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害怕
“为什么会看不到?”
“因为神的威慑会使弈者本能感到恐惧,规则的抹杀,是神怒降下了人间。”
神向人间降下了怒火与惩罚,人们为之恐惧,但其恐惧的本源,究竟是神的威慑,还是人性中的卑劣。
恐惧?可他连害怕都不曾体会过。
直至回到招待所,谈寂依旧在独自思考着这段对话。
四人间的条件非常一般,浴室倒还算干净,穷讲究的谈少爷趁着尚未天黑,疾速冲了个澡,被忽冷忽热的洗澡水折磨得更加讨厌这里了。
他带着暴躁情绪躺倒进单人床中,意料之外的做了一个梦。
入局的弈者几乎是不会做梦的,他们沉睡于时光的尽头,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与归路,唯一能与现世相连的,只有魂识上那一抹无法触摸的悬命之线。
但谈寂却梦到了玄冥。
梦中的自己大约十一二岁,与之前那些回忆中的场景不同,这次是在一个不大的病房里。
玄冥守在病床边,替小谈寂掖着被角。
“当时为什么要挣扎?”玄冥问,“神怒的时候,你不曾感到害怕吗?”
梦中的声音还非常稚嫩,却因受伤而显得微哑。
“害怕?人们不都向往着勇敢吗?”
“人们向往的,是勇敢面对可能会出现的恐惧,”玄冥笑道,“是先有了恐惧,才产生了勇敢,有害怕失去的,想要保护的,才会义无反顾,如果不曾恐惧,勇敢不过是无谓的鲁莽。”
幼小的谈寂躺在病床上,似懂非懂的看向养父。
玄冥心知他难以理解,又问:“你害怕死亡吗?”
谈寂面无表情的摇着头,他并不麻木,也不残忍,像一个不具情绪的瓷娃娃一般。
“死亡有什么可害怕的?”
“死亡的本身自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所带来的分别,”玄冥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不得不和我分别,这种分别会使我感到害怕。”
小谈寂仰脸看着养父,心底似乎掠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愣了一瞬,却没能将其抓住。
长夜散尽,白昼在这一刻降临。
晨光隔着桃色的窗帘映入了房间,谈寂依旧头一个在第四日中醒来。
他难见的没有直接起身,反而是用手背掩住双眼,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梦境中的全部细节,直到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忘却。
不久,耳边传来了柯枫起床的声响。
柯枫似乎对谈寂的赖床感到有些意外,轻手轻脚走到了他床边,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到他的额头上。
“不舒服?”柯枫轻声问。
谈寂下意识翻腕抓住了对方的手,低声道:“不是。”
“嗯?”
“梦到了一点往事。”
柯枫任由他抓着,很感兴趣的问道:“什么样的往事?”
“关于玄冥的,”谈寂没有开松手,反倒是睁眼看向了他,“你……害怕死亡吗?”
柯枫一愣,随即坦诚点头说:“我怕。”
“怕什么?”
“怕喜欢的事物从此无法再体会,怕所求的愿望再也不能达成,怕黎明未至,怕心中信念无人传承,”柯枫笑着反握住谈寂的手,“怕你失去我。”
“为什么?”谈寂想起了梦中玄冥说过的话,“为什么是怕我失去?”
柯枫又看了他一会,最终还是笑着摇头道:“起床吧,这个问题等你学会了爱才会懂。”
谈寂垂眸想了一会,在其他人醒来之前放开了柯枫。
离安全出局还有整整四天时间,徐慢果然没有再出现于招待所之中,柯枫与陆续醒来的众人商讨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网吧一探究竟。
“我前几日开箱的时候路过了网吧,”连雨说,“按照狸花的说法,里面有意识的亡故弈者和局中原本的npc,加起来怎么说也至少有二十人,但那网吧从外表看萧条得很,店面与ktv相比可以说是小得可怜。”
“孤局的空间不是这么算的,”柯枫解释道,“你复盘过苏梦的局,应该还记得,那个医院除了四楼的儿科,还有不少镜内空间以及安全屋,它们看上去都只不过是薄薄的一块镜面,但里面却是一个完整的空间。”
连雨这才明白过来,片刻之后又想起来些有关的八卦,问道:“我在圈里听过一种说法,据说是有一类道具,可以在孤局中制造出一个独立空间,是真的吗?”
“真的,但需要巨大的代价,和开启安全屋的代价差不多,制造出来的空间却无法免疫伤害,非常鸡肋,但凡孤局中存在有安全屋,一般就没人会用得上它。”柯枫说。
谈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已经成为npc的弈者,还可以使用道具吗?”
“不能,”柯枫回答,“弈者死去的那一刻,自身与其全部随身物品,都会从这一轮的局中消失,有悬命之线与现世相连的,能再回那边同亲友道个别,运气极好的还能抢救一下,没有的,魂识则立刻与身体断连,会在该执棋者下一轮的局中,成为局内有意识的npc。”
“明白了。”
谈寂拉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意外发现今日KTV正好出现在了招待所的对面,只不过时间尚早,还未开门。
就坐在窗边禾月显然也发现了,回头问:“今天上午也先开箱吗?”
他们昨天与狸花约定好了,剩下的几天里都尽量一起活动,毕竟盘踞于网吧的npc众多,狸花与其手下的十一个弟兄,也能帮上很大的忙。
“嗯,”回应他的是顾流光,“我打算先在网吧周围探一圈,看看局中是否真的存在另一个空间。”
“我陪你。”禾月拎起了他的医疗箱。
柯枫同时起身,看的却是谈寂,说道:“一起吧,有个照应。”
谈寂点头,剩余的三人便也自动成为了一组。
暹罗说:“我和白橘连雨就待在招待所附近吧,等KTV开门就和狸花一同找你们集合。”
“好。”
四人一同出了门,今日的网吧在街道中段,确如连雨所说,远远望去,那里小而破旧,一楼仅只有卡座区坐了几个表情呆滞的npc,整个网吧都透着一股子萧条的味道。
柯枫在附近找了个地势略高的楼房,稍做观察后便小声嘀咕道:“这里不像是有空间入口模样啊。”
“的确,”顾流光指了一下网吧另一面对着的楼房,“这边你盯着,我去那一面看一眼。”
禾月抱着医疗箱跟上,二人走后,柯枫不知从哪掏出一大袋小面包,递给了谈寂。
谈寂:“?”
“昨天从狸花那里顺的,”柯枫笑着对他wink,哄道,“吃一点,脸都饿白了。”
谈寂本想反驳自己皮肤白是天生的,不至于柔弱得少吃一顿早饭就倒下,但柯枫已经熟练的撕开了包装,将面包塞进他的手中。
行吧,本着不吃也浪费的心态,谈少爷慢悠悠的啃起了面包。
二人在楼房三楼的走廊里,无声的观察了一会,柯枫突然一指网吧门口徘徊着的一个黄毛。
“你看那个,像不像是之前在KTV门口望风的npc?”
谈寂咬着面包朝楼下望去,皱眉问:“他投靠了这边?或者,他本就是这边派去的奸细?”
“都有可能,”柯枫说,“这要取决于他是否拥有自我意识,普通的npc可干不来这个。”
“嗯。”谈寂捏着小半袋面包,若有所思的观察起了黄毛。
他总是这样,吃起东西来慢而优雅,然而一旦开始思考起了问题,就半天都想不起往嘴里塞东西。
柯枫叹气道:“好好吃饭,我下去探一下就能知道,你就别跟了,在这里盯着点网吧里面。”
谈寂犹豫了一下,往嘴里又塞了一个小面包,这里足以看清网吧的整个正脸,以柯枫的速度,从下楼直至黄毛跟前,应该都不会超过一分钟时间,算不上单独行动。
可不知为什么,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
“放心吧,有事会喊你的。”
柯枫又往他兜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转身下了楼。
谈寂吃着面包,在心中默默读秒。
半分钟……一分钟……一分半……
黄毛的手机应当是响了一声,起身走进网吧里面。
两分钟,谈寂吃完了袋子里所有的小面包,柯枫却依旧没有出现,他扔了包装袋,沿着柯枫的路径追下去,一路跑至一楼,在楼边巨大快递柜旁的木板上,发现了一把钉在上面的匕首。
和他第一日里开出之后,与柯枫交换的那把,一模一样。
匕首大约是慌忙间扔出的,由上向下斜插进木板之中,刀柄的方向直指快递柜最大的那扇柜门,谈寂怔了一瞬,拔下匕首企图撬开柜子,却收到了规则警告。
「警告!请勿攻击尚未激活的绿色宝箱!请按照规定步骤激活宝箱并放入筹码!」
“我放你大爷。”谈寂低骂。
他几乎是从来不会骂人的,若不是那个人两分钟前,还笑着嘱咐他好好吃饭,如今一转眼,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没事的,属于柯枫的随身物品还没有消失,但愤怒和莫名的情绪却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谈寂握着匕首的指尖在忍不住的微抖,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仅仅是因为那个人突然不见了。
短短的两分钟里,有人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带走了柯枫。
他的狗屁最强天赋,却丝毫未曾察觉!
“谈寂!”
网吧的另一边传来了禾月的喊声,跑得很急,脸色也极差,任由过往的车辆擦着衣摆驶过,一步都未停。
谈寂抬眸看向对方,就见跑至跟前的禾月对他摊开了手心,上面是一枚孤零零的五帝钱。
“顾流光不见了!”禾月说。
他看向了禾月由于焦急而微红的眼尾,以及同样发抖的指尖,突然意识到,那与愤怒一同填满胸腔的莫名情绪,名为害怕。
他害怕失去柯枫。
第四十二章·勇敢
狭小拥挤的网吧收银台边,一个npc正弯着腰吭哧吭哧的修着靠椅。
那椅子看上去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了,npc握着扳手费劲的拧了一会,口中还不住的抱怨着。
“大哥啥时候来接咱们啊,真想念夜城姑娘们的手艺,”扳手哥念念叨叨,“这鬼地方破规矩一堆,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收银台边靠着的另一个npc抱着胳膊看他干活,还嗤笑道:“瞧你那点出息,几个自主思维都没有的技师,就能把你迷得走不动路。”
“不像你,够能耐,阿蓁都敢勾搭,老大怎么没把你给废了呢,”扳手哥推开那个旧椅子,呛道,“你干的那些破事我可都是留了根儿的。”
“好意思说我吗?上回你放了老大一个多小时的鸽子,是谁你给圆过去的?”
二人眼见就要推搡起来,一个黄毛从网吧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说道:“行了二位,那边来消息了,我们得赶紧……”
他话未说完,身后便响起了“哐啷——”的一声巨响,刚关上的玻璃门又被不知什么人从外面暴力踹开,扳手哥的视线越过黄毛,看到了网吧门口,逆着光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高个的那个还保持着踹门的姿势,身材略瘦,样貌倒是极好,就是眼神凶得像要吃人,矮个那个五官倒是要柔和不少,手里还提着个可笑的医疗箱,眼底同样的寒光一片。
“赶紧跑!”
黄毛头都没回,拉着两个同伙就向后门冲去,扳手哥对他的行为感到了十分不解,被拉着往外跑嘴里还依旧不干不净的。
“跑啥?跑啥?俩瘦猴弈者身上那点肉,还没有个妞多,不如咱几个去给他俩逮了,老大准能让人来接咱们。”
他向来嘴碎又不讲究,嗓门还极大,喊得黄毛恨不得脱了袜子塞进他口中。
身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扳手哥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一把短匕就贴着耳边擦了过去。
跑在他前面的那个,没有自主意识的npc,就没这么机敏了,直接被匕首刺穿了喉咙,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草!”
扳手哥惊了一跳,发足狂奔起来,竟超过了一开始拉着他的黄毛。
“跑得倒是快,”谈寂跟在后面弯腰捡起匕首,仔细的擦了擦灰,才抬眸看向四散奔逃的npc,“分头去追,可以吗?”
禾月调整好抓钩枪道:“没问题。”
“优先抓那个黄毛,半个小时后,无论抓没抓到,都回招待所集合。”
一道金线自谈寂手腕间甩出,他的尾音才刚落下,身形就已随风荡出,朝着离招待所最远端的街尾飞掠而去。
巷尾一家服装店的后院中,短跑冠军扳手哥成功的甩开了身后其他的npc,这里应该足够安全了,他想,等老大处理完那两个高阶弈者,一定会回来捞他的。
“什么0号实验品,嘁,把黄毛紧张得要死,”他仿佛是忘了自己刚刚跑得有多快,又骂骂咧咧道,“要不是他有把好兵器,谁会打不过个瘦……唔!”
