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解气。
李成升抱着陈向喧坐到摩托车上后依旧觉得解气。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也出去了一大半，那些剩下的全是对陈向喧的担心。
镇上的卫生院晚上没人，只能去县城的医院看病，路上李成升不断地探着陈向喧额头的温度，小孩儿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其间睁眼过几次，但没过一会儿就又重新闭上，呼吸都开始变重。
李成升看了眼两边的建筑，明显还没进城，他抬手在摩哥后背弹了一下：“快点儿，我现在慌得要死。”
“我知道，”摩哥微微偏着头大声说，“再快点儿我车轮子就得起火了！”
李成升叹口气，他感觉到怀里的小孩儿又抖了几下，应该是在咳嗽。他抬手拍了拍，将下巴轻轻搁在陈向喧脑袋上，偶尔有偷跑进来的风吹到陈向喧脸上，将他长点的头发拂向李成升的脸。
按道理说，他应该是会觉得脸上痒痒的，可风早就把他的脸吹僵了，看着两边依旧没什么变化的建筑和远处的灯光，李成升决定了一件事。
他要带着陈向喧去江城。
一到医院，摩哥就跑去急诊挂了号，李成升抱着那个还在怀里咳嗽呼吸急促的小孩儿，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李成升不喜欢晚上的医院，这个地方在夜里总是带着些沉重，让他的情绪始终被吊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害怕又无可奈何。
医生诊断过后安排陈向喧去拍ct，陈向喧在那个时候醒了一会儿，他朝李成升比画着：我头晕。
“没事没事，”李成升摸着他的额头安慰地说，“我们现在在医院，看完医生你就好了。”
等结果的时候李成升将医生开的退烧药给陈向喧喂了些，药是草莓味的，陈向喧吃完砸砸了嘴，比画着：还能喝吗？
李成升一下子就心疼得不行，他拿出纸蹭了蹭陈向喧嘴角轻声说：“不喝了，这是退烧药。等你病好了，我给你买更好喝的，要比这好喝一百倍。”
小孩儿眼睛都亮了，看着比之前有精神多了，李成升拍哄着让他再睡一会儿，自己也靠在候诊椅上叹了口气。
“这小孩儿挺乖的。”摩哥整理着手上那沓缴费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李成升闭着眼说，“是很乖。”
摩哥问：“给他说过没，说你想带他走的事。”
“还没，”李成升顿了顿，“我想先去村里问问，不管他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得先把这个事定下来，然后再告诉他。”
“有规划吗？”摩哥弹了两下那叠缴费单，“我听听。”
“我想挪一部分赔偿金。”李成升说。
摩哥不说话了，大概是亲耳听见李成升这么说实在过于惊讶。那笔钱无疑是他这辈子生活的唯一保障，一旦动了这笔钱，以后但凡有个什么说不准的事就够让人头疼的。
“我好像不认识你了，”摩哥笑了笑，“胆子真大。”
“我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李成升整理好头绪后说道，“家里的田地要卖掉，我想在江城买套房子，出个首付，剩下的贷款。买那种简单装修好的就行，小点也没事，反正就我和陈向喧住。然后再租个门面开个琴行，你知道的，我只会这个，平时还可以去跑场，养大他……应该没问题。”
他说完这些自己都愣住了，原来他真的想好了，甚至他在心里都有了大概方向。千湖区不错，那边还有个特殊教育学校，房子买在那儿正好，如果以后陈向喧嗓子好了，还能去那边一个好点的小学。
摩哥听完‘嗯’了声：“想好了就行，村里到时候我陪你去，我又不要脸，他二伯再来闹我再锤他。”
“行，”李成升不自觉地笑了，心里也轻松不少，“认识你真挺好的。”
“哎哟矫情死了，”摩哥双手抱胸抖了两下，“我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拿到结果的时候，李成升刚放下来的心又悬了上去。
陈向喧得了肺炎，得在医院住院。
回江城的日子也要朝后推，至少得等陈向喧病好了之后，他还得抽空去村里问一下关于自己想带走陈向喧的事情。
对于未来他感到迷茫，虽然之前也并没有明朗到哪里去。
这一夜他和摩哥都没怎么休息好，陈向喧打上点滴后，还得等着点滴打完叫护士来拔针。
摩哥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病房外的走廊走来走去，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他终于再次走进病房，朝着李成升说了一句：“我可能没表达清楚，我支持你。这孩子跟着你去江城，要比在这个地方跟着他二伯好太多了。你缺钱就跟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便开口。”
本来心里挺没有底的，听到这么一句话，李成升心底变得暖洋洋的，他勾勾手让摩哥低下头来听他说。
