旗息鼓,见了出身寒微的邹迎等人都不敢再肆意奚落或挑衅。

    今年国子监的风气空前地好。

    ……

    江从鱼在宫中待了两日,便出宫去寻他老师去。

    才找着人,江从鱼就听沈鹤溪正在用“来都来了”劝说他老师给国子监讲一次大课。

    这种到处给人讲学的事,像杨连山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当世名儒是稀松平常得很,沈鹤溪这个邀请也不算太过突兀。

    江从鱼一听,马上加入进去卖力游说杨连山应下此事。

    他这个当学生的保证可以鞍前马后地打下手,绝对不会让杨连山累着。

    杨连山听他两人齐齐劝他,思量片刻后也应了下来。

    江从鱼一听可以多留杨连山几日,登时高兴地表示宣传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绝对要让国子监食堂的狗都知道杨连山要给大伙讲一堂课。

    杨连山:“……”

    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杨连山道:“别胡闹,不过是次寻常的讲学罢了,要那么多人来听作甚?”

    江从鱼才不听,这可是他老师要在京师讲学欸,要是来得人太少多没面子。何况这可是张派的老窝,他们杨派输人不输阵,必须要搞出张老太傅来讲学都没有的大动静来!

    他一溜烟地跑去做起了准备。

    杨连山深知江从鱼的性情,只能对着他兴高采烈跑远的背影徒叹奈何。

    大考结束,大家都闲得很,江从鱼毫不费劲地找到一堆免费劳动力,开始给自家老师的国子监首次讲学进行全面宣传。

    他还跑国子监的印坊掏钱印了许多邀请帖子,专门派给自己观政期间认得的大小官员,积极邀请对方得空的话务必来参加。

    柳栖桐这位师兄自然也光荣地肩负起在六部派发帖子的责任。

    柳栖桐:。

    既然师弟都已经把帖子送来了,柳栖桐只得在上头填上六部同僚的名字,挨个衙署发了过去。

    正巧敲定的讲学日期是官员休沐的日子,愿意去的人不必告假都能去露个脸。

    柳栖桐觉得自己成婚都不敢这么发帖子。

    江从鱼兴致勃勃地忙活了两天,才被吴伴伴提醒说应该给陛下也送个帖子。

    江从鱼想到楼远钧那个脾气,也觉自己若是不给楼远钧送的话,楼远钧肯定是要让他又欠下一屁股债的。他赶紧亲手写了一份邀请帖,拜托吴伴伴帮忙送到宫中去。

    吴伴伴含笑应下,麻利地安排人手第一时间把帖子捎进宫。

    楼远钧这两日见不到人,只能通过暗卫送回来的起居录慰藉相思之苦。

    他自然也知道江从鱼在忙活什么,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由头去巡幸国子监来着。偏偏江从鱼跑东跑西,把认得的人挨个送了帖子,就是想不起他来。

    这也怪此前楼远钧为了隐瞒身份,两人养成了只在休沐日见面的习惯。

    江从鱼平时见不到他人便只能安心读书,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平时各自忙碌、见了面才黏糊在一起的习惯。

    明知事出有因,且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楼远钧依然有些不乐。

    直至收到江从鱼在吴伴伴提醒下才送来的手写帖子,楼远钧心情才稍微转好。不过他决定回个信说自己不过去,等杨连山讲学当天再微服到国子监看看。

    ……

    江从鱼哪里知道楼远钧弯弯绕绕的想法,他收到楼远钧的答复后有些失望。

    转念一想,楼远钧是一国之君,哪有这么多空闲整日和他待在一起。

    换成那些把控不住朝局的皇帝恐怕连出次宫都难,像楼远钧这样每旬都跑出来与他私会的家伙才是稀罕存在!

    既然楼远钧不能来,江从鱼就安排得更卖力了。

    他抱着一堆来自各方的答复屁颠屁颠去找沈鹤溪和杨连山。

    看到没有!

    这就是咱杨派的实力!

    哪怕是在张派主场开讲,那也能凑齐一个人山人海!

    杨连山:“……”

    沈鹤溪:“……”

    可算知道为什么此前杨连山来信千叮万嘱说要他帮忙看着点江从鱼,这家伙真要想干点什么大事,那是真的能闯出大祸来的。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沈鹤溪也只能让人把杨连山的讲学场地往大里安排。

    讲学当天,江从鱼这个说好要鞍前马后打下手的人光明正大站在沈鹤溪身边,跟沈鹤溪一起满脸骄傲地看着杨连山开讲。

    沈鹤溪自己看得目不转睛,转头瞧见江从鱼那活像是自己在上头讲课的得意模样,又觉得这小子真是叫人没眼看。

    虽然今天来的人是挺多,不仅有学生,还有陆续来了不少朝臣,可……这也没什么好得瑟的吧!

    这都一年了,该见的世面也见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这么没出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这小子弄出这样的阵势,杨连山也不会多高兴的,毕竟这里头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听他的课而来……

    沈鹤溪敛起思绪,认真听杨连山往下讲,坚决不让自己成为让杨连山不喜的那部分人。

    江从鱼也听得很认真,他老师讲课那么厉害,肯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绝不能让老师因为他而把后半辈子都耽搁了!

    不过杨连山讲课的内容对他而言不算特别稀罕,许多都是他以前听过的。江从鱼认真聆听了一刻钟,就偷偷从沈鹤溪身边溜走,美其名曰说要去后头巡看一圈,瞧瞧有没有人不认真听讲。

    江从鱼绕着到乌压压的听众后头,正要背起手过上一把学官的瘾,却冷不丁被拉住了手腕。

    江从鱼抬眼看去,一下子瞧见了微服出行的楼远钧。

    江从鱼怕扰到旁人听讲,主动贴近楼远钧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不来吗?”

    楼远钧道:“突然又得了空。”他瞧见江从鱼跟做贼似的往前头往,抬手把他的脸转回来,笑着安抚,“隔这么远,你老师肯定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的。”

    江从鱼还是不放心,总感觉杨连山一抬眼就能瞧清楚他们在后头做啥。

    不要怀疑老师的火眼金睛!