一道身影自高楼之上骤然掠下,腕间的金线带出了猎猎的风声,扳手哥只觉一股极重的力道由背后袭来,踹得他直接跪倒在地,滑出了老远,他心道不好,顾不得膝盖和手心上摔出数道血痕,当即想要起身逃跑,就又被人从身后踩住了一边的肩膀。
谈寂的右手上还缠着命线,他曲着一条腿,身形却站得笔直,握着匕首居高临下的盯着面前的npc,眼底有一抹少见的杀意。
“柯枫呢?”谈寂问。
那扳手哥被他看似轻松的踩着肩膀,却感觉仿若有一座大山压于身上,他被吓得浑身发抖,艰难的问道:“您说……谁?”
谈寂顿了一下,心知他不过只是个给老大看着网吧的小喽啰,除了贪生怕死以外一无是处,更别说知道目标人物的姓名了。
于是又问道:“你们带走的那两个人呢?”
“在……在老大那边,是另一个空间,”扳手哥赶忙交代道,“去那边需要里面的人接引,这边的人没法直接过去,您就算把我杀了也没用啊!”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接引?”
“……我不能说。”
这个问题使得扳手哥抖的更加厉害了,似乎比刚被抓住时还要紧张了不少,反而让谈寂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谈寂勾起嘴角看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轻声道:“哦,他们能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对不对?”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以金线将其缚住,扔在店里用以运货的板车上,打算拖回招待所。
哪怕做着这样的事情,谈少爷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优雅,他用命线在车身上又绑了两道,确认扳手哥不会因颠簸而掉下车去后,就拽着命线的另一头往外走去,这堆战利品,连车带人足足两百多斤,他却步态平稳,从容不迫。
车轮一路咕噜噜的往前驶去,还不到半小时,谈寂就已回到了招待所门口。
令人意外的是,禾月回来得竟比他还早,坐在院子里同众人说着话,身边还绑了个蔫了吧唧的黄毛。
“对方能一口气抓走两个高阶弈者,大约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暹罗蹲下看了眼黄毛,皱眉问,“他这脸上是怎么了?”
禾月无辜的说:“自己在门上撞的。”
白橘和连雨都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
“是真的,”绑着黄毛的狸花解释道,“他被追得慌不择路,想往KTV里钻,正巧我打算开门,‘砰’的一声给他推墙上了,门差点给我撞稀碎。”
说话间,谈寂拉着板车进了院子里。
“又抓来一个?”白橘惊讶,“他这身伤又是怎么弄得?”
谈寂认真的说:“他跑得太快又不小心,自己摔的。”
这次连狸花都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
这不怪谈少爷的演技不好,要怪就怪扳手哥身上的鞋印实在太过张扬。
连雨心知谈寂这是生气了,领队的二人被抓,论谁都会着急,于是问道:“审过了吗?”
“抓走柯枫的人,能看到我们的动向,”谈寂烦躁的收着手腕上的命线,“他俩说或不说都活不成,不会告诉我们的。”
“那不一定,”狸花将黄毛也拎起来,塞在了门口的板车上,笑得狷狂,“你俩先吃点东西,给我一个小时,保证他们知无不言。”
连雨缩了一下脖子,谈寂却接过了狸花递来的食物,禾月顿了一下,也没有做任何阻拦。
小板车咕噜噜的消失在了隔壁KTV的大门后面。
俩人胡乱的吃了些食物,按理说这一上午体力消耗巨大,此时应该感到极饿才对,但谈寂却感受不到除了愤怒和担忧以外任何的东西,鲜美多汁的食物在口中也犹如嚼蜡。
吃饭仿佛只是为了在找到柯枫之前,不能自己先倒下。
谈寂摸了一下怀中的匕首,那是柯枫还存在于局中的证明。
二十多分钟后,他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食物,在等狸花回来的过程中,冷静的完成了今日的开箱,他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再也无法从眼尾或是指尖,寻到一丝害怕的迹象。
但他的眼神却与之前的淡漠有些不同,如果玄冥能看见如今的谈寂,会告诉他,他终于明白且学会了,何为勇敢。
因为有害怕失去的,想要保护的,才会如此的义无反顾。
***
狸花如他承诺的那般,于一个小时之后,带回了谈寂想要的答案。
“这个局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很多,”狸花说,“除了我们白天所处的这条街道之外,还有一个与它完全一致的黑夜空间,你们可以理解为是这个空间的「里世界」。”
禾月一愣,问:“类似于游戏中那样?和我们这个空间的场景基本相似,但充斥着完全不同的npc与规则,且需要某种条件才能到达的地方?”
狸花点头说:“差不多是的,他们将那个黑夜空间称之为「夜城」,是一条与这个空间基本一致的街道,所有建筑也会在每日伊始改变位置,而那边的规则,据说要比白昼空间中宽松不少,也从未存在过规则抹杀。”
“属于夜城的npc,能够将属于白昼的活物,拉入他们那边?”谈寂问。
“对,他们称这种行为叫做接引,”狸花回答,“被接引的人会短暂的丧失行为能力,所以……柯神和顾King,现在有极大可能在对方手里。”
谈寂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那把匕首。
连雨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空间是第一轮就有的?还是某个弈者使用道具形成的?”
狸花摊手说:“他俩没说,我估计俩喽啰也很难知道这么多,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很难会有人直接形成一个这么复杂的孤局。”
“有点不对劲吧,”禾月喃喃道,“一般不都是表世界中的规则更为平和,而里世界的更加可怖吗?”
“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他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狸花说。
谈寂皱着眉想了一会,又问:“他们确定,无人接引就彻底没有办法进入夜城?”
“对。”
“那么,你的老师,狂蝶,当年又是如何进入的。”
狸花猛的一愣,有些语无伦次道:“对啊,老师他……他当年将所有弈者都反锁在招待所中,孤身入了夜城!”
狂蝶绝不可能勾结了在第二轮中死去的弈者,他在场的三个学生都能为其证明,那么,一定还存在着一种极端的方法,让狂蝶宁愿将全部弈者反锁在招待所内,也要一试。
“在那之前,他有和你说过什么吗?”谈寂冷静的问。
狸花认真回忆道:“他有提到过小莲的天赋……似乎是说了句那天刚刚好,然后找我要了十个筹码,我开箱运气超好的,筹码特别多。”
“小莲的天赋?”
“她的天赋非常特殊,而且仅能在孤局中生效,”暹罗倒是记的十分清楚,“每一日里,可以选择且只能选择一个孤局中的任意活物,施展一次「斩杀」,无论成功与否,短时间内施展者·小莲,都将丧失行为能力。”
连雨张了张嘴,犹豫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像……”
“嗯,想通了。”
谈寂仰脸看了一下太阳,莫名叹了一口气。
“今天来不急了,”他说,“禾月,吃点亏跟我合作一把?你就当是为了顾流光。”
“你说。”
“明天一早,我们去开箱,你出筹码,我来开,一直开到那个被修改过的规则。”
连雨愣住了,小声插话道:“这算什么操作?”
禾月也一脸茫然的看着谈寂,静了大约十来分钟,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算什么吃亏?陪你一起开就是了。”
二人对视了一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义无反顾。
同样的勇敢。
第四十三章·开箱
第五日,白昼空间。
原本不大的四人间里突然少了两位,反而给了人一种十分空荡的错觉。
谈寂于晨曦之中睁眼,望向了身边依旧空着的单人床。
木质的小床又矮又窄,发黄的床单被透过窗帘的曦光,镀上了一层浅粉色,这是谈寂第五次看到这同样场景,他摸着怀中的匕首独自静了一会,起身时意外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小块巧克力。
那似乎是昨天柯枫在盯梢网吧时塞给他的,谈寂垂着眸子撕开包装,囫囵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香醇的气息于口中缓缓化开,很甜。
他仔细品尝着,像是在品尝什么未曾有过的情绪一般。
不久以后,隔着谈寂两个床位的禾月也醒了过来,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空掉的单人床。
“果然,”禾月显得有些失望,下意识摸着内袋里的那枚五帝钱,仰脸看向谈寂。
“走吗?”
“走。”
谈寂起身开门,被走廊上其他三位弈者堵了个正着。
“我们商量了一下,”连雨抱着一个小筐,“打算和你们一起去。”
禾月低头望去,框里放着三人除了衣物之外的所有筹码,他刚要感动,就被谈寂无情的打断了。
“别,还不确定另一个空间能不能通往现世,如果一股脑全进去回不来了,岂不很好笑?”谈寂说。
“似乎有点道理。”白橘小声逼逼,被连雨瞪了一眼。
暹罗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必须保证有人能活着,把调查到的事情带出去告诉风鸣,但你们二人只身入夜城太过危险,至少再带一两人吧。”
谈寂依旧拒绝了,说道:“我俩入夜城只为救人,不为团队,也不为公司,恕不能从命。”
“大家不都是为了去救人的吗?”连雨茫然。
“你们去是为了救队友,”禾月认真道,“但我和谈寂不是,我们是怀着私心的,是极端情况下,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所以不能与你们一同。”
连雨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谈寂。
谈寂点了一下头。
他第一次承认,柯枫于他而言,并非普通的队友,也许他自己对柯枫所怀着的私心,并不比禾月对顾流光的少。
也许他尚未懂得什么是爱,却已知道,柯枫对于他而已非常重要。
白橘似乎很明白他们的情绪,对着连雨和暹罗摇了摇头,放任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招待所的院外。
***
这里的早晨总是显得清冷而寂寥,禾月将指骨上剩余的五个银环全都取了下来,与开出的全部筹码一同交给谈寂,陪着他一路寻找街边的宝箱。
谈寂的目的非常明确,根本就无所谓宝箱之中会开出什么,只要遇到可激活的宝箱就往里放入筹码,禾月则在他身后,将赢来的筹码收集到一起。
没一会,二人的脚边就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禾月望着那堆摇摇欲坠的筹码山,感到了未曾想象过的富有。
“筹码应该能带入夜城,”谈寂边开箱边指挥道,“你装点有用的东西过去。”
“有用的,武器?医疗物品?即食类食物?”禾月挑挑拣拣。
食物……
谈寂恍惚间想起了那块巧克力,突然意识到,柯枫应该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在夜城还好吗?
***
“好!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柯枫的耳边响起了不知是何人的笑声,声音之难听,使人无心沉睡,他于一片霓虹灯火之中睁开双眼,皱着眉看清了面前的一众npc。
为首的大哥背光坐着,身形健硕,左边袖管里却是空的,他怀中趴了个娇俏柔美的女子,正往大哥嘴里喂着草莓,看得饿了一整天的柯枫很是嫉妒。
“强哥,你那个道具的寿命是不是快到了?”大哥身边的一个眼镜男说道,“这次接引他俩来夜城,怎么花了一整天时间?”
强哥似乎有些忌惮那眼镜男,解释说:“每个「子箱」所需时间不同,用来抓他俩的「子箱」,当时距离「母箱」太远,放心吧贾教授,那女人不可能从「母箱」里出来的。”
贾教授似乎还欲说些什么,一旁盯着屏幕的喽啰却突然喊了起来。
“大哥!那个0号在不停的开箱!好像是要把母箱找出来!”
强哥赶忙走到了屏幕跟前,柯枫也借此机会,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根粗壮的铁柱上,双手被手铐反拷于身后,而不远处的另一根铁柱上,还绑着个顾流光。
0号?找母箱?
听他们的意思,自己被传送来这个空间,花了一整天时间,柯枫心想,那个聪明的小美人,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秘密?
“找母箱?他急疯了吧?”强哥皱眉,“还没动他老公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殉情了?”
柯枫被这称呼呛了一下,干脆笑道:“咳,声明一下,他还不是我老婆。”
强哥被突然出声的柯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摸进了枪袋中,被贾教授一把按住。
“欸,说好先让我研究一下,再处理掉的。”贾教授推了推眼镜。
柯枫仰脸看向贾教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皱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会,被强哥压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
强哥说:“一开始,你说绑3-13回来就行,结果没几天又说看上了这个对照组的天赋,现在你连0号都想要,我的人都折了好几个了,你说的法子可丝毫没有起作用啊。”
“就是,”原本趴在强哥怀里的女人附和道,“之前规则被改变时我就提过,把3-13的那只金丝雀绑了,要挟3-13去杀了母箱里那女人,不就行了,你们还都不同意。”
柯枫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笑道:“母箱里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变成了规则的小莲?你们很忌惮她?”
