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可以杀死人的枪。
——咔嚓。
林潜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冷汗从额角滑落。
出于某种奇异的本能，他在灯柱上勉力维持住平衡，然后缓慢地，举起了双手。
这个动作，似乎很好地取信了对方。
下一秒，他听到一个低沉干脆、毫无多余情感的声音：
“下来。”
林潜抿着唇，略有些僵硬地重新抱住灯杆，一寸一寸地滑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对方却也很有耐心，只是等着他落地。
“双手举高，趴下，不许动。”那个很冷的声音又说。
林潜照着做了。
地面上都是丧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温温热热的，中间还掉落着许多亮晶晶的晶核。
林潜趴在地上，偏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声音的来向。
说话的人藏在街角的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对方，对方却能将他一览无余。
视野中出现一双逐渐接近的女式军靴。
一个穿着皮质背心短裤的年轻女人动作利落地走了过来，蹲下身，双手探进他的衣服，冰冷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脊背和腰身，一寸一寸地检查着林潜的身体，一边问：
“活人？”
林潜嗯了一声，仍然盯着远处黑洞洞的枪口。
“你的同伴在哪里？”女人问。
林潜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没有同伴。
他的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儿。
“一个人？”
“嗯。”
“身上什么也没有，怎么活下来的？”女人又问。
她已经搜遍了林潜的身，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并且他除了这一身衣服，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
林潜沉默了一会儿，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
“我，常欣，你呢？”
“林潜。”林潜望着她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要自己拉住它。
林潜把手放了上去，下一秒，便察觉到常欣的双手变得冰冷，好似覆着一层金属。
“躯体金属化，你呢？”常欣一边说，一边把林潜从地上拉了起来。
常欣将可能接触到林潜的皮肤全部金属化了，免得遭遇什么不测。毕竟，她还没有弄清眼前这个少年的底细。
林潜怔怔地望着她泛着白金光泽的手掌，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眼底掠过淡淡的失望。
“我好像……没有。”
常欣挑了挑眉。
她绝不相信，一个没有觉醒任何异能的人，能从末世第一天活到现在。
眼前的少年漂亮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看便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如果没有觉醒异能，绝不可能挺过这残酷血腥的十年。
除非，有人和他一起。
或者……他骗了她。
她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告诉队友，她所探查到的情况。
很快，对讲机中便传来答复：
“带过来。”言简意赅。
常欣点了点头，看着林潜：“跟我过来。”
林潜跟在常欣身后，望着不远处黑洞洞的街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
不知为何，林潜和常欣走近之后，那黑雾就消失了。
仿佛刚才那浓稠的黑暗，只是他的幻觉。
林潜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冷峻男人，岔开双腿，坐在面包车大开的车门处，擦拭着手上暗沉的机枪。
——刚才瞄准着他的那把机枪。
“哦哟，这么嫩的小弟弟？今年多大了呀？”一声熟悉的口哨声响起，车内探出一个染了红毛的脑袋。
“贺十八。”擦机枪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
红毛——贺十八悻悻地嘿嘿了一声，从车里跳了出来：“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嘴里一边嘟哝着：“这么多晶核，要我一个人捡……”
男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贺十八立刻闭嘴，讪笑着离去，捡他刚刚烧死的丧尸们的晶核。
林潜躲在常欣身后，有些紧张地观察着那个擦机枪的男人。
男人体格高大，面部线条冷峻而利落，没有透露出丝毫情绪。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内里是略有些紧身的黑色t恤，隐隐透出有力的肌肉线条。下身穿着一件黑色速干运动裤，脚下踏着一双硬朗的黑色军靴。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就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除此之外……
林潜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那微微瞪大的双眸，不受控制地落在男人颈侧微微跳动的淡青血管。
唾液似乎正抑制不住地分泌。
咕咚——
他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常欣察觉自己的衣角被揪紧，好笑地抓住林潜的手，轻轻放到一旁：
“放松点，小弟弟，别把我的衣服扯坏了。”
这个动作，让林潜一瞬间想到了叶璧清。
他深深望了面带笑意的常欣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双手交握着在男人面前站好。
男人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挑眉：“异能？”
越是靠近，那种奇异的感受越是强烈。
林潜缓缓咽了口唾沫，避开男人的目光，摇摇头：“没有。”
男人锐利的视线扫视着林潜全身，扫过他毫无瑕疵的脸蛋，微微瞪大的黑眸，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的双手，最后又回到他脸上。
侵略性的目光在他过于白皙的颈侧停留了一秒，微微眯眼，眼底透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来。