    江从鱼麻溜拉着楼远钧躲到后面的长廊里去,等两人都藏到廊柱后头,他还要心虚地探出头去看两眼台上正在讲学的杨连山。

    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做贼心虚。

    第76章

    楼远钧瞧见江从鱼那鬼鬼祟祟的模样, 不由把人拉回廊柱后,伸手捂住他要露出去的耳朵说道:“你这么探出头去,我们便是没做什么也要叫你老师起疑了。”

    江从鱼感觉耳朵热热的。他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楼远钧道:“刚来不久。”

    这是谎话, 他早就来了, 就站在不远处的林亭里往下看,看着江从鱼跟每个人打招呼,看着江从鱼和人或拥抱或笑谈或勾肩搭背。

    江从鱼是极受欢迎的, 这一点楼远钧早就知晓了。他生得俊秀,目光若星,与人往来从从容容,神气闲畅,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跟他多聊几句。

    每次这么远远地看着江从鱼, 楼远钧便觉明媚日光都聚拢在他身上,明亮到叫人移不开眼。他既喜他这份逍遥灿烂,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把他藏起来独自赏玩。

    他像只蛰伏在阴暗处的残暴野兽, 总想伺机把相中的猎物一口吞进肚子里。

    这种扭曲可怖的念头若是叫江从鱼知道了, 肯定会有多远就躲多远。

    楼远钧收回搂在江从鱼身上的手, 说道:“你不用听你老师讲学?”他也是看到江从鱼溜到后面来了, 才过来这边捞人。

    江从鱼道:“老师讲的东西我都听过的。”

    他都已经把听众聚齐了,剩下的当然只看他老师的讲学水平, 再没有他这个学生什么事!

    楼远钧便牵着他往自己最初待着的林亭走去。

    凉亭周围都是经冬犹绿的翠竹, 离得远了根本看不见亭子里的人在做什么。江从鱼跑到亭边往下一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都一目了然。

    江从鱼纳闷:“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他这个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上头还有这么个视野开阔且相对隐蔽的去处。

    楼远钧道:“有次微服来国子监巡幸,你们沈祭酒带着上来的。”他边说边立在江从鱼身后, 虽没有伸手把人抱进怀里,身形却恰好将江从鱼完全遮挡起来。

    江从鱼道:“好哇, 沈祭酒他们平时就是藏在这上头盯着我们的,怪不得有时候我们做了啥他都知道!”

    楼远钧轻笑:“你不是说你事无不可对人言,哪会怕被人别人盯着?”

    江从鱼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我再怎么坦坦荡荡,也不想总被他们盯着的吧?”

    楼远钧微顿,想到自己派在暗处盯着江从鱼的人。

    他虽然曾与江从鱼说起过这件事,但江从鱼只知晓有人在暗处保护他,大抵不会想到自己每日与人往来的情况都会被钜细靡遗地记录下来。

    现在江从鱼已经愿意进宫陪他了,回去后得……把那些记录藏起来。

    楼远钧可以控制着自己不拦着江从鱼和别人交朋友,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有每天看一看江从鱼都做了什么,他才不会生出过分的揣测来。

    只要不让江从鱼发现,江从鱼就不会生他的气。

    江从鱼兴致勃勃看了一会才发现背后没声了,不由转头看向楼远钧:“你怎么了?”

    楼远钧既不说话,也不亲他抱他,一时竟叫江从鱼有点不习惯。

    楼远钧都打定主意要回去藏东西了,自是不会告诉江从鱼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他对上江从鱼熠熠如星的关切目光,伸手把人揽到旁边,借着翠竹的遮掩亲了上去。

    入冬后竹林间的风带着几分冷意,江从鱼只觉这一吻也格外沁凉,唇齿微启时仿佛尝到了竹叶那冷冽的清香。

    明知此时此地不该沉溺其中,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抱住楼远钧,任楼远钧肆意采撷他柔软的唇舌。

    还是等楼远钧亲够了他的嘴巴,俯首要往他颈边咬去,江从鱼才想起这是在国子监呢,可不能让楼远钧继续乱来。一会要是叫他老师发现了,他怕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江从鱼边推开楼远钧边提醒道:“我们约法三章过的!”大白天在这种地方乱来,属于严重违反他们的约定了。

    楼远钧笑着抬手替江从鱼理好衣襟,嘴里还来了个倒打一耙:“你是邀请我亲你的,你刚才转头看我时的眼神就像在问‘你怎么不来亲我’。”

    江从鱼本来想骂楼远钧胡说八道,转念想到方才自己脑海里确实有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登时心虚地红了耳朵。他说道:“我才没有这么想,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楼远钧捏玩着他发红的耳朵轻笑出声:“对,你没有这么想,我不该冤枉你,罚我以后天天给你当牛做马。”

    江从鱼:。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词了!

    大白天的!大白天的!别让他想起那些不该想的事!

    楼远钧知道再这么撩拨下去,江从鱼就真的要炸毛了,见好就收地把笑道:“我们到别处逛逛,带我看看你平时待的地方。”

    国子监的师生几乎全都去听杨连山讲学了,别处全都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江从鱼一开始还担心楼远钧会拉着他胡来,结果楼远钧一路都颇为安分,仿佛确实只想了解了解他在国子监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么走着走着,江从鱼心里头那点儿忐忑就全没了,眉飞色舞地给楼远钧介绍起自己最常去的几个地方。

    楼远钧还去他们致知斋看了看他们的斋舍。

    瞧见那好几个铺盖连在一起的大通铺,楼远钧莫名就想到江从鱼左边躺着个何子言、右边躺着个韩恕。

    若是他和江从鱼当同窗,肯定要占掉江从鱼旁边的床铺。夜里等旁人都睡熟了,他们可以悄然把被子并到一起躲在里头偷偷亲嘴。

    江从鱼既怕同窗会醒,又怕学官会来巡夜,肯定会紧张得浑身紧绷、呼吸急促。

    一想到那情景,楼远钧心中便泛起别样的滋味。他径直坐到江从鱼的床铺上,想哄江从鱼也坐下给他亲一亲。

    江从鱼:?

    江从鱼才不上他的当,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可是他们几个同窗一起住的地方,真由着楼远钧在这里亲了他,以后他怎么面对何子言他们?

    楼远钧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踏进这里第二次了,他可是还要继续在国子监读书的。

    换成其他同斋的带人回来胡搞,他不得讨厌死对方!

    楼远钧这人就是只听他爱听的,约定好的事他是一点都不准备遵守!

    江从鱼决定暂时不理会楼远钧了。

    与其陪着这家伙,还不如回去看看老师需不需要自己递个水,反正楼远钧也不是真想参观国子监!

    楼远钧见真把江从鱼惹生气了,当即也不惦记着没能亲到人,跟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江从鱼身后与他一起往杨连山讲学的地方走。

    江从鱼最开始还气咻咻地走得头也不回,后面察觉两人当真一句话都没说,又觉得楼远钧也没坏到要他彻底不理他的程度。

    他不喜欢就和楼远钧好好说,没必要这样和楼远钧置气。

    这么生闷气除了憋屈了自己以外根本没用,说不定楼远钧压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下次还继续这么干!

    江从鱼想明白了,就转过身和楼远钧说起自己为什么恼火。

    那不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他们再情难自禁也不能在里头做那种事。

    楼远钧听着江从鱼认真和自己掰扯,只觉从没见过比江从鱼更心软更好哄的人。他保证道:“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江从鱼不太信。

    楼远钧每次都是嘴上认错、下次照旧,他已经快把这人看得透透的了。

    江从鱼哼道:“你想这样我也不会惯着你。”

    楼远钧信誓旦旦:“我要敢再犯,随你怎么罚我都行。”

    楼远钧都这么说了,江从鱼哪还能揪着不放,只能暂且把这事揭过了。他见楼远钧还跟着自己,不由问:“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楼远钧道:“师叔头一回在国子监讲学,我总不能一句都不听就回宫去。”

    江从鱼道:“你还知道自己一句都没听!”