“怕她?”阴影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竟是属于徐慢的,“我们不过是想要毁了那边那个,她幻想出来的「里世界」罢了,自从她成了规则,我每次就都只能从白昼空间入局,真是够恶心的。”
柯枫看向阴影中的徐慢,短短两天过去,他似乎成熟了不少,眼睛下方也多出了一道新鲜的刀疤。
“我就说嘛,”柯枫轻轻敲着身后的柱子,像是思考问题时的无意义举动,“你都十六了,不至于还那么矮,这个空间才是真正的局,你们口中的白昼空间,是小莲成为规则之后,想象出来的,你在那边的样子,是她记忆中最喜欢的模样,对不对?”
[顾King,场子里总共21个,有枪,不要轻举妄动。]
不远处的顾流光看似刚醒,本能的挣了一下,手铐在柱身上轻磕一声。
[收到。]
徐慢似乎听到了非常可笑的话,质问道:“最喜欢的模样?她就为了这幅模样,在第二轮里用天赋诱杀了五个弈者!这样的人,居然说我残忍?而我呢?不过是将那疯女人关进箱子里,神凭什么降怒于我!?”
柯枫笑了一声,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他们口中所说的「夜城」,才是属于徐慢的局,真正的模样。
徐慢十六岁时,为了偿还赌债,应该是真的将小莲作为筹码押出去过,也因此而成了局,这第一轮,本就该是在纸醉金迷的夜晚,这里压根没有所谓的宝箱,至于最初的规则究竟是什么,柯枫已无处可知了。
但被作为筹码的小莲并没有死,她说不清是放不下徐慢,还是想要报复对方,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入了他的第二轮局,若以徐慢的一面之词来推断,小莲在第二轮局中,以天赋杀死了五位弈者,被剩余的人发现,关入了道具中。
道具应该出自这位强哥之手,柯枫猜测了一下,那估摸是一对可以在孤局之中,制造表里空间的「子母箱」,他们原本的计划,大约是想将小莲关进里世界中,永不见天日,却不知为何触怒了命运之神。
神给予了小莲无上的权利,使她成为了局中规则,她构建了梦想之中的平静白昼,以及与徐慢初遇时对方的模样,甚至制造了一个自己的虚影用来陪他,但却又不知为何定下了每日开箱三次的规则,去惩罚所有入局之人。
强哥等人作为第二轮入局的失败品,本就打算在徐慢的局中度过余生,他们死于夜城,魂识便也留在了这个空间里,生前使用过的道具,让他们可以通过子箱,将白昼世界的人接引过来,而小莲虽无法再回到这里,却也是夜城众人放不下的心病。
毕竟谁也不知道,假如某天道具的寿命到头,成为规则的小莲,会对昔日的仇人做出什么?
柯枫如是的想着,周旋道:“这一轮的规则已经被我改了,顾King的天赋足以杀死小莲,我们做笔交易不好吗?”
贾教授嗤笑了一声,干脆将屏幕扭转过来,给柯枫看白昼空间中的谈寂,画面里,谈寂的脚边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筹码,他就仿佛是个不知满足的赌徒一般,一路从招待所快要开至街道的尽头。
谈寂的表情平静而冷淡,只是在宝箱出货的间歇里,会下意识隔着衣物摸一下内袋,柯枫知道,那里应该放着他扔出去的匕首。
谈寂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他的存在。
贾教授见他看得入神,便指着屏幕笑道:“没有人接引的情况下,母箱的确是唯一通往夜城的通道,我们完全可以等0号开出规则之后杀了她,又何必与二位合作?”
“因为0号他……很温柔,是不会对小莲下手的。”柯枫说。
温柔的0号正暴躁地将筹码扔进第四十四个绿色宝箱中,他发现,每个箱子的响应速度都略有不同,有些从放入筹码到弹出奖励,竟需要等上好几分钟。
四十多个箱子,谈寂开了快有两个小时,好在筹码最终保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里,既没有输到身无分文,也没有富得腰缠万贯。
禾月挑够了想要带走的东西,几个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倒也很注意的没有影响行动,他站在距离谈寂不远的位置上,给对方递去用不上的筹码。
二人为了节省时间,放弃了许多藏在各个店面内的宝箱,只沿着人行道一路往前走,这一走,竟是快开到了街尾。
第四十四个箱子吃了谈寂扔进去的筹码后,半天都没有反应,仿若脑子卡了,惹得谈寂很不耐烦的想要拍它两下。
他刚抬手,便感到一阵与之前体会过的神怒,十分相似的威压,由箱中扑面而来。
「恭喜弈者·谈寂开出隐藏款宝箱。」
「规则·小莲对弈者·谈寂使用了天赋·斩杀。」
第四十四章·合作
谈寂于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威压之中,轻叹了一口气。
他心知规则早已被柯枫更改,现在所感受到的压迫,并非神的威慑,而是小莲自身的天赋。
巨大的黑色镰刀,自谈寂身侧携漫天血雾而来,他半步未让,以手做刃斩开了眼前的虚相。
那片黑与红交错的残影里,包裹着一位身形纤细的少女,谈寂抬眸望去,少见的露出了震撼而悲悯的神情。
隐藏款宝箱此时已变做了染血木箱的模样,名为小莲的少女浑身沾满了鲜血,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被人强行塞入木箱中时折断了,许多断骨刺破白洁的皮肤支了出来,原本窈窕玲珑的躯干正中,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所有的脏器都早已不知去向。
小莲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宝箱,她的腿骨早已断裂成数节,却因成为了规则,而能够保持站立和移动。
虚影散尽后,用以斩杀的镰刀,静静的立于小莲身侧,竟是比她还高出了些许,漆黑繁复得仿若死神手中的那柄一般。
威压未尽,所见的虚影,不过是规则在猎杀目标之前的戏弄。
“你杀不了我的,”谈寂轻叹道,“何必费此力气。”
小莲不语,再次向谈寂挥起了手中的镰刀。
谈寂不愿对这样一个女孩子下手,避了几下,只觉对方的招式与身法,有些莫名熟悉。
脑海中有个声音说道:“我所创之招式,许多都过于柔韧,寻常男子皆无法使出,所以一直都想收一名女学生。”
眼前少女的招式,与记忆里那个灵动的身影重叠起来,谈寂边躲边退,只想将小莲引出那个锁住她的宝箱。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伤害这个狂蝶门下,最有天赋的学生。
小莲很强,但谈寂的天赋更强,小莲很快,但谈寂的速度更快。
当镰风再次携着她的怨恨与不甘席卷而来时,谈寂已退至街边,背抵着墙避无可避,不得不抽出怀中匕首架挡,他于威压之下,被迫使上了自己十成的力量,使得对方不能再进半步,谁知那镰刀却忽地化作了黑雾向外散去。
谈寂望着手无寸铁的小莲,向自己直掠而来,欲收起匕首,却已是来不及。
那双没有眼白的鬼目之中淌出了两行血泪,谈寂于这一瞬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她想要解脱。
她想借谈寂的手解脱。
“不行——!”
十道透明的傀儡丝线由后方袭来,于电光火石之间缚住了小莲的身体,不远处禾月带着怒意的声音喊得声嘶力竭,谈寂得以收了匕首抬眸看去,与不知何时赶来小莲身后的禾月四目相对。
禾月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双手做鹰爪状,指尖内扣于胸前,十道紧绷的傀儡丝线缠绕于他的指骨之上,小莲飞扑的力气太甚,使得不少丝线勒破他手指的皮肤,深陷于骨肉之间。
谈寂飞快的收招让开了小莲,斩杀也在这一刻彻底以失败结束,禾月茫然的松开了染血的十指,女孩没有了傀儡丝的束缚,瞬间瘫软在了原地。
“先走!”谈寂对禾月喊道,“跳进绿色宝箱!”
禾月问言也来不及细想,拔腿向宝箱跑去,谈寂跟在后面,没忘了带上放在一旁的医疗箱。
他突然想明白禾月为何能够带着八个指环入局了,那是属于他的天赋。
***
“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天赋!”
贾教授几乎要将整个上半身都贴到屏幕上,强哥向来对他这般痴狂的模样非常不满,但也碍于对方的能力与身份不好发作。
贾教授喃喃道:“当年就有人提出过此类设想,既然局中的元素可以被操控,而规则也属于局内元素的一部分,会不会有一种天赋,强到足以操控规则?哈哈哈哈,我要这个,把这个给我抓回来!”
几个小喽啰面面相觑,不确定的看向大哥,柯枫也忍不住和顾流光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强哥望着屏幕里的画面皱紧了眉,在看到二人先后跳入宝箱,消失了踪迹之后,终于怒道:“抓!阿蓁和执棋者留下!其他人都跟我一起去抓人!”
喽啰们闻言立刻起身,贾教授则是慢悠悠的挑了几件趁手的武器,强哥再次确认了一遍,被捆在柱子上的二人没有挣脱的可能,才摸着枪袋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过了三四分钟后,柯枫确认对方的人都已走远,正打算继续敲他的暗号,却被留下的徐慢“咚——”的一声抢了先。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柯枫望着被徐慢偷袭倒地的阿蓁,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这又演的是什么戏码?”柯枫问,“是忍辱负重深入敌军的谍中谍中谍?还是三姓家奴愿在此拜为义父?先说好,我可不收你这样的好大儿。”
徐慢的嘴角难以克制的抽了一下,转身看向了顾流光,问道:“合作吗?”
顾流光抬眸看他,似乎是还在想着关于禾月的事情,没有接话。
反而是柯枫嗤笑道:“我做弈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执棋者伙同npc绑架了自己的弈者之后,再问弈者要不要合作的。”
徐慢在场中搜寻了一圈,发现趁手的武器都强哥等人被带了出去,只得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一把剔骨刀出来,以刀指向二人,情绪显得偏执而反复无常。
“一开始,我的确是想把你们骗入局全杀了!尤其顾流光!第四轮时没能得手,还废了我一次破局的机会!”
顾流光这才回过神来,凉凉的问了句:“我惹过你?”
“你是研究方认定的第三轮试验品中最强!血斗场上,谁都得喊你一声King!”徐慢笑得狰狞,“而我呢,一个毫无用处的对照组!就连我对照的那个实验品,都被你给杀了!他死了,我对于研究方也彻底失去了价值!”
“我没杀过任何人,无论是现世还是入局,我曾向那位弈者的创始人起誓,不会杀死除去规则之外,任何尚有意识的魂识。”顾流光平静的说。
即便是杀死规则,也只不过是,在队友身陷险境之时不得已而为之。
徐慢显然不可能相信,他握着剔骨刀比划道:“那你今天得破个例,把这个女人给我杀了!”
柯枫看了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蓁,皱眉问:“她又哪里惹你了?”
“她没惹我,但你们如果对她下了手,强哥一定能与二位拼个你死我活。”徐慢笑着说。
“哦,你想杀了强哥,却没有能力,”柯枫也笑了,“所以就找机会来威胁我们,可当年,不是你自己放他们入的局吗?”
徐慢咬牙道:“当年……当年我给了他们一批最好的货,换他们替我破局,哪知强哥和贾教授,不知从哪了解到小莲的事情,竟将她赎了出来,带入第二轮局中来威胁我!”
“威胁你不能破局?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柯枫问,“那你又是为何,伙同他们将小莲塞入了箱子里?”
柯枫的问题似乎触碰到了令徐慢不安的回忆,他变得更加暴躁起来,局内的环境也因此而镀上了一层血色。
“那个女人,她曾在我面前装得那么柔弱!若不是强哥把她带进第二轮局中,我都不知道,她曾是狂蝶最得意的女学生!”
徐慢的眼睛充满了癫狂与恐惧,吼道:“第二轮局里,她偷偷使用天赋,斩杀了五个胁迫她的弈者,然后跑来对我说,她依旧爱着我,只要我还愿意要她,就把剩下那四个也杀了,她不许别人用她来威胁我……她怎么会是这样残忍的怪物!”
柯枫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说道:“她为了护着你,违背了弈者的誓言,违背了狂蝶的教诲,你却说她是个残忍的怪物。”
徐慢的精神状态似乎非常的不稳定,红着眼对二人怒吼:“你们懂什么!如果你们一直觉得娇弱的,一直想要护着的恋人,天赋强得足以碾压自己,你们还会允许她留在身边?!”