——体能极差。男人判定。
林潜微微瑟缩了一下。
男人继续盘问：
“刚才那只高级丧尸，为什么最后没有攻击你？”
很显然，男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林潜却是微微一愣。
他在睁眼说瞎话么？
他皱了皱眉，不赞同地说：“它把我逼到了灯杆上。”
“它停手了。”男人毫不让步地说。
林潜抿紧唇，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倔强地移开，再不说话了。
一次交锋，他就知道，他说服不了他。
男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林潜略带稚气的脸庞，像是在严苛地分析他的表情——
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毫无城府。
没有在撒谎。
男人判断，这个男孩一定有着他自己不知道的某种异能，这也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或许，也正是刚才那只丧尸在最后一刻动作放缓的原因。
会是时间系、空间系，还是精神系？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极为稀缺。
良久，男人启唇：
“你要去哪里？”
林潜一愣。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我想……回家。”良久，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那个温暖的家，叶璧清和林知远为他撑起的家……
家……还在吗？
林潜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快速地说出了一串地址：
“x省n市，东新区繁森路，绿城小区2号楼，1单元201。”
这个地址，他背过无数遍。
叶璧清总是告诉他，如果在外面走丢了，就报这个地址，一定会有人带他回家。
男人微眯起眼，抬高目光，和林潜身后的常欣对视了一秒。
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复杂。
林潜静静地、期盼地看着男人。
“你家没了，”男人低下头，继续擦枪，“和我去东部基地。若你足够强，那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若是不够强，便成为强者豢养的猎物。
男人没有说后半句话。
林潜倔强地摇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x省n市，东新区繁森路，绿城小区2号楼，1单元201。”
“x省n市，东新区繁森路，绿城小区2号楼，1单元201。”
“x省n市，东新区繁森路，绿城小区2号楼，1单元201。”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向来没有情绪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饶有兴趣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潜身上。
他知道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年总给他一种与常人不一样的微妙感觉。
他的脑回路，似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小傻子！别念叨了，你说的那栋楼，就在你脚下，”已经捡完晶核回来的贺十八没轻没重地揽过林潜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着，捡起地上的一个碎石块，在林潜面前晃了晃，“喏！看到没，碎成渣渣了。”
林潜双眸微微瞪大，难以置信地顺着贺十八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刚才在尸群的追逐之下，无意识跑到了这附近，却不知道自己正是因为潜意识中的渴望而来——
原来，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呀。
那栋白色的、漂亮的七层居民楼，竟然已经坍塌成了废墟，只剩下一地焦黑的碎石块，还散发着微微的余热……
他的家……
“怎么会这样？”林潜喃喃道。
他有些怔忡，缓缓蹲在了地上，伸手扒拉着地上碎石块，企图找到他熟悉的任何东西。没一会儿，白皙的双手就被破碎的石块割得全是血。
“别这样，有伤口容易感染病毒……”常欣伸手就想要把林潜拉起来。
却被男人——凌弃抬手制止了。
“他需要趁早，看清现实。”凌弃淡淡道。
林潜没有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断地用手搬开碎石，企图找到他记忆里那个温暖明亮的家。
或许，他是幸运的。很快，他真的从废墟里扒拉出一点什么。
那是一小块破碎的门把手，正是他盯了十几年、每日默默辨认了无数次的、熟悉的漆木门把手。
林潜苍白的嘴角勾了起来，缓缓露出一抹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他像被打了鸡血，继续努力扒拉。
随后，他从尘土里找到了一只破碎的相框。
林潜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框，捧在手心，仔细地一块块移去破碎的塑料片，取出其中包裹着的一张薄薄的照片。
带血的双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照片上露出他此生最熟悉的三张面容——
叶璧清、林知远、林潜。
他的家人……他的家。
“……”凌弃也没有想到林潜真的能从废墟里找到东西，不由得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我要找……他们。”林潜举起照片，很坚定地说。
凌弃扫了一眼照片上的人脸。
纵然他在末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架不住这已经是多年前的老照片，除去一些污浊破损，人的样貌也定然早已发生变化。
他收回目光，举起擦好的机枪，将它安放在车后座上，淡淡道：
“这个地区的幸存者，通常会往东部基地聚集。”
林潜点了点头，将照片小心地收在衣服的内兜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我要去东部基地。”他站起身来，望着凌弃。
虽然，他并不知道东部基地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我们顺路。”凌弃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