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影子一瞬间便消失在了街角,宁拂衣在原地愣了一瞬,拔腿便朝那处跑去。

    “衣衣!你去哪?”她身后的柳文竹焦急地回头张望,最后实在不放心,索性豁出去一般拎起裙摆,大步跟上宁拂衣。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两条街,宁拂衣这才停下步伐,身影一闪躲在了墙角堆着的箩筐后,偷偷往外张望。

    “你在看什么?”柳文竹在她轻手轻脚停下,耳语道。

    宁拂衣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方才的白色影子此时已经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用宁拂衣听不懂的话骂了一句,捏着那东西的后脖颈拎了起来。

    “小东西还他娘挺能跑,你再跑,你再跑!”另一人手里拿着长鞭横抽几下,抽的那东西连连呜咽,声音之凄厉,惹得一旁的柳文竹顿时红了眼眶,忿忿捏住宁拂衣的手腕。

    “那是条小狗么?那么小的狗,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柳文竹平日便心软,最看不得弱小之物受欺凌,当即便要冲上前去,被宁拂衣一把拦住。

    “慢着。”宁拂衣说,她虽然声音些许发颤,心中万般情绪四起,但却是冷静的,“这几人是东岳人,族人从小便穿梭各处山林捕兽,向来心狠手辣,而且一看修为便都在化境之上,你我二人若来硬的,绝对不是对手。”

    柳文竹捏着宁拂衣的手紧了紧,她忍不住看向宁拂衣,少女侧脸如往常一般带着稚气,可不知为何,在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却沉稳得很陌生。

    好像一个从来都需要被护着的丫头,一夜间长大了一般。

    柳文竹犹豫了一下,又问,“衣衣,你好像识得它。”

    眼前那只只有一臂长的小狗身上沾满了泥土血迹,看起来像个破娃娃,惨不忍睹,一眼便知是个凡间最普通不过的狗,没有半分灵力,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便是尾巴上的黑色花纹,从根部一直蜿蜒到尾部。

    这种动物在修仙界,一向是被养殖或是捕捉来,做灵兽的口粮的。

    宁拂衣没说话,她不想欺骗柳文竹,但也不知如何同柳文竹解释。

    “它叫平安。”宁拂衣回答。

    一点也不平安的平安,也是前世最后陪着她的活物,在此之前宁拂衣虽然修了魔道,却还未被仇恨彻底腐蚀心性,心中多少还存些善恶。

    直到那只往日只会吃和睡的小白狗,用不过半臂的身躯替她挡了一柄凝聚了千百人仙力的重剑之后,她便再也无所谓善恶了。

    那晚她不要命一般独闯了六大门派,四海八荒惊雷滚滚,她抱着平安冰冷的小小身躯在昆仑塔上坐了三日,往后足足一月,方圆千里电闪雷鸣,黑霾遮云蔽日。

    自此,六界给了她一个名号,诛天神魔。

    “平安。”柳文竹的声音打破了宁拂衣的回忆,她若有所思地将这名字念了一遍,“那我们如何是好?”

    “跟上。”宁拂衣扬了扬下巴。

    那几人已经将小狗放进了一只铁笼中,随手拎着原路返回,宁拂衣和柳文竹眼疾手快地各自捏了个隐身符,屏息贴在墙根上,等他们从面前走过后,这才显形跟随。

    几人停在了最为热闹的主街,此处道路宽阔,足以容纳数十只轿辇并排通过,不过此时街道两旁满是摊贩,各种灵器灵兽一摆,再宽的路都觉得拥挤了。

    占地最多的便是那几个东岳人的摊子,地上摆着十几只几人高的玄铁笼,里面装着不少灵兽,但大多是都带着伤,一副羸弱模样窝在角落。

    时不时有人经过看上一眼,又摇摇头走开。

    领头那彪形大汉将装着小狗的笼子搁在一边,手里鞭子照着那些玄铁笼狠狠鞭笞,刺耳的声响惹得里面那几头灵兽恼怒起来,开始起身原地转圈。

    “灵兽聚集天地灵气,是至纯之物,柳家也有不少饲养灵兽,却从不曾见这般景象,他们太过分了。”柳文竹从小娇生惯养在高门大户,性子单纯,如今才见识了世上险恶。

    “一向是这般的,人性如此。”宁拂衣轻轻道,她拉起柳文竹的手,状似路过一般,停在了那些玄铁笼前。

    眼看着来了客人,那些东岳人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脸相迎:“二位姑娘还不曾有结契的灵兽吧,我们这里都是刚从铜川猎来的中阶灵兽,您二位瞧一瞧,瞧上哪只了,银钱好商量。”