二人对视了一眼,柯枫只觉得徐慢难以理喻,皱眉说:“可我喜欢的人,天赋的确比我强啊。”
顾流光也点头说:“虽然刚知道,但他能比我厉害,我很高兴。”
可惜偏执狂永远都无法被人劝解,他固执的怀念着自己回忆中,那个娇弱可爱的姑娘,一如小莲也在幻想中,一遍遍重温着,初遇时那个温柔体贴的少年。
徐慢以剔骨刀抵住顾流光的喉结,威胁道:“把她杀了,或者被我杀了。”
“要我动手,总得先把我放开吧。”顾流光叹了一口气。
徐慢犹豫了一下,被柯枫看出了心思,挑眉问他:“你就不怕放开了顾King,会被他反杀?”
“你们伤不了我的,”徐慢显然对局中的规则了如指掌,“我先放开顾流光,假如他逃跑或者拒绝,我就杀了你!柯枫!”
“听起来是很成熟的计划,”柯枫点头,“顾King你同意吗?”
“我有机会不同意吗?”
顾流光直起身子,任徐慢以刀割断了捆绑肢体的麻绳,在等待解开手铐的过程中,柯枫突然提出了疑问。
“为了还赌债出卖了女友,为了破局又制造了违禁药物,明明被强哥所胁迫,却因为害怕和厌恶前女友,投靠了他们,如今,你明知我们入局的目的,却为了干掉强哥那伙人,来和我们合作,”柯枫说,“我该说你是识时务者而俊杰呢,还是……”
手铐“咔”的一声被徐慢解开,他边听着柯枫的嘲讽,边谨慎的单手持刀抵着顾流光,夜城里这具十六岁的身体,虽比白昼空间中成熟了不少,却也仅仅只到起身站直后的顾流光的肩膀,使得这个威胁姿势有些可笑。
顾流光大约也觉得挺好笑的,手铐被打开的那一刻,他捏了手铐一端,反手拷于徐慢的腕上,另一只手则迅速抬起,握住对方持刀的右手。
“你!”
徐慢大惊,猛得发力企图挥刀,顾流光随意的偏头避了一下,任由剔骨刀在下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是伤不了你,”顾流光说,“但能接触到就足以,限制行动也算不上伤害了执棋者。”
柯枫笑着看顾流光夺了刀,迫使徐慢抱着那根铁柱被铐上双手,才道:“还是,该说你是个,一生都热衷于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废物呢?”
徐慢血红着眼死死的盯着他们,柯枫没有丝毫的在意,被顾流光解开手铐后,还顺走了桌上剩下的半碗草莓。
“走吧,虽然喜欢的人比自己强,但让他独自面对危险,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嗯。”
第四十五章·奔赴
「警告!警告!发现不明身份人员入侵夜城!」
歌舞升平的夜城在警告响起的那一瞬彻底变了样,街道上所有的光线,全部被刺目的红光所取代,门店的音响中重复播放着入侵警示,大量的npc自娱乐场所里涌出,挤入了地下避难所中消失不见。
原本灯红酒绿的夜城,在警告响起后的不到十分钟里,迅速的变成了一片可怖的无人区。
谈寂蹲在那个地下避难所不远处的阴影之中,单膝抵着地面,躲过了头顶上扫过的红光,冷眼看向避难所门口拥挤的人群。
这是白昼空间里不曾出现的建筑,它的入口处竖有一个巨大的检测门,所有通过的npc都会受到身份检测,并不存在混入其中的可能。
“似乎有点不妙。”谈寂轻声道。
禾月坐在他的身后,背靠着墙,十指缠满了绷带,活像一只小僵尸。
“怎么说?”禾月问。
“那群人中应该存在技术人员,夜城被魔改过,”谈寂皱眉道,“说不准对方可以直接定位到入侵者的位置。”
“那我们?”
谈寂当机立断道:“分头行动,我去他们老巢救人,你带着追过来的人绕一会,可以吗?”
禾月一愣,问:“你已经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了?”
“猜的,”谈寂冷静的分着二人带进来物资,“这么大的避难所不可能一天建成,他们肯花大心思建设这里,就证明夜城的店面虽然也会改变位置,但魂识对建筑所造成的改变,不会像白昼空间一样每天都被重置。”
“所以?”
“所以,如果你占据了这里,方便起见,会将哪里作为老巢?”谈寂问。
禾月看着对方将大量物资都留了下来,只拿走了些许便携的医疗物资和食物,他静了一会,突然悟了。
“唯一不会改变位置的地方,招待所!”禾月说道,“可我们在街尾,这也太远了,你一个人过去没问题吗?”
谈寂笑着起身,依旧避开了扫射过来的光线,低声说:“没问题,夜城里有意识的魂识,除去执棋者本人,不会超过十五个。”
第二轮除去小莲,9人,第三轮中出现的叛徒,1人,第五轮的失败品中有4人投靠了狸花,余下6人里的刀疤被杀害,还剩5人。
于是,哪怕死在四轮中的两位新人,也都是徐慢带来的内鬼,对方也总共仅有17人,而其中的扳手哥与黄毛,直至现在都还被关在狸花的KTV中。
“那剩下的npc都来自徐慢的记忆吗?”禾月也学着他的样子起身,可惜动作僵硬,更像一只僵尸了。
“嗯,那些没有意识的你随意,”谈寂观察完那些红色光线的行径轨迹,朝着阴影中的楼房抛出了命线,“至于那十五个魂识,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在局内杀死有意识的npc。”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禾月望着谈寂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想。
***
街头的二人此时也刚好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门,柯枫将最后一颗草莓扔给了顾流光,转身就把手里的空碗,扣在了院外守大门的npc头上。
那npc一看就是个傻的,被碗扣住了也只会伸手往前扒拉,柯枫站在他身后,忍笑忍得非常努力。
顾流光则在门边,发现了一块不大的屏幕。
“来看这里,”顾流光说,“夜城的电子地图。”
柯枫走过来扫了眼屏幕,精致的电子地图此时也闪着恼人的入侵警示,在地图上标注着街尾的地方,有两个不断移动着的红点,其中一个正在努力向招待所方向靠近,而另一个,则穿梭于街尾的十来个店面之中,不知在与何人进行周旋。
“分头,我去迎谈寂。”柯枫立刻认出了那道飞跃的轨迹。
而禾月的抓钩枪是顾流光亲自教的,他静静的看了几秒之后,将手中的剔骨刀扔给柯枫,自己翻墙出去了。
属于谈寂的红点,在街道正中不知是被什么给拦住,柯枫立即收了那点玩闹的心思往外跑去,那个头上还扣着碗的局内npc试图阻拦,被他反手一刀便抹了脖子,当即消失不见。
“柯神的身手真是愈发的好了。”
身后传来了一众脚步声。
柯枫愣了一瞬,转身看去,十分钟前,还扬言要去抓入侵者的强哥,此时不知为何,带着他的四个小弟,出现在了招待所大门的不远处。
五人手中有刀有枪,柯枫很识时务的没有轻举妄动,笑道:“强哥不去抓入侵者,怎么在这儿偷起懒来了?”
“是贾教授想抓,我凭什么给他干活?”强哥嗤笑道,“我看上去有十多个手下,但每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失败品们想报复0号,徐慢想杀顾流光,贾教授想研究所有天赋好的试验品,只有这么四五个,和我有同样的目的。”
柯枫挑眉问:“什么目的,值得你特地在这里堵我?你故意只留了徐慢看场子,又放走了顾King,是要跟我私了?可我现在有点忙,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先去接个人?”
强哥十分讨厌对方这幅看似无所谓,实则什么事情都一点就通的模样,他沉着脸看向柯枫,手中的枪指着对方的眉心。
“你认识眠岚吗?”
这个名字柯枫太久都没有听过,他恍惚了一下,笑着说:“二爷谁不认识?”
强哥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很不愿听到这个道上的称呼。
柯枫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动神色的说:“你跟他有仇?那应该去找风鸣,我和眠岚真不熟,何况……”
「警告!定位系统被入侵者破坏!」
强哥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狠厉,柯枫趁他分神,以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对方持枪的手腕向上抬去。
“何况他已经死在两年前了。”
枪鸣声穿透了无边的夜色。
***
街道的正中,谈寂以匕首直插入面前的机器,电流与玻璃面板碎裂的声音中,依旧清醒的听见了来自招待所附近的枪声。
他没再在意地上那几个昏迷的失败品,右腕猛得一抬,身形便掠了出去,竟比受了惊擦衣而过的飞鸟,还要快了些许,几个纵跃间便已落在了招待所的屋顶上。
这里被改造得早以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白昼空间里,那个谈寂住了五天的破旧招待所,在夜城里俨然一副奢华夜店的模样,耳边警告声此起彼伏的响着,街道上用以巡查与扫描的红光铺天盖地。
谈寂在这样一场荒诞又匆忙的梦境之中,看清了月光下浴血而战的柯枫。
柯枫的身手极好,以至于谈寂曾有些想看他狼狈时会是怎样,但无论如何想象,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不该浑身染血,不该以长刀抵地才能站直身子,不该以一敌五,在放到对方之后,依旧没有背弃自己的誓言。
只这斑驳陆离中的惊鸿一瞥,谈寂便松开了悬垂于高楼之上的命线,直赴柯枫身边。
“小美人?”
柯枫的声音又轻又哑,上扬的尾调里带着微颤,他想要往前迎一步谈寂,呼吸却变得重而凌乱,手中的长刀在街道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你伤在哪儿了?”
谈寂快步上前架住了他,语调平稳,末尾却隐入了风声之中,仿若哽咽。
柯枫有些意外。
也不是没打过更惨烈的架,受过更要命的伤,他能在道上被人喊一句柯神,当然不只是因为那神权般的天赋。
他有过不少患难与共的队友,见过许多人间的悲欢离别,却从没有过一人,哪怕与规则为敌,哪怕以身入死地,也要赴他而来。
他有什么理由不爱他。
“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柯枫说。
谈寂自然不信,架着他皱眉道:“那你把手松开。”
柯枫一手握着不知从哪夺来的长刀,另一手却捂在左腹,指缝间还时不时会渗出血来,他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真没事,一道口子罢了,不是枪伤,应该也没伤到脏器,”柯枫轻声哄道,语气却有种心虚,“就是……肋骨可能断了两根。”
谈寂气急:“躺下,至少得固定和包扎!”
“大街上,多不好呀,还得和他们躺一起。”柯枫看了眼地上倒做一片的对手们,笑着说。
当然,最终他还是在谈寂的怒视之下,躺到了路边的长椅上。
谈寂十分庆幸自己带了不少医疗物资来。
***
而禾月身上的那些物资,却快要掉光了。
他于街尾的几家店面中,与追来的几人辗转迂回了一阵,最终还是因不熟悉地理环境,而被贾教授堵在了一家花店之中。
这家花店很大,但店主在徐慢的记忆中,大约是个极繁主义,宽敞的店面里堆满了植物与装饰,过道不足一米宽,不少地方甚至只能侧身通过。
禾月躲在一扇缠满了干花和绸带的屏风后面,心如擂鼓,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对方明明可以很轻易的夺走他的性命,却偏偏要像练习捕猎一般的玩弄着,让他深陷于对死亡的恐惧之中。
贾教授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着,禾月已经在之前的几次逃脱之中,受了许多外伤,十指上的绷带早已被血浸满,四肢满是大大小小的擦伤,最深的一道在左肩靠近脖子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他便会当即毙命。
致命的紧张使禾月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贾教授的脚步停在了屏风前,正合他意,禾月猛得推到了身旁一米多高的仙人掌山,压到对方身上,直起身子便向门外跑去。
贾教授没想到禾月仍有还手的能力,被仙人掌拍了个正着,带着一身刺追了出去。
花店的门口,背光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
追出来的贾教授差点撞上了他,刚要出手,便被对方压制性的力量掐住喉咙,按在了门框上,他睁大了双眼,终于在对方侧身时看清了长相。
“顾King!别杀他!”