    楼远钧道:“没办法,我的心上人太会勾引我了,每次一见到他,我眼里就再也看不到旁人,更听不见旁人说话。”

    江从鱼恼羞成怒:“谁勾引你了?”

    楼远钧轻笑出声。

    江从鱼气得磨牙,撇下楼远钧直接跑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沈鹤溪身边,除了那些听得入了神的学生,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楼远钧的到来。

    他们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扔掉帖子,而是相约过来捧个场。

    连山先生可是江清泓的师弟,而江清泓又是陛下唯一承认的恩师,这个面子他们怎么都该给的!

    现在看来,他们是赌对了,陛下果然对“杨派”也格外看重。

    何况“张派”这边的接班人沈鹤溪与杨连山感情也好得很,他们以后可别枉做恶人了!

    一场讲学结束,杨连山这个名字也正式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想来这次杨连山回去以后,他刚开办的书院应该能收到更多学生。

    江从鱼送走楼远钧等人,跑过去给杨连山倒了杯茶,殷勤地问他渴不渴累不累。

    杨连山看了眼瞧着乖巧得不得了的江从鱼,搁下刚接到手的茶水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第77章

    江从鱼打小就是个坐不住的, 一旦觉得别人教的东西他已经懂了,他就溜出去到处撒欢。

    自家学生这毛病杨连山再清楚不过,可这次讲学面对的是国子监的学生, 杨连山不可能全挑江从鱼没听过的讲, 还是得挑拣些具有杨派特色、且对这些学生有用的内容。

    只要其中一部分人听出兴味来了,自然会自己去寻杨派的著作深入了解。

    这类讲学起的就是这个用处。

    杨连山比较在意的是江从鱼鬼鬼祟祟地跟人跑了,那人瞧着还颇为眼熟, 很像是……那位时不时会到江宅小住一两日的皇帝陛下。

    这段时间杨连山从沈鹤溪这里旁敲侧推,也算是了解了楼远钧是位怎么样的帝王。

    别看楼远钧登基时才十来岁,为人却沉稳得很,并不为鲁家擅权妄为着急,表面上只与些雅好清谈的文臣往来, 捯饬捯饬国子监这个早已无人在意的“第一学府”。

    哪怕鲁家人好几次欺辱于他,鲁太后还处处偏袒娘家,楼远钧也始终隐而不发。

    连对待鲁太后有意亲近、谋划着想要立为新君的宗室子弟, 他都能与对方谈笑风生, 引得对方由衷拜服, 暗自透露鲁太后的打算。

    等到时机彻底成熟, 楼远钧便毫不留情地把鲁家一举打落到尘埃里,无声无息地让鲁太后在举目无亲的绝望中殒命深宫。

    一个才二十一二岁的君王却有着叫人看不透的莫测城府, 难怪连张太傅这位张派师祖都忍不住领着徒子徒孙来了京师。

    估摸着张太傅一来是想趁着新皇亲政掰正一下朝野风气, 二来也是想帮着沈鹤溪等人在京师站稳脚跟——倘若这位新皇有个不好的苗头,他们也能尽自己所能看看能不能扭转一二。

    偏偏这么个叫沈鹤溪他们生出极大警惕心来的年轻帝王,竟真的与江从鱼跟寻常师兄弟一般相处,这叫杨连山怎么放心得下?

    江从鱼本就心虚, 经杨连山那仿佛洞彻一切的眼神一扫,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江从鱼知晓杨连山肯定是看到了什么, 扯谎只会平添猜疑,当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去哪儿,就是带师兄到处走走。”

    楼远钧是微服出宫来的,江从鱼便也不喊他陛下,在人前只以师兄相称。

    杨连山道:“是不是你邀他来的?”

    江从鱼道:“我是给他写了帖子,不过他说不来的,我也是等你开讲后才瞧见他。”

    杨连山道:“这就是次寻常讲学,你请那么多外人作甚?我看他们没几个人是冲着听讲来的。”

    江从鱼道:“不管冲什么来的,听完后不都得夸老师你讲得好!”

    他知道杨连山为了开书院去把诸多师叔师伯都请了一遍,显然也是想借此重拾“杨派”的衣钵。既然杨连山的学问是经得起考验的,江从鱼自然把能请动的人全给邀过来,好给他老师壮壮声势!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倒也不必强求人家全是真心实意冲着做学问来的。

    杨连山心中暗自叹息。

    学问易教,本性难改。

    江从鱼的许多能耐都是天生的,过去在乡野间都时常弄出几分呼风唤雨的阵势来,到了京师自然别想他消停。

    一看就不是会皓首穷经的类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杨连山也不想因为占着老师的名分就处处拘着江从鱼。只要江从鱼不行差踏错,别的都随他去就好。

    杨连山不再提他半道与楼远钧溜走的事,换了个话头:“你明年就要加冠,也该考虑成家了。”

    江从鱼道:“我还小!”

    杨连山道:“小什么?若是你父母仍在,估计早就已经给你议亲。也是我这个当老师的不够尽职,没有给你物色一门好婚事。”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各家都是十四五岁便开始相互相看,看对眼以后走完六礼正好十七八岁,可以成就一段美满好姻缘。

    像江从鱼这个年纪再议婚已经算是晚的了。

    杨连山自己从小嗜书如命,不曾有过什么年少心动,男欢女爱的事他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不太感兴趣而已。以至于要不是沈鹤溪提了个醒,杨连山都没想起这一茬来。

    江从鱼早想过这事儿。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楼远钧不负他,他肯定也不会当个负心人。

    江从鱼道:“我眼下都没娶妻的心思,去议亲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既然是要相守一生的人,还是得找个两心相悦的才好,您难道忍心让我日后天天与不喜欢的人相看两厌?”

    杨连山道:“你不去相看,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江从鱼道:“反正我不去相看!你若是非逼我议亲,我就写信给里正爷爷他们,托他们帮你张罗一场热热闹闹的相看大会!到时候你先以身作则给我娶个师娘回来,叫我看看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

    沈鹤溪从外头进来时,恰见江从鱼身手灵活地往院墙上蹿,险险地躲开了杨连山抽过去的一竹鞭。

    等了解到杨连山怎么被江从鱼惹得这么生气,沈鹤溪只能说……这小子真该多挨几顿毒打!

    哪家学生敢像他这样和老师抬杠的?

