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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早已普及应用的电子计算器,随意输入数字和运算符号,毫秒间就能得出想要的结果。
但算盘作为已经落后的计算工具,并没有在华夏的土地上淘汰消失,反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被传承下去。
现今的算盘大致有三种类别,七珠的大算盘和六珠、五珠的小算盘。
现代人更习惯、更常用的是上一下四珠的算盘,但秦昭复现的是上二下五珠的传统算盘。
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半斤八两”,这一套从古代沿用了两千多年的重量换算,直到新中国成立十年后才废除,变成十进制。上二下五珠正好能满足战国时期,质量换算上特殊的“十六进制”要求;
二是因为考虑到乘法运算。鸿毅会用算筹,想必应该对“留头乘”有所涉猎。“留头乘”起于算筹,用于珠算,要上二珠才够用。
随着算盘木珠的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还会记在这小小的工具上。
秦昭随意取了卷竹简,在桌上摊开。她将算盘清盘,指着竹简上的数字拨动算珠,五指起伏如浪,木珠与梁碰出清脆之声。
上珠示五、下珠表一,不多时,竹简上的数字便妥帖地展示在算盘上。
鸿毅当即松开握紧算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珠子,心跳逐渐变得急促有力。
如果算盘真能满足运算需求的话,算筹似乎就不再能用的上——算盘不像算筹,入门就有门槛,而且小巧便携不易丢失,最重要的是,它运算不需要大场地,就算出错也很容易调整。
秦昭手指上下,珠子上下来回,不多时,这一卷竹简上的账目都被她核对完了。
她甚至能用左手执判笔,以便打算盘,一边把竹简上有误出错的核算做了批注和修正。
鸿毅和同僚仰头倒吸凉气——算盘好厉害,会造算盘会用算盘的秦昭好厉害。
她真不愧是被各方抢着要的大贤才!这速度,一个人就能顶他们仨。
“鸿毅,看吧,用上算盘,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能用算筹,会算学,熟练之后,肯定会打得比我快和准确呢。”
秦昭卷起核验好的卷轴,将它放到另一边,随后又鼓励起另外两位同僚。
“只要记好口诀,多熟练熟练,算盘学起来不难,你们都能学会——如果担心的话,咱们先把账目分类,先学会用珠算算加减后,就去核对相关的账目。
“难一点的乘除相关就交给我和鸿毅吧,一开始慢一点没关系,熟能生巧。身为财政人,怎么能不会打算盘?咱们要人手一把算盘,把秦国的路算得清楚明白!”
秦昭让开位置,让他们亲自上手摸一摸算盘,体验下新工具。
人就是这样,看着别人会有距离,实操之后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
算珠的响声青涩却有力,秦昭看着他们边讨论边上手拨算珠。即使还没有系统教过他们运算,他们已经在摸索着如何使用了。
这是筛选后留秦士子们特有的朝气与韧劲,求知欲和实践力足以让他们成为更优秀的人。
——!是时候带他们走进新世界了。
秦昭无法遏止嘴角的上扬,内心雀跃这要快些将口诀传授给这些可爱的士子们。
一想到封存在脑中的知识能传播出去,秦昭身为图书馆员的职业使命感便越发高昂了。
“诸位,准备好了吗?我现在教你们珠算的运算口诀?”
“请秦公乘赐教——”
秦昭笑得越发灿烂。
不进位、进位加法,不退位、退位减法,乘法大九九,九归归除法……
要好好背下来,熟练运用,不能出错呢。
……
景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国君那回到内吏的公务处。
或许是被卫鞅坑过后升华了他的灵魂。这次手下来了能用的人才,不再孤家寡人的景监,竟然把他最头疼的账务丢给新来小吏们练手去。
临进殿前,景监略迟疑地停下。他这上司今天做的事确实不太厚道,不知道里面的下属们会背地里怎么骂他呢。
但老秦人就是这样的嘛——有用的人就好好用,大力用,全身心信任地用。
景监拍了拍手上两张从国君那顺来的糙饼,一会儿犒劳下下属们,再跟他们一起清算账目,应该不会被骂的很惨吧?
殿内似有些噼里啪啦的奇怪声音……景监竖起耳朵听了几息,只能依稀辨出是木块敲击的响动,还夹杂着念咒似的人语。
这群浑崽子不会气到把竹简分尸,然后拆起内吏署来泄愤吧?
被这想法吓到的景监立马快步窜进门,只见
“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
“七去三进一……九上四去五进一。”
“三上二去五,四上一去五。”
“九退一还一,六退一还五去一……”
“七五三十五,八五四十。”
“五四改作八,逢五进一。”
景监目瞪口呆。
他就离开了小半天,内吏处怎就中大邪了?现在他要去请宫巫来此做法祛晦吗?
