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萧焱没想到小可怜的酒量这般浅, 只不过吃了几个酒酿果子人就有些醉了,路都走不稳,还撒娇让他抱着。
余窈哪里知道那闻不到一丝酒味的点心能让人吃醉,她从小到大就没沾过酒。
“郎君,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她摇了摇头, 躲开盖到她脸上的衣袖。
“带你去见一个人,顺便看一场好戏。小可怜, 你酒醒了之后可是要记得感谢我, 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萧焱垂眸看她,眼中的笑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意。
她的进展太慢了,所以他大发善心地伸伸手帮她一次。
当然, 他的帮忙并不是无偿的。
“哦。”余窈的反应变得迟钝, 她也想不到要去见谁, 不过潜意识告诉她跟着郎君就好了。
他只会捉弄她, 不会害她。
萧焱抱着人走进了一处院落, 余窈只来得及看清一簇兰草,房门就被关上了。
这时,她终于有了一些危机意识,小声呢喃了一遍婢女绿枝的名字, 似是还在因为上次绿枝在她的身边忽然消失不见而后怕。
“一个活生生的人,丢不了。”萧焱对她一直惦记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有些不悦,明暗交错的侧脸上遍布冷意。
余窈看到他的不喜, 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下一刻,她被放在了房间的一处软榻上。身体挨着丝滑柔软的五锦席, 脑袋靠着厚实的迎枕,余窈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天气还不是太热, 但是房中放着冰盆,余窈有了醉意,很快就要睡过去,倒是将她来之前的忐忑忘的一干二净。
见她惬意十足的模样,萧焱冷哼一声,却并没有强迫她正襟危坐,而是命人上了一碟酒酿果子。
他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只尝到了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萧焱皱起了眉,剩下的半块点心还在他的手中,他转头看向半醉半醒的少女,眸光微动。
“吃了它。”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命令。
余窈听话地张开粉唇,含着他的手指将那半块酒酿果子慢慢地咽了下去。
“郎君,很甜很好吃啊。”她傻傻地笑,丝毫不设防。
“原来你这么蠢笨,也会勾引人。”萧焱盯着她染上了甜蜜的唇瓣,轻飘飘地下了结论。
她在故意勾引他。
既然说了今天要对她好一些,那他就不怪她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可怜了。
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萧焱带着笑意吻上了少女娇艳欲滴的唇瓣,很放肆又很畅快。
余窈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快要不能呼吸了才开始偏着头躲避,挣扎。可无论她怎么做,都逃不开那种快要将她溺在其中的感觉。
渐渐地,她整个人就像是真的喝醉了,所有的感官都被一个人掌控着,随着他起伏,一直到一声带着愤怒的嗓音惊雷一般地响在她的耳畔。
“究竟是武卫军胡乱攀咬还是确有其事,黎郎将自己心里清楚!”
余窈倏然恢复了几分神智,瞪大了一双眼睛,挣扎着发出了细小的呜咽声。
感受到她的一丝害怕与躲闪,萧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只一双黑眸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身下的人。
“郎…郎将大人。”余窈轻轻喘气,发出了颤抖又断续的声音。
“你说,要,要带我来见一个人。”话了,她委屈地皱了皱小脸,他没说过要对自己做这些。
而且她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想被人当做奸夫淫、妇。
两个人之间毕竟没有婚约,余窈开始害怕他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被狠狠地吃掉。
特别,外面还有别的人在,他们会不会已经听到了?
余窈难为情地都快要哭了,在看到他的薄唇张开之前,鼓起勇气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点声,不要被听到了。”她的声音压的很低。
萧焱挑眉,拿来了她的手,顺势拽着她的手腕来到了房间的一侧,那里有一道缝隙让他们足够看清隔壁房间里面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好好看清楚,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吗?”他凑近少女的耳畔,低低呓语,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余窈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隔壁房里的两名男子身上,努力地仔细地看清了他们的脸。
一人她见过很多次了,是少言寡语的黎护卫。
至于另外一人,她看了很久才记起了数日前在镇国公府的惊鸿一瞥,英气的面容,坚毅的眉眼,身材还十分高大,是她真正的未婚夫傅云章。
余窈小小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她都认识。
刹那间,萧焱的脸色变得阴森冷鸷,从前认错人,去过镇国公府一趟就认识了,说明那日她与傅云章见过了面。
而先前他盘问她,这件事她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既然知道他是谁,那就认认真真地听着,一个字都不要漏下全部记在心里。你若是忘了没记住,小可怜,你今日就等着受罚。”他低声说完了一段话,冷笑着咬住了她的耳垂。
嫩白的耳垂骤然受痛,余窈的眼里瞬间涌起了水雾,拼命地忍着没有出声。
余窈想他要自己见的人定然就是傅世子了,可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咬她?
“嗯。”她含着泪花应下,然后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听隔壁两人的谈话。
隔着一道门,黎丛和镇国公世子傅云章相对而坐,他们中间的桌案上茶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傅世子不要激动,只吾说一句,那两个人究竟是卷了财物而逃还是奉了你母亲的命令前去苏州城,你我的心里也都很清楚。”
黎丛的神色冷静,他派了人去查镇国公夫人的陪房,不得不说傅家的人还是有几分能耐,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做好了将人驱逐出府的安排,就连财物丢失的记录都找了出来。
可到底是真还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和陛下都知道只几个仆妇动不了傅家的根基,而傅云章也很清楚有此一出不过是天子厌恶他们家故意令他们府上难堪罢了。
“我身为人子,拼死也不会让人将污水倒在我母亲的头上。还望黎郎将能够明白。”傅云章语气冷硬,对上凶名在外的武卫军郎将也丝毫不虚。
黎丛也并非是金刚不坏之身,这些年朝臣对武卫军又惧又怕,一旦镇国公府联合各勋贵世家一同对黎丛发难,即便是天子,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闻言,黎丛眼中波澜不惊,抿了一口茶水,“本郎将也无意与傅家为敌,可证据确凿,镇国公夫人是卞家的女儿,而卞家在江南一带的生丝生意的确和刘知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本郎将有理由怀疑,镇国公夫人派人前去苏州,是通过将来的亲家与刘知府勾连,至于退婚之举不过是掩人耳目。”
他将刘知府的口供拿出来给傅云章看,语气冷漠,“本郎将亲自审出来的,傅世子若不信也可以亲自去查。”
傅云章一字一句地将口供看完,眉心攒起了一个疙瘩。他的母族卞氏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人口众多,大舅父在朝中任五品的官职,俸禄当然不可能供的起这么多人,所以卞氏许多族人都经营着商铺和田庄。
确实有一支卞氏族人生丝生意做的不错,做生意需要打点,苏州城盛产生丝,他们与刘知府有往来并不稀奇。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可就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认真追究的话,卞家的族人逃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我的母亲乃是国公夫人,傅家田地庄园众多,论不着为一个小小的生丝生意谋划。”
傅云章出口反驳,黎丛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表示怀疑,“本郎将在苏州的时候可是查过,自傅世子与余家小娘子定下婚约,余家数年来往国公府送了不少节礼。国公夫人若不爱钱财,会如此?”
此言一出,傅云章脸色有些难看。
“余家女是独女,余家此举乃是人之常情,她若嫁到傅家,婚后我也必不会亏待她。”
退婚的事他确实不知晓,也不想如此。正如黎丛所言,国公府一来受了余家的救命之恩,二来还有这些年的厚礼,他与余窈之间的婚约也是两家长辈定下互换了信物,于情于理都不该退婚。
傅云章不管母亲怎么打算,他不愿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从这个角度,余窈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持,心中情绪一时复杂,微微咬住了唇。
莫非,退婚一事是国公夫人一个人的意思?
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很轻很淡的嗤笑声,余窈心神一凛不敢再胡乱想了,又认真地听了起来。
“傅世子承诺的冠冕堂皇,可眼下退婚是你母亲的唯一出路。”黎丛站起了身,冷冷看向他,“要么你们一口咬定派人去苏州城是为了退婚,无论余家还是你的母亲都和刘知府没有生意上的关联;要么你坚持不退婚,你的母亲和余家的人全都要因此而入狱。”
“本郎将说过,我无意与傅家为敌。可事实在前,傅世子怎么选也想想清楚吧。”
是选他的母亲还是选一桩婚约,傅云章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傅云章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碧绿色的茶水。
同时,余窈的唇咬的更紧了,她也想知道她真正的未婚夫,从前给过她糕点的云章兄长会怎么选。
“黎郎将的意思,只要傅家承认退婚,之后武卫军就不再因此事上门纠缠?”傅云章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本郎将也不想被一群御史疯狗般地咬!”黎丛有些生气,这些时日他也被骂的狗血淋头。
“好,傅家承认退婚,黎郎将也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傅家与你不死不休。”
他选择了退婚。
第五十二章
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还是只在年幼时见过的未婚妻,孰轻孰重,任何一个人的选择都不会有差别。
傅云章决定退婚在余窈的意料之中,可虽然她已经猜到了结果, 当亲耳听到这句话时, 她的心头仍然不可避免地空了一瞬。
从前她在大伯父家里的时候,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未婚夫的相貌, 想过未婚夫会不会突然地从天而降将她从泥潭中救走。
后来接到书信, 在码头上见到人,那时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多么的开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余窈发现逐渐动了心的未婚夫是认错的, 真正的未婚夫也是要和她退婚的。
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 她只是运气很不好罢了。
余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一点一点往后离开了那条缝隙, 她没有同傅云章对峙的勇气, 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意料之中的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去世的父母会把她当做独一无二的珍宝,其他人都会权衡再三, 然后发现,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余窈体内的酒意已经全部随着她的后退而消失不见,她缩回到了软榻上, 变成了一小团。
“郎将大人,你让人带我过来,要见的人是傅世子, 要看的戏是他选择与我退婚吗?”隔壁房间的人走了,余窈能听到逐渐变小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一张有些苍白的小脸映入萧焱的眼中。
她的唇瓣还带着湿润的水光,可娇艳的红色已经褪去,被咬出来的牙印格外的清晰。
萧焱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目光充满了冰冷的审视,“这出戏不好看吗?你后悔了?”
她既然同他承诺并保证过几次与傅云章退婚,此时作出这幅可怜兮兮像是被抛弃的模样,是舍不得?
余窈摇摇头,她不是想要抓紧这桩婚约,“只是发觉我原来真的不重要呀,要紧的关头没有人会把我放在心里。”
她只是在体会到了这一现实后有些伤心,双眼黯淡失去了光泽。
“哦,谁叫你是个小可怜呢,他们都可以毫无负担地舍弃你。”萧焱面无表情地俯下身靠近她,语气渐渐染上了蛊惑,“你也可以摆脱这种处境……”
只要乖乖的,聪明一点。
从此之后,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永远跟随着他。
耳中只能听到他说的话,心无旁骛地把她全部交给他。
嘴中只能朝他吐出甜蜜的话,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喜恶也是她的,心脏脉搏都只能为他而跳动。
余窈对上了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进去,木愣愣地做不出反应。
“小可怜,服从我,喜欢我,信仰我。做的到,这天下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尊荣、富贵、平安,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
越靠越近,最终他抵上了她的额头,与她肌肤相贴。
余窈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深入到骨髓的冷意,只要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她会被粉碎,吃掉,堕入到无边的黑暗。
她蠕动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直觉告诉她,若是应下,未来会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可怕到她的身体都在战栗。
“不敢回答我?怎么这么胆小?以后可怎么办啊?”萧焱看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好可怜喔,是她自己主动贴上来搂住了他的胳膊,根本就没有可以拒绝的机会。
因为拒绝他,就会死,尸骨无存。
“以后……”余窈用尽生平最大的努力移开了目光,嘴中喃喃地陈述她设想的以后,“我已经在和外祖父学习医术了,退了婚约后我想开一家香铺,制药香,在京城立住脚跟。”
外祖家不是久留之地,她还要买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前门的几间房舍住着王伯,厨房边的院子就留给戴婆婆,她和绿枝住在主院里面。
后院就修一处浅浅的清潭,旁边种上花草,搭上一座秋千,剩下的房舍就用来制香。
她的设想中没有他,也不会有他。
萧焱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她医术学的怎么样了,“说实在的,你外祖父的医术其实不怎么样,我找他治病,治了好久都没有治好。”
反而是一个没有学过医的小姑娘缓解了他的头疾。
“我能记住五十三种药草的习性和功效了,外祖父说过两天教我配置份量。”余窈的态度很认真,停顿了一下才记得询问,“不知郎将大人,身体有何不适?”
