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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一块石头

    苏景秋的“平等论”不无道理。

    司明明决定让他一次, 于是又抱着枕头子去苏景秋卧室。她衣服又穿整齐了,在苏景秋的怒视之下走到床内侧,放好枕头, 爬上床, 躺下去。她实在不解风情,与苏景秋身边的任何女性都不一样。她真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多变的异类。

    “你还没出来吗?”她问。

    苏景秋没回答她。两个人对待房事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景秋这人兴致来了不管不顾,自然不喜欢别别扭扭还要关灯;司明明喜欢按部就班,战线别太长, 适可而止。

    “出个屁。”苏景秋说:“你怎么连拍带打的!还有,你那什么习惯,自己爽了就完事了?”

    “下次改进。”司明明说:“这种事本来也是要磨合,或许你遇到过一上来就合拍的,那我没有啊。”她很真诚,真诚到苏景秋无话可说。

    …………

    “睡吧?再不睡明天就要猝死了。”司明明打了个哈欠:“你习惯怎么睡?抱着睡还……

    两个人彼此看一眼, 往对方身边蹭了蹭, 他伸手抱住了她。关了灯,拥抱的姿势略显别扭, 都闭上眼努力入睡, 均失败了。苏景秋觉得司明明过于瘦了, 窝在他臂弯里, 不说话的时候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他察觉到她的睫毛忽闪一下,应该睁开了眼在看他。如果他没猜错, 那注视一定带着某种思索或探究。

    “你刚刚一下都没摸它。”既然睡不着,总得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在刚刚一整个过程中, 司明明都闭着眼,不碰触他也不跟他交流。这太诡异了。苏景秋只要想到以后他们可能存在的每一次性爱都如此, 他就觉得这场婚姻真的了无生趣了。哪怕是胡乱做的饭,也得加佐料才能有滋味;哪怕临时起意结的婚,也得加点乐子,不然日子还怎么混?

    “摸哪?”司明明问,她真的不知道苏景秋指的是什么。

    “你不喜欢它?”苏景秋抓起她的手向自己身边拉,察觉到她的抗拒,但他没有松手。她的手攥起了拳头,苏景秋就掰开她手指,强制她握住。滚烫的、微微跳动的、石头一样的生命力。她的掌心甚至能察觉到暴起的青筋。

    司明明有些生气,要抽回手,这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不是她熟悉的领地。苏景秋的手却覆在她手背上,让她学会感受。

    “你不仅要摸它,你还要偶尔看着我。”苏景秋忽然按开了床头灯,屋里亮了,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闪躲,他追过去,她再躲,他翻身追过去。但他那只手始终覆在她手背上,甚至强行带动她的手在其上移动。

    她微凉的手,不能完全握住似的,指尖摩擦着他,令他发出一声叹息。

    他亲吻了她紧闭着的眼睛,又移去她耳边,与她耳语:“我不仅要你看着我,我还要看着你。”话音刚落,司明明就听到抽屉响,她意识苏景秋要对她进行掠夺,本能要逃跑,人却被他牢牢锁住。

    司明明害怕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害怕了,但她的心里又在呐喊,甚至有着隐隐的期待。她总觉得眼前是一片荒原,无论去哪都是一样的。她迷路了。

    他的到来带着强势,她在呼吸之间睁开眼,看到跪坐在那里的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惹人遐思的场景。

    司明明挣扎起来:“别看,不许看,你给我闭眼!”

    苏景秋就按住她。

    司明明有羞愤的感觉,可她的身体背叛她,不听她内心的诉求,率先投降了。苏景秋不是她平常看到的好拿捏的样子,他不是病猫了,他披上了狼皮。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猎物,他要在这片无人的荒原拆掉她、蚕食她,一点点啃碎她骄傲的骨头。

    到来的时候他恰如被光击中,她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又像上一次一样想把他挤出去,但苏景秋偏不,他就在那里,甚至比之前更深。

    当他跌回枕间的时候,人变得有些慵懒。他懈怠了,自然想不到他的爱人会突然起身对他进行一阵暴打。她攥紧的拳头落在他肩膀上、胸前,这下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尖儿都气红了,眼睛也红了,一边捶打他一边咒骂他:“苏景秋!你是不是有怪癖!你!你!”

