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要娶正妻?”
烛影缱绻,榻间的女子声音甜醉。
萧询蓦地忆起,代郡城中离去前一晚,瑜安便是如此问他。
彼时的他没有否认,北齐的太子妃,历来都是出身权贵。
若非他出征在外,父皇应是早已为他定下储妃人选。
北齐几代皇权旁落,藩王势力盘根错节。外戚势力是坐稳帝位的极大助益,连他的父皇亦未能免俗。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平心而论,他不排斥这样的联姻。一如他的父皇母后,虽是在皇祖父安排下成婚,但少年夫妻,婚后照样能琴瑟和鸣,携手共进退。
他自一出生便是北齐储君,明白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期许。
“孤会护着你的。”他最后只是道。
不可否认,他对眼前女子动心,却从未想过要允出正妃之位。
瑜安长于边地,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全心全意仰赖着他。
她素来乖巧,听到答案那一瞬眸中只是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
他未多心,父皇病重的消息传来,他无暇去理会女子的心思。
有些事,瑜安应该早早明白。
他如是想,有自信能在东宫护住她。
可第二日,瑜安竟不辞而别。
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的玉令。
最初的错愕过后,他命人翻遍代郡上下,却没有任何音讯。
他渐渐回神。能在一夜之间逃出代郡,不留任何痕迹,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瑜安,更不是寻常女子。
被蒙骗之感一点点变得清晰,一切前因后果连贯入脑海。
旧事重提,萧询将榻上衣冠不整的女子压入怀中。
瑜安挣扎两下,很快乖乖顺从。
他捏了捏怀中人的面颊:“为何要离开?”
当初……难不成,竟是因为他要纳正妃么?
酒醉的叶瑾舒当然无法回答,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眸迷茫地望着他,主动送上了自己的樱唇。
唇齿交缠间,萧询心底对旧事的怒意不知不觉消散。
对于叶瑾舒当年的欺骗,他一直介怀于心。
他的瑜安消失不久,前线对垒的叶家军便出奇兵反攻。
自两军对阵以来,叶家军少有援兵补给,一直坚守不出。唯一的可能,就是叶家知道了大齐将要退兵之事,提前布阵。
可父皇病重的消息,上下严密封锁,军中知道的不超过三人。
太过巧合,令他不得不怀疑。
更何况,他寻到瑜安之所,正是代郡中叶家三公子叶瑾舒最后出现的地方。
谜团昭然若揭,只可惜他回京在即,没有办法亲手将她擒回身边。
梁帝昏聩,无能避战,徐州终有一日是他的囊中物。
叶瑜安,也不例外。
时隔三年,望仙楼中初次相逢。纵然心下早已笃定,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依旧泛起波澜。
她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完全忘却代郡往事。
于是他召她入宫,料定这一次她再难逃离。
昔年的不告而别,如果是因为……叶家三公子心高气傲,不愿委身他为妾室,倒也情有可原。
寝衣翩然滑落……
……
云雨事歇,女子白皙细腻……满是欢好痕迹,无力地靠在他怀中。
萧询修长的手抚过她的面颊。时至今日,他仍有立世家女为后的心思,以平衡朝廷与后宫。
“朕以为,你是足能够自保的。”
叶瑾舒与叶瑜安不同。从前代郡城中的叶瑜安,仿若一幅华美的丝帛,精致,脆弱,让人不住地想要呵护。而褪去面纱后的叶瑾舒,却宛如一幅意境画,灵动而又千变万化,让人一步步沉溺其中。
红烛帐暖,一夜旖旎。
……
翌日醒时,不知外间是何天色。
萧询仍在身边,万寿节循例举朝休沐三日。
内殿中炭火供得足,仅着寝衣亦不觉得凉。
叶瑾舒仰眸与萧询对望,目光相接时,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又是一番温存,萧询瞧着叶瑾舒已然不记得昨夜之语。
酒后忘事是寻常,他道:“明日颐明苑中的瑞酒席,若是在内宫待着无趣,不妨随朕去转转。”
叶瑾舒点点头,瑞酒席亦是为萧询万寿而办,遍邀朝中亲贵。
交代完此事,萧询允了叶瑾舒在榻上歇息,先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叶瑾舒靠着软枕坐起。
不过三两杯酒罢了,还醉不倒她。
温嬷嬷和圆桃一直候在外殿,听得里间传唤,带了人捧着衣裙入内。
服侍叶瑾舒更衣的当口,温嬷嬷笑道:“听陛下的意思,奴婢等还以为娘娘要睡上许久呢。”
叶瑾舒以里衣掩去颈间痕迹,只道:“有些饿了。”
温嬷嬷不疑有他,听叶瑾舒吩咐,去准备了醒酒汤。
用早膳时,昨夜情形一幕幕闪过。
叶瑾舒放下粥碗,自信并无破绽。
“陛下去了何处?”她问得漫不经心。
她常来往朝宸宫,对御前的仆从素来大方,多少经营了些人情,至多是问问陛下行踪罢了。
对于她的这些小动作,萧询心知肚明,并未介怀。
朝宸宫为首的宫人道:“回容妃娘娘,陛下午后召了翊王世子对弈。”
以翊王府在北齐朝中的地位,恐怕萧询不止是笼络那般简单。
然而她身处后宫,许多消息实在闭塞。
……
颐明苑在皇城的东南处,历来供皇室贵族游宴之用。因地势巧妙,冬日里也日光充沛。
北齐皇都中最大的一座校场,同样位于颐明苑中。
校场三面以高墙筑起,北面修筑亭台楼阁,一直延伸到东西两面高墙,供贵客观赛之用。
还未到开宴时辰,年轻的世家子弟多汇聚于校场。
叶瑾舒与萧询到时,场中比试已然开始。
北面中央视野最好的一处亭台,独属于帝王。其侧连有一座精巧楼阁,为女眷休憩所用。
叶瑾舒自侧边阶梯进入这座揽月阁中,其间已收拾妥当,以一道珠帘相隔。
外间平台,除了萧询外,靖平王与其他几位皇室显贵同在此随驾。
天子亲临,周围十余座亭台楼阁早已由各世家占据,宾客分男女而坐。
揽月阁专意留于叶瑾舒,温嬷嬷道:“娘娘若觉得一个人冷清,不妨召几位小姐一同说说话?”
