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没有翅膀的小兔子,可是从来没有想象过飞起来的场景的。
然而造化弄兔,今天他还真就乘风扶摇直上,飞过花园,飞过院墙,飞出了唯一安全的、新mama的家。
小於死死抱住花茎,高空的风呼啸,大蒲公英和小兔子都摇摇晃晃,随时有掉下来的风险,看着叫人揪心。
植株雪白雪白毛茸茸,幼崽也同样雪白雪白毛茸茸。
如果这时候地面上有人从忙碌的生活中抽空抬头望一眼天空,便会看见这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奇景,得多揉几次眼睛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岑寻枝的家住在江边上,今天的风儿向着城里吹。
起初胆小的兔崽崽是不敢睁眼的,抱住花茎的手酸酸的,两脚也没地方放。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颤巍巍掀开眼皮,朝下面看去。
小於害怕很多很多东西,幸运的是,他并不恐高。
男孩睁开眼,被下面的景物惊呆了。
那条mama家门口奔流的江,拍打着白色的浪花,从他的脚背上扑腾过。
一群大雁蹭过他的手臂,叽叽喳喳着飞远了。
软软的、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也跟在他后面,像一团大号的兔尾巴。
哇。
幼崽想,这真是……哇。
遥不可及的天空,此刻就在他的怀抱里。
奇异的景色叫崽崽不再那么恐惧了,他好奇地垂下眼瞅着路过的城市,和绒绒球星截然不同的、鳞次栉比的首都星。
等到那条江分支成了更小的河流,小於看见了一朵像花一样的建筑。
他家——是说绒绒球星的那个——小山坡上也有这样的花。
他会跟它说话。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崽崽都会同它们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路过一条笔笔直的路,尽头是个圆溜溜的圈。
五哥已经是上学的年纪了,是家里很少有的、这么大还没有被卖出去的兔兔。
上学,所以会有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羡慕的文具。
他把文具盒摊在桌子上,小於使劲儿垫脚,才在角落里挤出一个小脑袋,眼巴巴望着。
那个笔笔直的,叫做尺子。
那个一转——可以画出来圆溜溜的圆的,叫做圆规。
他在心里默默记住了,想着,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能拥有呀?
小於果然和大多数姊妹一样,早在到上学之前的年龄,就被爸妈出手了。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拥有了更大的尺子和圆规,比五哥那个要大得多。
幼崽还太小了,尚不明白,他来到赛瑟纳林联邦,也注定要见识和拥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与人生。
小兔兔飘呀飘,风减小了,大蒲公英降落伞似的,也带着他左摇右摆下降。
他茫然地看过去,发觉脚下是黑压压一群人。
小於紧张地闭上眼,生怕自己会掉到人群中。
砸着谁可就不好了呀。
崽崽总是先担心别人。
小於没见过这样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地方,有个宇宙通用的名字:商业街。
这条商业街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贫民窟,后来来了个姓徐的商人,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块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地皮。
徐总既有商业头脑,同时不失仁慈心肠,很懂得共同富裕的道理。
他没有把原来的住户赶出去,反而帮助他们开了许多小店铺,吃穿住行一应俱全,就算没有吸引外来客户,光是内部供应都足够了。
改造贫民窟、提供就业岗位、带动富裕,绝对是善举。
有媒体来采访,徐总虽然不是帅哥,但很和气,人们都说他相由心生。
对着镜头,徐总不邀功,夸奖落在居民的身上,说他们原本就聪慧勤劳,自己只是提供一个机会。
至于那些小商小贩,更是极为尊敬徐总。
总之就是非常和谐。
报道发出去,很快上了热搜,席卷联邦星网,连外星网民都听说了。
人们纷纷慕名前来,看看人民的好企业家是什么样儿。
贫民窟——不,现在已经是自给自足的商业街了——名气越来越大,居然成了知名的旅游打卡一条街,愈发红火。
徐总和公司收获了好名声,好利润;贫民窟的原住民们收获了生活上质的飞跃。
所谓共赢,就是这样一桩叫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美差事。
今天,联邦议院代表来视察这家优秀民营企业,学习交流先进经验,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徐总和几个副总经理挂着热忱而不谄媚的笑容,为议员们介绍各个店铺的经营状况。
前有记者,后有围观群众,好不热闹。
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自然是边临松,边议长。
三年前,赛瑟纳林联邦前总统因腐败、收受贿赂、残害妇女儿童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
考虑到总统权力过于集中,对联邦发展弊大于利,自此。延续数百年的总统制度被废除,国家主体更改为议会制度。
现任议长边临松,名为议会代理人,实则行联邦元首之责。
很多人都知道,边临松和前总统或者更往前的元首不同,并无什么大富大贵的背景。
正相反,他也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爬上来的,有所谓“平民之光”的称号。
这位边议长年轻轻轻,丰神俊朗,无论是对商政大户还是对平民百姓都谦逊有礼,简直挑不出毛病,放在整个星联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正因如此,他的民调支持率一直很好。
不仅今天的商贩们激动于能见到议长真人,许多住在附近、或者不附近的居民,都专程赶来,只为见他一面。
小兔兔从天而降时,边议长正握着一个卖钵钵糕的盲眼老太太的手,倾听她生活上是否还有困难,对街道是否还有其他期望。
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影子忽然兜头笼罩下来。
徐总反应还挺快,浑身一震,大喊:“有刺客,保护议长——!!”
