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坠落。

    如冰窖一般的冰冷。

    在被灌注水泥、即将沉入横滨冬日结冰海湾的那一刻,淡岛千秋记得自己只是对着那人笑了笑,眯起自己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发出挑衅:

    “……森先生,你会后悔的,关于今天没有把我碎尸万段的这件事。”

    “我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即使化为恶鬼,也不会忘记来找你,将你一同拖入地狱——”

    寒风中,那个人的嘴角似乎勾了勾,黑色的发丝凌乱而又烂漫地划过他的唇角。他动了动嘴唇,但话语却轻飘飘飘散在了风里。

    ——然后、然后那个人渣说了些什么呢?

    淡岛千秋漫不经心地回想着以前的往事,手上一边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在他面前,许许多多台的电脑闪烁着屏幕,一串一串的代码光速地从青年的指尖轻泻而去。

    昏暗的地下室内,只有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散发着微弱的绿光。淡岛千秋盖着一层厚厚的大棉被,慢吞吞地检查着自己刚刚编写的程序。一抹不起眼的光芒闪过他的眼睛,密密麻麻的似乎像是什么文字——

    【主播又走神了!都只剩半小时生存时间了,我看隔壁跟你一批的主播都已经开始和黑方底层打交道了,你怎么还不抓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新来的吧?你不知道这个主播可是出了名的佛系呀~现在都没钱买寿命了~】

    【真的假的,怎么还有人在高危生存游戏里佛系?不怕被淘汰抹杀的吗?】

    【那也没办法啊,这个主播现在的能力是什么「田山花袋」!这个能力好像是只有呆在棉被那样的舒适环境里,黑客技术才能发动的样子】

    【啊?那岂不是只能当家里蹲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条弹幕在淡岛千秋眼前一略而去,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棉被,叹了口气:“观众老爷们,咱们有看戏的功夫,能多打赏点给主播我行吗?”

    “谁知道系统的初始能力也要花钱,为了抽取这个能力,我都一穷二白,连续啃了一个周泡面了……”

    弹幕顿时又浮现了一大片嘻嘻哈哈,以及稀疏的几个小数额打赏,附带着留言什么“给主播买碗哈根达斯”。

    虚拟屏幕上的数字滚动了一下,变为了0.5直播币。

    赤红的字体,与生存日期那里的“剩余三十分钟”一样刺目。

    ……就这点儿数额,塞牙缝都不够用啊,也太小气了吧。

    心里暗骂着这群弹幕抠门,淡岛千秋表面上却是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谢谢观众老爷们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活得更久的。”

    “走过路过的观众老爷们,也请不要忘记点个关注噢~”

    ——直播、弹幕、观众。

    是的,这是一场大型的直播打赏式生存游戏。

    本该死在横滨海底的淡岛千秋,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没有异能、没有港口黑/手/党、更没有“淡岛千秋”这个人生存过的痕迹。

    一个名叫“氪金生存直播系统”的东西告诉他: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与它签约,完成直播生存任务、获得观众的喜爱,用打赏获得的直播币转化为自己的寿命。

    花费金钱就能够买到更长的寿命,只要你足够有钱,你甚至可以长命千岁。从前作为无价之宝的寿命居然可以花钱买,这听起来很值,不是吗?

    但直播币却不是那么好拿的东西。

    每一天的寿命价值一直播币,而现实中的钱币则至少需要10000美元才可以更换1直播币。同时,这个汇率是浮动的。每一轮直播任务内,打赏最高的观众拥有着随时调动汇率的权利。

    如果要用什么形容词来比喻他们这些主播的话,那大概就是被施舍、闲时逗弄一下的玩具吧。

    淡岛千秋一边淡淡地这样想着,一边笑得愈发绚烂:“谢谢观众「riwanlema」的价值0.3直播币的小礼花……谢谢直播间所有的大家的关心。”

    “马上就要死了有什么感想?唔…还是感谢吧。我本就是已死之人,是大家给我了这次能见到阳光、能苟延残喘的机会。”

    “我还有什么不好满足的呢?唯一想说的,只有谢谢大家了。”

    外貌昳丽的白发青年柔声对你倾诉着感谢,用那双似乎有着碧波涟漪的青绿色眼眸注视着你。灯光不甚明朗的地下室里,他泛着微弱光芒的发似乎成了唯一的光源。

    厚重的棉被下隐约伸展着的劲瘦腰肢,键盘上不停跃动着的玉一般白润的指尖。“噼里啪啦”的机械键盘被敲啄着的声音,像是为某首音乐伴奏着的不知名鼓点。

    面对此番美景,直播间弹幕停滞了一瞬间,随即翻涌出大量的“啊啊啊啊啊啊”和“钱都给你,我老婆绝对不能死!”的奇怪发言。

    伴随着打赏,直播币数值不停地跃动着,最终从0.5上涨到了12.6。

    但淡岛千秋只是满含笑意地侧头瞥了一眼,一边“出卖色相”争取寿命的同时,手上依然马不停蹄地敲打着键盘。

    【啊啊啊老婆还在等什么呢?快点把直播币转化成寿命呀!】

    【美人儿!我把我手头所有的直播币都给了你,要活下去啊呜呜】

    【真是奇怪,马上就要死了,主播这整整一个周到底在码些什么?是在为自己写遗书代码吗?哈哈哈】

    手指顿了顿,淡岛千秋轻描淡写地敲下了最后一个字符,然后摁下了回车键。大量的代码瞬间刷屏了面前电脑的整个屏幕,他长舒一口气,露出微笑:

    “遗书……?那可不见得……”

    *

    “快点、再快点!这边怎么又出现漏洞了?!”