是难以入眠胃口不佳还是额头总是疼痛……这是她在苏州城时观察到的。
她的眼睛干净地能看到底,萧焱低低地笑,“快了,你会知道的。”
他的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小可怜既然不喜欢他骗她,那他就告诉她,真正的身份好了。
医术是得好好学的。
“不要偷懒,陛下的头疾只是得到了轻微的改善,很快还会对你的外祖父发难。说不定,你学会了医术能治陛下的头疾,陛下高兴的话就放你外祖父一马。”萧焱很有耐心地叮嘱她,提醒她要努力和自己的外祖父学习,也许不久以后就能用得上。
武卫军郎将是天子近臣,知道天子的心意并不稀奇。余窈只当他是在好心提醒,重重点了下头,“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外祖父,也会仔细想如何医治陛下的头疾。”
“……学好了也可以为郎将大人医治,如果郎将大人需要的话。”余窈没有忘记眼前容貌姣好的男子也患有头痛之症。
萧焱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他朝门外吩咐了一句。
很快,数名低眉顺眼的侍女从外走进,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
余窈悄悄望去,看到了一片的紫色,淡紫、深紫、墨紫,托盘上放着的是女子佩戴的紫玉手镯。
粗略有十双左右,每一只的颜色都清透灵动,比镇国公夫人送给她的那只要好。
余窈明白这是送给她的,可她没有上前,而是垂下头,盯住了自己的脚尖,说话的声音宛若蚊鸣。
“你,你没有妻妾吗?”
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玉镯是送给女儿家的首饰,他方才那般亲她也……逾越了界限。
少女扭扭捏捏的试探差一点激发了男人体内的暴虐,他没有理她,而是淡淡看了一眼随之进来的内侍。
常平恭敬地同余窈解释,自家主子因为父母亲接连去世,不得不守孝多年,是以至今身边还没有女子。
“主子仁孝,也没有长辈做主,这些年便一直如此。”
闻言,萧焱冷嗤,正要喝令内侍滚出去,然后就看到少女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和她一样也是父母双亡呢,而且他没有妻妾!
余窈的心里流淌着一股难言的喜悦,虽然很快就因差距巨大的现实而悄悄缩了回去。
“我知道了,这里是黎护卫的府上吗?什么时候送我离开?”她猜测外祖父口中那位姓黎的郎将说不定就是黎护卫,而他是比黎护卫还要尊贵些的存在。
“既是邀请你过府一叙,还没有叙你着急什么。”萧焱的目光泛着凉意,她还没有交代上次为何隐瞒见过傅云章的事。
不过,眼下他多的是时间听她解释。
余窈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寒战。
***
林府,林老夫人和余窈的二舅舅全没有用好膳,林二爷索性连医馆都没有去。
他的夫人姜氏见他急的团团转的模样,很不能理解,“既是窈娘在船上结识的夫人,二人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武卫军郎将难道还会对自己的家眷下手不成?”
“你不懂,大哥说过武卫军的黎郎将现在和镇国公府闹的很不愉快,窈娘却和黎郎将的夫人相交甚好,我觉得不大对劲。”林二爷自觉外甥女一个小姑娘哪里值得武卫军郎将的夫人结交,也许背后还是和傅家有关。
听他这么一说,姜氏也喃喃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大哥大嫂连一个御史亲家都要捧上天,没道理对窈娘快要成为世子夫人反应如此冷淡,夫君,你说其中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之前大嫂给窈娘安排房舍不妥贴,现在只是抹不开脸罢了。有甚奇怪的,还是那个黎郎将可疑。”林二爷本能地绕过了自己兄嫂身上的异样,觉得姜氏多想了。
都是一家人,若真有什么兄嫂难道还会瞒着不成?
姜氏与他说不通,有些气闷地撇了撇嘴,若都是一家人,凭什么好处都让大哥三弟他们得了。尤其大哥,不仅得了公爹的荫蔽进入太医院,家里的房舍田庄也都是大房挑剩下了才轮到他们二房,还有那套祖上传下去的金针,明明她的夫君更为需要,大哥也着急忙慌地从公爹的手中要了去。
偌大的太医院能者倍出,大哥那平庸的医术至今还不过是个配药打下手的,哪有轮到他用金针的时候。
“那你着什么急,等窈娘回来不就知道了。”姜氏抚了抚发间精美的凤头钗,懒得理会他,自个儿照镜子去了。
她陪同窈娘去一趟国公府,先是得了老夫人的一支金钗,后来窈娘还往她这里送了两匹苏州那边时兴的云锦香纱,她得看一看怎么裁衣合适。
姜氏样貌明丽,比对着镜子,云锦香纱和金钗正好相配,也就在这时,下人进来禀报表姑娘被一辆马车送回来了。
林二爷一听,急忙往鹤鸣院赶去。
姜氏愣了愣,放下那匹纱也跟了过去,她不同于大嫂的冷淡,觉得还是和窈娘更亲近一些为好。
凭借窈娘的相貌,就算与镇国公世子的婚事不成,姜氏相信她的未来也不会差了去。
鹤鸣院中,余窈正在任林老夫人充满关心地打量,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外祖母说郎将的夫人待她很亲近。
“夫人留我用了膳,说是专门请了名厨做的席面。外祖母,我都吃撑了。”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鼓起来的肚子,动作稍微大了些,眼中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郎将大人的膳食据说是请御厨做的,的确美味地紧,她也确实吃了好多。
可是,她自己也被咬了好几口,被他用快要吃掉的力道,咬出了血印。
颈侧有两个,手腕处也有一个。
他说这是自己隐瞒他见过傅世子的惩罚,还有下一次的话,他就不止是喝她的血还要吃她的肉!
“窈娘,舅母方才还说,你定然无事,亏你舅舅担心极了坐立难安。”姜氏和林二爷匆匆赶来,看到她撒娇说自己吃撑了,笑了起来。
紧接着,姜氏又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一般,指着余窈的手腕道,“咦?我怎么觉得国公夫人送给你的紫玉手镯看起来更…美了一些。”
与其说更美,不如说质地更为上乘,颜色也更为浓郁鲜亮。
姜氏恍惚觉得这手镯定然十分珍贵,比天子赏赐的黄山玉也不差。
余窈的心跳停了一瞬,接着露出了几分天真的神色,“二舅母,是这样吗?可我看不出来。”
“窈娘,武卫军郎将的夫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林二爷认为一个镯子有何值得讨论的,他着急地问起了余窈赴宴的始终。
余窈摇摇头,又很快垂下了眼帘,略微失落地道,“夫人没有为难我,不过她告诉了我一件事。”
“外祖母,二舅舅,二舅母,镇国公府恐怕有与我退婚之意。”
现在,无论是镇国公夫人还是镇国公世子,都要和她退婚了。
余窈想着,有武卫军夹杂在其中,他们很快就会上林家的门,所以她要提前告诉外祖家的人,让他们心中有所准备。
第五十三章
退婚?数日前镇国公夫人还提到婚事要合两人的八字, 今日怎么就变成退婚了?
林老夫人和姜氏的脸色都有了变化,她们想问更清楚,可余窈却摇摇头说自己也不大明白,只听到有人这般告诉自己。
“或许过几日就知道原因了吧。”她抿着唇, 神色有些落寞。
林家的人顿时沉默下来。
姜氏和自己的夫君林二爷回到房舍, 也没有兴趣再摆弄那两匹香纱,只嘴里还在嘀咕, “大嫂肯定早就料到了镇国公府会退婚。”
这时的她灵光一闪, 突然就想到了秦氏问她们的那句话,有未在国公府遇到宣家的女公子。
“镇国公府要退婚莫不是和这个宣家女公子有关吧?”姜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古婚姻不仅要看人, 还要看家世, 宣丞相所在的宣家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庞然大物, 可与傅家而言却是门当户对。
窈娘现在只是一个孤女, 父母留下的家业她或许也没得到多少, 傅家的人瞧不上窈娘了完全说得通。
“若真是这样,什么世家大族,忘恩负义仗势欺人,倒叫人瞧不起。还有大嫂, 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幸灾乐祸,对窈娘更差。”
姜氏的预感成了真,当余窈在鹤鸣院的话通过林家下人的转述传到秦氏的耳中时, 她第一反应就是抚着唇角笑了。
“早就说过她是个没福气的。”秦氏对着儿媳华氏说道,眼中没有对余窈这个外甥女的一分怜惜。
华氏笑了笑没说什么,她也不知为何婆母对一个孤女的敌意这般大。
不过, 左右与她无关。
下午林太医一行人从太医院下了值也听说了这件事,反应不一。
林太医叹了一口气, 安慰外孙女无论如何都不会令她受委屈,余窈的另外两位舅父则是露出了可惜的神色。婚事若真的成了,他们到时也可以获得好处。
余窈的大舅父早先从自己的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内情,还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余窈,“女子柔顺为本,国公府的人即便来退婚,你的心中也不能有任何怨怼。万一引起国公府对我林家的不满,我们都担待不起。”
“大舅舅的话我听到了。”余窈一脸乖巧,没有与他争辩,毕竟反驳了可能还会被扣上一个忤逆长辈的污名。
“舅老爷话说的好听,明明不是娘子您的错凭什么让您忍着。”绿枝可是快被这番话气死了,内心已经把余窈的大舅父当作了和余家大老爷一般的人。
表面冠冕堂皇,实际上自私自利,揣着个小人心肠。
“无妨,反正我们也不在外祖家久住,接下来要尽快看个宅院了。”余窈让婢女放宽心,翘着唇说了她规划好的宅院模样。
“绿枝,你相信我吗?我会让你和戴婆婆还有王伯在京城安安稳稳地留下来,我们都会好好地生活。”她的眼中漾着光芒,比起大伯父大伯母,外祖家的舅父舅母对她的掌控天然低了一层,她尽可以与他们保持距离,只当做亲戚来往。
这也是余窈哪怕不考虑婚事也要来京城的原因。
一方面,外祖父外祖母可以庇护她一段时间;另一方面,没了宗族礼法的约束,她可以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
“娘子,奴婢当然相信您,戴婆婆和王伯也肯定信!”绿枝一听娘子说他们要搬出林家自个儿生活,情绪立刻高昂起来。
“只是,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我们搬出去恐怕并不容易。”
余窈抬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还有一片白乎乎的云朵,轻声回她,“有大舅舅和大舅母在,搬出去不算难。”
凡是人都有取舍,傅世子可以因为自己的母亲选择与她退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可以因为这个家的和谐默许她搬出去。
长在身边多年的儿子一家与只相处过短短时日的外孙女一个人,也很好选择的。
只是要令外祖父和外祖母伤心一次了,余窈心中生出些愧疚,过后她会向两位老人坦诚她的想法。
绿枝没有听懂她家娘子的话,却将她说相看宅院的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娘子,王伯能自由出入,可以先让他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宅院。”
“不必让王伯奔波,有人会来帮我们找的。”少女盯着那团白云,一只手攥住了脖颈下的玉石,细声细气地道。
本该在她未婚夫身上的定亲信物,如今在她的手中,而另一块属于她的玉石……在他那里。
***
余窈和林家的人没有等待很久,才过去一日,镇国公府的人就上了门拜访。
镇国公夫人没有出现,露面的人反而是傅世子,以及他的四婶母方氏,据她说她奉照了傅家老夫人的意思前来。
方氏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子,通身很有书卷气,面容清雅。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会以为她的性情十分温柔,但她一开口就极为锐利地直奔主题,不给人丝毫考虑的余地。
“林老夫人,您是余娘子的外祖母,辈分最高,今日我等的来意就直接同您说了。先前,我们傅家与余家定亲,乃是缘分所致。如今缘分已尽,两家的婚约就作罢吧。”
她的目光落在房中冰肌玉骨的少女身上,不喜也不厌,只唇角浮着一抹淡淡的讥笑,不是对准余窈的。
“至于如何叫做缘分已尽,我不过是代表母亲前来,具体的还是让我那侄儿说明。”
方氏话罢,心气不顺的林家人都看向了房中那个无法忽视的高大男子。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位在上座,傅云章就坐在林家二爷的那一侧,他起身,朝着两位老人长长地行了一礼。
“此次退婚尽是云章之过错。”
傅云章的眼眸看向了林老夫人身旁微垂着头不做声的少女,夹杂着浓浓的歉意,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都对她亏欠良多。
“什么过错,傅世子,你说明白。”林太医目光不善,沉沉地看着面前身量挺拔的男子,严肃地问道。
婚约哪里是想退就退的,傅家必须给他的外孙女一个交代,否则,他拼着这幅老骨头也要说一说理。
“就是,傅世子与窈娘的婚约是两家依着礼数定下的,如今窈娘的父母不在了,你们就急哄哄地前来退婚,当着我们好欺负。”林二爷一脸怒色,附和着自己的父亲说道,也就是今日余窈的大舅父不在,否则这话他说不出来。
傅云章被人指着鼻子骂,他身后的一些傅家奴仆,尤其余窈曾见过的邓嬷嬷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家世子也是不得已,岂容尔等放肆。”
“闭嘴,这里哪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儿。做得出来还不准人说,大嫂身边的人果然霸道无礼。”老嬷嬷的话刚说完,就被方氏喝住了,冷笑着骂了回去。
倒像她是林家人一般。
闻言,余窈好奇地抬了一下头,往方氏的身上看了一眼,她竟是向着自己的吗?