    沈鹤溪都回来了,江从鱼又猫在院墙上不下来,杨连山只能扔了手里的竹鞭放弃追着江从鱼打。

    既然江从鱼这么抗拒,杨连山也不好强逼着他去议亲,唯有给江从鱼划出最后的底线:“你若是有心仪之人,绝不能轻慢了对方,须得秉明长辈行三媒六聘之礼。若是你做出那等无媒苟合之事害人名节,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学生!”

    江从鱼听杨连山语气这般严厉,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倘若他喜欢的是个女孩儿,那肯定能和杨连山说的那样做,可他怎么把楼远钧娶回家呢?这是根本就做不到的事。

    江从鱼第一次意识到这条路确实不那么好走,连面对爱重自己的师长时都不能坦然相告。他闷声说道:“我肯定不会害了人家女孩儿。”

    这是真心话,他都和楼远钧好了,肯定不会去坏人名节。

    杨连山听他应了下来才脸色稍霁,打发他忙自己的事去,别整天上蹿下跳搞东搞西。

    翌日杨连山就乘船南归。

    沈鹤溪与江从鱼送完人,俱是失落不已。

    沈鹤溪回去后给江从鱼列了份书单,让江从鱼抓紧时间读完,自己不定时针对书单上的书考校他。

    江从鱼:?

    这是什么天降横祸!

    沈鹤溪道:“你郗直讲给的书不是都读完了吗?难道那么长的腊月你准备一直闲着不成?”

    江从鱼心道,我才没有闲着,我忙得很。

    只不过沈鹤溪是自己老师的好友,又是国子祭酒,江从鱼觉得自己多看点书也不是不行。

    不知是不是大考前天天读新书养成了习惯,现在没书可读他还真觉得有点少了点什么。

    江从鱼跑沈鹤溪那儿薅了几本书,兴冲冲地溜达回本斋与何子言他们分享新得来的书单。

    何子言道:“上次的书我都有一大半没看完呢。”

    江从鱼道:“慢慢看嘛,又不着急。”

    何子言闷闷点头。

    大考成绩出来后,何子言就没有半点和江从鱼比较的心思了,毕竟差得太远。

    江从鱼转头问袁骞:“听说你爹今年要回来过年,到时你要去接他吗?我还没见过袁大将军,我也想去看看!”

    袁骞微讶:“你怎么知晓的?”他们府上也才刚收到家书不久,他哥正让人好生布置他爹要住的主院呢。

    何子言酸道:“那还用说吗?他肯定是从陛下那儿听说的。”

    江从鱼语塞,他确实是从楼远钧那儿得知的,原来这还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吗?他强辩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从别处听说的?比如是韩恕给我讲的也不一定!”

    突然被拉出来顶锅的韩恕:。

    袁骞没太纠结江从鱼的消息来源,摇着头说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哪里接得到人?我们往年都是等爹到了家门口才去迎接。”

    江从鱼不藏着了:“这次陛下会亲自去迎王师归朝,归期是敲定好的,连时辰都已经定下了,我们跟过去不就好了?”

    何子言幽怨地看向江从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还说你不是从陛下那儿知道的”。

    江从鱼眼睛忽闪忽闪,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何子言。

    袁骞本就敬爱自家老爹,得知可以提前出城迎人自也心动不已,应诺道:“那到时我们一起去!”

    江从鱼确实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帅很感兴趣,与袁骞几人商定以后便找机会和楼远钧说了这事儿。

    楼远钧到时不仅要亲自去迎袁大将军,还要在北郊受降并祭祀天地。

    这一去一回说不准会耽搁两三天的功夫。

    楼远钧本来还想着该怎么哄江从鱼随行,听江从鱼说起他与袁骞他们约好去看袁大将军,笑着说道:“那到时你们随我一起出发去北郊,免得禁军把你们挡在外头。”

    江从鱼一口应下。

    楼远钧把人抱到自己腿上,问道:“师叔回去了?”

    提到这事儿,江从鱼就有点郁闷:“对,回去了。”

    最近沈鹤溪抓他们抓得分外严格,估摸着是想早点把他们培养成才,好让他致仕去寻杨连山玩耍。

    江从鱼屈指一算,自己若是入仕为官的话不知得猴年马月才能回去!

    楼远钧宽慰道:“你想回去也不难,等以后朝局真正稳定下来,我们便到乘船南巡去。”

    眼下朝廷还在对先皇留下的烂摊子缝缝补补,国库空虚得厉害,他这个皇帝一时半会确实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楼远钧诱哄:“你早些来帮我,说不准我们就能早些出发了。”

    江从鱼一时被他绕迷糊了,都没想起自己其实可以不用捎带上眼前这尊大佛的,闷声说:“我每天都很努力学新东西了!”

    楼远钧笑道:“辛苦我家小鱼了,只不过平时须得劳逸结合才是,不能一天到晚都在那埋头苦学。”他边亲着江从鱼的嘴巴,边用手帮江从鱼“放松”起来,身体力行地教导江从鱼怎么个“逸”法。

    江从鱼哪里经得住他的撩挑,没过多久就伏到了楼远钧身上。

    他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楼远钧握在手中把玩,毫无还手之力。

    楼远钧的衣衫却还整齐如初。

    江从鱼最受不了楼远钧这模样,忍不住学楼远钧平时对他那样去轻咬那微微凸起的喉结。

    人都送到自己嘴边了,楼远钧自然没再伪装君子,又把人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78章

    两人小别几日, 自是怎么亲近都觉得不够,以至于江从鱼早上醒来时还有点迷迷糊糊。他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听楼远钧在耳边问他:“师叔临行前有没有与你说什么话?”

    这次楼远钧显然是吸取教训了, 没有在床上跟江从鱼多聊杨连山的事。

    江从鱼脑袋还没完全清醒, 想了老久才含糊不清地咕哝:“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好好读书。”他老师本就不是他这种黏黏糊糊的性格,哪能说出什么依依惜别的话来。

    楼远钧道:“你早到了议婚的年龄, 他没与你提这事吗?”

    杨连山提没提,楼远钧比谁都清楚,江从鱼当时的回应他也倒背如流,只不过他还是想让江从鱼亲口讲给他听。

    这是一种不同于他自己紧抱着江从鱼不放的欢愉。

    江从鱼这才想起此前与杨连山的对话,他还差点挨了杨连山一顿打来着。

    他把脑袋埋在楼远钧胸前一通乱蹭, 才说道:“老师他提了,但我已经说了我还不想议婚,老师答应不给我安排相看了。不过我们的事可不能叫他知道, 他说我要敢与人无媒苟合便把我逐出师门!”

    楼远钧道:“要不我让钦天监给我们合个八字?”