摩哥缓缓靠近，李成升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现在比你有钱。”
“我……你烦不烦？”摩哥‘啧’了声，转过身准备走出病房再去外面当孤魂野鬼。
李成升接着开口，用不大的声音说道：“谢谢你，知道有人支持我，我现在心里踏实多了。”
病房里十分安静，就算声音不大，摩哥也能听清他的话，摩哥的回答声也很小，他说：“我只能做到支持，你不后悔就行。”
说实话，他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小家伙时内心还是有一些犹豫。他害怕陈向喧以后还会生病，那个时候如果他不在家或者没能及时发现，后果会怎么样呢？
但转念一想，生病是避免不了的。
他能让陈向喧重新去上学，认识新的朋友，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最重要的是，能让陈向喧离开他那个不负责任的二伯。
想到这里，李成升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总不能担心明天过不好今天，碰到什么就去解决什么好了，他能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也只有这个——带走陈向喧。
剩下的，就等发生了再想吧。
第二天一早，护士过来给陈向喧抽血，小孩儿只是皱了皱眉，但抓着李成升的那只手却很用力。
李成升帮他按着棉签，对他说：“李叔中午要回去一趟，你就在医院里和摩叔待在一起，我忙完就回来。”
小孩儿抬眼朝李成升旁边的男人看了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摩哥还是想陪着一起去，但想到小孩儿一个人在医院不安全，他只好跟着点点头说道：“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安排好他们的午饭后，李成升便独自回了村。
其实压根就用不上他去村里找人，二伯自己早就先找去了。
二伯坐在那里抽着叶子烟，看到李成升走进来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们看，我就说他没安好心！陈向喧去哪儿了！大半夜地说去医院，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村长看着李成升勉强地笑了笑，开口道：“小李啊，陈家那个小孩儿现在在哪儿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
李成升紧了紧拳头，走过去坐到二伯对面：“肺炎，在县城医院住着院。”
“住院？”二伯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发火的，他指着李成升狠狠地说道，“你就说怎么解决这个事儿吧？好好的一个人在你们那儿住了一下就得了病，你就直说赔多少钱，反正村里人现在都在这儿，咱们好好说清楚。”
二伯平时穿的那件衣服上面打了两个补丁，现在却换上了一套像样的衣服，一看就是刚买不久。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估计整天生活得也挺滋润，李成升摸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也懒得和胡搅蛮缠的人多说。
李成升朝身边的村长笑笑，指了指门外说道：“我有一些话想说，方便去外面吗？”
村长点点头，对二伯说：“不要动怒啊，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两人走到角落里，李成升拿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村长：“向喧确实是生病了，医院查出是肺炎，估计得住院一周。”
“哦，”村长点上烟又问，“怎么生病的？”
“我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就穿着薄衣服，一天一夜没睡，没吃饭，是个成年人都扛不住这么造的吧？”李成升朝二伯在的那个屋里看了一眼，又说道，“我并不觉得陈向喧在他那里能被照顾好，之前他可是不闻不问，这几天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村长答得挺敷衍：“那毕竟现在监护权是他的嘛，对小孩儿上上心也是应该的。”
“上心？”李成升不屑地笑着说，“上哪儿去了？钱上？”
“呵呵，”村长明显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别管这些啦，他能把陈向喧带着就不错了，你好好忙你自己的。”
“我想把陈向喧带走，跟着我生活。”李成升说。
“以什么身份呢？”村长摆摆手，“带不走的，别费心思了。”
“我看不下去，陈向喧不能继续在这生活。他跟着我能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生活，怎么就不行？”李成升将给摩哥说的那些想法再次说了一遍，“我这次回江城会把这些事情全部落实下来，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接走他的。”