顾流光没有松手,借着月色,侧身看向禾月,他身上的那件冲锋衣上染满了鲜血,肩上被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就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的功夫,地上已经滴了一小摊血。
禾月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
顾流光不知道自己得用上多少的克制,才能收着力道,不掐死面前这个想要虐杀禾月的人。
“你觉得这样的我很残忍?”顾流光的呼吸微抖。
“不是的,”禾月摇头道,“不能因为这种人脏了你的手。”
顾流光愣了一会,终是放开了已经缺氧昏迷的贾教授,他在花店里找了根结实的绳子,将对方五花大绑起来,之后赶忙拉着禾月坐下包扎。
“我来晚了。”顾流光说。
禾月终于放松了下来,疼痛也随即席卷而至,却还是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明明是我打算去救你,结果还是能力不足,反倒要你来救。”
顾流光担心他扛不住疼,从医疗箱里找了一片止痛药给禾月,又在包扎完伤口之后,脱下自己那件完好的冲锋衣裹住了他。
“睡一会吧,”顾流光说,“第五日快结束了。”
禾月靠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
他又守了一会,见对方睡熟了,才轻声道:“你愿意奔赴而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救赎。”
第四十六章·休整
等到禾月再次睁眼,局中已进入了第六日。
他醒来于一张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块薄毯,恍惚之间,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公司的大厅里小憩了一会,那些阴谋与疯狂,都不过是囫囵一梦。
禾月拉着毯子打算再眯一会,可惜天不遂人愿,肩上的疼痛随着翻身的动作席卷而至,激得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像是某个娱乐场所的休息区,禾月坐在沙发里适应了一会疼痛,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好好处理过,连十指上的绷带都换成了新的,身上穿着的冲锋衣完好无损,就是尺码似乎大了两号。
休息区的光线很暗,街道上的红光与警示,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当然也没有顾流光。
远处传来了一阵金属相撞的声响,禾月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在大厅里看到了十来个夜城中的原住民。
大厅里装饰有几根粗壮的金属柱子,那十来个原住民,不知是被谁给井然有序的按照身高体型排列,绕着柱子绑做了几个圈,八个小弟正好分成了两组,阿蓁和强哥做上了苦命鸳鸯,徐慢则可笑的独自抱着一根。
当然最惨的要属贾教授,他被绑在了休息区的最远端,被迫保持着跪姿,双手反绑在身后,手铐自右手腕连至左边脚踝。
“呵,醒了个小白鸽。”
贾教授远远的看见了禾月,仗着附近没有别人,哑着嗓子笑得肆意且大声,这个变态看上去根本不在乎他自己的处境,似乎是咬死了这群人不会杀他。
禾月沉着脸走了过去,轻声问:“你以为我不让他杀你,是因为我圣母?”
“你不是吗?”贾教授饶有兴致的仰脸看他。
禾月垂着眸,他面容清秀,却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内敛,笑起来又很甜。
但此时他的沉默中却充满了平静的愤怒,手指被透明的丝线绕满。
“你想逼他为我双手染血,背弃誓言,我偏不同意,”禾月勾了一下嘴角,却不像是在笑,“他应该一直干干净净的。”
贾教授与他对视,心底竟本能的掠过了一丝恐惧,这个他原以为最软弱的小白鸽,或许才是这群人中最疯的那一个。
“你算计我没关系,但你不能用我来算计他。”
被激怒的禾月,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怎么这么大火气?”
不远处的后厨区,走出了一对人影,谈寂手里端着两盆洗好的水果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受了伤还要偷偷溜去后厨,结果被赶回来的谈寂当场抓获的柯枫。
“是谁惹我们的小实习生生气啦?”柯枫问道。
禾月愣了一下,手指上绕着的透明丝线没了踪迹。
谈寂将手中端着的水果碗放到玻璃茶几上,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柯枫心虚的隔了他两个身位坐下,在谈寂凉凉的眼神里,抓了个抱枕做枕头,躺倒进沙发中,彻底变成了失去梦想的咸鱼。
有些人虽然倒下了,但他的嘴却依然坚挺。
柯枫躺在沙发上,头抵着谈寂的腿,看向依旧站在贾教授面前的禾月,笑道:“过来吃点冬枣消消气,你又不能真把他怎么了。”
一颗圆溜溜的冬枣,被谈寂塞进了柯枫嘴里。
这东西只补气,不管消气,谈寂心想。
禾月静静的站了一会,还是收敛起满身的杀意,转身回到了休息区,他因为绷带限制了活动,走得有些慢,但并不犹豫。
“为什么我不能?”禾月很认真的问。
柯枫咬着枣核想了一会,没跟禾月讲正义或者誓言,他心里清楚,如果有人这么对待谈寂,他自己可能会疯得更厉害。
“你知道规则抹杀是源于神的怒火,那你知道神怒,又是从何而来吗?”柯枫问。
禾月有些不确定的回答:“因为……”
“因为嗜血、虐杀,因为人性里毫不克制的阴暗面,”谈寂冷笑了一声,接话道,“因为总有人认为,局中是非法之地,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弈者的行为。”
柯枫很意外的看他,笑问:“玄冥教你的?”
“记不得了。”
谈寂记不起自己受过的教诲,也忘却了曾经立下的誓言,他分明应该是最无情的那个,却意外的敬畏着生命,哪怕与要取他性命的规则为敌,也至少为对方送上一句安息。
玄冥留给他的不仅仅是财富与能力,那些身为弈者的坚持,始终都在他的骨血里。
禾月盯着手指上干净的绷带静了一会,明白了柯枫的意思。
“在局中杀死魂识,可能会遭受神的惩罚,”禾月说,“正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对吗?”
谈寂轻笑了一声,却是摇头道:“不畏人知畏己知,也许只有在局中残忍到极致,神才会降下怒火,但弈者一旦违背了自己的坚持,你现在做下的事,便会追逐着未来的你,成为你破不开的局。”
你有没有听说过,「逃避掉的回忆会追逐着你,你的过去终将成为你的神」?
禾月也笑了起来,轻声说:“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他是明白了,但谈少爷却被激起了好奇心。
谈寂看向躺在沙发上努力炫冬枣的柯枫,问道:“所以神怒在局中很常见吗?”
“很罕见,而且,在这个局出现的方式非常不典型,”柯枫说,“常规的神怒会当场抹杀施暴者,像这个局里,百分之一的抽卡无差别抹杀,实在有些诡异。”
谈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问:“有人能不借助道具或是天赋,在触发抹杀之后不死吗?”
“有,”柯枫回答的很快,“我知道一个,但他两年前死在了别的局里。”
“可以问是谁吗?”禾月也好奇了起来。
柯枫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的偶像,眠岚。”
禾月闻声望去,就见顾流光带着两个疑似双胞胎的陌生npc站在门外,回答他的,正是两个npc中笑着的那位。
“二位是……?”柯枫显得比禾月还要惊讶,如果不是被谈寂盯着,他此时应该已经站起来了。
“柯神,”那npc明显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对柯枫笑道,“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另一个则显得安静很多,只朝着柯枫点了一下头。
爱笑的那个继续说道:“您别有心里负担,我与北辙当年的确是徐慢的人,他哄我们二人说,悬命线公司跟眠岚的死有脱不开的关系,我们才动了歪心思潜入的公司。”
另一个npc说:“谁知道我们跟着顾King,入了他的第四轮局后,徐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们骗入了夜城。”
柯枫躺在沙发里给谈寂介绍说:“这便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折在了第四轮局中的两位英杰,颂南辕和颂北辙。”
南辕北辙,真是好名字,谈寂心想。
顾流光带着这对npc兄弟进屋,坐到了禾月身边,他这会儿只穿了件高领的打底衫,末端扎进裤子里,显得非常修身,禾月偷偷瞄了好几眼,差不多已经忘光了之前想说的话。
“那个徐慢口中的强哥,作为第二批实验的失败品,相当憎恨第二批中最强也是最成功的眠岚,”顾流光解释说,“他们只能待在夜城里,故而费尽心机,想让徐慢骗些相关人员进来泄愤。”
谈寂无法理解这种逻辑,皱着眉问:“他作为失败品,和原本是实验方的贾教授同流合污,却憎恨着同样是受害者的成功品,这是什么道理?”
“我也想知道,”柯枫嗤笑了一声,“不过徐慢倒是活该跟强哥聊得来,才会那么仇恨顾King。”
颂家兄弟对视了一眼,南辕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快两年,一直躲在街尾,装局内原本的npc,强哥居然都没有认出我们,倒是顾King,一眼就发现了我俩。”
“强哥是单纯的泄愤,怕是连二位的长相都没记住,”柯枫叹道,“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允许我冒昧的问一句,二位了解了多少关于夜城的事情?是否存在某种方法,与白昼空间的人进行交流?”
“很惭愧,”北辙说,“虽然在这里待了很久,却始终都难以了解到局中的秘密,那个贾教授对夜城做了极大的更改,他们对这里的控制,几乎要超过执棋者本身了。”
而南辕茫然的看着柯枫问:“柯神还有队友留在了那边?”
柯枫点头说:“那边还有三个,我担心白昼空间的最后一天太危险,想找个办法接他们过来,以及,如果可以,我想让徐慢跟小莲见一面。”
“这又是为了什么?”南辕问。
柯枫不答,反倒是对走神的禾月打了个响指说:“借你的恋爱脑回答一个问题,假如你跟顾King曾是初恋,却被迫分开,一年后再次相遇,你发现对方从性格到人设,都和你想象中相去甚远,你不喜欢现在的他,会沉沦于与那个初见的他,不可自拔吗?甚至用尽办法,将他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
禾月懵了一会,下意识回答:“当然不会,那太自私了,既然不喜欢了,何必还要纠缠在一起?放他走不好吗?”
顾流光静静的与他对视。
“呃,可是……”禾月立马就慌了,“我是喜欢的呀。”
柯枫非常满意,又作死去撩拨谈寂。
“小美人,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一直喜欢的,都只是那天在公司门口,见到你的第一眼,你会怎么想?”
谈寂皱眉看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个假设令他莫名的感到不爽,谈寂垂着眸子想了片刻,又无端的感到有些难过。
就像是一株风滚草,不得不再次枯萎,离开它原本扎根的土地。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的品味着这份越来越深的难过。
反倒是柯枫自己慌了,赶忙说:“假设而已,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倒是你,如果有一天真的学会了爱,却发现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或只是曾经的我,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
谈寂静静的听着他说的话,突然间又想起了,那个月色下,浴血而战的背影,柯枫曾入过那么多的局,是否在没有自己的时候,都是那样孤身染血,倚刀而立。
他突然之间更加难过了。
“我……去洗把脸。”谈寂起身就走。
留下柯枫一脸茫然的看向众人,问道:“我说错话了?”
几人皆无语的看向他,顾流光长叹了一口气,道:“去追啊。”
第四十七章·喜欢
洗手间离休息区不远,也依照着强哥的喜好,装修成了令谈寂嫌弃的模样。
洗手台前镶着金边的大镜面里,映着青年精致又略显锋利的眉眼,大约是水太凉的缘故,谈寂的眼尾被激得有些微红,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任由手指浸在冰凉的水中。
夜城很静,此时应该是白昼空间里的上午,离他们出局大约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按照已知的信息来看,夜城才是这个局最初的模样,但执行者入局的地方,以及被规则所约束着的,却都是白昼空间。
规则是世俗的条框,是过往时光赋予执棋者的枷锁,而在徐慢心中,那些始终都无法挣脱的束缚,全部来自于他接受不了又难以释怀的前女友,小莲。
他们仿佛是世界的两端,没有启明与日落,在无数个黑夜与白天里,永不相见。
那些被关在箱中暗无天日的绝望岁月里,小莲有没有后悔过,曾两度为了徐慢,不顾一切。
人与人的相爱来源于什么呢?谈寂问镜中的自己。
是一见钟情时的见色起意?还是漫长岁月里的相守相伴?或只是崇拜、依赖,甚至孤单?