    这就是走六礼的第二步了, 双方有了成婚意愿后便拿能拿着八字去问名。

    不过问名大抵都是走个流程而已——若非有人私下要求, 谁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难听话, 两只狗的八字拿去都能问出天作之合来。

    江从鱼却有些抵触,闷声道:“我不爱算命, 要是算出不吉利来, 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

    楼远钧何等敏锐,见江从鱼这模样便知他因算命伤过心。他把人拥进怀里哄道:“你不想合,我们便不去合了。”

    江从鱼听着楼远钧温柔的话,鼻头一下子有些酸了。

    他与楼远钧说起自己幼时的事。

    当时有个算命的来了他们家, 他问对方他娘的病什么时候好,对方云里雾里地讲了几句话, 他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好话呢,结果他娘听后吐出一口血来,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即便后来知晓这人可能只是来传达他爹的死讯的,江从鱼还是不喜欢算命。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跟和尚道士交朋友,但从来都不向他们求签问卦。

    他觉得算出什么来也没用,自己还不是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楼远钧亲了亲江从鱼的唇,允诺道:“对,我们以后都不算了,好好地活给所有人看。”

    两人又厮缠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起来。

    也就是他们恰好遇到了对方,要不然一般人哪受得了像他们这样一见面就要腻在一块的黏糊劲?

    ……

    转眼到了年底,袁大将军如期归朝。

    江从鱼一大早出门与袁骞他们会合,按照楼远钧的授意混进迎接队伍里出城。只不过江从鱼才和袁骞他们说了一会的话,就被楼远钧派人来喊了过去,说是让江从鱼坐到车中去陪着说说话。

    袁骞几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江从鱼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从鱼也不好那么放肆,只能在坐上那宽敞舒适的御驾后埋怨楼远钧:“我这次又没有拿秋猎头名,怎么好坐你车里?”

    楼远钧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不是挺好吗?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你没拿头名这位置也是你的。”

    江从鱼不是第一次被楼远钧这么光明正大握着手了,却还是担心旁人会察觉他们在车中这么十指交握。

    真是甜蜜的烦恼!

    御驾一路出了城,江从鱼的注意力转到了车外。

    今日帝王要出行,虽不至于肃清所有道路,但御驾所到之处几乎都严阵以待,沿途百姓只能远远地看上载着皇帝的车驾一眼。

    像那种拦着御驾告状的事,在这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江从鱼看了一会便觉没趣,转头对楼远钧说道:“若是我每次出行外头都是这样的,肯定会觉得世上没有穷人了。”

    那些能来到近前一瞻圣颜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可不就给人一种人人都十分富裕的感觉吗?当然,说是离得近,那也是被禁军隔开老远,只能依稀瞧见车上人的侧颜。

    楼远钧道:“所以我更习惯微服出行。”

    这次之所以摆出仪仗来,只是展示他这个皇帝以及朝廷对袁大将军的看重而已。

    袁大将军现在执掌着整个大魏的半数兵马,掌控着北方边境的安危。

    如今北狄人不敢南下犯边,正是慑于袁大将军的存在——他不仅能把原本散沙般的边军凝聚在一起,还打造出了一支能深入草原追击的骑兵。

    谁要敢不遵守自己签下的和约,他就能派人去把对方老巢端了来个杀鸡儆猴。

    在许多草原部族眼里,袁大将军都是极为可怕的杀神,属于能止儿夜啼的那种传说级煞星。

    江从鱼对这位大将军也是十分敬佩的,一到地方就迫不及待地往袁大将军所在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旌旗猎猎,士兵的甲胄连成一片银色海洋,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为首的袁大将军已经下马,腰间悬着跟了他许多年的佩剑,整个人透着股带着血腥气的慑人气势。

    江从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没有从楼远钧身边退开半步。

    他的余光扫向旁边的楼远钧,楼远钧脸上仍是带着笑,脚步仿佛演练过千万遍般纹丝不乱,上前数步迎上在阶前朝他行礼的袁大将军。

    楼远钧紧握住袁大将军的手,说出的话也是恳切至极:“袁将军这些年辛苦了,朕已命人备上好酒好菜为袁将军接风洗尘。待明日修整过后,我们再到太/祖山陵前告慰先祖。”

    袁大将军感受到眼前的年轻帝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之辈,朗笑着说道:“谢陛下厚爱。”

    他与楼远钧相互客气了几句,俨然一副明君良将喜相逢的热烈场景。

    等双方都觉得差不多了,袁大将军的目光才转到江从鱼身上,问道:“这便是永宁侯吗?”

    江从鱼积极应答:“对的,我叫江从鱼!”他好奇地追问,“您也认识我爹吗?”

    每个见到他以后这样打量他的人,几乎都和他爹称得上是故交。

    袁大将军道:“算不得认识,只是在回朝觐见先皇时远远见过两回而已,你与他倒是不太相像。”

    他与江清泓第一次见面,便知道他们是不能有任何交情的,只能在一些事情上默契地打配合。唯有一点朝中的事都不掺和,他才能好好地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守好北疆。

    江清泓显然也深知这一点,私底下连半句话都没与他说过,但江清泓起复以后边军的军饷与抚恤便不那么缺斤少两了。

    袁大将军正是趁此良机成功给了北狄一次重创,打得北狄人缩回了千里之外的王庭去,这才赢来了北线这些年难得的安宁太平。

    对江清泓那能按住先皇以及底下那群蠢驴不拖后腿的本事,袁大将军还是颇为佩服的。

    他当时也就是不常回京师,要是他常驻京师,说不准没几个月就忍不住提剑把那些蠢驴全杀了。

    出于这几分对江清泓的佩服,袁大将军对江从鱼的态度和善得很。

    江从鱼向来是最能顺杆爬的,察觉袁大将军对自己相当友善,一下子就没了见到当世名将的拘谨,热情地把袁骞也来了的消息告诉袁大将军。

    还转头给袁大将军指出袁骞他们所在的位置。

    袁骞他们一直缀在不远处看这场君臣叙话,冷不丁被江从鱼点名都有些紧张。

    袁骞看着那有些陌生的高大身影,难得地生出几分局促来。他努力挺直背脊朝袁大将军喊道:“爹。”

    袁大将军几年不回一次家,见到这个幼子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手把手地教导他了。

    此时见袁骞已经长得英武俊朗,袁大将军心中欣慰不已。

    他当年投军从戎,不就是为了给儿孙后代打出安稳太平的日子来吗?

    袁大将军张手给了袁骞一个熊抱,哈哈笑道:“我儿都长这么高了。”

    一行人当夜便暂留北郊欢聚宴饮。

    江从鱼多喝了几杯,想出去如厕,与楼远钧说了一声便走了。

    他麻溜把喝下去的酒都还归天地,正洗着手呢,就感觉有人从背后靠近自己。

    江从鱼警惕地躲开背后人的袭击,转头想看看是谁想对自己下手,定睛一瞧,登时由怒转喜:“你这家伙怎么跑这里来了?”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姿仪极俊,笑容与江从鱼一样灿烂。他张手给了江从鱼一个大大的拥抱,解释道:“我去北边采药遇到了你武师父受袁大将军之托外出寻医,便随他入军中当了个军医。”

    江从鱼说道:“那你做什么鬼鬼祟祟想偷袭我?”