    苏景秋等她累了停下了才说:“这是什么怪癖?我就看一眼是什么怪癖?难道你要我当瞎子吗?有怪癖的可能是你!”

    司明明在苏景秋面前第一次败下阵来,她点头说:“行,行,是我自己上贼床。”

    她负气地躺回去,强烈的感觉还留在她身体里,任她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苏景秋看着她的肩膀,猜测她生气的原因,但他知道女人是复杂的,尤其面前的司明明,尤其难懂。所以他决定不猜了,这件事他偏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不让他开灯,他偏要开,不仅要开,下次他还要开大灯;不许他看,他偏要看,他不仅要看,还有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不许……猜想她以后或许还不许他换姿势,不许他说不成体统的话,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他苏景秋也一身反骨,他还偏不了!

    他反骨不仅支棱起来,还生出了一副贼胆,这会儿司明明不理他,他还凑上前去,对司明明说:“你知道你那里有一颗小痣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司明明的手捏住枕头,羞愤地闭上眼睛。他却又说道:“还有啊,你高潮时候拍打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高潮吗?”

    “你知道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高潮吗?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司明明手背上那根血管凸起了,她转身又要打苏景秋,却被他一把搂住。他搂着她,制止她的挣扎,等待她泄气。

    司明明意识到她并不真正了解苏景秋,她以为她在驯化他,其实他也在择机驯化她。在驯化与被驯化之中,他们的形象才日渐立体,他们的骨骼筋络才会慢慢被添上血肉。这场婚姻根本不是一本经科学实验观察就能得出的理性报告,婚姻,从不是理性的。

    就在刚刚,苏景秋为她展示了身为一个人的复杂性,为她展示了这场婚姻的未知段落。那是荒原里的险途,只要身在其中,都会经历一场艰难的跋涉。

    她一瞬间自洽了,决定先不与苏景秋讨论房事的问题,她真该睡觉了。一晚两场恶战,让她没睡好养生觉。这会儿身体有了餍足感,困意渐渐侵袭了她。

    司明明拍拍他手臂,他忙放开她,两个人默契地朝自己的那一侧床边挪了挪。

    这一晚司明明的觉睡得断断续续,她不习惯旁边有人。偏这个人翻身的时候动作幅度不小,每当她要深睡,床都颤一颤。恍惚中给了苏景秋一脚,苏景秋握住她脚踝将她的腿丢了回来。

    第二天睁眼,她整个人都萎靡。

    苏景秋还在睡,她却要收拾收拾去上班。起床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骨头要散架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路上的时候刹车油门不如平日里利索,到了公司,早饭却比平时吃得多。消耗多吃得多,能量自会守恒。

    司明明吃饭的时候感觉周围人的气场都不对,到了工位叫下属来问:“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大的舆论?”

    下属转给她一条消息,是在司内论坛上,有员工实名提问:听说裁员按照工作时长排名,那么大家以后工作完是不是都不回家啦?

    下面的回帖一瞬间就爆了,群情激愤,最终把茅头都指向了司明明所在的职能线。说他们不够专业、吃人血馒头、不懂业务、糊弄了事。

    司明明看了眼发帖员工,不在她负责的这条业务线里,就对下属说:“跟进一下进展。”

    下属就点头,说:“好险,不是咱们部门。不然周五业务会要被推出去斩首了。”

    “真贫。”司明明说:“斩首也斩不到你。我要的数据尽快给我。”

    “老……下属凑到她面前,小声说:“这几天公司……她欲言又止,把司明明逗笑了。她熟悉这种表情,这是要诉说八卦的表情。聪明如她,径直揭晓答案:“大家在议论我的感情状态吧?”

    一个年轻的中层干部,大老板们眼中的明日之星,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对象是那样的雅痞风格。看着不像好人似的。司明明心知肚明,但她并不畏惧流言。她怕什么呢?她堂堂正正结婚的。

    下属就鸡啄米似地点头:“老大,我知道你男朋友,哦不对,是老公。你都要休婚假了。我总去你老公的餐厅吃饭,他家的健康餐可真好吃!”

    “你当真?”司明明问她。那餐厅的东西怎么能称得上好吃呢?