村长似乎也有些动摇：“等你先办好了吧，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他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又说了一句，“监护权这个问题很重要，你找个律师问问。”
“谢谢村长。”李成升点头说道。
回医院的路上，他给陈向喧买了新衣服和需要用的洗漱用品，在医院门口买了些清淡的炒菜。
陈向喧晚上的脸色明显就好了很多，看着病房里那个小电视上放的动画片乐得合不拢嘴。
晚点的时候摩哥回了家，李成升在病房阳台上给刘胖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个律师朋友。
刘胖也没问是什么事，他只让李成升不要担心，并保证介绍的这个律师绝对能帮上忙。
在和律师的沟通过程中，李成升明白了为什么二伯现在抓着陈向喧不放。
陈向喧现在年龄还小，只能算是财产归属者，父母的财产代管人实则是二伯，只要他还是陈向喧的监护人。
一旦不继续担任监护人，陈向喧父母的财产在他那儿就属于失权状态。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突然发了善心，想要好好带大陈向喧，而是看在财产的份上，连同看着陈向喧。
还是看得不怎么样的那种。
快出院的时候李成升带着陈向喧去看了嗓子，陈向喧这种现象是先天性的，但并不代表他不能说话。孩子会出现发音障碍，但恢复有希望。
大忌就是不能大哭，也不能大喊大叫。
只可惜上次的事情导致永远发音不良。
已经无法治疗了。
陈向喧叫不了他‘李叔’，只能每天对着他比画。李成升心里越琢磨越烦，那天晚上抽了一夜的闷烟。
这些事更加坚定了李成升要带走陈向喧的想法，在陈向喧出院后，他将孩子送回了二伯家，再三叮嘱摩哥一定要帮忙看好陈向喧，只要他在江城的事情落实下来，马上就会来接走这孩子。
这段时间无疑是困难的。
陈向喧在他心里的分量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这小孩儿隔几天也会去摩哥那儿给他打上一通电话。
李成升那天终于租到了门面，把后面的事情解决差不多之后，他在晚上的那通来自陈向喧的电话里问道：“向喧，你愿不愿意跟着李叔来江城生活？”
他觉得陈向喧可能会对着桌子轻轻敲一下，也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结果他听到了激烈快速的敲击声，对面的呼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重，李成升鼻头都有些发酸，他问道：“是跟着我一起来江城，在这里读书，长大。和李叔一起，只和我一起，愿意吗？”
敲击声变得越来越强，李成升躺在床上用胳膊压着眼睛，这段时间的疲累和压力在此刻全部都被卸了下来，李成升没控制住地哭了出来，他说：“你愿意就好。很快了，很快我就来接你。”
他在回到村里那天才知道，摩哥有很多事都瞒着他。陈向喧有好几次自己跑去摩哥家里，就为了吃口饭。
寒冬腊月也好，天气热起来了也好，反正衣服就没穿对过，孩子肚子也没饱过。
那张脸李成升光是看着就心疼，偏偏陈向喧一看到他就开始笑，李成升弯下身子将小孩儿抱起来，他说：“我来带你走了。”
李成升提出了法律诉讼，要求监护人转移。
二伯作为监护人不履行监护职责，严重危害被监护人身心健康导致他彻底失去声音，监护资格被撤销。法院按照最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原则重新指定监护人。
李成升带走了陈向喧，作为新的监护人。
他带走了陈向喧，也带走了梦想。
回江城那天，火车的窗户外出现了长江大桥，李成升想到那张一拖再拖的长江大桥照片，他看了眼睡得正香的陈向喧，笑着摇了摇头。
陈向喧乖得让人不敢相信，就是教李成升手语时经常会骗人，但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李成升才觉得这就是个小孩儿。
这孩子在他面前总是十分客气，搞得李成升有时候也挺不好意思的。
带孩子是挺累的，但他从来没后悔过，一秒钟都没有。
陈向喧越长越大，在江城生活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去看过长江大桥。李成升有一天晚上突然问他：“要不等会儿带你去江边走走？想去吗？”
李成升那天已经连续跑了好几场演出，白天还在琴行上了一天课，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疲惫感。
陈向喧看了他一眼比画着：不想去，作业还没写完。
李成升点点头：“那改天吧，我先去睡了。”
他想着，反正江又不会跑，以后陈向喧爱和谁看就和谁去吧。
陈向喧比画着：李叔晚安。
“晚安。”李成升摆摆手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