“邓嬷嬷,你退下。”傅云章留意到了少女悄悄地一瞥,心下愈发愧疚,语气冰冷地让老嬷嬷退下。
邓嬷嬷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带着一些大房的下人垂首退到了外面。
“现在,傅世子可以讲明你因何而退婚了?”林太医的脸色很不好,傅世子的态度越是谦卑他越生气,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外孙女受了无妄之灾。
听到外祖父的话,余窈也打起了精神,一双形状漂亮的剪水秋眸朝着傅世子看去。
她想知道他怎么解释。
“前不久晚辈练武时一时不慎,身体出了差错,家中请了大夫来看诊,言我七年内不得成婚。七年的时间太久,故而晚辈上门退婚。”傅云章不快不慢地说了他身体有恙的话,将退婚的缘由归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闻言,林家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对一个男子而言,伤了身体不能成婚是一件需要遮掩的事。
而且七年之久,无论真还是假,只要这话传出去,傅世子起码七年内都无法成婚。
“傅世子,老夫虽无大才,但诊人的脉象还能拿的出手,不如就让老夫为你……”林太医捋了捋胡须,要求为傅云章当场诊断脉象,然而他的话没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终于开了口。
“外祖父,不需要了,这婚我要退。”余窈抿着唇,语气坚定。
伤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她清楚退婚是必须的。
“但有些话,我想单独和傅世子说。”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傅云章的面前,平静地仰视着他,“傅世子,可以吗?”
少女仰着头,一张欺霜赛雪的小脸全部露了出来,美的惊人。
傅云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也只是一瞬,他恢复了清明,嗓音沉稳,“当然可以,阿窈妹妹。”
数年前定下婚约的时候也许她过于年幼忘了,可他已经十岁有余,还记得所有的场景,包括她叫自己云章哥哥。
余窈走在前面,二人去到了鹤鸣院后面的缘草堂。
几株药草生长地蓬勃,余窈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没有说一些废话。
“我知道,国公夫人派人去苏州城接我,实则是要同我退婚。傅世子,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船上的时候我见过那两个仆妇了,她们全都说了。”
她直视着傅云章的眼睛,伸出了一只手,“不管到底什么理由,我都同意退婚,傅世子将定亲信物还给我吧。”
定亲信物本是一对,是余窈的父亲从海外带回来的。
她知道定亲信物不在他的身上,可她就是要这个东西。
第五十四章
傅云章垂头看着她伸出来的白嫩手心, 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两人的定亲信物于差不多一年前被他的父亲镇国公拿走,献给了当时还是信王的陛下。
因为皇位之争中信王笼络重臣,控制住了京城的守卫,东宫太子岌岌可危, 连带着当时支持东宫的镇国公府也在风雨中飘摇。
听闻信王患有难以治愈的头疾, 他的父亲就想到了自己与未婚妻的定亲信物,一块余家的叔父从海外寻来的奇石。
一来将它献给信王代表着父亲和整个傅家的示好。二来这块游鱼形状的石头也的确作用不小, 多年来傅云章对它爱不释手。
两家定下婚约的时候, 余家叔父就笑吟吟地证实了奇石的效用,安神静心,缓解病痛。
“云章一块, 阿窈一块, 两个人长大后肯定都会是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傅云章忍不住回忆起了当时定亲的缘由。
余家叔母救了母亲一命, 父母商议如何向余家回报恩情。父亲主动提出不如两家结为姻亲, 母亲虽然有些介意余家的商户身份, 可那时的国公府如日中天又明确是东宫太子一派,为了让先帝放心,也不需要显赫的姻亲。余家有对母亲的救命之恩,家财丰厚, 还能拿出有特殊功效的玉石,刚好合适。
余家叔父叔母疼爱独女,也有意为她寻求强有力的庇护, 于是,这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傅云章知道后也没有不满,因为余家的阿窈妹妹十分讨人喜欢, 娇小玲珑的小女孩生的粉嫩可爱,灵动乖巧, 一点都不刁蛮,甜甜地好似蜜糖。
傅云章至今还记得她央着自己偷拿点心给她的场景。
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充满了祈求,粉唇一开一合,有些害臊地唤他云章哥哥。
“云章哥哥,娘只让我每天吃一块点心,可我饿想吃极了。云章哥哥,爹娘都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以后要保护我对我好。桂花糕好香,我真的好想吃,你给我一块好不好?我就吃一块。”
他被小女孩缠地不行,无奈只能趁人不备将一碟子的桂花糕悄悄地从桌子上端了下来。生平第一次做偷偷摸摸的事,他难为情,耳朵都红了,只好状似无意地用一把弓掩饰。
不过看到她满足地吃着桂花糕的模样,傅云章叹一口气,心中也多了一份忧虑。
小未婚妻这么爱吃甜的,以后长的整齐的牙齿坏掉了怎么办?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再次遇见却是他怀着愧疚向她退婚,而又一次地见到了她伸出的手,是她要自己还给她那块充当两人定亲信物的奇石。
傅云章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的他心中愧疚更甚,奇石既然已经献给了陛下,那就永远不可能拿回来了。
“阿窈妹妹,抱歉,定亲信物一年前已经不在我的手中。”他爽快地承认了自己还不回来信物,但又没有和余窈说那块玉石究竟去了何处,怎么就不在了他的手中。
闻言,余窈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怏怏不乐地垂下了脑袋。
“傅世子既要退婚,又不肯还我的信物,是不是没了爹娘就要这么被人欺负呀。”
她也不傻,傅家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明着在欺负她?
傅云章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愧疚达到了顶峰,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举动过于无、耻。
“是我和傅家有负于你,你要任何补偿,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给你。”母亲提出了要收余窈为养女的话,但他此时直接忽略了这一条。
傅云章觉得这更像是施舍,对少女而言无异于侮辱。
余窈仍旧耷拉着脑袋,对傅云章口中的补偿无动于衷。她需要什么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银子钱财吗?她不缺。可除了这些,她又能索求什么?
“定亲信物不在了,这些年,余家送过去的东西国公府都还回来吧。还有,傅世子帮我找一座宅子吧,位置安全些,不大不小容我住得下就行。以后,我若遇到急事求到傅世子头上,也请傅世子记着今日的事帮我一次就好。”
她向傅云章提出了三个要求。
第一,国公府偿还余家的节礼给她;第二,傅云章帮她找一座合适的宅院;第三,傅云章的一次承诺。
而傅云章的重点却只在第二条,他拧紧了眉头,开口询问,“你要搬出林家,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我只是不想再寄人篱下罢了。爹娘不在了以后,我住在大伯父家里,不喜欢。”余窈摇摇头,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好,我全都答应。”傅云章呼吸一滞,猜到她守孝的三年日子不好过,而他竟然一次都没关心过。
“嗯,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傅世子,鹤鸣院我就不过去了,劳你和外祖父外祖母说一声。”余窈达到了目的,往后退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象征着以后两人也最好不要再有所来往。
她的疏离和抗拒都很明显,傅云章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表示他知道有一处城东的宅子,很适合余窈如今的处境。
“余家的节礼太多你收着不方便,我会将节礼全都折算成金银之物,明日和城东宅子的房契一同送到你的手上。”
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过身要走,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云章哥哥,无论如何,谢谢你,谢谢与你的婚约护了我三年。”
将一切分的清清楚楚后,余窈开口向他道了谢,她已经得到了补偿,同样也应该感谢傅家。
父母教过她,做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傅云章的背影停顿在原地,再回头,少女已经进了缘草堂中。
***
回到国公府,傅云章就命人找出了余窈父母这些年送过来的节礼单子,厚厚的一册,粗略算起来不少于十万两。
“我竟不知,有如此之多。”傅云章沉着脸算了算,当机立断让人开了他的私库。
镇国公府的人知道了,老夫人和方氏等人都没有反应,他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却罕见地冲着亲儿子动了怒。
“余家有节礼相送,母亲也同样还了礼,她分明是狮子大开口贪得无厌。”卞氏口中的她指的就是余窈,十万两的银子镇国公府当然拿得出来,可若按照镇国公夫人先前的打算,根本不会耗费这么多。
将人收作养女,过两年一副嫁妆打发出去,满打满算一万两都绰绰有余。
而现在不仅翻了十倍,她儿子的名声也有了瑕疵。
镇国公夫人很不满意。
“单子上写的明明白白,母亲还回去的节礼远远不能与余家送过来的相比。那时两家是姻亲可以不计较,但现在婚约已退,多出来的自然要还回去。我的私库不够就开府中的库房,纵然父亲也无话可说。”
“再者退婚本就是傅家有亏,母亲先前的举动也着实过分。”
傅云章态度冷淡下来,全然不顾镇国公夫人的阻拦,以最快的速度将约莫十万两的金银准备好,次日连着城东一座宅子的房契送到了林家。
余窈收下了一笔巨财,顿时林家一些人的眼神就起了变化。
林家医术立身,几代都在太医院,还经营着医馆,自然称不上贫穷。可与苏州城豪富的余家比起来,无论是吃穿还是家用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先前余窈仅带着两三个老仆进京,身上所带的财物也寥寥,大多数林家人都觉得余窈父母留下来的家业都落到了余氏族人的手上,所以与她不大亲近。
可现在她明面上就有好几万两的财物傍身,身份又只是一个孤女,余窈大舅父和大舅母秦氏甚至于他们的长子都坐不住了。
“父亲,母亲,先前窈娘到家里,房舍就住不下,无奈占了祖父教导我们医术的缘草堂。依着儿子看,过不久二郎四郎他们也要成婚,不若问一下祖父的意见,将宅子扩建一番。”
他们的长子林玄参找过来,向林家老大和秦氏提议。
这个节骨眼,突然说要扩建宅子,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但秦氏两人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还觉得本该如此。
“明日请安时我就同老太爷和老夫人说,家里人多早就住不开了,此事二房和三房的人也肯定不会反对。”秦氏笃定所有人都同意的情况下,老太爷和老夫人哪怕不情愿也无话可说。
“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是明白人,知道孰轻孰重。”秦氏的语气意味深长,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还能活多久,最后还不是要靠他们护着人。
看着她,不像是要离开京城回苏州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也得出点好处吧。
第五十五章
与镇国公世子的婚约退掉了, 余窈就像是完成了一桩任务,成功之后人变得懒懒散散,无论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来精神。
大舅父和大舅母两人当着林家全家人的面提出要扩建宅子,她懵懵懂懂地也跟着点头, 似乎没有看出其中深层次的意思。
“扩建宅院是好事呀, 外祖父有更多的地方可以种植药草了。”余窈开心地冲着林太医笑笑,外祖父也不知道傅世子还赔给了她一座宅子。
房契她看过了, 城东的宅子, 和她想象的那般有三进。余窈暗暗把它当做是傅家拿不出来定亲信物的补偿,收的理直气壮。
“大家都没有意见,窈娘也说好, 父亲, 您看, 扩建宅子这事?”秦氏提到了林家几个孙辈成婚需要独立的院落, 除了姜氏略嘀咕一声, 其他人都表示默许。
林家三房加起来共有五子三女,大房有三子,林大郎已经成婚,剩下的林二郎和林四郎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姜氏和林二爷有一女三娘, 一子七郎;祝氏和余窈的三舅舅生有五郎,六娘还有幼、女八娘。
无论怎么说,林家的房舍都确实不够住。先前也有人提过扩建宅子的事, 只是扩建就要将隔壁的房舍给买下来,因为出价太高,超越了林家的预期, 所以事情不了了之。
现在,大房重提旧事, 就是看中了余窈刚得的一笔巨财。
他们索求也不多,购买房舍加上重新翻修,八、九千两总是够的。
而林家田庄医馆一年的产出加上林太医等人的俸禄全部算下来总共也不过三千两,数十口人这般那般花用过后更是连一百两都没有。
每年区区一百两想要扩建宅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从前林家人只能搁置此事,可现在不同了,住在府里的外甥女有好几万两银子,只要余窈肯拿出一部分,他们的日子就能过的很舒服。