    下属摇摇头:“反正比别的健康餐好吃,主要是你老公真挺帅的。之前公司里有很多女同事喜欢他,咱们部门还有人去要过电话呢!”

    司明明就笑了,她的“性格不稳定”爱人苏景秋被追捧,倒在她意料之中。是的,经过昨晚,司明明觉得苏景秋性格有些不稳定,他强势起来的时候也是有一点吓人的。

    司明明摆摆手:“去工作吧!你是事情太少了吗?要……

    “老大,别!”下属举手投降:“我怕了你了!”出司明明办公室前又说:“老大,别人咱不管,就咱部门这些单身同事老大不能不管。您老公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青年……

    ……次跟别的公司搞的相亲会不行是吗?”司明明问:“那么多才俊你们挑不出来是吗?”

    下属摇摇头:“就那几个还不错的,转眼就被抢走了。”

    司明明就笑了,被迫答应:“行,回头我问问。让他搜罗下身边的男青年。”

    司明明不是随意糊弄人的人,当即给苏景秋发消息:“你好,请帮我留意一下你身边的适龄单身男青年。”

    “你好,没有。”苏景秋也不是在敷衍司明明,他身边那些单身男青年,大多游戏人间的。给姑娘介绍对象那不是害人呢么!有个顾峻川倒是很好,但顾峻川这人有毛病,一般人他看不上。他就喜欢那性格奇怪各色的女的。譬如…

    罢了,他也不好点评顾峻川,他自己老婆的性格天下第一古怪,他也没好到哪去。

    苏景秋这一天神清气爽,犹如被打通任督二脉,本就好看的人,站在收银台前简直要发光。涛涛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几次三番想八卦,都被苏景秋瞪回去:“给我闭嘴,忍住了。”苏景秋不许涛涛问,但偶尔会回忆一下。他有了一个结论:男人还是该有稳定的性生活。真金就该丢到火里去练,假把式只能糊弄人,解一时之饥,不能抚百日之仇。

    更何况这性生活受法律保护,这又给他平添了一些安稳感。

    浪荡数年的苏景秋,竟然体会到了安稳感。

    母亲王庆芳给他发来照片,她正为自己准备参加雪山婚礼的衣服。都是花裙子大披风,一件参加婚礼的都没有。苏景秋希望王庆芳对待婚礼的事能松弛点,却不成想她松弛过头了。

    他遣词造句半晌,才将自己的想法发过去:“不如置办点登山鞋?”

    王庆芳没得到反馈,激烈批评了他一通,转身给司明明发去,问她:“好看吗?”

    司明明跟苏景秋一个看法,也遣词造句才回:“改天我陪您逛街去买,刚好可以一起吃饭。”

    当司明明想用的时候,她情商就很高。她只是对爱情感知力弱,不,她根本没有感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有人想摸着她这块石头过河,但发觉她真的只是石头。一块不讨喜的石头。

    陆曼曼突然在群里说:“快看!这是不是叶惊秋!是不是啊!”

    她发的是一个朋友的旅行照,在身后的背景里,一个男人头发蓬乱,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面目迷糊,根本看不清脸。但陆曼曼就是笃定:是叶惊秋吗?是!

    他们于高考结束后分别,从此再没有见过任何一面。十余年过去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应该不是叶惊秋。”司明明说。

    “为什么?”陆曼曼问。

    司明明没有回答她。

    回到那天她们骑车去昌平县城,期间司明明去厕所,在那个臭味熏天的厕所里拿出叶惊秋的信看了一眼。他说:“不出意外,三十岁那天我会去死。”

    放屁。

    年轻的司明明捂着鼻子读完那封很长很厚的信,又给出一个结论:简直一派胡言!

    第22章 一块石头(二)

    对于那封信, 司明明闭口不谈。陆曼曼和张乐乐窥得的一角,令她们好奇很多年。她们总在感觉生活无趣时提起叶惊秋和那封信,提起她们毫无波澜的青春期, 以及那次骑车远行的壮举。

    在张乐乐结婚前的某一个夜晚, 提起那次远行,她们忽然意识到, 或许她们都一样,隐藏了关于那次远行的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在她们各自心底,始终没有被坦诚。

    叶惊秋、苏景秋。

    陆曼曼一瞬间发现了什么, 打出这两个名字,以及一长串问号。司明明你?

