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誉眉头微微皱起,轻抿着唇,全神关注在笔下每一个细节上,根本没注意顾严说了什么。
顾严拿了本书,往窗边的单人沙发靠过去。
翻了快小半本,才听得时誉说“好了”。
顾严起身过去看,是很普通的一张人脸像,倒是有些眼熟,或许是因为太大众脸。
“瞎画的吧?”顾严半信不信。
时誉哼了一声,扔了手里的笔:“天赋,我就是画这玩意儿长大的。”
“是吗,”顾严继续端详,“那我应该相信天赋呢,还是相信经验呢?”
“你让我画,画了又不信,不信拉倒呗,我哥他们可是要求着我画的。”这可不比随手创作,得花费不少脑细胞推算,时誉去抓画,“还我。”
顾严抬手举过头顶:“我没告诉你这骨头的性别,你能看出来?”
法医学上自然是能根据头骨特征分辨出男女的,但是一般人没学过,更何况这只是一张不怎么清晰的平面图。
“都给你说是天赋了。”时誉矮顾严半头,抓了个空,垫脚往上跳。
顾严手臂一折,往身后藏。
“顾严你干嘛,逗小孩儿呢。说好条件我才画的,说我瞎画,还说话不算话。那你还给我。”时誉有点恼了,倒不是全因为画。
小的时候,哥哥的同事们总会如此捉弄他,故意把他想要的东西举高,仗着成年人的优势左闪右避,就不让他够着。时誉那时候还是豆芽菜的身高,再怎么蹦跶都到不了人肩膀。
顾严虽不是强壮的体型,但比时誉骨架宽,加之注重锻炼,肌肉量适中,体态保持很好,身形板直。时誉跟他对上,依然占不了上风。
时誉急了眼,胳膊从顾严脖子两侧伸出去,左右开弓乱抓。顾严的手往下移,他便也只管跟着下移,够不着就垫脚尖。
眼见着手指终于碰到了纸张,欣喜之下使劲一窜——
画是一把抓住了,就是这一窜重心不稳,直接挂住人脖子,坠着就往后仰。
顾严眼疾手快,回手一捞——
时誉只觉后腰上一紧,腰身便落入了顾严臂弯。
“站稳了。”顾严轻喘,呼吸喷洒在他耳边,一手撑住桌子维持住两人平衡。
时誉一手挂住顾严脖子,另一手在旁边胡乱挥动,终于摸到了书桌,赶紧扶住桌沿站了起来。
见人站定,顾严也就松了手。
时誉眼珠微动,起身瞬间鞋底一滑,脖子上的手落下来就抓住了顾严前襟,侧身一转,压住顾严往地上摔,嘴上呀呀直叫:“哎呀,我鞋滑——”
顾严脸色沉静,极快的揽住时誉肩膀,另一手顺着他胳膊往下摸到手腕,落地一刹反剪到他后腰,同时挺腰用力,硬生生翻了个转——
两人的位置陡然发生了对调。
时誉后背贴地,砰一声和地板来了个对碰,疼得呲牙。
顾严手肘撑地,没把全身重量往他身上压实,不然时誉前胸挤后背,更够他受。
顾严撤开护住他后脑勺的手,轻哼一声站了起来:“胡闹。”
时誉是故意,没想自己挖坑摔了自己,他惊讶顾严刹那的反应:“你学过擒拿?”
顾严抽走他手里抢回去的画,回得丝滑:“对,拿狗十三式。”
那画被抓得皱巴巴的,他放桌上展平了,装进了牛皮文件袋里。
时誉小诡计落空,灰头土脸爬起来拍拍裤子,吃了闷亏嘴上不认:“你这鞋太大,不合脚。”说着踢掉拖鞋,光脚踩在了地板上。
顾严眼眸垂落又移开:“回房睡觉去,被子和床套在柜子里,自己会弄吧?”
时誉嘁声,弯腰拎起鞋,夹着嗓子说:“嗻,小誉子告退。”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顾严心里气笑,面上却压着眉头,盯着他那双修长雪白的脚丫子“啪嗒嗒”的踩着碎步退出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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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顾严起床就敲了时誉的房门,他急着去单位,想早一点把数据给陈厉传过去。
等到他煮好面条端上桌,另一个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严走到时誉房门口侧耳听了听,再次叩门:“时誉,起床。”
毫无声响。
顾严推门进去,猝不及防打了个寒噤。这迎头扑面的冷气一点不比尸检房高,屋里暗沉沉,床上裹起不明形状的黑乎乎一大团。
唰拉——
顾严拉开窗帘。
明亮的光线登时洒满屋内每个角落,也让床中间蠕动的鬼影现了形。
时誉上半身卷在被子里,只露了个头顶,下身赤条条甩着两条大长腿。被子和被套绞缠在一起又两相分明,床单让长腿卷成个旋涡状。
一个人不仅睡出了两个季节,还有种大战了三百回合的酣畅凌乱感。
顾严从床下拾起空调遥控板,摁掉了16度的制冷。
“时誉!”顾严又叫了他一声。
敲门的时候时誉就醒了,只是赖床。支吾着应了,脸埋在被子里,懒洋洋的含糊道:“我自己去学校,别管我。”
半晌床边没了响动。
时誉努力睁了一只眼,笔挺的西装裤腿还立在边上的。时誉闭眼,脑子里转着怎样应付人,忽听“咔嚓”一声脆响。
时誉两眼陡睁,仰头看见顾严拿着手机正对着自己在拍照。
“你干嘛?!”时誉这才缩起了光腿,把被子往底下拉了拉。
顾严划拉手机:“发给你哥报平安。”
时誉弹射跳起来,一把抢去手机:“你有病吧,这么狗腿。”
“这个反应?看来在家里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顾严面无表情的垂手看他,“有这么热吗?”