    对方笑容更盛:“见你一个人出来,就想试试你的警惕心还在不在。”

    原来这人乃是老神医的徒弟,叫陵游,自老神医仙逝后便常年在外当游医,时常为了采一种药草横跨大江南北。

    江从鱼与陵游相识好些年,也就在老神医病重那会儿与他经常待在一起,后头都是时不时收到陵游的信或者托人捎来的稀奇古怪的礼物。

    比如他在游历之处就地取材新搓的药丸子,许多功效一听就让人浑身难受,江从鱼大多都收着没用。

    乍见故友,江从鱼心里头欢喜极了,拉着陵游聊起他这次北上都碰上了啥事。

    一时都忘了里头还热热闹闹地办着接风宴。

    第79章

    江从鱼一去不回, 楼远钧很快察觉了,可惜他与袁大将军都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没道理半路退场去寻江从鱼。

    江从鱼这人半路遇到个不认得的人都能聊上半天, 在外头耽搁一会也很正常。

    楼远钧找了个空隙让李内侍出去寻人。

    李内侍走出去找了一会, 只见江从鱼与人坐在廊下说话,手边还摆着茶水点心,看着很有些要在月下畅谈的架势。

    再一看, 那人是个脸生的,虽做军医打扮,气度却相当不凡,像是哪家游戏人间的浪荡子弟,举手投足间俱是说不出的潇洒肆意。

    江从鱼与对方相处起来不像是初相识, 两人挨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瞧着亲昵得很。

    李内侍心里打了个突,边走近边清咳着提醒。

    江从鱼正把手申给陵游把脉呢, 听到这声提醒后抬头看去, 一下子看见了神色有些古怪的李内侍。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啥, 他忘了自己该坐在楼远钧身边参加这场接风宴来着。

    说实话, 除了与袁大将军说话还挺有趣之外,他觉得这样的宴会没什么意思。

    尤其他身上只有个没有实职的虚爵, 与其他人说不到一块去, 所以吃饱以后便只能听他们在那高来高去。

    江从鱼觉得自己回不回去都没差。

    陵游也没有收回搭在江从鱼腕上诊脉的手,他耳力了得,早听见了李内侍的脚步声。只不过他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江湖中人,对天子与皇权之类的东西天然没多少敬畏。

    陵游是老神医捡到的, 当时他还被裹在襁褓中,旁边开着几朵紫色陵游花, 老神医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他既不知自己来处,也没什么宏伟志向,是以能威胁到他的事情少之又少。

    江从鱼见陵游摸了半天都没结束,疑心是不是自己身体出了啥毛病,便与李内侍说道:“你与陛下说我不进去,等里头宴散后我再与他一同走。”

    李内侍嘴里发苦。

    这小祖宗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转述给陛下听?

    陵游见李内侍犹豫着不走,终于收回按在江从鱼腕上的手,打量起这个满脸为难的内侍来。他说道:“小鱼在里头又没什么事可做,想出来透透气都不行吗?”

    李内侍看了眼江从鱼,发现江从鱼还赞同地点点头,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江从鱼回想着欲言又止的模样,隐隐猜出了李内侍的想法。

    不过他觉得自己与陵游多年未见,想叙叙旧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也没躲着藏着,由始至终都坐在廊下说话,周围的禁卫都能看见,里头的丝竹之声他也都能听见,难道楼远钧连这也不许么?

    江从鱼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他问陵游:“你怎么把脉那么久?我身体有什么毛病吗?”

    陵游道:“你自己有没有毛病,你感觉不出来?”

    江从鱼感觉陵游这话里带刺,不由辩驳道:“要是这事儿能全靠感觉,还要你们医家作什么?”

    陵游冷嗤一声。

    两人打小就认识了,江从鱼刚练武那会儿,陵游这家伙还帮着武师父在背后撵他,追得江从鱼嗷嗷叫。

    偏江从鱼骨子里有股不肯服输的劲头,每次都要跑得两个人都累趴了才肯停下。

    陵游对江从鱼的水平了如指掌,对江从鱼的性情也了如指掌。他把手枕到脑后,相当随意地问道:“你就准备待在京师不走了?以前不是总嚷嚷着要跟我出去闯荡江湖吗?”

    江从鱼有些心虚地回道:“我感觉京师也挺好。”

    陵游挑了挑眉,坐起身来盯着江从鱼继续追问:“你是被京师的富贵迷了眼,还是被哪个人迷了眼?”

    江从鱼不吭声了。

    陵游太了解他,他在陵游面前撒不了谎。

    老师为人正派,哪怕他与楼远钧亲近得有点出格,老师也只会觉得他是又蹬鼻子上脸了,反复告诫他不要在楼远钧面前太造次。

    陵游往嘴里扔了块点心,无奈地摇头叹气:“真希望下次你让人找我,别是要我救命的。”

    江从鱼顿时不服气了:“我又不做啥坏事,怎么就要你救命了?”

    陵游道:“是就最好,当年老头子为了保住你的命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你可别把自己白白糟蹋了。”

    江从鱼父母身体都不算太好,江父当年起复归朝时便已经得知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十年,江母也是在江从鱼六七岁大时便猝然病逝。

    应当是慧极必伤的缘故。

    他们生下的孩子自然没好到哪里去,江从鱼幼时也大病过一场,差点人就没了,还是正好撞上了他义父在那儿,才帮他捡回一条命。

    还用近乎锻筋淬骨的手段硬生生替他拔了病根。

    陵游这么四海为家的人还时常惦记着江从鱼,一来是他在世上已经没别的亲近的人了,二来也是觉得江从鱼不活个一百岁都对不起他义父当初的用心。

    这不得经常回来看看江从鱼还喘不喘气?

    江从鱼辩驳:“我怎么可能会糟蹋自己?”

    “你这几个月没少熬到很晚才睡吧?我一摸你的脉象就知道你小子都做了什么,”陵游说完还呵地一笑,伸手往他脸蛋上掐了一把,“就你还想瞒过我?”

    江从鱼瞪他,磨着牙要捏回去。

    就在江从鱼试图摁住陵游报仇的时候,陵游优哉游哉地往背后一倚,压低声音提醒道:“你看看左边是谁来了?”

    江从鱼往左边一看,只见楼远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正看着他往陵游身上扑。

    饶是他对陵游这可恶的家伙没半点想法,在触及楼远钧投过来的视线时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江从鱼原地蹦了起来,用行动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陵游也坐直了身体,对上楼远钧审视的目光。

    若说他看到江从鱼从天子车驾上下来时只是有那么一点猜测的话,那此时他已经确定了江从鱼当真招惹了这位年轻帝王。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家之中父子相戮、兄弟相残的事情尚且不少,更何况只是随时可以另找的恋人。

    不知多少人上赶着要对他投怀送抱。

    可惜江从鱼这小子显然被美色迷了眼,见到人家那张脸就走不动路。

    没出息得很。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陷入怎么样的险境之中。

    陵游任由楼远钧估量完自己,才起身朝楼远钧行了礼,笑呵呵地说道:“我和小鱼许久不见,难免有许多话要说话,陛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我们的气吧?”