利益在前,所以即便是姜氏,也仅仅小声嘀咕一句,而不是矢口反驳。
而余窈说扩建宅子是好事也让他们变得心安理得起来,和秦氏一起期待地望着上座的林太医和老夫人。
只要老太爷和老夫人也说好,他们下一步就可以将隔壁的房舍买下去,银钱不够自然是从余窈那里“借”。
说是借,但最后还不还他们都心知肚明。
然而,林太医就像是没看到儿孙们期待的目光,平静地问长子可以拿出多少银子出来。
“我与你母亲这里,存着一些体己,最多给你们两千两。剩下你们每房若也能拿出两千两,宅子就扩。”
每房两千两银子,加起来就是六千两。林太医人虽老迈,但算起账来绝不含糊。
闻言,林家大爷和秦氏的脸色都是一变,老太爷的意思是要他们自己出这个银子,这可不行。
“父亲,大郎先前娶妻就用了不少银子,接下来还有二郎和四郎,两千两恐怕拿不出来。”这次,秦氏没有开口,主动表示为难的人是林家大爷。
林二爷和林三爷仔细算算,也说两千两银子两房凑不出来。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多。家里要扩建宅子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之前我给过大舅母的三千两,先挪到这上面吧。这样的话,舅父每家只要拿出一千两就够了。”趁着时机,余窈十分善解人意地开了口,朝着大舅父和大舅母。
多出这三千两,剩下每家拿出一千两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林二爷点点头,表示一千两还是可以凑出来的,“窈娘给大嫂的银子本就是放在公中,大哥再拿出一千两,扩建宅子完全没问题。”
接连听到余窈和林二爷的这番话,林家大房的人脸色都很难看,他们的本意是一两银子都不必出。
“一千两我和夫君也可以凑出来。”余窈的三舅母祝氏也淡淡地开了口,只剩下大房的人迟迟未有声音。
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余窈垂下头将两只手的指尖绞在一起,指甲圆润可爱泛着粉,可这不代表着它们没有一丁点儿的攻击力。
外祖母用干燥温暖的手掌牵起了她的一只小手,余窈抬头朝着外祖母浅浅地笑,一双眼眸清澈。
“大哥,一千两你与大嫂总该拿的出来。”林二爷因为大房默不作声的态度有些急躁,直接问出了口。
“这……”林家大爷不敢再装没事人,看向了身旁的夫人秦氏。
秦氏面皮一抽,说起了当家的难处以及儿子的婚事,总之意思就是一千两他们也不愿拿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盯着老夫人身边的少女,眼神仿若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这般注目不可能没有人发现,余窈更感觉的出来,可她就是不作回应,甚至还晃了晃手腕上颜色艳丽的紫玉手镯。
以后,连可以护着她几分的婚约也没有了,她若再装的一副软弱任人欺凌的模样,会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秦氏碰了一个软钉子,气的体内血气翻涌,竟直接不顾长辈的颜面问起余窈下一步的打算。
“窈娘,你千里迢迢到了京城,结果反而被退了婚。接下来是回去苏州,还是让舅母帮你再寻一门婚事?你的年纪也到了,不好一直拖下去。”
话里话外透露出两个意思,要么余窈赶紧离开林家回去苏州,要么留在京城就得学着讨好她,余窈接下来能不能寻到好的婚事还要靠她。
秦氏隐隐带着威胁意味的话一出,余窈还没有作出反应,林太医顿时大怒,将儿孙们全都赶了出去。
鹤鸣院的正房中只剩下他、老妻还有乖巧可人的外孙女。
林太医喝了一口茶平复了怒气,让余窈不要把秦氏的话放在心上,“窈娘,只要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活着,你想在缘草堂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任何人能赶走你。”
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余窈一点都不伤心,不过她的眼眶和鼻头还是因为酸涩变红了,看起来有些可怜。
“外祖父,我知道您和外祖母都疼我,可有一就有二,您和外祖母也不可能时时都护住我。”
她小声抽泣,道出了一个事实。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晦暗,纷纷叹气,儿孙不争气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心里如同明镜。
本以为他们出一部分银子,能适可而止,可没想到长子和长媳贪得无厌还是不肯放弃算计外孙女。
“外祖父,其实我已经找好宅子了。就在城东,和这里距离应当不算远,您和外祖母就让我搬出去吧。”
“……我有些害怕大舅舅和大舅母他们,方才大舅母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做了十恶不赦的错事。”
余窈终于说出来了要搬出林家的话,此情此景,林太医和老夫人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外面,外祖父不放心。”林太医担心她的安全,余窈听了眼睛却一亮,言自己与武卫军郎将的夫人相识。
“人人都怕武卫军,我可以送些礼物给夫人还有黎兄长,有他们的庇护,不会有人敢对我如何的。”
余窈还说她有天子赏赐的黄山玉,必要时刻可以拿出来挡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二舅舅每日要去医馆,也可以略绕些路去城东看看我。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闲暇了也到我那里小住,我要种植药草还需要外祖父您教我。”
她的心思细腻,一条一条说到了林太医和林老夫人的心坎儿上。
“搬出去就搬出去吧,你想好了外祖父也不拦你了。”
林太医长叹一口气,觉得她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有主见,也聪慧。
余窈如愿以偿,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第二天的上午,她先让林家的下人帮忙把一些大的物件儿运到新宅子,又特意让王伯去定做一块新的牌匾挂在上面。
本来还想过两日将新宅子装饰好了再住进去,可林家搬运东西的下人还有一同前去的戴婆婆都对那新宅子赞不绝口,说是内里既干净又漂亮。
余窈索性就决定直接住进去,这事宜早不宜迟,拖的久了还不知道大舅舅一家人又生出什么坏心思。
同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告别后,她坐上了离开林家的马车。
细算起来,她住进来还不到半个月,如今就要到新的地方去了。
但余窈和绿枝等人都很高兴,因为她们知道这座新宅子是真真正正属于她们的,没有人可以将她们赶走了。
“娘子,您快看,王伯的动作真利索,新的牌匾已经挂上去了。”一路上,绿枝兴奋地东张西望,远远看到新宅子的大门,激动地用手指着。
余窈从马车的车窗探出脑袋,目光准确地落到了“余宅”两个字上,心下生出一股满足。
是她的余宅,真好。
马车一停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推开府门,因为急切,压根没注意到周围似乎安静地过分了。
可以听到她的脚步声。
大门“吱呀”一声朝着两边打开,余窈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彻底绽放,然后就凝固在脸上。
门内,身着一件斓色长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勾人魂魄的黑眸好整以暇地将她全身打量个遍。
“小可怜,你慢吞吞的样子真像只蜗牛。”萧焱走上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眼皮,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微凉的触感唤醒了余窈的记忆与神智,她的嘴唇抿了又抿,不敢再装作不认识他,也不敢掉头就跑了。
少女只能小声地问,“郎将大人,怎么,怎么会在我的新宅子里啊?”
第五十六章
重点是, 她的新宅子。
余窈很想退出去再看一遍牌匾,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这里不是余宅而是郎将大人的宅子?
她眼巴巴地等着萧焱的回答,心里又着急又紧张。
“是你的新宅子, 我在这里, 不行吗?”萧焱反驳她,语气神态都理所当然, 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强势。
“……行。”余窈不敢将人赶出去, 只得委委屈屈地换了一个方式,“这是新宅子,内里简陋没有收拾, 恐怕污了郎将大人的眼睛。”
“没关系, 我可以将就一下。”萧焱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放开, 矜慢地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走进去。
余窈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总觉得,将人带进新宅子里了,就好似他也会闯进她的生活,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姿态存在于她的世界中。
可她设想好的未来根本没有他的影子啊。而且已经和镇国公世子退了婚, 她就完成了与他说过的承诺,还……不必再怕他将自己认错未婚夫的事说出去,余窈是真心认为, 两个人不该有别的来往了。
她也确实和他说的那样是一只蜗牛,躲在壳子里面不敢再往外探出自己的触角。
余窈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心了。
“郎将大人,我已经和傅世子退婚了, 你与傅家有什么恩怨不要再找我了,好不好?”她盯着自己的脚尖, 想让他放过自己。
“看来,你还是没有记住我说过的话。”她执拗地不肯进去,又说要他不要找她,萧焱扯了扯削薄的唇,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或者,你最好是在欲擒故纵。”他往前一步,在少女想往后退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有些重,余窈察觉到他身上的一点怒气,也不敢辩解她没有欲擒故纵的想法,只得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脚步。
房契到她手中不过两三日,余窈也是第一次进到新宅子里面,但她意外地发现他要比她更熟悉这个地方。
肯定是先她之前在宅子里走过一遍了,或许在傅世子给了她房契之后他就知道了这里。
余窈不禁有些泄气,她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记得,他要她全身心地信任他,喜欢他,可她如何能做得到,她现在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只知道他父母亲已经去世,他因为仁孝身边一直还没有妻妾。
走过简单干净的前院,屋舍秀美的正房,余窈的手腕被身边的男人牢牢地抓在手心,暖融融的,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股凉意了。
现在刚过了午时不久,余窈悄悄抬头,男人优越华美的五官映入她的眼帘,眼中的他镀上了一层光泽,明亮的耀眼。
萧焱知道她在偷看自己,也知道在他装作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目光总含着一种怯怯的痴缠,很喜欢很想靠近但又嘴硬地要自己不要找她了。
所以,他认定她这是在欲擒故纵,心情又变好了起来。
将抓她手腕的姿势改成了捏着她的手指头牵住,萧焱面无表情地将人带到了正房边不远的一处小花园。
树影婆娑,下面放置着一架做好的秋千,正对着秋千的地方是一座精巧的木桥,不大的桥梁架在一汪清澈的水潭上,水潭中长满了幽美的睡莲。
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小花园,和苏州城家里相差无几的睡莲!
余窈的呼吸加快,刹那间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这些是郎将大人安排的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焱,也没了之前的紧张与纠结。
除了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虽说宅子是傅世子赔给她的,可是傅世子的人根本就没去过苏州城,不会知道苏州城的余宅是什么模样。而绿枝戴婆婆等人知晓她爱惜母亲留下来的睡莲,但她们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弄了秋千又架了桥梁。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有可能。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呀,所以得对你好一点。傅云章那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怎么能和我比,一块宽宥了傅家全族的玉石居然只赔给了你一座又小又破的宅子。我若不让人收拾收拾,还不知你到何年何月才能住进来。”萧焱幽幽地说道,语气感慨不已,又很怜惜他面前的少女被姓傅的骗了。
若镇国公没有献上他儿子的定亲信物,既讨好了他又缓解了他的头疾,他是毫不犹豫要刮掉傅家一层皮的,他从前过的那些“好”日子,傅家人出力可不少。
一块玉石宽宥了傅家全族?余窈有些迷糊地握住了脖下系着的定亲信物,喃喃地不敢相信,“傅家可是煊赫的国公府,怎么会要一块玉石来救?”
她想象不到这个画面,以为是他故意这么说的。
闻言,萧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看向少女的目光也染上了寒意,“你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傅云章哄骗了你?”