他曾以为穷尽一生,都寻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答案寻他而来。
谈寂没有转过身去,反倒关上了一直当做白噪音的水龙头。
“你又起来做什么?”谈寂问。
柯枫靠在门框上,他原本的那身衣服早已破损得不像话了,这会儿只披着谈寂给他的外套,从胸口缠至腰间的绷带清晰可见。
好在夜城招待所被魔改的时候装上了中央空调,大厅里不算暖和,但也基本冻不死人。
“骨裂而已,又不是什么重伤,”柯枫笑道,“别这么紧张。”
难怪道上都说柯神是个硬骨头,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谈寂没有接话,抬眸看向镜中的柯枫。
二人借着那面谈寂嫌设计难看的镜子对视了片刻,柯枫轻叹道:“来跟你道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谈寂说。
柯枫大概也有点担心他那两根裂开的肋骨,靠着门框没动,只是远远的看着谈寂说:“我惹你不高兴了,所以来和你道歉。”
谈寂静了一会,将嘴边那句口是心非的“没有不高兴”,给默默咽了回去。
他承认自己的确不高兴了,柯枫给他的假设令他十分难过。
哪怕理智上知道,那只是假设。
“我不想离开,”再开口时,谈寂的语气温和了很多,“也不希望你离开。”
柯枫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暖阳下的冰雪融化,或是夜色里的昙花盛开。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
“你听我说完,”谈寂轻声打断了他,“我第一次体会这种情绪,不知它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不知它是否只是我对这个局的规则产生的共情,不知我出局之后是否还能再感受到它,所以,我无法承诺什么。”
谈寂始终背对着柯枫,镜面里,他垂着眸子,表情平静得一如往常。
顿了一会,谈寂又说:“我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懂得这种情绪,所以,你也不要向我承诺什么。”
“不是承诺,”柯枫说,“是我根本舍不得留你一个人。”
舍不得看谈寂在大街小巷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没有来处与归路的光阴里,渐行渐远的背影。
舍不得看他拎着空荡的行李箱,带着冷静又孤单的神情,独自在人间找寻故人的痕迹。
一如谈寂也不愿再看到,那个月色下孤战的身影。
“你不赶我,我哪舍得自己离开。”柯枫说。
谈寂再次抬眸望向镜中的他,眼底多了几缕说不清的情绪。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无所谓一见钟情还是相伴相守,哪怕始于崇拜依赖或者孤单,喜欢不过是长久的希望着对方安好,希望自己能常伴,希望与那个人魂识共鸣。
“可我这样的人,甚至都不敢说一句……”
喜欢你。
镜中倒映着谈寂无声的唇语,以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但柯枫却听到了。
他很意外谈寂会突然这么说。
柯枫原以为,像谈寂这样冷静孤傲的人,哪怕有了些懵懂的情绪,也只不过会对自己更耐心一点,能允许自己多走近几步,最多是,能对自己产生几分依赖或是眷恋。
但谈寂说的是,喜欢。
是主动的喜欢,与被动产生的,潜移默化的,依赖和眷恋不同。
“谈寂,”柯枫往前迎了几步,停在谈寂触手可及的身旁,“我真想抱一下你。”
我也想。
谈寂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拒绝。
“不行。”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柯枫,眼中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收敛,谈寂静静的看了一会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柯枫的眉眼很好看,不是那种美人的精致漂亮,他的好看更像是骨子里所带的气质,是轻狂不羁,风流落拓。
但他此时静静的望着谈寂,收敛了一身的桀骜与痞气,眼神认真而欢喜。
“至少,”谈寂再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气息竟略有些不稳,“至少等你伤口愈合。”
柯枫笑开了,应道:“好。”
洗手间毕竟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去处,二人一前一后回了休息区,快走到时,谈寂突然轻声问了句:“你不怕我出局之后反悔吗?”
“怕。”柯枫在他身后答道。
谈寂回眸看他,皱眉道:“那你……”
“我喜欢你又不是为了占你的便宜,”柯枫用没受伤的那半边身子,轻轻搭着谈寂的肩往前走,“哪怕你现在的情绪,都只是来源于规则的共情,我依旧会继续追你。”
谈寂顿了一下,直至回到休息区的沙发上,都没有再做出反驳。
***
休息区的灯开得比之前亮了不少,颂家兄弟去大厅里“问候”徐慢和强哥了,顾流光则靠在沙发里,研究着禾月指尖的丝线。
透明的丝线极为隐蔽,比最细的鱼线都难以令人察觉,禾月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皱眉问:“这究竟是什么?”
“属于你自己的天赋,很特殊,我也是第一次见。”
顾流光勾着他的指尖,试图触碰那些丝线,却意外的穿了过去,他皱着眉想了一会,看向了沙发上的谈寂。
“我也碰不到,”谈寂摇头说,“刚入夜城的时候尝试过。”
柯枫依旧躺在沙发上当咸鱼,之前的那个抱枕却不见了踪迹,这会儿他枕着的,是谈少爷的大腿。
“说到这个,我怀疑他们想要过来夜城,还是得走你们之前那条路。”柯枫说。
颂家兄弟也正巧从大厅回来,南辕说:“徐慢不肯合作,说除非帮他破局,否则宁死也不会给我们做接引。”
大约是咬死了弈者不会轻易在局中杀死魂识,尤其是在这种已经出现过神怒的局中,徐慢才会狮子大开口的说出破局这种要求。
“他这个局已经残得不能再残了,执棋者本身甚至无法掌控自己回忆中人和物的状态,”北辙说,“他提这种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条件,明摆就是拒绝和我们合作。”
比起颂家兄弟的愤怒,谈寂则显得平静了很多,他盯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地思索着,冬日的夜晚很静,无风,空气冷而干净。
月朗星稀,只是怎么都等不到天明。
“也不是不能破局。”谈寂突然说。
场内的所有人都抬头看他,柯枫仰脸笑道:“这么自信?”
谈寂说:“毁了那个道具就行,小莲很有可能并不会杀徐慢。”
南辕皱眉,他不认识谈寂,见对方如此年轻,只当是柯枫带的新人兼小男友,于是不赞成的说道:“你觉得她还爱着徐慢?”
“恰恰相反,”谈寂摇头说,“小莲作为规则的一部分,正常情况下,应该与徐慢的局共存亡,局不破,她即是永生,无论小莲是爱着徐慢,想要他永远留在白昼空间,还是恨着徐慢,想将他拖入无间地狱,她都不该寻死。”
“寻死?”南辕疑惑,规则也会寻死。
柯枫赞同的说:“如果不是小实习生恰好觉醒了天赋,你那一刀,应该是收不住的吧。”
谈寂很坦荡的点头道:“嗯,她力气很大,我险些杀了她?”
南辕:“?”
什么玩意儿,杀了谁?
可惜压根就没人在乎他的疑惑。
柯枫问:“你觉得小莲试图寻死,是因为她不爱也不恨徐慢了,所以才想要解脱?”
“嗯,有什么不对吗?”
不爱了,才会舍得离开,这是柯枫教会他的感情。
“没什么不对的,”柯枫笑了一下,突然轻声问,“但既然你觉得她已经放下了,谈寂,你的舍不得,又是在共情谁?”
谈寂愣住了。
他并不是在共情规则,0号试验品,不会共情。
他是自己舍不得柯枫。
休息区的气氛莫名的有些奇怪,禾月小心翼翼的问:“可我们,要怎么毁了那个道具?没有人接引,我们也回不去白昼空间吧?”
谈寂想了一会,低头问柯枫:“联系白橘,让他再开出一次隐藏款宝箱,直接把道具烧了,可行吗?”
“烧道具应该是可行的,”柯枫说,“但你要怎么联系白橘?”
谈寂不语,只是塞给柯枫一个抱枕,让他自己躺一会。
没过多久,谈寂从大厅回来,手里还拿了一部手机。
“啊!”禾月福至心灵,“那天你们消失之后,黄毛的手机上跳了一条消息。”
谈寂当即从手机的通讯录中找出黄毛拨了过去,大约半分钟之后,电话居然真的被接通了。
“喂?”
对面传来了狸花狂放的声音。
第四十八章·破晓
大厅的屏幕里,放映着白橘开箱的画面。
狸花和他的十一个手下,整整齐齐的站成了两排,仿佛在恭迎什么大人物入场。
“你这样搞得我很紧张,”白橘说,“有种要去继任老大的错觉。”
暹罗边递筹码边调侃道:“你不正是猫老大吗?”
连雨听说他们打算烧了隐藏款宝箱,十分紧张,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八卦的心,问:“这是谁封的?”
“老师封的,”狸花依旧带着酷炫的墨镜,“别看白橘小了我跟师兄几岁,那会儿打起架来,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第三批实验品里出了个顾King,他准能当上喵王。”
连雨问:“我听人说,每一批实验品中,都会抉择出一个最强,就像养蛊一样,真的假的?”
“真的,”白橘开着箱,一心二用道,“当时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铁笼子里面,那画面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忆了。”
于是连雨没再追问,反倒是白橘无所谓的闲聊道:“第三批已经是最温和的了,能从第二批实验品里活着出来的才厉害呢。”
“第二批中的最强,”连雨见对方不介意,才继续八卦道,“就是圈里称之为二爷的眠岚吧?”
“对。”
狸花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一旁拿缴获来的手机,给柯枫又打去了一个电话。
夜城的几人本就紧盯着屏幕,电话拨来立刻被谈寂秒接,他也不递过去,就这么捏着手机贴到柯枫耳边,大约是不肯让对方有太多的肢体活动,以免影响到伤口。
狸花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柯神,我想起点事情,当年眠岚的死可能与徐慢有关。”
柯枫枕着谈寂的腿问:“徐慢还有这能耐?”
“当然不可能是他干的,不过徐慢当年制成的那些药物,影响了非常多的失败品,其中可能就包括眠岚入的最后一个局。”狸花说。
柯枫皱着眉想了一会,狸花自然不可能催他,意外的是谈寂也静静的举着手机,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那个局一般人不能去,除非队伍里有一位弈者,能够做到共情规则,但又不堕为规则的傀儡。”柯枫沉吟。
狸花提醒道:“一般人不行,但您身边那位神……”
“先不说这个,”柯枫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能不能从这个局出去还两说,白橘那边开得怎么样了?”
狸花识趣的没再提神明的事情,答道:“绿色宝箱已经开到第六十六个了,白橘手都开软了,也没能开出来,第六日的隐藏款,该不会在蓝色甚至紫色宝箱里吧?”
按照第六日的规则提示,身处白昼空间的弈者,这一日里至少要开启一个蓝色宝箱,谈寂在前一日疯狂开箱时,曾意外激活过一个,条件居然是放上弈者的一只手,倘若失败,规则便会当场将其夺走。
这令人发指的条件,也正是柯枫希望白昼空间的三人,能够尽快进入夜城的原因。
但倘若第六日的隐藏款,存在于蓝色宝箱之中,要开到它,代价又有些太大,显得本末倒置。
柯枫思索了片刻,叹道:“这样吧,你们按照规则,每人挑一个可以接受的蓝色宝箱去开,开到隐蔽款最好,没开到的话,计划作废。”
“等等,”谈寂依旧帮他拿着手机,皱眉说,“如果真如我们所猜测的这般,那么第七日,也就是明天,隐藏款将会出现在紫色宝箱中?”
每日会刷新绿色宝箱70个,蓝色宝箱20个,紫色宝箱10个,如若真的有一只满员的队伍,可以在不减一人的情况下,活到白昼空间的第七日,那么,在不更改或违背规则的情况下,他们其中绝对会有一人,开出规则抹杀。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禾月倒抽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天赋和道具,任何一个满十人的队伍入这个局中,都不可能满员出去。
也许这才是小莲对赌徒最大的惩罚。
越感曙光将至,越易全盘皆输。
七十个绿色宝箱全数开完,依旧不见隐藏款的影子,白橘累瘫在了一堆筹码里,暹罗则和连雨一同寻找起了蓝色宝箱。
白昼空间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再有一个多小时,第六日便会结束,他们三人必须在这一小时里,每人找到并开启一个蓝色宝箱,才不算违反规则。
在等待的过程当中,禾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顾流光:“第四轮局里,你在白昼空间一直待到了第七天?”
“嗯,”顾流光知道对方想问什么,答道,“公司向来不喜欢满员入局,第四轮只入局了六位弈者,又因出现了事故,规则陷入混乱,最后一日,规则只要求全队开启一个紫色宝箱。”
大约是颂家兄弟被骗入夜城,新悦又险些成为傀儡,白昼空间的规则因此被打乱。
至于第七日的紫色宝箱是由谁来开的,禾月心里一清二楚,便又问道:“你开的那个紫色宝箱,要的筹码是什么?”
顾流光笑问:“非得知道吗?”