    楼远钧轻轻拨弄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玉戒,也笑了起来:“我怎么会生气?”

    “若早些知晓你和小鱼是旧识,应当命人把你的坐席安排到小鱼旁边才是,这样小鱼也不会觉得无趣。”

    听着这颇为大方的回应,陵游忍不住看了眼暗搓搓挪到楼远钧身边去的江从鱼。

    算了,左右他们还在兴头上,江从鱼一时不会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这种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家伙还是让江从鱼自己消受去吧。

    陵游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不顾江从鱼的死活,一个劲地拱火:“不用,在里头多不自在,许多话还是适合私底下说。”他还笑眯眯地对江从鱼说,“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和我去浪迹天涯,给我传个信就好。”

    江从鱼本来就觉得自己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再听陵游这么火上浇油,差点眼前一黑。他试图转开话题,问楼远钧:“接风宴已经散了吗?”

    楼远钧道:“散了。”他牵住江从鱼的手,“你今晚是要跟你朋友叙旧?”

    江从鱼连连摇头。

    虽然这会儿楼远钧看起来一点都没生气,但江从鱼还是担心他误会了自己和陵游。要是楼远钧当场把怒气发出来,他倒是不怕,他就怕楼远钧闷在心里头瞎想。

    江从鱼又暗自瞪了眼陵游。

    瞧你干的好事!

    陵游又忍不住嗤了一声。

    太没出息了。

    哪天被人卖了都要给人家数钱。

    楼远钧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默契地交流着,都快要忍耐不住了。只是朝臣才刚陆续散场,眼前又有陵游这么个外人在,他只能紧握住江从鱼的手不放。

    江从鱼的朋友多如过江之鲫,新朋友老朋友都一堆,他要是每个都那么在意,恐怕只能一年到头都泡在酸水里。

    可哪怕反复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楼远钧还是没办法看着江从鱼和旁人那么亲近。

    楼远钧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把江从鱼带走了。

    陵游目送他们离开,在廊柱后的阴影里静立良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这里只是北郊一处供帝王祭祀天地时落脚用的行馆,身处其中已能感受到几分有别于民间的森严,京师那座巍峨宫城当真是个好去处吗?

    偏偏江从鱼是头倔驴,不撞南墙是不可能会回心转意的。

    那就先让他去撞一撞吧。

    再要好的朋友,在这种事情上也插不上手。

    另一头,江从鱼正怂怂地跟着楼远钧往回走,走出一段路才觉出不对。他说道:“我们在这边也睡一起吗?”

    楼远钧道:“不然你想跟谁睡一起?”

    江从鱼一听就知道这人果然又在心里瞎想了。他认真解释:“我刚才就是被他掐了一下脸才想着要掐回去,不是故意扑他身上的。”

    楼远钧道:“他掐你的脸做什么?”

    江从鱼道:“谁知道他掐我做什么?说不准他就是看到你来了,才故意招惹我。他这人坏得很!”

    楼远钧问:“你把我们的事讲给他听了?”

    江从鱼道:“不是我讲的,是他看出来的。”

    江从鱼还给楼远钧讲起陵游他们的光辉事迹,陵游这看不得旁人你侬我侬的毛病就是老神医带出来的。

    记得当年有次县里办七夕灯会,不仅给年轻男女牵头相看,还找了一溜汉子给县中的寡妇挑。

    结果老神医带着他们往灯会上一坐,支个摊子说要给人免费看诊,给姑娘们看看自己相中的男人身体有没啥毛病。

    陵游还在旁边卖力吆喝:“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哎,不要钱的!”

    一晚上还真给他们把脉把出好几个带病的或者那玩意不行的。

    还有些玩不起的直接落荒而逃,变相承认自己是银样镴枪头。

    看得江从鱼惊奇不已。

    楼远钧也觉这老神医行事着实特立独行。见江从鱼讲得眉飞色舞,他状似不经意地继续追问:“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江从鱼毫无警惕心地答道:“我在和陵游一起吆喝!遇到那些想跑的还一唱一和地挤兑几句,一个都不放过。”他说着说着还骄傲起来了,“这种家伙哪能让他们去害了人家女孩儿!”

    楼远钧道:“你们就是在那时候约好要去浪迹天涯?”

    第80章

    说话间, 两人已经回到了住处。

    门一关,江从鱼就把楼远钧按在椅子上,认认真真与他讲起了道理:“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别听他瞎拱火!”

    “那时老师不许我往外跑, 陵游又整日给我讲他们在外当游医的趣事,我不就心心念念想跟着他们出去玩吗?”

    楼远钧问:“那你现在还想不想?”

    江从鱼道:“我要是想,你要怎么样?”

    楼远钧环住江从鱼的腰, 低眉说道:“你要是想,我只能一个人待在宫里盼着你回来,就像平时等你从国子监休沐归家那样。”

    江从鱼:。

    这人怎么这样!

    总装出这副模样来骗人!

    他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

    江从鱼终究还是乖乖哄了楼远钧一晚上,楼远钧想怎么折腾都随他。

    只是在他熟睡以后,楼远钧却没有入睡, 一直盯着江从鱼看到后半夜才合上眼。

    江从鱼早上醒来,才想到可以让陵游看看楼远钧的身体情况。

    虽然楼远钧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杂七杂八的毛病还真不少。

    只不过给皇帝看病这种事, 在宫中从诊脉到开方都是要详尽记录下来的, 入口的药都得经过太医院院判及另外两位太医尝过了才能用。

    江从鱼询问楼远钧的意见:“要不让陵游他给你诊个脉?”

    楼远钧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轻笑着说道:“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还需要他给我诊脉?”

    江从鱼道:“他又不是只会诊这个, 让他瞧瞧你吃不香睡不好的毛病不好吗?”

    楼远钧道:“我不想给他看。”他轻轻捏着江从鱼的耳朵,“今年有你陪着, 我已经好多了。”

    若是陵游医术真那么了得, 那对方一上手就会知道他昨晚压根没怎么睡的事。

    他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不愿意让有可能把自己恋人抢走的“情敌”知晓自己的辗转反侧。

    江从鱼听楼远钧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劝。

    他知道楼远钧的情况大抵是源于幼年的经历,陵游给他诊治兴许也没多大的用处, 何况陵游看起来那么年轻,楼远钧不信任也很正常。

    现在楼远钧看起来问题不大, 江从鱼只能说道:“那好吧,要是以后你哪里不舒坦可不能讳疾忌医。”

    楼远钧点头应是。

    这日郊祭结束后,楼远钧还邀陵游到太医院任职。

    陵游是自由散漫惯了的,推拒了楼远钧授予的官职,表示自己要继续到处游历去。

    江从鱼埋怨:“不能过完年才走吗?老师不肯留下过年,你也不肯。”

    陵游摸了摸江从鱼的脑袋:“京师有那么多人陪你玩耍,还不够你热闹的吗?”