他明显是在生气,脸上阴云密布,但凡余窈敢说错一个字就会立即发作。
说起来,他发怒的模样余窈其实还没有真正地见识过。
“郎将大人知道的,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才去过傅家一次,他们家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清楚,就,就好奇地问一问。”余窈抿了抿唇,很快低头认了错。
接着她看到了那座崭新的秋千,小声央着萧焱坐到那上面去,说自己走了一段路累了。
树荫遮住了有些晒人的日光,鼻尖能嗅到花草的清香,萧焱摩挲着温润的游鱼玉石,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总是很轻易地被她的一些小举动哄好。
“既然不清楚那我就一点一点地告诉你,小可怜,你知道死去不久的佞王吗?那人心狠手辣意图谋反,被陛下处决了,傅家从前就是他最忠诚的拥趸。”他随口将傅家跟随佞王犯下的罪行说了几条,言明天子要降罪傅家,“镇国公那个老东西知道我犯有头疾,将这块玉石献给了我,后来就逃脱了一死。”
余窈盯着他和玉石一般白皙的手指,恍然大悟,郎将大人是天子近臣,一定是他为傅家求情了,所以玉石到了他的手中。
怪不得傅世子没有同她解释玉石为何不在傅家了,却是这个缘故。
“陛下能答应郎将大人的求情,可见郎将大人深得陛下的信任。”余窈讨好地对着男人笑了笑,玉石既然被镇国公当作了人情送给了他,那她确实要不回来了。
定亲信物拿不回来就拿不回来吧,牵扯到佞王还有天子,事态明显十分复杂,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最好还是躲远一点。
“所以,这座宅子细算起来,和姓傅的没有关系,知道了吗?”萧焱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意图转移话题的小心思,也不点破,只要她承认宅子与傅云章没有关系。
“嗯嗯,我要谢谢郎将大人。”一句话的事,余窈没有坚持。
萧焱却突然来了兴趣,往她的方向俯身,问她要怎么谢。
一架秋千容纳下两个人已经有些拥挤了,他再靠过来,余窈把自己缩的很小还是免不了感受到了他轻缓的呼吸。
每一下都让她想起被困在软榻间那个汹涌的,让她险些失去意识的吻,差一点被吃掉的战栗伴随了她一整天。
“帮你退了婚约,得了这处宅子,还弄了这个合你心意的小花园。小可怜,你想一想,要怎么谢我。”萧焱压低了声音,用诱惑的语调慢慢地引导她。
余窈的后背几乎紧紧贴在系着秋千的麻绳上,小脸涨的通红,嗫嚅着嘴唇说自己不知道。
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躲闪着不敢看他。
“啧啧,装傻的功夫学的也不错。不过,你听话退了婚约,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萧焱欣赏了一会儿她面红耳赤的表情,慢慢悠悠地又退了回去。
他靠在秋千上,姿态慵懒优雅,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窈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也不怎么怕他了,倚着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犹豫再三问出了一个问题。
“黎护卫才是武卫军的郎将吗?”她明着问黎丛的身份,实际上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吗?”萧焱露出了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仿佛少女问这个问题多么的不应该。
余窈被他噎了一下,咬着唇半晌都没说话。
没有人打扰,午后静谧安详,萧焱依靠着秋千十分舒适,但他觉得怀里少了些什么,于是顺手将少女捞了过来。
只一瞬间,余窈的身体猛的从秋千上腾空,双腿岔开被迫坐在了他的腿上。
“哦,忘记告诉你了,我姓萧名焱,在武卫军中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在余窈惊得要喊出声时,他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粉唇,含笑说道。
“萧、焱。”
知道他名字的时候,余窈认真地咀嚼这两个字,忘记了两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也忘记了因为身份差距而产生的惶恐与……自卑。
她鼓起勇气轻轻地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娇憨。
萧焱原本沉静的眸色起了变化,动作也变得粗暴起来,他掐着怀中少女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余窈吃痛,蹙起眉头,正要挣扎之时,感受到一股湿润从她的唇角往下,由轻而重,由缓到快,一直延伸到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的地方。
上一次他吻她的时候她吃了不少酒酿果子迷迷糊糊地不清醒,可这一次不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手软,腰软,腿也软,怎么都提不起半分力气。
大概一刻钟后,她才被松开,双眼迷离妩媚,软绵绵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你勾引我,光天化日之下,以后不能这样了。”新出炉的萧郎君一脸正义凛然,教导少女日后要端庄一些,不能与人在婚前做不合时宜的举动。
余窈顿时羞愤不已,她没有勾引他,她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已。
“郎将大人,你污蔑我,我是清白的。”她是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做那样羞人的事,分明是他主动扣着她不放。
“是啊,”萧焱竟然很不要脸地承认了,笑盈盈地同她说,“你是清白的,但和我不清白。”
“知道想要让人不说闲话的法子吗?”他坦然,不止今日,以后他还会随时随地地出现在这座宅子里面,而至于会不会被其他人撞见,他完全不保证。
余窈心口一紧,想到舅父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可能会过来,也不纠结清白不清白了,张开红润的小口问他的法子是什么。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迫切着急,萧焱撩了撩薄薄的眼皮,抬起手腕让她看。
“这是你父母承诺过的定亲信物,如今一块在我的手上,一块在你的身上,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呀。”
他感慨着说道。
第五十七章
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这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
他们之间没有父母的媒妁之言,也没有正式的三书六礼,唯一的定亲信物原本也不属于她和他,而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余窈飞快地摇摇头, 觉得这个法子不好。
“没有人会相信的……”她恢复了一些力气, 挣扎着想要他放开自己。
萧焱见她真的去思考了这个可能,含笑打断了她的话, 神态笃定, “小可怜,你错了,只要是我说出口的话, 他们一定会相信。”
他说是那就是, 谁敢怀疑就去死好了。
反正他不介意多杀几个违逆他的人, 说起来, 从在青州城弄死了那些海匪之后, 他也挺久没杀过人了。
萧焱不禁开始思考会有哪些人敢反对他,如果杀掉的话是直接砍头好呢还是凌迟好一些。
真难选择啊。
“……郎将大人,我还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好,万一别人当真了怎么办?我也不想再被退一次婚了。”余窈见他坚持要称两人是未婚夫妻, 垂着眉眼搅起了自己的手指。
再被退一次婚,说不定以后她都嫁不出去了。
“你以为,我在和你说笑?小可怜, 你的脑袋瓜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萧焱眉头一挑开始冷笑,声调也随之提高,他就是烦死那些朝臣也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毫无未来的可能上。
他想要的那必然就是他的, 没有第二个结果。
余窈被他凶了一顿,才意识到他说的话不是在故意逗弄她, 而是来真的。
“可是,我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没有高贵的家世,没有得力的家人,就连琴棋书画这些学的也不好。”她惊地险些从秋千上跳起来,说一句话就偷偷地瞄男人一眼,实际上一颗心正剧烈地跳动,砰砰砰似乎要跃出胸腔。
被骗的时候伤心吗?当然,她伤心地都晕倒了。
可是,她也喜欢,第一面在码头上仰头看到船上的年轻郎君时,就无可奈何地心动了。
阻止她的是两人之间的差距与对未知的可怕。但是,他说要和她成为真正的未婚夫妻,她的心中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冲动,一股勇气。
万一只要向他走一步就真的可以实现了呢?她能不能再试一次?
萧焱安安静静地听了她这番话,末了点点头赞同她说的,“没错,你父母双亡,无论是姓余的还是姓林的又都对你不好,投壶点茶还要人教,身份家世和京城的贵女们相比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的坦诚让余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碎裂成一块一块,她白着小脸挪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余窈想,他们果然是不相配的,他也承认。
“可是,你有没有家世父母会不会投壶点茶比不上那些贵女,与我有关系吗?”
“你带我去吃的那家鱼面味道不错,送的面具有些丑吧也还算入眼,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再回去苏州城一次。哎,那些愚民,我和他们说天贶节压根没有神佛下凡,他们居然不信。”
“你蠢是蠢了点,我杀那些海匪的时候也没有哭闹,还愿意与我同仇敌忾,我想一想,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会制香,每日按时用膳,有时蠢的还能让我发笑,嘴也甜,长的可人,撒娇的功夫烦人吧也是还好。”
“只是有一点你得改一改,不相干的人不要提,少惹我生气。”
………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余窈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她每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然后发起了呆,原来这些天的相处他都记得呀,她以为他那时大多在做戏逗弄她。
所以,他也喜欢和她度过的那些天吗?
余窈的眼眶突然变得湿润了,可她依旧还保留着一分理智,只是对未知不再像从前那般恐惧。
“郎将……郎君,你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想让自己知道的多一些,变得很好一点。”
她没有高贵的身份,但京城贵女们会的东西她也要学会,在京城站稳脚跟,更了解他,更加的有勇气。
有朝一日,哪怕他和傅世子一般取舍过后决定放弃她,她也可以承受的住第二次伤害,高高兴兴地做回她自己。
不是没了“未婚夫”这个依靠,就惶恐无措,没有未来没有方向。
“好啊,你想要时间那就给你,不过我的耐心不多,”萧焱仔细地端详她的小脸,压制住心中的烦躁,给了她一个微笑,“你最好要乖一些,我要你做什么都要听话。”
不要拒绝,不要忤逆,不要惹他生气。
否则,他就会朝她露出最凶狠的獠牙,将她拖回幽深昏暗的宫里,用长长的坚固的锁链锁在他的榻上。
无论是哭还是笑,都只能他一个人听到看到了。
萧焱面无表情地舔了舔牙齿,一想到那个画面,体内就控制不住地涌出一股诡异的满足。
好像咬她,吃了她,他恐怕忍不了太久。
“郎君。”得到了他的承诺,余窈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躲人了,期期艾艾地蹭了过去。
“你的家里有几口人啊?家在什么地方?黎郎将是要听你的话吗?常平,他在郎君的身边又是做什么的?”
余窈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他,粉唇一开一合,全是好奇。
“聒噪!”萧焱嫌弃地用手捏住了她的嘴巴让她不准再出声,随后打了个哈欠,他只想睡会儿觉。
她的那些问题,以后她会知道答案的。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他阖上了双眸,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悄悄地寻了个最舒适的姿态,依偎在他的身上。
不知不觉,她也睡着了。
在外祖家接连经历了几桩事,余窈晚上也没休息太好。
一觉悠长又朦胧,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粉白色的梨帐中,身边空无一人。
余窈愣愣地坐起身,刚好绿枝一脸兴奋地绕过紫檀木的屏风走过来,和她说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
“娘子,那么大的庭院,王伯和戴婆婆都说不敢往里头住呢。”绿枝想到他们在苏州时仅仅是个下人,到了京城却有独居一院的好日子,心里也忐忑。
“这座宅子有三进,侧院和后院还都空着,干嘛只住一间小小的屋子。”余窈穿好鞋子,琢磨着要从哪里再寻些婢女和家仆,只他们四个人还是太空了。
还有护卫,余窈不觉得他们几个人可以抵御歹人。
她边想边看了一眼绿枝,欲言又止。
绿枝却能看懂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说大概半个时辰前那位郎将大人离开的,还留下了几个人。
“娘子,他们都生的人高马大,奴婢觉得我们不需要再找护卫了。”绿枝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她很怀疑这些人是武卫军。
有些害怕可是不能说出来怎么办?
“既然是郎君让他们留下的,那也安排些房舍给他们住好了。”余窈也怀疑这些人是武卫军,不过她心里不仅不惧反而暖洋洋的。
她又没做亏心事,清清白白,怕什么武卫军。
“在船上的时候怎么和他们相处,以后照旧就好了嘛。”余窈开口安抚婢女,又叮嘱她不要把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兴许要来这里,他们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为我担心。”她还要和外祖父学习医术,想着后院好好收拾后让他们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外祖家那么多人,每日吵吵闹闹,大舅母还别有算计,外祖父和外祖母心里肯定也烦。
“知道了,娘子。”绿枝脆生生地应下,觉得此时她家娘子比在苏州城的时候开心多了。
是因为今日搬了出来住进了新宅子里面,还是和那位郎将大人有关呢?
***
黄昏金轮西降,萧焱散漫地倚在轿辇上,第一次对着内侍夸赞起了天空的晚霞。
“这颜色很红,颇似人死后刚流出的血液。”
常平一脸平静,回道,“余霞成绮,静如人心。陛下今日心情愉悦。”
“嗯,不愧是昔日有名的大才子,出口成章,朕自幼没有父母教养,远远不如。”萧焱笑眯眯地也夸了内侍一句,毫不在意他瞬间变化的脸色。
常平其实并不姓常,只是他进宫后一路坐到了中常侍这个位置,后来不知怎么的,萧焱觉得中常侍叫起来太过拗口,于是就唤他常平,宫人直接称中侍大人。
常平原名公仪平,是前任御史大夫公仪淳的嫡子。公仪淳位列三公,地位之高仅在丞相之下,余窈大舅母秦氏与有荣焉的岳家华御史在公仪淳的面前就好比一个小卒子。
“陛下折煞微臣了,臣愧不敢当。臣只不过习得几篇诗文,离出口成章还差得远。”常平垂首低语,神色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见此,萧焱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让宫人的速度加快一些回到建章宫。
“天就要黑了,朕还是不喜欢待在暗的地方。”当然,夜里入寝的时候他又不允许有一丝丝的光亮,所以无论是官船上还是建章宫里,帷幔都十分厚实,透不了光。
宫人们不敢迟疑,纷纷加快了脚步。
正如中侍大人所说,陛下今日心情还不错,否则,他们方才肯定是要受罚的。
不多时,轿辇停在了建章宫的门口,萧焱坐在轿辇上看着晚霞一点点被黑暗吞没,又没了进去的意思。
所有光明璀璨的一切最终都要变成污糟昏暗,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可以坚持多久。
“你觉得皇宫可怕吗?公仪平。”他以手支颐,掀了下薄唇,询问一旁的内侍。
大家族精心培养的嫡子,没有意外的话本该一路平坦光明,入朝为官,娶妻生子,然后培养儿子重复他的道路。
可公仪平却在年岁最好的时候入宫成了一个阉人,身体的羞辱与心理的落差让他险些崩溃。不过他撑了下来,成为了人人敬畏的中侍大人。
常平或者说公仪平笑了一声,“臣以为,只有人心才是鬼域,皇宫远远不及。”
多年来让他次次咬牙强忍的是这座高墙矗立的宫城吗?不是啊,是阴森晦暗的人心,是永远停歇不下的算计。
“人心。”萧焱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不禁抚掌大笑。
他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就重新选拔一批宫人吧。
“新入宫的,老实的,知道规矩不多嘴的,先留意好,若是性子变了那就再换。”
常平没问为何这样安排,恭声回了声是。
找出一批新入宫的老实宫人而已,不是难事。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他需要更换的勤一些。
毕竟,入了这座森严的皇城,哪有人会没有变化的呢。
或早或晚罢了。
常平次日就开始行动起来,他的动作没有掩饰,立刻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康乐宫中的老嬷嬷将这件事当做一个逸闻不经意地说给褚老夫人知晓,“陛下的身体好了一些,中侍大人又去挑选刚入宫的宫人,那些宫人听说都是可爱单纯的女子,说不准就是为了服侍陛下选的。”
“若是真的,也是一件好事。”褚老夫人本来在默念佛经,闻言睁开了眼睛。
外孙早已及冠,可身边却还没有一个女子服侍,后宫空虚,总也不是个办法。
只要能让女子近身,无论是宫人还是贵女,都无关紧要。
安嬷嬷见老夫人态度淡然,心里有些着急,青州家里的三郎和两位小娘子都已经进京多日,可老夫人还是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陛下都让常中侍挑选服侍的宫人了,若再迟些,他们化解陛下心中仇怨的机会哪里还有?