“你们怎么了?”
“是内吏啊……我们在背口诀,学用这个。”
鸿毅转过身,当着景监面摇了摇算盘,眼神又开始失焦,手指跟着念念有词而动。
景监这才发现,原来木头声就是这些小珠子发出来的。他踟蹰着,带着两张饼回了自己的席位。
处所里所有人都沉浸在拨动小珠子的世界里,反倒衬得他景监这个长官是个外人。
座下,鸿毅冷不丁冲着景监来了句话。
“对了,内吏,您的算盘和口诀就在您的公案上,请务必尽快背熟,学会使用算盘。”
“……”
景监迟疑着摊开算盘上放着的那卷竹简,顿时被里面的几几上下进退弄得瞠目结舌。
他都快不认识这几个字了。
“都停下!这都啥东西?谁整出来的?要翻天吗?”
景监拍拍桌子,士子们扫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算珠停了半息又开始拨动。
时代变了……他被噎到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内吏,我等并未玩闹,此物乃是秦公乘所造,用以辅助我等核算账目。”鸿毅拱手跟景监解释,“请您看看这面墙,您便知晓我等为何要如此用功了。”
景监随着鸿毅的手,看到正对面的空墙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块木板。
其上有句阴刻,且被施以黑墨:“若无珠算功,妄为内吏人。”
景监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然而鸿毅阴恻恻的话音并未放过他。
“内吏,您也不想,最后连自家的办公处都没资格进,是吧?”
是吧?
是个头啊!
快窒息的景监几乎要把那块木板瞪穿。
秦昭,我虽说期待你来内吏处翻天覆地,可没说让你现在就改天换地啊——
国君哪,求您把这大神拿走,景监降不住她,我这这不够她折腾!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
若自己处于艰难困境挣扎,每时每刻都会难熬;但若见到别人的惨痛境地,又会觉得日子还能再熬下去。
秦昭心理可没变态到拿别人的痛苦做消遣、当乐子。只是士子们为新知识疯魔痴狂的样子,确实给了她一点诡异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光有算盘还不够啊……下次再给他们来点财会知识拓宽吧?
就粗粗过过得几册竹简来看,秦国的记账不太完整系统——复式记账法安排一下?借贷记账、增减记账、资金和现金收付记账,或许都能用得上呢。
这样一来,竹简有点不够用了,这种记录载体终究不太方便,而且毛笔用起来要蘸墨,画图也不方便……
秦昭想起她的铅笔,尽管节俭了又节俭,还是只剩了最后那么一小节。
造笔和纸,用来复印记账的表格雕版印刷,看来都要提上日程了。
不多时,秦昭就把计划安排,在脑海里写得老长老长,相应的造物法也被她翻找出来,别在计划书的相关处。
休息完毕,蹲在地上的秦昭掰断顺手捡来的枯树枝,起身伸了个懒腰。
死去的枝桠已经没有再焕发生机的可能,但它们能成为柴薪,成为长夜里的引路火光。
木,是世上最温柔的东西。
先生就是那团不灭的火。
桑冉就是世上最可靠的搭档。
秦昭从角落里走出来,准备去司空署去找桑冉。
他去帮她踩点了,探探秦王宫里的工具丰匮程度和工匠水平。
刚走不远,秦昭就被人拽拽住了衣服后领。
“谁呀?放开我,不然我喊侍卫了。”
“昭昭啊,不见之日几何?故人相见不识……主殿相遇你也不正眼瞧我,鞅真是悲痛不已……”
久久不曾近距离听闻的卫鞅真声,此刻在身后响起,字里行间都令秦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昭寒毛竖立,只想拔腿快跑。碰见卫鞅会变得不幸,这一点她和景监绝对能谈上话。
“跑什么跑,鞅又不吃人。”
“你不吃人,但比吃人还可怕。”
“啧,昭昭,你都能舌战群士,独当一面令众人拜服——您都封爵了,还会怕小小的卫鞅?”
阴阳怪气又来了。
秦昭扭过头,见人笑得亲切和睦,便盯着卫鞅抿嘴不语。
“不逗你,昭昭,卫鞅有事要与你商讨。”
“不要叫我昭昭,听起来你马上就要把我卖了!”
卫鞅哈哈大笑,但擒住秦昭衣领的手却没放开。
“不卖你,反而是鞅要求你——”
“鞅正在起草……文书,正好需要和昭昭讨论些许农学上的东西。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去国君那详聊。”
他放开她,对着她正色相邀。
“昭昭,你的《齐民要术》,我很有兴趣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