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性的嗓音,带着调笑,这下子不好意思的人反成了宛芍。
“温公子,您怎在这时……”宛芍解释道,“他们小孩子之间,说着玩的。”
“宛芍姐姐在跟谁说话?!”见一块玉牌在发光,还传出男人的声音,读诗的孩子们全都惊奇了,纷纷放下书,围过来。
那个情绪激动的男孩还说:“我没说着玩!我就是喜欢宛芍姐姐!你是谁?也是我的情敌吗?我不会输给你的,能娶到宛芍姐姐的人一定是我!”
宛芍听得直想扶额,旁边那还未走的妇女,这会儿已经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玉牌对面的温倾时,也被逗笑了,打趣说:“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呢,那你可要加油哦,当心宛芍美人被别人抢了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加油的!宛芍姐姐只会是我的,你就看好吧!”
突然一道声音插.入进来:“宛芍仙子,你在同谁说话?”
是兰台史官楚娴的声音。
宛芍一时间只觉得场面有些乱,转头看过去,就见楚娴通身蓝衣,黑发如瀑,洋洋洒洒地坠在身后,一手将她记事的羊皮本抱在怀里,另一手拿着支毛笔,笑若春花,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楚娴的视线落点,始终定在宛芍手里的玉牌上。
楚娴排开孩子们,挤到宛芍近前,盯着玉牌好奇道:“是谁在说话?方才我路过,听着声音好耳熟!”
玉牌对面是一阵忍俊不禁,接着是温倾时更开怀地态度:“是楚娴啊,赖在杭城不走了?”
楚娴脸上顿时爬上惊讶,她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通身一凛:“青——温大人?”
嗯?宛芍顿时从楚娴的态度里,嗅到什么。
“是我呢。”温倾时道,“怎么?兰台这次是派你来杭城记录史实了?”
“没有!我们老大本来想派别的史官来,是我强烈要求自己来,我们老大没辙才同意的。”
宛芍知道,楚娴嘴里的老大,便是兰台的掌事人,被称为“兰台神君”。
温倾时又道:“这样么?那你可要好好探寻真实,定不堕了兰台的清明和自己的志向,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楚娴笑若星辰般散发着光:“感谢温大人的看好,我很荣幸!您放心,我兰台便是为寻真相,绝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哪怕帝子来了也一样。我自己更是力求如此,谁要是想逼迫我说假话,那就先与我打一场吧!”
“气势很好,”温倾时笑了笑,“也要注重修炼哦。”
“是,谢温大人提点。”楚娴定定道。
两人接着又说了几句,宛芍乖觉地不插嘴,瞥一眼楚娴光辉熠熠的侧脸,心中更是思量万千。
楚娴是什么人?刨去兰台史官的身份,她拥有在整个上界都堪称“高贵”的出身,诸天星斗之首北辰星君的独女。
能让楚娴恭恭敬敬称一声“大人”,还如后辈般聆听对方指教的,身份上绝不会比她娘北辰星君低多少。
也就是说,至少是独掌一宫的正神。像暮城主这种都不够格。
而楚娴方才管温倾时叫“青——”
“青”什么?
宛芍搜肠刮肚地把知道的正神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有带“青”字的。
就除了从前的废太子昙清。
但此人早已烟消云散,是整个上界的禁忌,显然不会是温倾时。
温倾时他到底是……
宛芍蓦地想到另一个思路,瞳孔一张。
楚娴起先想喊的,不会是“倾时”两个字吧?
可也不像啊,楚娴分明就是在用对师长的态度,对待温倾时。
宛芍突然无法控制地有些难受。
温倾时显然在身份上对她有所隐瞒,甚至……是欺骗。
想想从一开始,她自阿胜手里拿到玉牌,莫名其妙结识温倾时,这种冥冥之中如同有一只手把一切都拨到一起的感觉,宛芍不是没怀疑过。
只是因着同温倾时投缘,又不见他有什么目的性,她才愿意相信他。
可……
不。宛芍又告诉自己,温倾时始终没有恶意,还从暮江天的银剪下救过她,更答应为她手抄《酒谱》。
或许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陷入在思索中的宛芍,听见温倾时唤她时,才发现周围的人全都盯着她看,这才意识到,温倾时唤过她两声了。
“抱歉,温公子。”宛芍忙赔罪,“我刚刚走神了。”
“无妨。”温倾时的语调还是那么愉悦,只是他说罢停了一停。
隔着玉牌,宛芍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片刻的沉默有点窒息,更觉得温倾时在用一种穿透性的目光审视她。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宛芍美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呢?”