小傻子执拗的点了点头,却听见顾流光轻叹了一口,凑到了他的耳边,仿若在说什么动听的情话。
“我的命。”
禾月的瞳孔缩了一瞬,道:“你……”
“以后不会了,”顾流光立刻哄道,“以后舍不得押上这条命,会找两全的方法。”
两年前,顾流光于L市的病床上醒来,得知自己再也使用不了命线,一身的伤病都只能靠符文吊着,以及,禾月第三次被人更改记忆,再也想不起自己了。
他的命是风鸣和傅总捡回来的,这条命报答给公司,也理所应当,顾流光当时想,反正,那抹月色,早已不再为他而明亮。
一如玄冥所说,那时他押上自己的性命,不过是,已经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所以才会麻木而鲁莽。
白昼空间的那头,连雨成功寻到了一个蓝色宝箱。
「蓝色宝箱,放置随身道具可进行一次抽卡。」
“道具?”连雨的道具来源于连局,并没有带入这里。
白橘捏着他那盒火柴犹豫了半晌,被暹罗抢了先。
“我来吧,”暹罗说,“留着你的火柴去烧隐藏款宝箱。”
狸花皱眉说:“可你的那个是……”
“他早就不在了,”暹罗看向不远处的小院,墙角下有几只玩闹的猫咪,“留着也只是个念想。”
柯枫听着电话中的内容,隔着屏幕望去,在暹罗身上,仿佛看到了两年的顾流光。
身边的谈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捏着手机的手指绷了一下,被柯枫伸手轻轻握住。
画面中,暹罗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那个吊坠。
“一会如果真的开出了隐藏款,小莲可能会第一时间使用天赋,”狸花说,“你们做为弈者,无法接触规则,但已经与局融为一体的npc却可以,我们十二个人,会竭尽全力保护被斩杀的目标,我个人建议,目标在小莲离开箱子的瞬间,通过宝箱,传送去夜城,再由白橘使用火柴烧毁宝箱。”
柯枫在电话那头应道:“可行。”
暹罗闻言将手中的吊坠押了上去,他没舍得松手,就这么抵在蓝色宝箱入口处。
这个宝箱响应的速度出了奇的快,几乎是在筹码碰到入口的那一秒,提示声就与窒息般的压迫感一同,响彻天际。
「恭喜弈者·暹罗开出隐藏款宝箱。」
「规则·小莲对弈者·暹罗使用了天赋·斩杀。」
与谈寂跟禾月所感受到的不同,小莲使出斩杀的那一刻,整个白昼空间都仿佛慢了下来,又或者说是小莲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离暹罗几步之遥的狸花,都只触到了黑雾的边缘。
情急之下,暹罗不得已下蹲滚翻出去,才没有被镰刀直接拦腰斩断,他以膝抵地试图起身,又一道夹着悲怨的镰风迎面袭来,被无端燃起的火墙所吞噬了。
“快!跳进宝箱里!”白橘捏着根燃尽的火柴大喊。
暹罗来不及多想,起身便往宝箱旁跑去。
狸花与那十一位曾经的弈者一同,企图以最后留于光阴之外的这抹魂识,替后来的弈者挡下致命的斩杀,仿若在以此身为据,印证着当年于恩师面前,立下的不悔誓言。
可在场诸位,竟是谁也赶不及那道血影,暹罗的一只手已然触到了宝箱,追随而来的黑色镰影,却映在了他的后腰上,只需再一步,只需再一瞬,斩杀即可完成。
“铛——!!!”
一块巴掌大的银色面具,竟轻而易举的挡开了那道势若霆摧的镰风。
灵巧的身形不知是由何处而来,跃至暹罗身后,替他挡下了这一斩。
所来之人个子不高,长发于脑后扎了个低低的马尾,取下的面具后面,是一张漂亮得有些分不清性别的脸。
那一瞬,不止是白昼空间里的众人,甚至连屏幕前的柯枫,也坐了起来。
而暹罗闻声下意识的回望,他本已朝宝箱迈出了步子,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停了下来。
“老师?”
那抹故人的残魂并没有回眸,只是挡在了他与小莲的面前,厉声问暹罗道:“你既已破局,又为何回头?”
暹罗呆呆的望了他一会,突然意识到,老师的这抹残魂,大抵在遇到白橘的那一日,便已知道,尘世间的那个狂蝶,早就不在了。
所以才一直避他不见,却又在生死攸关之计,护了他最后一程。
暹罗摸着手中的吊坠,不肯走,也不敢再上前,像只被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的小猫。
“狂蝶”没再赶他,只是在小莲的斩杀结束之后,对白橘招了招手。
“把这个箱子烧了吧。”
点点星火自白橘指尖的火柴上燃起,划出了一道炙热的光,那豆火苗落入染血的宝箱中,燃起了烈烈的焰。
连雨眯着眼,看向了这绚烂的瞬间,倦意却突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第六日于这一刻里,结束了。
夜城中,谈寂站直了身子,看向窗外的地平线。
那抹橘色的火焰,如日出时的第一缕曦光一般,照亮了这片没有尽头的夜。
自此,白昼与黑夜相逢,分隔的世界落回于时光之中,才成了记忆中完整的人间。
第七日,长夜破晓。
第四十九章·人间
八岁那年,小莲所处的那家孤儿院倒闭了。
她懂事得很早,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十来个孩子一同,被送往了大山深处的一座封闭建筑中。
在经过了漫长的体检与奇怪仪器带来的身体不适后,小莲被送去了一个养着许多流浪猫的小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总喜欢带着面具的少年。
彼时的狂蝶看上去甚至还不到二十岁,身边却已经跟了三个学生,他骨子里大约是个温和的人,偏偏教学的时候却相当严厉,甚至称得上是苛刻。
小莲跟了他三年,对他又敬又怕。
十一岁时,那个该死的实验方终于被迫解散了。
狂蝶带着十来个学生,离开了这片大山,却唯独只有小莲,被留在了E城,临走前,暹罗师兄和她说,老师是不希望她以后再与实验方有任何关联,毕竟她入行的晚,还有回头的机会。
这些人,总是自说自话着,以为是在为别人着想,却根本没有问过她自己的感受。
她继承了狂蝶灵动的身法,又拥有着压制性的天赋,怎会甘心再回到俗世中,做一个普通人。
狂蝶临走前给她找好了学校,安排了监护人,却还是没能管住小莲偷偷与圈里的人接触。
十五岁时,她于那片鱼龙混杂的地界上,意外结识了徐慢。
少年时候的懵懂和心动总是那么简单而轻易,小莲甚至还没能懂得究竟什么是爱情,就已和对方走到了一起。
徐慢缺钱,她便想法设法找自己的监护人讨要,徐慢好赌,她又费尽心神日日夜夜的规劝,徐慢憎恨当年的实验品,她只好瞒下自己的身份,装作只是误入此行的小女生。
这段少年时的感情,小莲一人默默坚持了很久。
每次她要撑不下去时,都会想起,暹罗临走前,看向狂蝶的眼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莲都以为,是师兄不够勇敢,只要她足够勇敢,一定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爱情。
殊不知,命中注定,有些人,生来就并非是对的人。
可惜,直到小莲被徐慢当做筹码押出去时,她都没能明白。
***
黑夜与白昼相融,灰色的天空,不再晴朗。
谈寂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欣赏到破晓的初阳,他于孤局的通用规则中小憩了一会,再睁眼,窗外已是一片茫茫的灰霾。
其他弈者都尚未清醒,谈寂垂眸看了一会靠在他怀里的柯枫,犹豫着要不要把对方放到沙发上。
可他刚抬起胳膊,柯枫便睁开了双眼。
“装睡?”谈寂皱眉。
“刚醒。”
柯枫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声音懒懒的,带着清晨的微哑,有些性感。
性感?谈寂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似乎,是一种新的情绪?
“大早上的发什么呆,”柯枫主动起身,“走吧,带徐慢去见见小莲。”
夜城才是局中真实的模样,故而他们还待在之前的地方,反倒是白昼空间消失后,属于那边的人大概率也会被传送到这边来。
“我去就行,你的伤……”
大厅虚掩着的门被人敲了两声,白橘从外面探头进来。
“不劳柯神大驾,”白橘笑眯眯,“我们自己找上门了。”
谈寂起身去迎他们,禾月和顾流光也醒了,各自从沙发里坐了起来。
门外站了十几个人,却并不显得拥挤,白橘敲完门便往后让了让,谈寂十分意外的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狂蝶”。
“小豹子,长这么大了。”
谈寂一愣,这宝才的取名方式,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谈寂下意识的答道。
“狂蝶”闻言却是笑了,他那张猫猫面具又重新带回了脸上,只露出勾起的唇。
柯枫在身后揽了一下谈寂,说道:“进来聊吧。”
“不了,”“狂蝶”摇头道,“把徐慢放出来,有人在等他。”
“行。”
柯枫点了一下头,顾流光拿了钥匙放开徐慢,见其不肯动,只能强行拽了出来。
徐慢见到“狂蝶”脸都吓白了,哪怕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一抹残魂,却依旧没有直面对方的勇气。
“狂蝶”问他:“当年,我不许你们交往,私下找过你,你是怎么承诺的?”
“……”
“后来,小莲失踪,我同你入了第三轮局,你又是怎么欺骗我的?”
“……”
徐慢垂着头一言不发,谈寂怀疑,若不是顾流光拽着他动弹不得,这小子早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狂蝶”叹道:“罢了,小莲在地下赌场等你,她累了,想走了,给你最后一次破局的机会。”
“她肯原谅我了?”徐慢不可置信的抬头,声音抖得厉害,“不可能,她被他们抓住放进道具箱的时候说过……”
“等等,”谈寂冷笑着打断,“你确定小莲是被他们放进道具箱的?”
众人都茫然的看向谈寂,只有徐慢的脸色愈发的白了,仿佛随时会昏过去。
谈寂笑他:“自己干的事情,承认起来很难吗?是你趁她斩杀强哥失败后,由于天赋问题,短时间内无法动弹,亲手将她活活塞进道具中的吧,你口中所说太过残忍而无法面对的,究竟是她,还是你自己?”
“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很重要吗?”谈寂说,“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该去直面所有的真相,当年,你把她押在了地下赌场,之后没多久,那里发生了爆炸,你以为她死了,因愧疚而成局,对不对?”
在现世这条街上,也许根本就没有地下游戏厅,他们入局的第一日,那个绑着小莲的游戏厅,影射的大约就是当年的地下赌场。
徐慢被迫押下小莲还债后,集结了一帮打手,想要去将女友抢回来,可没想到,那个赌场却不知为何发生了爆炸,他以为小莲早已葬身火海,在第二轮局中见到时,才会那么惊讶与害怕。
柯枫点头说:“很合理,白橘炸了地下游戏厅之后,npc的反应太真实,徐慢的记忆里,应该真的有这样一幕存在。”
至于第二轮局中,小莲斩杀了五个威胁着徐慢的弈者之后,徐慢究竟是将她当做了索命的恶鬼,还是单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谈寂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清楚,对于小莲而言,两次的义无反顾,徐慢都辜负了她。
“我可以和你摊牌,”柯枫说,“你出局之后,总公司的特殊工作间里,绝对会有司法机构的人,带着搜查好的证据在等你,这也是我们骗你入局的原因,哪怕这样,你也不肯去见她一面吗?”
所以留了安婉在外面接应,所以不远千里将徐慢骗来总公司,所以他们七人,哪怕面对的是规则抹杀,也要入一趟局,在徐慢离开现世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老底应该已经被翻了个干净。
“你们!”
徐慢怒视柯枫,不出意外的被谈寂刀子般的目光怼了回去,他兀自琢磨了半晌,终是颓了下去。
“行了,放开我,我自己去。”徐慢说。
顾流光松了手,看着他被狸花等人一路“扶持”着的背影,没忍住吐槽道:“我还是第一次逼着执棋者破局呢。”
“谁不是呢。”柯枫嗤笑。
谈寂难得有兴趣的问:“过去看看吗?”
柯枫点头说:“当然要去。”
“谁问你了?”谈寂瞪他,“去沙发上好好躺着。”
高高在上的柯神瞬间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眼神,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装得和只小奶狗似的,只可惜谈少爷心肠太硬,根本不为所动。
浑身是伤的禾月对即将发生的八卦也相当好奇,顾流光当然是不同意的,宁可留下来陪他,也不许他出去。
最后白橘妥协了,拿着狸花从黄毛那儿抢来的手机说:“我去,给你们打视频电话,行了吧。”
也想看八卦的连雨赞同的点头,还无师自通的将手机画面,投影到了那个巨大的屏幕上。
白橘叹着气出门了。
外面的空气质量不是一般的差,白橘将衣领拉至了最高处,企图挡住些许的雾霾。
灰色的天空看不到飞鸟,原本躲进避难所的npc们此时却都跑了出来,和白昼空间那些混到一起,街道上反而显得热闹非凡。
这段记忆中的时间大概接近年关,哪怕是在这条阳光照不进的灰色街道上,人们也在为新年努力的做着准备。
清晨的早餐铺子前排满了人,火红的灯笼高挂于光秃秃的枝头,几个嬉闹的童孩追逐着从人群中穿过,老大爷蹬着三轮,载着老伴儿,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印刻着岁月的石板路见证了生老病死,踏过的每一步讲都述着喜怒哀乐。
白橘通着视频电话向前走去,恍惚间,还以为这片梦境,也是一角人间。
“小美人,”柯枫靠着沙发看屏幕上的画面,突然问,“你知道弈者的魂识,为什么可以留在某个人的局中吗?”