时誉全身只穿了个黑色三叉裤,文化衫和长裤早不知被他脱了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拉起被子遮了遮,都是男人,倒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只是对方衣冠齐整,自己这个样子有点输气势。
“我年轻,阳盛。”时誉站在床上俯视顾严,对他要跟他哥打小报告的行为,以及升腾出来的起床气一通没好气地输出,“才不像某些上了岁数的人,功能萎缩了,还指望靠什么水疗杯来训练……”
“我比你哥小三岁,肾功能很好。”男人好像在某些方面总会滋生出不服输,顾严难得的出言解释,“【杯子】不是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关我什么事,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呗。只要那位温女士满意不就行咯。”时誉从床另一边扒拉出衣服套在身上。
“她是……”顾严顿住,扯扯嘴角,“我跟你解释什么。”
他转身离开房间:“车上等你,八点下来,过时不候。”
时誉噘嘴,不候就不候,谁稀罕他送。
听到大门“砰啪”关上,这才慢吞吞拖着鞋去卫生间洗漱。
真是,跟他哥一样,管这么细碎。
忽然一股香味被鼻尖敏锐捕获,唤起时誉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饭厅桌子上的玻璃罩子盖着几个碗,时誉揭开,浓郁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神清气朗。
是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配了个小太阳荷包蛋,外加一杯鲜榨豆浆。
行,时誉收回先前的腹诽,顾严跟他哥不一样,他哥只会塞他几块钱,让他自己打发早餐。
看在美食的份上,时誉决定单方面不跟顾严计较,多大点事儿呀。
顾严煮的是水面,煮的时间还不长,几乎是算好了他会耽搁,这样硬度的面条在牛肉汤里泡上一会儿,既能入了味儿还不至于坨。
时誉把面拌匀,先咬开了荷包蛋,糖心也凝固的刚好,不腥还嫩。
砸砸嘴,美食治愈不开心。
八点刚好,时誉敲顾严的车窗,玻璃降下。
他左顾右盼,眼神乱飘:“我可不是迫于你的威胁,只是没想到时间就这么凑巧。”
顾严配合的给台阶:“确实巧,正好我也顺路,那就送你去学校吧。”
时誉笑嘻嘻坐进副驾驶。
杜文的信息及时的进来了。
杜文:【下周末有空吗?】
时誉:【不知道,入学都还没办好呢】
杜文:【我的酒吧开业,请你来玩,给姐姐热热场子】
时誉:【哪种酒吧?】
时誉在云州的时候被时煊看得严,所有夜场一律不准他去,就算是跟同学去个ktv,都得21点准时到家。也是,那时候他还是未成年人。
现在他是个合格的成年人,还是正式大学生,他哥这么远也管不上,以前没尝试过的,如今都想着要试一试。
时誉从来没进过酒吧,倒是听时煊讲过不少酒吧发生的事儿,不过时煊嘴里说出来的,多是涉及了命案的事情。
时誉出于自我本能保护,下意识会觉得那种地方不大安全。
杜文:【还能是哪种,舞社的那种】
舞社酒吧?时誉更是没概念。
时誉:【舞社里面开的?】
杜文:【不是,就台上人跳舞,台下人喝酒】
时誉还想问,杜文大概觉得跟他在微信里解释不清楚。
杜文:【你到时候来就知道了,多带点朋友过来,姐姐给你们全免单】
时誉:【行吧,有时间的话就去】
手机屏暗了下去,杜文没再回。
时誉侧过头去看开车的人。
今天顾严穿的是件宽松衬衫,浅色西裤。跟第一天像要去红毯的正式,和昨晚家居服的休闲都不一样,今天这样看着亲和不少。
“顾严,你是单身吗?”时誉盯着他线条起伏明朗的侧脸问。
顾严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小朋友少管大人的事。”
“嘁——”他才不关心,不过是想起杜文先前托他的事情了。
时誉把身子转向窗外,坐不了两分钟,又转了回来。
“先说,我可不是多管闲事,看你是哥的朋友我才问的。你要是跟你……温那啥……女士处不好,我也有姐们朋友,可以帮你介绍认识。”
顾严听得眉头发紧。
时誉还在叭叭:“你见过的,昨天在高铁站外,她也一起帮忙的。人漂亮也热心,是舞蹈老师。”
“时誉,”顾严些微心烦,“这是我私事。况且我还没到找不上女朋友的地步,还得让小朋友给我介绍他的小朋友。”
好心当成驴肝肺。
时誉不再理他,拿着手机跟朋友聊闲,闷坐了一路。
车开到大学门口,时誉叫停:“就这里行了,我自己进去。”
顾言没勉强,帮他从后备箱拿行李。
时誉道谢,推着行李箱转身走了。
迈出两步后又回头,扯着嘴角露了个大大的假笑,整齐漂亮的齿缝无声蹦出两个字:“再见。”
再也别见。
顾言拉开车门,迟迟没坐进去。
大学门口人来人往,俱是形形色色的少年人。
阳光穿透云层,似舞台束束追光落下,却独独只打在时誉的身上。
顾言盯着那光亮中的身影,眼神变得悠长。
很快,时誉便融入到了那些相似的年轻背影之中。
顾言坐进驾驶室,驰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