胖胖的徐总将边临松推到旁边,奋不顾身一扑,像抱住炸弹那样紧紧抱住——咦?一朵脑袋还大的蒲公英?
有蒲公英降落伞般的缓冲,掉下来的兔兔一点儿事也没有。
小孩子身上还洒着蒲公英零落的冠毛,雪白雪白毛茸茸,像堆凌乱的羽毛。
幼崽从羽毛中钻出来,头顶上还黏着一片。
配合上一脸迷茫,像个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小天使。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
围观群众心生喜爱,但活动的主办方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子。
这可是议长亲自莅临的场合,他们早就设置了附近空域禁区,连飞行车都得绕道走。
到底怎么回事?且不说这孩子是怎么闯进来的——预报呢?警报在哪里?
这掉下来的是个孩子,万一是个炸弹呢?
再说了,谁又能保证这孩子就不是炸弹呢?
徐总胖墩墩的身体想要爬起来,几番冲击“”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他顾不上自己摔跤,疼得龇牙咧嘴,先去关怀别人:“议长,议长还好吗?没受伤吧?”
方才他一把把人推出去,还好有其他人即使将边临松扶住,否则议长先生将会成为摔得最惨的那个。
边临松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天降小娃娃——不过他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习惯了随机应变,神色很稳。
“我没事。刚才真是多谢徐总了。”
徐总咧嘴:“哪里哪里。”
大人该客套客套,小孩还是懵懵的。
蒲公英立大功,小於并没有摔坏,除了腿上有一点点擦伤,更多的是傻掉了。
“飞”的时候就在担心,万一掉到人群里怎么办。
然后就真掉下来了。
傻呆呆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害怕。
他是兔兔。
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出现在赛瑟纳林的垂耳兔。
然而他现在不仅不在mama的家里,还被吹到了很多很多人面前——那些长枪短炮他也是见过的,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摄像头的东西。
徐总和议院这边请来的摄像都中止了拍摄,奈何吃瓜群众太多,他们可不会听指挥。
所有的镜头都冲着这儿,恨不得杵到幼崽脸上。
……好可怕兔兔得赶紧逃qaq
徐总虽然是个好人,但是是个胖胖的好人。
在小小的、轻飘飘的兔崽崽看来,这——样的重量级,那就是个超绝吓人的两脚兽!
他双腿发软,站不起来,还有点疼。
向后蹭,试图远离两脚兽。
幼崽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却不知该叫谁。
难受,伤心,失落的时候,想要见妈妈。
害怕,恐惧的时候呢?
这种时候……应该找爸爸。
小孩子潜意识里给爸爸妈妈划分了不同的角色,哪怕以前在安全的绒绒球星上,他并不会受到被姊妹欺负以外的危险。
然而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爸爸总是那个充当保护者的人。
尤其当怪兽来临时,崽崽找爸爸准没错儿。
可是,谁是爸爸呢?
这一问题让小兔兔迷茫了。
垂耳兔先生已经是绒绒球星的一个旧梦了,小於已经慢慢明白,那里他再也回不去,那些曾经的家人,他再也见不到。
奇异的是,这一事实并没有让小孩子很悲伤。
也许是因为,比起总忽视他的家庭,现在他有了更好的新mama——
既然有mama,小兔兔脑袋上又冒出来一个问号,有mama,是不是就应该有papa呢?
papa……是不是应该,是mama的什么人呢?
在想出答案之前,胖胖的两脚兽已经伸手过来抓他了,不大会跟小孩相处的徐总试图堆出一个亲切友善的笑:“那、那个,小朋友啊,你跟叔叔来……”
脸部肌肉过于僵硬,笑得非常像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小兔兔天生怕大灰狼。
小於吓得浑身发抖,双脚在地上蹭着直往后退。
他的后背撞上了什么。
男孩仰起头,看见一个好高——好高的人。
在小孩子的认知中,长得好看的一定不是坏人。
比如他一眼“沦陷”的新mama。
也比如这个个子高高的陌生人,比其他人都要英俊。
既然如此,就应该是papa了吧?
小兔兔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伸出小手颤巍巍抱住男人的大腿,小奶音哽咽着:“papa……怕……”
突然喜当爹的边临松:“?”
所有围观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