谈寂看着窗外的灰雾想了一会,说:“生命的终点是遗忘,对吗?”
柯枫轻笑。
也许,对于念念不忘的入局者而言,对于战至最后一刻的弈者而言,局里,亦是人间。
休息区的沙发上,或坐或躺着五个身影,“狂蝶”从未打算在此逗留,却有人执意追了出去。
高楼之上,两道影子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这里的风很大,又干又冷,与街道上的热闹截然不同。
“我不是他。”
“我知道。”
“他不在了?”
“……嗯。”
“狂蝶”踩在天台的护栏上向外远眺,一如曾经做弈者时一般,肆无忌惮,年少轻狂。
只是少了根命线,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再也回不去人间。
暹罗陪他吹了半晌冷风,问:“我可以,去追寻留下过的痕迹吗?”
“狂蝶”笑问:“我不是那些时光中的‘他’,又如何替‘他’回答?”
“……”
“小黑脸儿,这里再像人间,也不是人间。”
他有多少个日月,没有再听过这种的称呼。
但,徘徊在时光尽头的人儿啊,别再去追寻那来时的路,别再去重复那,自欺欺人的谎言。
无论回忆有多像那片灰色的人间,它也并非人间。
***
灯火通明的地下赌场中,清秀可爱的少女对面前的人抬起头来。
“你终于来了。”
第五十章·飞蛾
面前的少女,眼神单纯而干净。
她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毛衣,只是身形比之前见到的虚影消瘦了很多,像是经历了什么难以想象的折磨。
徐慢低头看向小莲,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还记得这里吗?”小莲说,“当年,就是在这里,我被你当做了筹码。”
“……”
小莲见他不答,笑道:“我不怪你,你说过,一定会找人把我救出去的。”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像是在与故人聊着无关紧要的往事。
而徐慢的声音却又低又哑,仿佛被往事灼伤过一般。
“……我找了。”
“我知道,”小莲仰脸看他,眼中满是欢喜,“我知道,发生了意外,不怪你。”
少女一遍遍轻声重复,她笑得很淡,被地下赌场中斑驳绚丽的灯光照着,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美好幻相。
“可为什么,你又找了新的女友?”
徐慢没想到小莲会知道这么多往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忽明忽灭的光线中,面前天真的少女莫名变得有些可怕起来。
半晌,徐慢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我以为你死了。”
小莲认真的点头,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所以我出现在第二轮局中时,你觉得我是规则化作的厉鬼,才会那么害怕我,对吗?”
“对!”徐慢顺着小莲的意思用力点头说,“对,当时强哥他们骗了我,主意都是他跟贾教授提的,道具也是他出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话音刚落,少女头顶上那盏柔和的氛围灯,突然间毫无征兆的熄灭了,小莲坐于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整个地下空间忽地静了下来。
楼梯旁的角落里,白橘猫着身子躲在一张桌子下面,努力将手机举了出去。
“柯神,”白橘小声说,“似乎有些不妙。”
视频通话的另一端,柯枫皱眉望向屏幕中的画面。
倒是谈寂先一步起身说:“他在说谎。”
失去了焦点中心的光线,视频变得昏暗了下来,只隐约传来了少女的抽泣声。
小莲双手掩面,肩膀在不住的颤抖着。
她本是乖巧的坐在一张圈椅中,此时却哭得跪倒了下来,那件白色毛衣显得更大了,甚至有些挂不住她瘦弱的肩。
徐慢又向后退了一步。
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突然问道:“徐慢,你能触摸到现在的我吗?”
屏幕前的五位弈者全数站起身来。
顾流光说:“这局破不了了,白橘先撤,我去把执棋者救回来。”
谈寂迅速的戴着手套,说:“我跟你一起。”
顾流光摇头说:“不,你带伤者找个高楼……”
手机里突然传来了少女尖锐的哭声,剧烈的悲切感遮天蔽日般席卷了整条街道,柯枫在这汹涌而来的共情之中撑着沙发站了起来,他从医疗箱中偷偷抽了支镇痛药物,被谈寂握住了手腕。
“让我去,”谈寂说,“我能触摸到规则。”
阴影之下,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疯狂生长着,画面里,少女的身形彻底枯瘦了下去,白色的毛衣低垂着,像一只收着翅膀的巨大飞蛾。
小莲哭够之后,又重新抬起了头,徐慢下意识的看去,少女干枯的脸颊上,那双原本天真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无尽的黑。
“徐慢,你以为我是规则化作的厉鬼,又是如何能触摸到我,并亲手将我塞进,那么小的道具箱中的呢?!”
无论徐慢第二轮局一开始,是否知道那时的小莲仍是活人,当他触摸到小莲,并亲手将她塞进道具箱中时,他是绝对知情的。
没有特殊天赋的弈者,理因无法触碰规则。
可他并没有停止暴行,也许,他早就有了新欢,只在午夜梦回的片刻间懊悔过,却又轻而易举的在心中否认了这段过往。
也许,他顺着强哥和贾教授的意思,将小莲残忍塞进箱中,正是不想被对方纠缠。
墙根处,座椅的角落里,天花板上,莫名的长出了数不清的虫茧,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起,可怖得令人作呕。
徐慢惊慌的向后退去,他刚一迈腿,最外层的虫茧便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来不及了,白橘准备好火柴,”顾流光拿了通讯用的手机往外跑,喊道,“其他人找个高楼的天台待着。”
谈寂当即起身追了出去,他那身冲锋衣脱给了柯枫,这会只穿着件短袖,倒是相当好活动。
“你和白橘带执棋者走,”谈寂边跑边喊,“规则留给我。”
顾流光头也没回的说:“我才是队长。”
谈寂知道对方什么脾气,只道:“禾月在等你回去。”
“柯枫也在等你。”
谈寂愣了一下,他肆无忌惮惯了,由于没有眷恋,不会恐惧,向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所谓替谁考虑。
受伤或是死亡,他原本不在乎这些,来此人间,不过是为了痛快淋漓一场。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个人,他很在乎的人,在等他安然无恙的回去。
谈寂笑了一下,说:“我有命线,放心吧,肯定能活着回去。”
无数的飞蛾自虫茧中挣扎而出,窸窸窣窣的努力张开了翅膀,顾流光先一步冲下了地下赌场,与白橘一同拉着徐慢向外跑去。
已经彻底化作了飞蛾的小莲试图追出,被赶来的谈寂生生拦住。
“白橘!”谈寂以手中的命线与小莲纠缠,“我帮你点火,你来操控,可以吗?!”
“可以!”
白橘将火柴盒整个扔了过去,被谈寂劈手接住。
整个地下赌场几乎被数不清的飞蛾所覆盖,顾流光与白橘一同护着执棋者且战且退,出口的门边,不知何时拦了把令徐慢恐慌不已的黑色镰刀,它作为小莲施展斩杀的武器,大约原属于规则的一部分。
顾流光将它从门上拿开的时候,习惯性的挥了一下,镰风竟然短暂的驱散了门里汹涌而来的飞蛾群。
白橘茫然了一瞬,规则为什么会害怕规则?
烈焰于地下赌场中爆开,火舌疯掠狂食着所到之处的漫天飞蛾,那些规则并不避让,反是向谈寂身边的火焰扑赴过去,相互纠葛着,前赴后继的,烧成了灰烬。
白橘在远处的街道上操控着地下赌场中的火焰,确保它们不会烧到谈寂的身上,街道上的飞蛾也愈发的多了起来,顾流光手握巨镰,以镰风护着白橘与执棋者。
高楼的天台之上,暹罗握紧抓钩枪的飞身而下,落在了三人身旁。
“先上去!它们飞不了那么高!”暹罗大喊。
顾流光挡开了袭来的飞蛾,冷静的说:“你和白橘带执棋者先走。”
“可你……”
成百上千的飞蛾于镰风中死去,又立刻有新生的飞蛾袭来,街道的缝隙中堆满了灰白的虫茧,原本就灰暗的天空被破碎的虫翼与鳞粉所覆盖,连一旁的建筑都难以看清。
顾流光说:“同队弈者在局中无条件服从于队长,快走!”
暹罗咬牙,与白橘一同以抓钩枪射出命线,一左一右的架起徐慢飞身上了高楼的天台。
地下赌场几乎要被飞蛾所淹没,白橘上楼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赤焰已势不可挡的掠满了整个空间。
“谈寂呢?!”柯枫见他只带了执棋者上来,厉声吼道。
“他还在里面!”白橘放下徐慢就要再下楼。
柯枫却说:“你继续控制着火势,我去。”
金色的命线破风而出,白橘上前几步想要拦他,只看到了扬起的黑色衣角,和角落里空掉的注射器。
街道上的飞蛾越发的密集了起来,互相碰撞着,“啪嗒啪嗒”的声响竟遮天盖地的布满了街道。
星点般的火被断翼的飞蛾由地下带了出来,白橘双手扣于胸前,竭力控制着,却依旧难以阻止火势的蔓延。
顾流光被密密层层的飞蛾逼至了墙角处,浑身占满了鳞粉与虫肢,一旦火势靠近,没有命线的他根本无法脱身。
那些飞蛾竟是会咬人吸血的,他被扬入眼中的鳞粉激得眨了几下眼,铺天的吸血蛾便越过镰风盖了下来。
顾流光本无意在乎一点小伤,那汹涌的蛾群,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透明丝网挡了一下,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旁。
顾流光抬眸望去,禾月十指上的绷带再一次被鲜血所染红。
“顾King,跟我走。”
那个本该在高楼之前等他回去的人,此时近在咫尺,对他伸出了手。
巨镰横斩,画出了道极长的拖影,这一小片区域竟是被清空了数秒,禾月借此机会选出锚点,一双人影飞掠而上。
高楼之上,连雨和暹罗立刻迎上去扶住了二人,天台上的风极大,五位弈者将徐慢围了起来,火势与飞蛾暂且无法抵达,但却有两人迟迟未归。
***
地下空间早已被火焰填满,虫茧之中却依旧会生出新的飞蛾,有些还来不及震动翅膀,就已然被烧成了灰烬。
谈寂借着命线从出口逃了出来,他浑身布满了数不清的细碎伤口,颈边有两个极深的血洞,裸露的皮肤也被高温烫得发红。
无根的命线缠于谈寂右手腕间,他朝着街道中央又退了几步,步伐已有些不稳,腰杆却挺得笔直。
火焰早已席卷了一整条街道,远在高楼之上的白橘还在竭力操纵着,为谈寂圈出了一小片安全区。
化作飞蛾的小莲,最终深睡在了那片炙热的火海中,她生如扑火的蛾,倔强又略显盲目,故而哪怕道具被已毁,哪怕破茧而出,她依旧在意着当年的欺骗。
飞蛾会畏惧镰刀,仿若破茧而出的小莲,依旧害怕面对,自己的曾经。
难以面对过往的,又岂止是,徐慢一人。
而规则对于执棋者的追逐与屠戮,并未因小莲的离开结束,大量的虫茧出现在了更高的建筑上,围绕于谈寂身边的火圈越缩越小。
他以命线护身,寻找着突破的可能,哪怕体力耗尽,哪怕机会渺茫,仍冷着脸一次又一次的挥出长鞭般的命线。
脚边的虫肢与残翼星星点点的燃烧着,漫天的火光与浓烟铺满了整个街道,街边倒着不少被吸干血液而死的npc,这片灰色“人间”,顷刻间便化作了无边的炼狱。
新生的飞蛾在更高的建筑上破茧,蛾群自谈寂的头顶飞扑而下,有些撞入火网中灰飞烟灭,剩下的,仍旧义无反顾的朝他涌来。
谈寂裸露着的手腕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飞蛾扑下时,他企图挥腕挡下,却因早已透支的体力而慢了半步,只得在火光与血雾中轻闭了一下眼,并未退缩。
只要血尚未被吸干,他挺直的身形便不会倒下。
忽地。
一道炙烈的刀风,追着飞蛾掠了下来。
长刀挑着火,金线迎风猎猎。
男人高大的身形,替谈寂挡开了飞蛾的扑咬。
于无边的炼狱之中,神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