    宁拂衣面不改色地环顾了一圈,甚至盯着一只玄鸟看了会儿,随后走过玄铁笼,停在了普通铁笼旁。

    “姑娘,那个不是……”东岳人正要解释,却被宁拂衣打断了。

    “此物有些特别。”宁拂衣睁大了眼睛,半蹲着朝那小狗挥了挥手,小狗呜咽一声,躲进笼子深处。

    这些人行走江湖多年,若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得了利,定会产生怀疑,不会好好将小狗买给她。

    几个东岳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轻蔑,眼前这两个丫头穿着云际山门的衣袍,一看便知是刚刚出门历练的弟子,什么都不懂,最是好骗。

    尤其眼前这位,看着才不过豆蔻之年,修为也只是个凡境,竟将一只普通的狗当作灵兽,若用灵兽的价格让她买了去,岂不是大赚一笔。

    于是领头的那个胁肩谄笑道:“这是只还未成型的幼兽,姑娘若想要,只需十枚水玉。”

    “十枚水玉?”一旁的柳文竹气得脱口而出,“饶是普通的高阶灵兽也不过七八枚水玉,你们莫要骗人!”

    “怎么能是骗人呢。”那东岳人一看便十分老道,“还未成型的幼兽不知低中高阶,本就是赌彩一掷,你情我愿的买卖,若姑娘愿意便拿去,不愿意也莫要伤了和气。”

    宁拂衣忽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玲珑剔透的水玉,在他眼前晃了晃:“本姑娘看在这灵兽还算特别的份上,一枚水玉,你若卖便拿去,若不卖,也不妨碍别人有更好的。”

    那东岳人好似十分为难似的,纠结许久,这才点头:“罢了,就当是同二位姑娘有缘,拿去便是。”

    说罢,他便打开笼子,拎出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狗,往宁拂衣怀里递来。

    宁拂衣闭了闭唇,耳中满是自己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谁料身后却忽然传来声跋扈嗓音,打断了那东岳人的动作。

    东岳人猛然收回了手,又带着谄笑望去,眼前一亮。

    宁拂衣已然听出了那人声音,心里暗暗道声不好,劈手便要抢过小白狗,然而她区区凡境怎是这帮刀尖上舔血之人的对手,被那人拨云推雾一般几个躲闪,连根狗尾巴都不曾碰到。

    “店家且慢,这灵兽如何卖的?”李朝安带着烧饼面条,身着金丝广袖罗裙,肩上披着云锦披风,头发绾成四根垂髻,脆生生问道。

    东岳人一见她穿着便知其富贵,态度比方才谄媚了一倍不止,满脸横肉堆成了山:“姑娘瞧瞧,都是上好的中阶灵兽,十枚水玉就能带走!”

    “你先将我的灵兽给我,也不耽误你招揽旁人。”宁拂衣蹙眉道。

    “姑娘稍等,稍等。”那东岳人端的是深奸巨猾,嘴里敷衍,手上也不曾动作,反而转了个身子,假意去打理笼子。

    “你这些灵兽看着都没什么生气,该不会都是病秧子吧?”李朝安一脸嫌弃地打量玄铁笼,与此同时有不少人瞧着此处热闹,皆围了上来,原本冷清的摊子忽然热络起来。

    “那如何会?只因中阶灵兽还不曾辟谷,今日又没有喂食,只需见了食物自然便活跃起来。”那东岳人吹了声口哨,便有人掀开一旁遮着麻布的笼子,从里面拎出两只活蹦乱跳的鸡鸭。

    “等等,我不要那些。”李朝安不怀好意地看了宁拂衣一眼,葱指慢慢移向了东岳人怀里的小狗,勾出一抹笑,“我要喂那个。”

    “李朝安!”柳文竹闻言嗔目,“你这是做什么?”

    李朝安没理她,她对着一脸为难的东岳人眨了眨眼,从腰间解下个钱袋子,封绳一开,露出满满当当的水玉:“你若喂,这些都是你的。”

    旁边顿时传来几声吸气,那东岳人直了眼,当即便连连点头,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是是是,小的这便喂去!”

    与此同时,人群中也传来了看热闹的声音,纷纷催促着东岳人快点,东岳人便在众人的催促下,美滋滋拎着小白狗的后脖颈,作势便要扔进玄铁笼,一只巨狮的嘴边。

    柳文竹着急地去找宁拂衣,却见少女正平静立在原地,双手搭在腿边,轻轻打着节拍。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拂衣,眼中仿佛没有理智可言,如同一把淬过毒的剑,从周身每寸皮肤都透露着痛恨和狠厉。

    “衣衣……”她忙去拉宁拂衣冰冷的手,那双手却忽然停止了打拍,几缕黑烟悄无声息地涌出地皮,蛇一般爬上玄铁笼,无声撬开了铜锁。

    与此同时,八千里之外,涓涓流淌的笛声忽然停止,鸿衣羽裳的女人身子飘摇一瞬,险些倒地。

    她玉指抚上唇畔,再拿开时,那只柔荑便全染了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