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帝王并不信仰神明。

    自始皇帝以降,大一统王朝所需要进行的第一件事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伐山破庙,清洗民间信仰。

    只是于此过程中,被清洗掉的并不仅仅是那所谓的牛鬼蛇神,还有那同君王的意念与意愿并不相符合的神明。

    在此之后的中原王朝里,神权从来便不曾被凌驾于王权、皇权之上。

    所有的一切尽皆只是为着帝王而服务。

    而在此之前,在江辞来到此世间并且装神弄鬼之前,这帝王便对那些同他相悖的神明给出过答案。

    秦始皇二十八年,帝王巡游天下。在经过湘水神庙之时突遇大风,船只飘扬不定,几乎不能成行。

    有好事者借机发挥,道是始皇帝无道,故而有神灵相阻,天意不叫这帝王渡过。

    但,玄衣高冠的帝王长身玉立,眉目冷肃且沉凝。

    以指尖摩挲过剑柄,而后转身,开口,明知故问。

    “此地有何庙?”

    “湘水神庙。”

    一旁的中车府令赵高低眉顺目,做出回答。

    于是始皇帝再问,并未因此而有过多的波澜。

    “庙中供奉的是何神明?”

    又是哪路的神仙?

    熟知始皇帝脾性如赵高,已然清楚的知晓了这帝王那看似没有任何变动的语音与神情中的不悦。

    但却并非是所有人都有中车府令这份眼力劲的。

    或许是心中尚且存在着别样的心思及想法,或许只是一腔赤诚的想要回答过这帝王的问题,又或许是自以为机智的想要对这帝王做出劝谏。

    有博士开口,在赵高未曾回话之前率先对此做出解读和回答。

    “是湘神,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死后葬在此山,化为神明。”

    山有神兮水有灵,在古老且浪漫的、各种各样的神话与民间传说中,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更不必说,湘神做为上古帝王的女儿、妻子,在其身份上本就以先天性的神圣色彩以及法理。

    自三皇五帝而至尧舜禹,至夏商周,至大秦一统天下的华夏正统的法理。

    这是上古帝王的家眷,是尧帝和舜帝的家眷。

    纵使是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帝王,在面对着这样的两位神明之时,亦应当保持着所应有的尊敬。

    前朝的剑固然无法斩今朝的官,遑论是那六合一统的帝王。

    但深度解读一点,这样的两位神明对始皇帝不满,甚至是在阻止着始皇帝前行。

    那么是否便意味着这帝王的诸多种种政策法规,是否已经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以致于这两位上古帝王的家眷因此而做出不满和劝诫?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隐秘且危险的信号,而这样的信号一旦发出,在野心家与阴谋者的手中,往往便会凭空生出诸多的事端。

    即使这样的事端对着帝王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有些时候,一步退便是步步退,便是在对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豺狼们做出妥协。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大秦的战车固然威猛、强盛无比,于这帝王的掌控之下所向披靡,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土鸡瓦狗,不曾有半点的阻隔。

    但始皇帝从不怀疑,只要这辆战车、以及执掌这战车的主人有任何的示弱。那么不管是六国的遗老遗少还是那些暗中的野心家与阴谋者们,都会如同豺狼与撬狗一般跑出来。群起而攻,将这辆战车彻底的瓦解。

    而后瓜分。

    致使天下再回到那列国伐交频频,互相分裂与征伐的局面。

    纵使但凡始皇帝在世,这便不会被实现。但这帝王并不愿意妥协,更不愿意因此而有任何的示弱。

    于此时刻,对这帝王而言,鬼神存在与否已经不重要。

    风浪起,船不能行,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

    又或者当真是有鬼神作祟?

    同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帝王的威严与威仪,不应当于此受到任何的触犯。

    皇权不会被至于神权之下,皇帝的所作所为,所施行的政策法规等种种,同样不应当受到任何的质疑。

    于是始皇帝开口,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而后下令:

    发囚徒三千人,伐山破庙,将湘山上的树木尽皆砍伐。

    又因湘山土地为红色,在树木被砍伐殆尽之后,原本的青山变为红山。

    透露着血色,泛着不详。

    恍若人血。

    抑或者说,神明的血。

    这无疑是对神明的极大挑衅和触犯,于是众皆唯唯,纷纷俯首跪地,请求帝王收回成命。

    但这帝王一言既出,又岂会轻易的被更改?