“老夫人,陛下到康乐宫与您见面的时候,老奴瞧着陛下心情还好,也没再提过三郎君和五娘子他们,不若您就和三郎君他们见上一面吧。”安嬷嬷开口劝说,她相信只要让陛下见过五娘子一面,他总不会无动于衷的。
五娘子和陛下的生母明章皇后生的那般像,陛下见到她肯定会想到明章皇后,想到他和青州褚家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哪怕心软一分,对褚家也够了。
当然,五娘子若能成功地留在宫中,未来可能还有更大的造化。
听了老嬷嬷的话,褚老夫人重新闭上了眼睛,反应平平。
安嬷嬷实在心焦,不得已将从宫外得到的一本经书呈了上来,打开。
“老夫人,您看这本经书,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三郎君和两位娘子用自己的血抄写而成。他们只是盼望着与您见上一面,您难道不惦记自己的孙儿孙女吗?”
血书!
褚老夫人心口一恸,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又老了一岁,布着皱纹的手抚上去,她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后天吧,让他们进康乐宫,不要惊动陛下。”
褚老夫人心里很清楚,他们既然来了京城,就势必要见到她这个祖母。
安嬷嬷一听,急忙哎了一声。
同时,她飞快地计划好了一条最合适到康乐宫的路,途经建章宫,却又显得不那么特意。
***
常平挑选宫人的事不止传到了康乐宫,甚至于前朝也有所听闻。
太和殿中,朝臣们暗暗窥着倚在龙椅上百无聊赖的天子,心思浮动地厉害。
新任的天子比先前几位帝王性情都难以捉摸,所以他们现在都还不能确定如何讨好,让陛下顺心。
之前佞王一事闹的厉害,封元危都被关进了大牢,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不过,陛下头疾严重,似乎太医院提了一个静养的法子,陛下依循连着一个月都未上朝。
一个月过后,这法子可能奏效了,陛下的脸色没有那般阴森可怕,不仅放了封元危去苏州城任职,对镇国公与武卫军的争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罚了一年的俸禄了事。
如今,天子变得更加正常,不少人蠢蠢欲动。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是为官多年,德高望重的周尚书。
“陛下,先帝驾崩之后您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老臣觉得有一件事迫在眉睫不得不提。”
周尚书娓娓道来,萧焱撩了撩眼皮,发出了一声疑问。
“何事啊?朕怎么不知道。”
“后宫空虚,陛下需绵延子嗣稳固朝纲,当前应立下皇后与四夫人。”周尚书提到立后,朝臣们的心立刻沸腾起来。
是,后位!后位可还空着!
外戚在本朝历来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若他们家族的女子成了皇后,又生下太子,家族起码三代兴盛。
谁不眼馋呢?
“可,陛下,老臣也以为周尚书此言有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丞相也罕见地出声附和,哪有天子的后宫一位女子都无呢。
萧焱瞥了老丞相一眼,眸中闪过些许玩味,悠悠道,“朕听闻,宣相有一孙女,在京中颇有名声啊。”
丞相这老匹夫的孙女名声太好了,好到让傅云章他娘卞氏忘恩负义骗小可怜退婚。
宣丞相闻言,眼皮一跳,心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宣家权势几乎到了顶峰,他可无意送孙女进宫。
“不过是有人为了奉承老臣,以讹传讹罢了。老臣孙女身体自幼不好,得留在家中静养几年之久。”
宣丞相不承认孙女名声远扬,委婉地断了孙女入宫的可能,萧焱却弯起了薄唇说他太妄自菲薄了,他养大的孙女哪有不好的。
“镇国公,朕听闻傅世子才退了婚,是与不是啊?”话头一转,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了殿中的镇国公。
“正是,小儿习武时不慎伤了身体,为了不拖累未婚妻子选择了退婚。”镇国公谨慎地回答了萧焱的疑问,多余的一个字不说。
“这不正好吗?一个伤了身体,一个需要在家静养。你两家就结个婚约吧,也好如了国公夫人的心意。再好不过了。”萧焱的黑眸一亮,为傅世子和宣丞相的孙女宣连秋赐了婚。
看着镇国公和宣丞相两个人不得不跪下谢恩,他笑的开怀,嘴角的弧度却恶意十足。
云章哥哥,阿窈妹妹……呵。
第五十八章
傅家和宣家同属于权贵世家, 太和殿之上,天子亲自为镇国公的嫡子和宣丞相的孙女赐婚,只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林太医和两个儿子从太医院下值之后回到家中,林家全家也得知了赐婚这桩事。
因为余窈不仅不肯“借钱”还着急火燎搬出林家的举动, 秦氏的心里正憋着气, 知道消息立刻冷笑几声说傅世子和宣家女公子才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先前我在华夫人处听闻镇国公夫人与宣夫人交好,多次称赞宣家女公子, 而宣夫人也对傅世子赞不绝口, 宣家女公子极少出门但却每回都愿赴镇国公夫人的约。念着窈娘是我的外甥女,我也明里暗里地提醒过一次,二弟妹还用镇国公夫人的话堵我。现在看看, 窈娘到底还是比不上宣家女公子。天子赐婚之前肯定问过两家的意思。”
言下之意, 赐婚是镇国公或者宣丞相求下的。
听了秦氏的话, 林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姜氏尤甚, 她哪里知道镇国公夫人面慈心苦, 早就相中了宣家女公子。
“之前傅世子上门退婚,言自己练武伤了身体七年之内都不得成婚,可现在半个月都没到,新的婚约就定下了。”林二爷和自己的夫人一般气闷, 他们家明着被傅家耍了,但碍于权势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止是国公府,还多出一个更加势大的宣家。
林家的长子长孙, 秦氏的亲儿子林玄参正准备到了秋日就下场考试,哪里敢得罪在朝中一人之下的宣丞相。
“自古婚事都讲究门当户对,窈娘本就配不上傅世子, 现在退了婚也得到了补偿,我们家人不能不知好歹, 害了我和三弟在太医院的前途,还有玄参,好不容易考出了一个功名。”林大爷警惕地望着林二爷夫妻两人,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再过问此事。
当然,他暗暗提醒的对象也包括自己的父亲林太医。
林太医听出了长子的意思,心里越发失望,长房一脉逐渐变成了他最厌恶的那般模样,自私自利有我无人。
他们家的确势单力薄,可也不能全去做软骨头。
“既是天子赐婚,这桩婚事没有我等置喙的余地。但照你媳妇所说,镇国公夫人早有退婚之意,傅世子的伤也极有可能只是借口。”林太医语气渐冷,窈娘着急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到了京城的第二日就去了府上拜访,可傅家把他的外孙女窈娘当作了什么。
又是敷衍,又是欺骗。
“从今日起,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准和傅家有来往,不给傅家人看诊,林家的医馆也不再接待和傅家有关的人。”
前脚才说自己伤了身体七年不得成婚,后脚就与宣丞相家结了婚约。
林太医脾性再温和也忍受不了傅家的所作所为,别的他做不到,可从此以后不给傅家人看诊他做的到。
林家名下的医馆虽然只有寥寥的两家而已,但因为风评和医术都好,不仅百姓认可,世家大族的人生病了也时常前去。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请宫里的太医出宫看诊,林太医平素除了医治一些走投无路求到他门前的人,也就去过三公九卿的府上。
孝道为大,他发了话,底下的子孙莫敢不应。
不过他们都想着,仅不为傅家人看诊罢了,对傅家的影响几乎是无,应该还不到得罪人的地步。
***
转眼就到了余窈搬出林家的第四天,恰好这天林太医不上值,就同林老夫人一同去余窈的新宅子。
他叫上了二房一家人陪同,林二爷和姜氏的一儿一女也都一起上了马车。
余窈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惊喜,连忙请他们到府中,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本想昨日就去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但因为我才搬进来这里,太过忙乱。”
这两天,她去了胡掌柜那里拿回来了一部分的财物,又休整庭院,购买家具摆设,实在忙的脚不沾地。
好在她和绿枝戴婆婆还有王伯每个人都干劲十足,也不觉得很累。
如今,这处宅子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她们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戴婆婆的厨房换上了得用的大锅,摆上了几口大缸,橱柜里面放着她新做的水腌鱼和金银蛋,炉子上炖着高汤,米面柴油肉鲜一应俱全。
王伯每日一大早会先把庭院打扫一遍,然后去府外买来最新鲜的鱼肉菜蔬,和农户订好柴火放进厨房,接下来就检查有没有碎掉的瓦舍,短短几日宅子看着就更顺眼了一些。
至于余窈与绿枝,换好了床帐与窗纱等物,主院也变得焕然一新。
林太医和老夫人他们几人一路走来,将经过的地方看在眼中,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窈娘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认真地在生活,她没有让他们担心。
“这处花园好生漂亮,窈妹妹,苏州城的人家都这样布置吗?”林二爷和姜氏的长女林细辛性子腼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余窈这个表妹说话。
可能是因为这里只有她的一家人,她比较放松。
“三姐姐,我家在苏州城的宅子是如此,别人家的可能不会有水潭。”余窈也细声细气地同她说话,同时留意到二舅母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你就几乎没出过房门,连京城的宅子都没见过几座,还知道问苏州城的宅子。”姜氏嗔声说了女儿林细辛一句,但看她额头冒出了汗珠又拿出手帕给她擦拭汗水。
林细辛躲闪了一下,似是有些害羞。然后,她的父亲林二爷就叮嘱她好好看着路别摔倒了。
看在余窈的眼中,她羡慕不已,若是自己的父母亲还活着,宠爱着她,她该有多么幸福啊。
不过,余窈发现二舅舅和二舅母对表姐细辛很关心,相比而言对他们身后的幼子林广白就差了两分。
林广白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虽然额头没有冒汗但看他的脚步明显也走不动了。不过,二舅舅和二舅母都只顾着细辛表姐没有关注他。
余窈暗暗给绿枝使了个眼色,让婢女带着他去看水潭中游动的小鱼儿。
林广白显得很开心,没有拒绝就跟着走了。
余窈则趁机提出他们到后院的房舍中坐一坐,“外祖父,您和外祖母快坐下,这里的后院可以种植药草,我还在一边开辟了一间小药房,等着您和外祖母住进来呢。”
“闲暇的时候,二舅母也可以和三姐姐一起过来游玩,西侧院也空着,我已经打扫出来了。”
她记得二舅舅一家的好,毫不犹豫地提出了邀请。
姜氏当即高兴地应下了,只是神色中略微有一些异常。
余窈不明所以,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在她的手心画下了一个名字。
广白。
余窈愣了一下,不懂外祖母的意思,然后林老夫人又不着痕迹地写下了一个“继”字,林广白不是姜氏和余窈二舅舅的亲生儿子,是从族中过继来的。
怪不得大舅母会说二房只一个三娘那样的话,余窈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后心中又多出了对父母的想念。
当年她的父母仅有她一个女儿,大伯父和大伯母汪氏也提议过要她的父亲过继一个儿子,不过她的父亲一口拒绝始终都没答应。
“对了,外祖母,我给您和外祖父还有舅父舅母准备了一些礼物,谢谢你们惦记着我。”为了缓解气氛,余窈拿出了她备好的东西。
外祖父是一把深紫色的茶壶,外祖母是一瓶明目的香露,二舅舅是一只通透的玉冠,二舅母是一把精致的镶金铜镜,细辛表姐是漂亮坠珠的步摇,广白表弟是一只做工精巧的小药箱。
不过陪着老太爷和老夫人过来一趟,就又得了明显用了心思的礼物,姜氏心头的那点异样也去了,大声夸赞起余窈贴心仔细,是她认为的有福之人。
“傅世子退了婚约是他有眼无珠,窈娘你日后定然会嫁得一个更好更尊贵的郎君。”姜氏以为她知道了天子赐婚的事情,话中带着浓浓的安慰。
余窈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傅云章的身上,她听到二舅母说郎君很好,不能再赞同地点了点头。
郎君就是很好啊。
“咳,好了,这桩事就别提了。”林二爷瞥了自己的父亲林太医一眼,赶紧让姜氏闭嘴,父亲心里还有气呢。
林太医其实没有听到姜氏的话,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远处立着的一个人,问道,“窈娘,那是谁?外祖父看着眼生。”
何止是眼生,他是太医,一眼就看出这人气血充沛,眉间微鼓双目带着煞气,和皇宫中的禁军相比都要强上不少。
总之不是平庸之辈,林太医瞧出来后心下微沉。
“外祖父,他是府中招来的护卫,叫大牛,干活可卖力了。王伯说他一个人可以挑四担柴。”余窈举着手指头和外祖父数大牛护卫的好处,还说府里的其他几个护卫朱六、郑齐等都是憨厚踏实的人,“他们修高了院墙,还帮着王伯种了许多驱虫的树木,夜里也是他们轮流巡逻。”
“戴婆婆有时候在厨房忙不过来他们还会看火呢,挑水也都是他们。”
担柴、看火、种树、挑水……怎么听都不像是心有大志的人愿意做的事,林太医慢慢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笑着说这些护卫的体格很不错。
余窈重重点头,郎君给她挑的人,肯定都是厉害的。
林太医几人在看过了余窈的新宅子过后,已经彻底不担心她了,用了顿午膳,到了半下午他们就返回林家了。
余窈再三挽留,林太医和老夫人还是没有住下来,他们觉得膝下三个儿子都在,住在外孙女的宅子里不够妥当。
倒是姜氏,笑意满满地答应余窈不久后还带着表姐细辛过来。
林细辛快要说婚事了,姜氏希望女儿的性子变得更开朗大胆一些。
不过临走之前,林太医还是有些迟疑地问了外孙女一个问题。
“外祖父着人打听过,没有听说武卫军中有一位姓李的郎将。窈娘,你确定没有记错吗?”