    距离淡岛千秋不远的大厦。偌大的机房内,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程序员忙得焦头烂额,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却根本无济于事。

    年纪看上去最大的那位坐在主座上,双眼通红地紧盯着电脑屏幕,不停地下达着“抢救”的命令。

    这里是黑衣组织的网络部。就在刚才,他们迎来了本周的第三十二次防火墙攻击。敌方的攻击势力实在是过猛,十几个程序员已经顶着黑眼圈坐在电脑前,不眠不睡地修补了整整一天,但却终究是无济于事。

    当屏幕上的程序再一次溃败,一个大大的嘲讽笑脸熊挂在屏幕上时,年纪偏小的一位程序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道:

    “部长,真的来不及了,防火墙已经被对面攻击得破破烂烂,现在补修也——”

    “——蠢货!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组织的情报全部泄漏出去吗?!”部长骂道。

    虽然现在修补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一旦被那位大人知道……!

    那位大人最近可是重点关注这件事,黑着脸要求他随时报告进程的啊。部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另一位程序员在电脑前发出了激动的欢呼:“部长!我、我找到对方的ip地址了!只要让那位大人去那边找到他,我们就解放了……!”

    “找到地址了?……”

    部长喃喃着,随后脸色一变,冲过去抓住那个程序员的衣襟:“笨蛋,那可能只是个陷阱!琴酒大人、琴酒大人呢?!”

    以对面那位黑客的实力,怎么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的错误?!

    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的程序员也从狂喜中反应了过来,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我刚刚把地址发送给了琴酒大人,他已经出发了……”

    *

    【进入游戏一周任务不做、钱也不赚,只知道玩电脑,你跟我说这不是遗书??】

    【好家伙,主播看着漂亮,怎么感觉脑子不怎么好使呢】

    【都走开!怎么跟我老婆说话呢?我老婆就算笨点又不爱做任务又怎么样,我拿直播币供着就是了!】

    【观众“riwanlema”打赏了1个小火箭~】

    【笑死,隔壁进度快的马上就要进入黑方当基层人员了,你家老婆连酒厂的门都没摸到呢】

    没有理会已经吵起来了的直播间弹幕,淡岛千秋慢条斯理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幅黑框眼镜戴上,又揉乱了自己的发丝和衣角,让自己显得一幅狼狈邋遢的样子。

    他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厚重棉被,对着显示屏上倒映出的那个一幅颓废死宅模样的自己左看右看,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看起来很像模像样。”

    【像什么模像什么样?主播还是快出门去做任务吧!再不然真的要死掉了qaq】

    “不要着急。相信我,机会会主动找上门的。”

    淡岛千秋轻轻揉动着自己的面部肌肉,笑着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无人能看见的房间上空中,无数条弹幕依然在冷嘲热讽地飘动着,偶尔夹杂着几条善意或者惋惜的建议,但很快就没入了弹幕大军的海洋。

    这个主播不肯兑换剩余生命时长,又不肯出门做任务,这不是找死是在等什么?

    深吸一口气,淡岛千秋在心里开始了倒计时默数:六、五、四、三、二……

    一。

    “碰”的一声巨响,地下室破旧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一位身着黑色风衣、体型高大的银发男人冷着脸站在了大门旁。

    他慢步走进来,步履间,脚步似乎碰倒了随意扔到地上的泡面包装。男人嫌厌地皱了皱眉头,一脚将那坨垃圾踢到了一旁。

    灯光昏暗的地下室里,最显眼的便是那满墙的电脑屏幕,还有堆在电脑前的那一大坨棉被——仔细看去,原来是棉被里裹了个青年。

    有着一头凌乱白发的青年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遮盖了自己的大半张脸。他惊恐地拢紧了棉被,像是把自己裹得更紧,就会更有安全感一样。

    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不断闪烁着,最终定格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带着嘲讽笑脸的小熊头像模样。这个可恶的笑脸,与这几日攻击组织防火墙的黑客所使用的嘲讽招数一摸一样。

    皮鞋践踏在凌乱的地下室地面。男人踏着步伐,一步一步沉重地逼近。皮鞋与水泥地碰触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死神在一步步的逼靠。

    看着那抱着团棉被的邋遢青年一脸惊恐地向后退着,满脸的懦弱与恐慌,琴酒心中忍不住嗤笑。

    这就是攻击组织的防火墙的罪魁祸首……?

    ——不过如此。

    近了,更近了。

    男人的脚步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银发杀手冷着脸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淡岛千秋的额头,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抓到你了,惹人生厌的小老鼠。”

    “现在,你是想自己离开你的破被子跟着我走,还是需要我打断你那没用的双腿,一辈子都生活在轮椅上?”

    惶恐地将头埋进棉被里,无人能看到的角度下,淡岛千秋无声地笑了笑——

    表演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