叶瑾舒摇头,或许今日前来的世家千金中,便有萧询未来的帝后。
她暂无意结交,只将目光转向场中。
今日比的是射箭之术,一轮轮比试,胜者继续留下。
天子观赛,几乎所有应邀的世家子弟竞相上场,前半段赛程自然索然无味些。
兄长叶琦铭同在场中。叶瑾舒的目光跟随着他。只不过二哥最擅长之处并非射箭,又需藏拙,在北齐一众世家公子中算不得醒目。
倒不是叶瑾舒有意偏袒,若是马背上比试骑射,这些风姿翩翩的世家子弟不会是兄长对手。
兄长撑过三轮便罢,到了最后一轮,场内留着的人中,叶瑾舒相熟的只剩宁国公世子赵凌。
大半场赛事观下来,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阁外御座上,叶瑾舒见萧询起身,靖平王随他一道下到场中。
她忽地坐直了身,有了兴致。
须知青州顾氏,以御射闻名于天下。顾氏利箭出,便是羯族最好的骑兵亦闻风丧胆,莫敢轻敌。
只可惜,随着顾家的覆灭,一切都化为传说。
靖平王顾昱淮乃顾氏嫡脉,今日若能有机会得见其风姿,实在是是最大的惊喜。
随着萧询摆驾,诸王尽数跟随。
外间平台已然空出,叶瑾舒干脆换到了亭台中央,那处视野最佳。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叶瑾舒自高处俯视,看那君王居于人群最尊位,众星捧月。
“容妃娘娘安。”
叶瑾舒望向身侧出现的人,还礼道:“世子殿下安好。”
翊王世子,出现在此并不奇怪。
萧译寻了空座坐下,仿佛与叶瑾舒熟识一般闲谈:“容妃娘娘喜欢观射箭?”
叶瑾舒不答反问:“世子殿下不下场比试一二么?”
萧译轻笑:“有靖平王在,剩下的人都是陪衬罢了,孤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是实话。他如此坦率的态度,倒合叶瑾舒的脾性。
服侍之人都在亭台边,众目睽睽,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出。
接了萧译几句话,叶瑾舒道:“世子此番入京,不知要停留多久?”
“大约要过了年关罢,或许到明年春猎。”
萧译答过,言谈之间,亦在打量着眼前女子。
御苑中惊鸿一瞥,太过匆忙。
如今细细赏之,愈发觉得她的容貌生得极盛,“容”之一字着实贴切。
美人不笑时,仿若清冷仙子,让人觉得疏离,不敢有半分亵玩之心。
可一旦她带了一两分笑意,哪怕只是淡淡的不达眼底,便是明耀动人,压过万千颜色。
因而,这位容妃娘娘若是有心与人亲近,实在是轻而易举。
“娘娘偏爱艳色衣裙吗?”
“世子何意?”
萧译轻笑:“只是觉得那日御苑中的衣裙更衬娘娘罢了。”
这话有些轻佻,偏生从萧译口中说出,占了样貌便宜,让人不觉冒犯。
御苑亭中,鹅黄色的衣裙清丽出尘。萧译直觉得,那才是眼前女子真正的喜好。
可他又能猜到她的用意。
譬如今日,她着缇色衣裙,这样明亮的颜色,即便面上不带笑意,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他玩笑般说出心中所想,叶瑾舒云淡风轻:“迎陛下所好罢了,世子莫多虑。”
既未否认,又给了合理的解释。
萧译一笑,还想开口时,场中已邀了靖平王顾昱淮上场。
他今日着天青色锦袍,头束玉冠,气度儒雅。
可一旦握上长弓,立时让人不敢忽视。
公允起见,场中子弟用的都是一式的弓箭。
靖平王亦不例外。虽则普通,在他手中却让人觉得非比寻常。
众人目光中,靖平王从竹箙中取出三支羽箭,随意对准最远的靶心,挽弓搭箭。
三支利箭破空而出,凌厉生风。
场中有一刹的寂静,羽箭尽数没入红心。
众人屏息凝神,爆发出一阵喝彩。
萧译拊掌,自上观之,知道靖平王甚至未尽全力。
“容妃娘娘以为如何?”
未得到答案,萧译转眸。
美人怔怔地望着靶心的方向,似已出神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