余窈没想到外祖父还帮她惦记着去打听,心中感动,“外祖父,谢谢您。那个人您不用打听了,我已经见到他了。”
“他,他不姓李。”
她垂着眉眼,小声地和外祖父解释。
林太医陷入了沉思,没有多说什么,捋着胡须坐进了马车里面。
余窈目送着他们离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外祖父他们没有发现她宅子里面的不对劲就好。
“你为何不告诉他,我不姓李,实际上姓萧呢?”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萧焱弯着殷红的唇,幽幽地问她。
萧,是国姓。
若再加上他的名,林致运就会立刻明白他的身份。
第五十九章
萧焱有些不悦, 他想这次小可怜总不能怨他骗了她吧,他已经道明了真实姓名,但凡她多了解一些或者与林致运提到他,就会明白她招惹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郎君, 你…你来了!”余窈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转过身看到了他身后的大牛护卫, 一时明白了所有。
她府里的护卫们既然是他安排的, 那他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林太医我的真实姓名?或者是,你想要我亲自告诉他?现在追上去也还来得及。”萧焱侧着头若有所思, 比起她说出来, 好像他自己出现在林致运的面前更有冲击力。
他要她, 量林致运这个老头也不敢说别的。
“别, 郎君, 不要。”余窈害怕他真的追上去,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了他的手臂。
怕他生气,她讨好地冲他笑笑,“郎君, 外祖父年纪大了,我到京城这些时日出了不少事,不想再让外祖父为我费心了。”
余窈主要还是担心武卫军的这一层身份让外祖父无法接受, 以及,她刚退了婚约,凡事还是低调一些好。
萧焱慢悠悠地盯着她脸颊的小梨涡看, 语气有些怀疑,“林太医年纪虽大, 可身体却好得很呢,我见过许多人的身体都不如他的好。”
许多朝臣年纪比林致运小,可头发已经花白了,林致运的胡须都还是乌黑的,脊背也没有弯曲。
“外祖父身体好那一定是因为林家有养生的好方子。郎君,我记得我的母亲气色就一直很好,你看,我也生的很健康呢。”余窈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拉着他的手臂往府里走,说自己有一样东西要给萧焱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语气黏黏糊糊,神色也有些羞赧。
萧焱瞬间起了兴趣,他听尉犇说了小可怜为林家人准备了礼物,眯着黑眸盯着她不放,“如果不是最好的,我就罚你。”
给他的必须要比送给林家人的好,不止如此,还要独一无二。
否则的话……从余窈的角度,他的眸中冒出了凶光,微微骇人。
还要最好的啊。
余窈在心里暗暗比对了每种东西的价值,稍稍发虚,细算起来,外祖父的紫韵茶壶是最名贵的。
“郎君你应该会喜欢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措辞,让男人先坐下来等一等她。
“快一些。”萧焱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歪在了她房中的贵妃榻上。
上面铺着软软的锦席,还有少女身上淡淡的药香,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随意地扫一遍她房中的布局,发现她偏爱浅色的物什,窗纱是淡青色的,床帐也是,颜色太淡了遮不住什么,门窗还都开着,房中很亮堂。
明亮清浅,与他的建章宫截然不同。
但萧焱又不觉得厌烦,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随着屋中的光影而移动,直到少女兴冲冲地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从门外走来。
鲜活明媚的一张小脸就这般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抬头,瞳孔中静静地映着她的身影。
“郎君,你快看,这可是我耗费了一天一夜才做出来的。”余窈没有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注视,她献宝式地将一方乌木盒子递过去。
她用轻快的语气掩饰了她的心虚,真论起来,里头的东西还不如这乌木盒子值钱。
萧焱略略挑眉,长指轻轻一用力,乌木盒子被打开,一串大小如一的珠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串珠是红色的,鲜艳好似朱砂。
“这是什么?”他看出这珠子不是玉石也不是木头做的,伸手拿了过去。
“香珠,是香珠。”余窈自觉地和他解释,香珠是她把香料研磨成粉末过后糅合而成,用绳子串好后可以戴在手腕上。
“红色和郎君很配,而且,它,它的香味和我身上的很像。”
余窈屏着呼吸将这句话说完,脚趾忍不住羞涩地蜷缩在一起。
她记得在苏州城的时候,郎君要她制出和她身上的香囊一般气味的香料,可她没有做到,然后这两日她突然就想明白了,郎君真正嗅到的不是香囊的气味,而是她身上……
所以她就制了这串香珠,努力调制了很久,直到她自己闻又让绿枝闻过,香珠散发出来的气味和她身上平时的香气所差无几。
萧焱不说话了。他撩着珠子放在鼻下嗅闻了很久,然后一颗一颗地摸过,戴在了另一只空空的手腕上。
还有一只手腕,系着那尾游动的小鱼。
可用手糅合成的珠子怎么比的上天然形成灵气十足的玉石呢?
男人的手腕苍劲有力,优雅的线条仿佛雕刻而成,红色的串珠戴在上面,虽然与白皙的肌肤对比很鲜明,可是一细看就是那般的拙劣和死板。
余窈瞅了好几眼都觉得不堪入目,尴尬地抿起了唇,主动伸出手,想要为他摘下来。
“对不起啊,郎君,我的手艺不好,要不还是取下来换成香囊吧。”
她伸出的手被萧焱的大手捉住了,余窈想抽可力气不够没有抽回来。
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她有些弄不明白了。
萧焱面无表情地揉弄起了她的小手,从粉嫩的指尖到软绵绵的手心再到她细瘦的腕骨,力道很轻,然后又逐渐变得很重。
最后,他似是失了控,有些暴躁地将人拽到了不是很大的贵妃榻上,将人完美地契合在他的腿上。
门窗都开着,房里房外都有人,绿枝在,护卫大牛也在。
余窈羞窘不已,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小声地让他松开自己,被这么多人看到,太不好意思了。
“郎君,你说过的,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要守礼数。”她实在难为情,脸颊和耳尖红成了一片,又垂下了头。
“现在是在屋中,不算在光天化日之下。”萧焱慢条斯理地反驳了她的说法,依旧捉着她的手指揉弄不放。
余窈的眼睛一下又一下地偷瞄他的神色,见他淡然自若,似乎只是将她抱一抱,没有进一步的想法,也不像是会亲她,她稍稍没那么紧张了。
“郎君喜欢这串香珠吗?”余窈猜测他应该很喜欢,不然不会抱她,动作还有些温柔。
“不喜欢,太丑了!”萧焱无情地击碎了她的自信,并要求她还要做第二份礼物赔给他。
“不准偷懒,否则我就把你抓到我那里,盯着你做。”他弯着唇威胁她,冷冽的黑眸掠着余窈看不懂的暗色。
比起抱她,他其实更想咬她,将她揉进骨血里面。
“哦,知道了。”听到他说不喜欢,余窈又沮丧又失落,耷拉下了眼睫毛。
她是真的用心了呢。
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萧焱成功地被取悦到了,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眉目如画般艳丽。
“你不是要种植药草吗?我让人寻了一些幼株过来,你种给我看。”
“药草啊,好,好吧。”
虽然还没学到太多,但他的一片好意余窈不想浪费,到后院挽起衣袖,认真地忙活了起来。
“太密了,那株,还有旁边那株分开一点。”
“先洒一层薄薄的土再浇水,不要浇太多。”
“你手边那就是株杂草,拔了它扔掉。”
……
明明是余窈要种药草,可慢慢地,她就成了被指挥的那个人,在武卫军中任职的萧郎君看上去比她懂得还要多。
少女迷茫了一会儿,很快就累的轻轻喘气,也顾不得思索为何他会懂这些了。
药草种植了一小半,萧焱似乎对她的举动很满意,主动上前牵住了她沾着泥土的手。
等余窈被他牵着再回到前一进的院子,就看到院中堆满了东西,有女子的四季衣服还有首饰,还有那把被她放回去的短弓。
桌案上放着一碟冒着冷气的新鲜荔枝,旁边还摆着蜂蜜乳糕、酒酿果子等京城时兴的点心。
甚至有几道香气扑鼻余窈没有见到的菜肴,散发着热意。
“饿了吗?”他轻声问,余窈立刻点头,并感叹京城的物产果然比苏州城丰富。
好多吃的用的东西她都没有见过呀。
余窈瞄了一眼那把短弓,嘴里咬着香甜的荔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一点都不可怕?
比她想象中的美好多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高兴地弯成了月牙,萧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用手指拭去了她嘴角沾上的汁水。
“郎君,怎么了?”余窈见他盯着自己久了,有些忐忑地绞起了手指,问他。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以后也要和今天一样。”
他偏头舔去了指腹的汁水,黑眸深不见底。
余窈红着脸没说话。
***
用过一顿膳食后,萧焱就离开了,余窈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又开始种起了药草。
虽然累的不行,但看到一株株的幼苗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娘子,奴婢方才看过了,箱子里的衣服和首饰和从前的竟然不一样。”绿枝见到她种完了药草,连忙上前递上一方净手的帕子,将自己的发现说给她说。
萧郎君不在了,她们这些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绿枝去收拾院中的箱子,满心以为这些箱子是娘子落在船上的那些,可她没想到竟然不是。
里面的衣服和首饰都是新的,和在苏州城置办的完全不一样!
“是新的?”余窈闻言也有些吃惊,她急匆匆地走过去看,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空白。
许久,她低声嘟囔了一句,“郎君真的好浪费。”
这些肯定是新制的,看起来更加精美,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余窈突然有些心疼,暗道郎君的俸禄够他的花费吗?
“大牛,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想到这里,她轻咳一声,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护卫身上。
“娘子请说。”作为黎丛黎郎将身边的得力副将,尉犇从一开始的抗拒无奈到现在已经接受了大牛这个名字,他恭恭敬敬地颔首,示意余窈开口。
“郎君,他缺银钱吗?”余窈凑近护卫,压低了声音询问。
神神秘秘的模样仿佛在问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尉犇能感觉到暗中有几道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少女拉开距离,然后一板一眼地回答,“回禀娘子,主子不缺银钱。”
他的声音有些大,绿枝都听到了,也说萧郎君不像缺钱的人。
余窈无奈地叹一口气,“不缺钱,可也不能这么挥霍呀。”
花光了要怎么办啊?