    于是有条不紊的,有关这帝王的命令被切实的执行下来。

    对于娥皇女英这两位上古帝王的家眷所化的湘水神灵尚且是如此态度,又何况是这天地间,那些或知道名字或不知道名字的、或是出名或是不出名的神明?

    因而对始皇帝而言,江辞是否是在装神弄鬼不重要,口中编造的言论与谎言是否严谨而没有任何错漏不重要。甚至于这后辈心声里那冒犯等种种,同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来自后世的人是否有用,又是否能够为自己所用。

    言语与表情可以作假,心声可以作假,但当一个人于生死存亡之际那最真实的反应,却足以反映出很多很多。

    手中箭矢离弦而出,帝王将那长弓散去,目光中所倒映的,是江辞那一动不动仿佛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生死危机的颜。

    仙风道骨,镇定自若,一派从容。

    好一派仙家气象。

    但不管是那急剧收缩的瞳孔,还是那恍若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乱叫的心声,都叫这帝王知晓,这所谓的仙人又或者说神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所以,其实完全是被吓得走不动道了吧?

    擅长于观察的帝王给出评估,而后结合江辞的心声以及那诸多种种反应,做出猜测。

    这定不是一个生活在战争抑或是困苦当中的,遭受到了过多磋磨抑或是社会毒打的后辈。

    至少那应当是一个相当和平且富足的时代,并不曾具有过多的生死危机。

    朝有食,暮有所。所以方才会于很多方面与事情上,显得是如此的跳脱以及活跃。

    只是不知晓,这样的生活与状态在那两千年后的世界当中,究竟只是偶然,还是常态?

    但至少这来自两千多年后的后辈,当非是出身于真正的富贵之家。

    所以那两千多年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还有,赵高、胡亥,朕的中车府令和朕的十八子,可是会给朕带来什么不一样的惊吓抑或是惊喜?

    玄衣高冠的帝王心中有念头在不断地翻涌,而在那目光之下,在江辞啊啊啊的心声之中,那离弦的箭矢擦着江辞的头皮而过,带起说不出的危机与凉意。

    心神仿佛为之所夺,再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想法及念头。

    于是终于,始皇帝耳边得到了暂时的安静。

    但人类和人工智能最大的不同并不仅仅在于人工智能有下线而人类的脑洞没有下线,又或者是叫人类保持理智是如此的困难等种种。更在于同样的错误与困难面前,人类往往并不会因此而吸取教训。

    更不必说,是精神状态堪忧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江辞。

    因而在短暂的错愕与惊惶之后,在那箭矢擦着头皮而过并且消失在空气中,在江辞意识到这帝王大概也许或者对自己并没有杀心。江辞忽然便感觉自己又再度活了过来。

    垂死病中惊坐起,江辞的心声再度活跃开来。

    【所以政哥这是试探吧?是吧是吧我没猜错吧?哎呀咱就是说,我们英明神武的始皇陛下又怎么会是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滥杀之人呢?就是这试探的方式,可恶,有点被这个男人弯弓搭箭的样子装到了怎么办?朕要不要试试具现个ak啥的?话说那个构造是咋样来着?】

    【垃圾系统,一看就是三无产品,总感觉这挂开得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逼格。什么盗梦空间?就这,还新手大礼包?同那些前辈们的比还不如拼夕夕9.9包邮!不说比男频动辄摘星挪月开创新时代啥的,便是连女频的肤白貌美丸、生子丸啥的......好吧,这种东西还是达咩。】

    【好在朕机智,云淡风轻没有趁机逃跑,总算保住了一部分逼格。才不承认是被吓到了呢!所以接下来,朕接着忽悠?】

    内心深处心声碰撞活跃,面上勉强维持着那一本正经的神色以及那所谓的逼格。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江辞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始皇帝同样有些神思不属,似乎是陷入到某种纠结与疑惑。

    莫问,问就是一下子接收到的奇奇怪怪的信息有点多,有点不知当从何处说起。

    但这帝王唯一肯定的是,那个两千多年后的时代,似乎远较之以他所想象的更加神奇。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生子丸啥的,朕真的很想了解一下呢。

    还有,有关这后辈的表演,朕是应该配合呢,还是应该配合呢?

    抑或者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