    江从鱼道:“那怎么能一样?你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陵游看了眼旁边的楼远钧,倒是对这位年轻帝王有些另眼相看。

    昨儿他都故意那样拱火了,今天江从鱼都还能活蹦乱跳出现在他眼前,而楼远钧甚至还能留他到太医院任职,可见这人……是真的很能忍耐。

    至少眼下江从鱼应该不会吃大亏才是。

    这小子分明还乐在其中。

    陵游道:“我最近要采的一味药得辽东那边冰雪消融时才有,现在出发估摸着还能赶上,再晚些就不行了。”

    江从鱼知晓陵游在这方面的执着,只好放弃留他。

    ……

    一行人归京的路上,天飘起了雪。楼远钧顺势把江从鱼哄进了宫,说是不能骗小孩儿,说好要陪阿宝玩雪便得去陪。

    国子监那边早已放学生归家过年,江从鱼便直接与楼远钧同车归去。

    袁大将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驶入宫门的车驾,转身招呼自己两个儿子一同回家。

    江从鱼两人去陪阿宝吃了顿饭,见外头雪还没太深,便只在屋中陪着阿宝读了会书,考校他最近都学了什么东西。

    气氛相当融洽。

    连一直看阿宝不太顺眼的楼远钧,此时此刻都有种一切会始终这样安好下去的感觉。

    若是江从鱼喜欢养孩子玩,且让他养着就是了,他不至于连个这么小的娃儿都容不下。

    翌日雪厚了许多,江从鱼如愿带着一大一小在雪地里玩耍,宫中开阔的地方还真不少,加上最近各大衙署皆已封印,没什么外人在宫中行走,江从鱼便放肆地带着阿宝在雪地里滚来滚去。

    在南边的时候每年也会下那么一两次雪,可惜那雪下得太秀气了,往往一觉醒来就已经化成雪水,到处都又冷又脏,哪有这种厚厚的雪可玩?

    楼远钧起初还矜持地没参与其中,后来也被江从鱼拖到了雪里玩耍。

    得知楼远钧被塞进个木盆里由那一大一小推着从勤政殿前一路跑过去的韩统领:。

    他们陛下莫不是找回了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韩统领曾隐在暗处替楼远钧办了许多年事,对于楼远钧偶尔能这么放下心防与人亲近也是极为高兴的。他们熬过了漫长的黑暗,不就是为了眼下的一切吗?

    江从鱼在宫中待到雪化完了,邀楼远钧带上阿宝到宫外过年。

    皇宫实在太大了,没法自己搞大扫除和挂各种装饰,总叫他感觉少了点什么。

    其实他现在住的宅子也太大了,在他心里远不如他从小住到大的院子,不过只猫在主院过年的话还是能弄得很有年味的!

    阿宝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听了这个提议后踊跃响应:“要去,我要去!”

    楼远钧自是不会拒绝。

    三人微服出了宫,顺道就在街上买各种年货,连裁好的红纸都买了不少,说是要回去亲手写春联贴上。

    江从鱼还是第一次在京师采买年货,走在路上那是这也想买那也想买,没一会就把雇佣来载东西的马车给塞满了。

    阿宝也买了不少新鲜玩具,兴奋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全程紧黏着江从鱼不放。

    到了江家以后还跟着江从鱼一起忙着大扫除和布置屋子,小小的身影跑进跑出,忙得那叫一个起劲。

    吴伴伴知晓江从鱼想自己拾掇主院,便没让其他人来插手,只留自己和平安在边上帮忙。

    到大年三十,江从鱼邀来一起守岁的同窗也都到了,每个人都拿着不少吃食和零嘴,看起来可以聚在一起吃到天亮都吃不完。

    瞧见已经在负责揉面的楼远钧,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都是边缘州县来的寒门士子,压根没资格去参加秋猎,是以也不知晓楼远钧的身份。

    听江从鱼介绍说这是他兄长,便也热情地与楼远钧打了招呼。

    大伙都不是第一次在江从鱼家聚会了,会做菜的都自发地跟着忙碌起来,不会的则去收拾聚餐的地方或者带阿宝玩耍。

    江从鱼本来一直在指导楼远钧这个新手怎么揉面,人多了以后便难免被拉去别处帮忙。

    期间又有擅长做面食的人自发地加入揉面大业。

    楼远钧度过了人生中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

    年后江从鱼又要重新分斋,投入到忙碌的学习生活之中,只能在休沐时与楼远钧亲近亲近,或者入宫去看看阿宝。

    楼远钧偶尔还会暗中把江从鱼安排到各个衙署观政,以便江从鱼能了解各衙署的运作模式。

    时光匆匆流逝,等到江从鱼下场考试那会儿,已经与六部官员都混熟了。

    不少人心知肚明,这届状元非江从鱼莫属了。虽然他参加的是锁厅试(在职官吏或者有爵位在身的人单独分出来的考场),但评定一甲的时候是所有卷子一起考虑的,以楼远钧对江从鱼的看重程度,谁还能越过他去?

    这种提前内定状元的情况,本应会遭人嘲笑,只不过江从鱼入京后风头极盛,不仅在士林之中颇为有名,连不少京师居民都久闻其名——

    这得益于江从鱼平时爱管管闲事,有事没事就能帮五城兵马司揪个贼,什么扒手、赌棍、泼皮、人贩子,见了他都得躲着走。

    有次城东和城西斗乐,江从鱼这个爱凑热闹的还曾抱着琵琶登楼和对面的乐师比试。

    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中大笑着抱着赢来的彩头回家。

    这样一个磊落而热烈的大好青年,若是有人想说他闲话,绝对会被群起而攻之。

    江从鱼便是在这种众望所归的情况下当上了状元郎。

    跨马游街当日那万人空巷的盛况自是不必多提的,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自从江从鱼凭本事得了这么个出身,楼远钧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堂而皇之地把江从鱼安排在自己身边任职。

    还旧话重提让江从鱼替他分担政务。

    接受了楼远钧这么久的悉心教导,江从鱼现在对替楼远钧批奏折这件事也没那么抗拒了,许多奏折其实没那么紧急,他帮楼远钧筛上一遍问题也不大。

    两人就这么又腻腻歪歪两年。

    待在京师久了,江从鱼很想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风光。恰好收到阿罗多的国书说邀他去参加继位仪式,陵游也说想去北狄王庭采几味特殊药材,江从鱼便来了兴致。

    他兴冲冲跑去和楼远钧商量此事,问能不能让使团捎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