***
返回宫中的路上,萧焱还不知道小可怜已经担心起了他挥霍无度会败坏家业。
隔着轿辇,常平和他禀报了对于赐婚,傅家和宣丞相家里的反应,“傅夫人很高兴这桩婚事,傅世子反应比较平淡,宣丞相家里表现的都很欢喜,已经开始为宣小娘子置办起了嫁妆。”
萧焱的手指索然无昧地敲了敲扶手,“可惜了,看小可怜的反应,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应当是林家人未说。”常平的意思,除了林家这个渠道,以余窈现在的身份还接触不到这等高门大户的信息。
“林家人真是无用!”萧焱嗤了一声,觉得林家皆是些废物,还想算计小可怜手中的财物。
还好小可怜没心软,若真的被他们算计到,太医院当天就能拖出去两具尸体。
萧焱可从来不是个心软手软的人。
常平默不作声,他也觉得余娘子的运气不怎么好,唯一能依靠的外家居然也不顶用。
即便陛下不动手,恐怕他也会暗中推上一把。
“陛下,前方有人未退避,奴等立刻去驱赶。”这时,宫人们似是发现了异样,急忙禀报让轿辇暂停。
“哦,什么人这么大胆?”萧焱随口一问。
“似乎,乃是青州褚家的郎君娘子,受老夫人所召进宫。”宫人小心翼翼回答。
第六十章
宫人的话音刚落下, 四周就陷入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中。
意识到自己方才提到了什么,这名宫人全身的力气骤然被抽走,脸色煞白地瘫在地上。
常平的脸色也不好看,很快让人将这名失言的宫人拖下去, 宫中最大的忌讳就是说错话。
尤其是对着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子。
看着抖若筛糠的宫人们,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了下去, “陛下, 康乐宫中的老嬷嬷将那本用血抄写的经书呈给了老夫人。”
用血抄写的经书啊,常平之前就同他禀报过,他都快忘了。
萧焱轻轻地笑了起来, 语调说不出的怪异, “毕竟是外祖母的血亲, 外祖母与他们见面也是寻常。朕向来都很期待褚家的人进宫呢, 你说你们到底在害怕惶恐些什么?”
常平垂头不语, 其实老夫人要见褚家的郎君娘子是能预见的,也可以说经过了陛下的默许,但前提是不要被陛下遇见。
常平明明知道褚家人受老夫人所召进宫一事,却没有禀报给萧焱便是这个缘故。然而他没有料到, 褚家的人竟然敢从建章宫必经的这条宫道上经过,明着招陛下的眼。
究竟是老夫人忘了吩咐人低调,还是褚家人有意为之……
“他们要去康乐宫, 走错了道,当立即驱逐。”
“不,不必。”萧焱的嘴角很缓慢地勾了起来, 一步一步地走下轿辇,迫不及待地要与他血缘上的表亲们见面了。
只是走了两步他才恍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对,朕之前要去参观褚家的祠堂,被褚三郎拒绝了,在船上的时候又失手差点把箭射到他身上,他见过朕了,现在对朕的观感肯定不好。”
常平与周围的宫人们俱都不出声,只默默听着陛下似有懊恼的叹气声。
“真是太过不巧,褚三郎如果闹起来,朕出宫的事就瞒不住了,外祖母年纪渐大,朕不能再让她费心。”萧焱想到了前不久小可怜体谅她外祖父的话,左右权衡,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还是先让外祖母见褚家那些人一面。
毕竟,他也要体谅体谅外祖母。
那就稍微等上一会儿,等着他们和外祖母见上了一面之后,再忽然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与他的这些表亲们好好叙一番“亲情”。
既是血亲,当然要多见些血,才能知道到底亲不亲了。
萧焱打定主意后又一脸愉悦地坐回到了轿辇上,并且吩咐宫人都退下不准驱逐褚家人。
常平不知道陛下去而复返为了什么,不过他不会认错那双黑眸扫过去的眼神。
浓烈的、阴沉的、毫不掩饰的杀心。
陛下想要在这里要了褚家人的命,等到他们与褚家老夫人见过了一面过后。
让他们与褚家老夫人见一面,是陛下对老夫人这位外祖母的孝心。
虽然这孝心可能会成为老夫人之后半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噩梦。
………
没有宫人上前阻拦,一切都很安静,晒人的日光也慢慢歇息了,康乐宫的老嬷嬷领着褚家的郎君和娘子们也走的越来越近了。
萧焱漫不经心地倚靠在轿辇上,因为不想看到褚家人那张恶心的脸,也因为想要遏制住体内的杀意,他开始把玩起手腕上的香珠。
红色的珠子,散发着和少女身上很相似的香味。
很好闻,也很得他的喜欢。
不过很丑也是真的,他没有欺骗小可怜,至始至终不满意的就是这串珠子看起来太简单粗陋了,和小可怜送给林家人的礼物根本没法比。
那怎么行呢?给他的必须得是她所拥有最好的,萧焱冷着脸威胁她要了第二份礼物。
康乐宫中的老嬷嬷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吧,看不到这里聚着宫人,也看不到显眼的轿辇,一意孤行地往这里走来。
萧焱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一道、两道、三道,好多道,他心中的烦躁很重,他们都要来找死关他什么事。
那老嬷嬷他在外祖母的身边见过,笑的一脸谄媚的褶子,难看的要死,要不也一起杀了吧?
他听到老嬷嬷掐着嗓子提醒褚家的一个小娘子走慢些不要摔倒的话,烦的不行,抬起手腕舔了下红色的香珠。
这老嬷嬷身上还总有一股烟火燎烧的腐朽味道,外祖母说是佛堂的香火气,可他只觉得是该死不死的臭烂味。
然后,他就听到了另外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柔的似水,是他记忆中才能听到的悦耳。
“安嬷嬷,宫中路平开阔,心月不会摔倒的,您尽管放心。”
褚心月略落后兄长褚三郎半个步伐,和妹妹褚心双并排走在一起,温声感谢祖母身边安嬷嬷的好意。
今天的她因为要进宫,和褚心双两人都没有戴帷帽,不仅灵秀柔美的一张脸露了出来,精心涂抹过的妆容也显与日光之下。
世人皆说,人的一双眼睛是天地间最精妙的造物,也是一个人全身最具灵气的所在。
不必刻意寻找,它总能将目光汇聚到这个人内心所至之处。
金黄色的华盖之下,萧焱居高临下地坐在轿辇上,隔着一道珠帘,双眸死死地盯住了说话的女子。
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都在叫嚣,是她,是她啊!
那个生了他护着他却又无情地抛弃了他的女人!
那个仅仅因为一封信就放任他成为孽种不再过问的女人!
那个选择了家人兄长轻飘飘死在他面前血液流了一地的女人!
她的皮肤白皙莹润,五官的每一处都像是经过上天的雕琢,美自天成,秀气外蕴,仿若天上的神女下凡。
她还在说话,淡红色的唇慢慢地一开一合,含出的声音是久远的熟悉。
“嬷嬷,前方有辇车,似是宫中的贵人,我等是否要避到一旁去。”褚心月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有些犹豫,就怕辇车里面是女眷,兄长若不避开是大不敬。
褚三郎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垂下了视线,表示他们先停下,让辇车先过去。
宫中规矩多,褚三郎牢记着父亲之前交代的话,时刻不敢有失。
“三郎君和五娘子多虑了,陛下后宫至今未有一女。”安嬷嬷手心捏着一把汗,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前方的华盖辇车,里面坐着的人只会是陛下。”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如此顺利地实现了,本来能吸引建章宫里陛下的一分注意力就是极幸,眼下他们竟然会直接与陛下的辇车在宫道上相遇!
“五娘子,三郎君,还有小娘子,稍后请随老奴一起跪地叩安。切记,不可直视圣颜。”安嬷嬷悄悄看了一眼身边年华正好的五娘子,一颗心嘭嘭直跳。
只要让陛下看到这张和明章皇后相似的脸,褚家的危机兴许就能解了。
这件事她是瞒着老夫人私下计划的,但她相信老夫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反驳。
褚家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万万不可以错过了。
眼睁睁看着安嬷嬷带着褚家的人越走越近,常平的眉头紧皱,此时他再不清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就不配再坐中常侍的位置了。
老夫人深知陛下与褚家的仇怨难解,根本不敢将褚家的人带到陛下的面前,眼下发生的一切定然是这个老嬷嬷自作主张。
她是褚家的家奴,看来是收到了青州那边的授意。
常平忍着深深的厌恶,想要上前呵斥这个老嬷嬷长眼一些,现在立刻去康乐宫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朕方才说过不准驱逐褚家人,常平,你、要、违、逆、朕、的、意、思。”萧焱的双眸中有红色流淌,他掀开薄唇,一字一句轻的仿佛听不见。
可常平却陡然变色,因为下一刻天子就大笑着从辇车走了下来。
笑声癫狂,常平在宫中的时候第一次听到。
走上前,辇车的龙纹已经十分清晰,加上随之听到的大笑声,不必安嬷嬷嘱托,褚三郎和两位妹妹就恭敬地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叠,额头触放其上。
褚三郎的心里一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他之前不是没有设想到进京之后会遇到姑母的血脉,龙椅上尊贵的天子。可他没想过会这么快,仅在他和妹妹们进宫的第一天就遇到了。
安嬷嬷的私心他猜的到,可当天子切实地朝着他们走来,褚三郎的心思反而不再是自己的五妹褚心月。
他想知道,流着褚家血脉的天子会不会在怨恨之余还保留着一分与他们这些血亲的好感。
褚三郎虽没有见过自己的姑母,但父亲书房的那副画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也从年长他的家人口中了解过姑母的生平。
她美丽又耀眼,是最具有灵气的女子,同时她的心底柔软,与家人的感情都很深。
姑母对于褚家的眷恋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流到她诞下的天子身上吗?
褚三郎有些天真地觉得,也许有一些呢。
在暗红色的袍角不偏不倚停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心里的期待达到了最顶峰。
不仅仅是褚三郎,安嬷嬷也开始激动起来,陛下唯独走到五娘子面前停下,一定是看到五娘子的脸了。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地看一看。”男子温柔又含着笑意的语气朝着褚心月而去。
在安嬷嬷的振奋中,褚心月放轻了呼吸,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以一种跪坐的姿态展示了她的恭顺。
“褚氏心月,见过陛下。”
她含着情怯与隐秘的笃定抬眸对上了男子矜贵华美的面庞,双目透着一丝淡淡的熟稔。
很迅速但又不意外,从她知晓登上皇位的人是他,就已经无数次地预料到今日的相遇了。
姑母的容貌,她似了七分,加上妆容神态的刻意模仿,叔伯和父亲他们有时看到她也会恍惚。
姑母去世的时候,天子已经有了记忆,他不会认不出这张脸。
“原来不是你啊。”萧焱看到了女子陌生的一双眼睛,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有些失望,不过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哪里都很像,除了这双眼睛,与那个女人相比,眼前的这双眼睛唯有平庸二字。
可其他地方也不行,他体内的血液依旧在叫嚣,吵的他脑袋嗡嗡疼。
萧焱俯下身,长指隔空描绘面前女子的五官,眸中的阴冷与疯狂渐渐地显露,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旁人感受不到,但褚心月已经触碰到了那股尖锐的危险,浑身僵硬。
“民女褚氏心月,进宫为见家中祖母。”
“不是你,那也该死!”
萧焱才不管她的口中说了什么,低低地呢喃,五只长指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没有一丝心软,骤然缩紧。
他要杀了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安嬷嬷和褚三郎等人骇得冷汗直流,他们反应过来后几乎是瞬间就要看向被掐住喉咙的褚心月,然后就被宫人们狠狠压制住了。
周围是这般的安静,唯有褚心月临死前的挣扎声,以及褚三郎口中嘶吼的哀鸣。
萧焱的眸底一片冰冷,淡淡地瞥了褚三郎一眼,什么都没说,可是又仿佛在说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不急。
褚心月还在挣扎,可能是临死前的不甘,也可能是笃定破灭的不敢置信,她用尽力气扯断了一串珠子。
红色的珠子在她的眼中最为鲜艳,是唯一的颜色。
一颗颗香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还碎裂成了粉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药香气。
萧焱黑眸一凛,长指厌恶不已地松开了女子的脖颈,看着地面上更加丑陋的红色珠子,寒着脸回到了辇车上。
“将他们送到康乐宫,告诉外祖母,朕只孝敬她这一次。”
说完了这句话,他忍着额角的跳动闭上了眼睛。
现在,立刻,他要去到另一个地方。
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