宛芍微怔,答:“好,您稍等。”
然后对着众人笑了笑,又耐心地劝孩子们别跟着她,最后走到远离人群的一处角落,方说道:“温公子,您说吧。”
她听见温倾时问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进她的内心,倒让宛芍语结:“温公子,我……”
也许她该说谎的,可她总是坦诚得惯了,无法在第一时间就反射性地用出谎言。
不想,却听温倾时柔和了语气:“我知你听了我同楚娴的对话,定要多想,是吧?无妨,等时机到了,你就都知道了。我不是暮江天,做不来骗你的事。”
“我……”宛芍莫名有些双颊发烫,温倾时,连她这点“一朝被蛇咬”的心思,都看出来了吗?
温倾时又笑道:“好了,就不打扰你了,你便专心着眼于杭城的事吧,宛芍美人。”
听着这钩子般的尾音,宛芍莫名觉得,心里那点难受暂且消散了,她笑道:“好,那温公子,我就先失陪了。”
***
回到众人这里,宛芍哄着好奇的孩子们,重新坐好,继续教他们读诗识字。
楚娴和宛芍说,她要先去忙,晚点过来,想和宛芍一起用晚膳。
宛芍同意。
楚娴离去的时候,宛芍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充满意味深长的笑意,约摸……是和温倾时有关吧。
宛芍暂且将这事放下。
傍晚,楚娴果然回来。两个人一同找了个不错的酒楼,在最上层的雅间落座,点上几道杭城菜,品尝美食,放松身心。
宛芍还点上一壶秋露白。
楚娴看着宛芍小杯饮酒的模样,当真是风流又温柔,看得楚娴直接将筷子放下,托腮凝视宛芍,笑得眼睛都成两道月牙,“原来你和酒神景阮大人一样,这样好酒。你就不担心喝醉误事?”
宛芍笑道:“我素来都是小酌,不会酗酒的。”
宛芍又特意敬楚娴一杯,赔罪道:“前些日子借了您的名头,驱赶走暮江天,还请您宽恕。”指的是暮江天用银剪偷袭她那事。
楚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个,反正我也不怕暮家。”
两人吃着聊着,很快外面就天色全黑。
今晚月明星稀,杭城条条街巷上来往的人群,都被两人尽收眼底。有卖宵夜的小贩,散步消食的夫妻,晚归的书生,还有……
“看那儿!”楚娴忽然发觉有情况,抬手指过去。
宛芍一看,也是巧,那不是暮江天和伊落么?
那两人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在巷子尽头,敲开旁边院落的小门,走进去。为他们开门的人,还探出头来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瞧见,忙关上门。
怎么看,怎么鬼鬼祟祟。
更令宛芍在意的是,那院落不是别的,居然是杭城刺史府!
也就是说暮江天和伊落趁夜被迎进刺史府的后门!
楚娴立刻就兴致上来,将筷子一搁,“我要跟去看看!”
宛芍亦放下酒杯,“我也去。”
明天就是杭城选美大赛的最后一轮,暮江天和伊落这会儿去刺史府,是想做什么?
***
一炷香的时间后。
宛芍和楚娴潜藏在卢刺史书房里的一盏花鸟屏风后,皆敛住气息。
屏风对面,就是暮江天、伊落和卢刺史。
楚娴手指一勾,施了个法决,和宛芍顿时就能清晰看到屏风对面的所有。
只见卢刺史身着便衣,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好人的软和笑容,朝暮江天和伊落作揖:“夤夜把二位请来呢,是因着本官看出来,二位怕不是普通人,所以有些事提前商量下为好。”
宛芍把暮江天、伊落疑惑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又抬起云袖,掩住鼻翼。
这房间里浓郁的佛手柑熏香,熏得她头胀,太过甜腻。
杭城第一美人比赛的场地,也点的是这种香。卢刺史是很喜欢佛手柑?
只是此刻,听卢刺史说出的话,宛芍眼中凝结起某种猜疑。
暮江天开口了:“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卢刺史笑道,“杭城第一美人大赛呢,表面上是杭城的商会举办的,但实际上,本官才是东家。本官发起这个大赛的目的,当然一是为了丰富杭城百姓的生活,二是……”
“说重点。”暮江天不耐地打断卢刺史,只觉得这人慢条斯理的,很烦,谁要听他的治民政策。
“那好吧,重点就是……”卢刺史忽的嘿嘿一笑,“选出来的杭城第一美人,要做本官的妻子,本官会在公布获胜者的同时,宣布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