    “纯属巧合。”司明明回答。

    生活之于司明明,像进了一条快速轨道,好像所有一切都在忽然之间快了起来。

    首先是张乐乐,她突然决定要辞职带小孩,在群里征求其他二人的意见。陆曼曼能有什么意见?陆曼曼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她痛骂白杨对张乐乐进行精神控制, 让她放弃自我, 放弃工作。从此安心做他的性奴隶、生育机器、免费保姆!

    张乐乐辩解:这是我的个人选择,我想为我的家庭再做一次努力。

    白杨怎么不努力啊?陆曼曼问。

    他在努力养家。张乐乐回。

    牛逼。陆曼曼回完这句就不再说话, 她被张乐乐气懵了。

    陆曼曼从第一眼看到白杨就跟司明明抱怨:那厮看着挺斯文, 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心思坏着呢!但这么多年过去了, 白杨貌似对张乐乐还不错,陆曼曼也就能忍。这一天忍不了了, 骂了一通,但自己并没痛快。

    她给司明明打电话, 让她奉劝张乐乐停止那傻逼的念头,不要做一味付出自我感动的传统妇女, 让她有办法想办法,没办法就创造办法,别彻底回归家庭。

    司明明先稳住了陆曼曼,要她消气,且不要好心办坏事,并承诺自己会去劝劝张乐乐。她决定去找张乐乐公司附近找她吃晚饭。

    张乐乐看起来心情不错,对司明明说:“你知道吗?我最近想的是,每个人都有取舍。一一那么小,需要陪伴,我内心里想做一个真正的好妈妈,但我做不了。我太累了,这是我内心想要回归家庭的真正原因。”

    司明明能理解张乐乐当下的选择,她太累了,所以选择一个对自己绝对重要的,放弃对她而言只是相对重要的。她丢掉一件繁重的行李,然后才会轻装上阵。并且她已经决定好了。

    司明明没说别的,只是对张乐乐说:“像从前一样吧?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先想好回归家庭后每天要做什么,可能面对的问题,以及对应的解决方案。好吗?我们不打无把握之仗,好吗?”

    “好。”

    “三个月为限好吗?”

    “好。”

    司明明也暂时稳住了张乐乐,她想首先排除张乐乐不是一时脑热。然后她又去找陆曼曼,要她不要那么硬刚,要用一些策略。

    “什么策略?”陆曼曼问她。

    “送温暖。”

    张乐乐是一个心软的人,倘若她们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最好糊弄,那就是张乐乐。司明明要陆曼曼哄张乐乐,并偶尔给她发一些可怕的案例。

    张乐乐的事情处理完了,司明明彻底休了婚假。在她休婚假的前一天,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把工作交接或存档,给下属们开了会,对她婚假期间的工作安排给予合理的安排。在她心里这次休假与以往每一次并没什么不同,但她的下属们明显有些惶恐和焦虑。

    “怕什么?”司明明走时对她们说:“天塌了我顶着,地震了你们先跑。这不是你们平日里的座右铭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故意逗她们,平常她们在她耳后嘁嘁喳喳的话她都知道,但她没有因此生过气。甚至有时觉得她们挺可爱挺聪明的。至少觉得她们的老板能扛事。

    有了她的宽慰,大家都笑了。她承诺回来给她们带礼物,然后就利落下班了。

    她之所以觉得日子飞快,还是在她出办公室之后才反应过来:她那个老公消失了好几天天,她一个人安睡在他的大房子里,在里面作威作福,无人管束,极其快乐。明天就要出发了,她才想起雪山婚礼的新郎不知去哪里了,以及是否还能拨冗出席?

    与此同时,擅自给自己放假去玩的苏景秋先生正在经历一场“放浪形骸”的宿醉。他跟郁郁寡欢的好兄弟顾峻川一起喝到了第二天清晨,等他睁开眼睛才想起自己的婚礼好像是要到了,而他当务之急是先飞回北京。可他错过了原本的航班,即便改签也赶不上下一天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

    想到司明明女士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不留余地的嘴,他冒出一身冷汗。好兄弟顾峻川对他说:“这还不简单,选最近一个时间的航班直接飞去乌鲁木齐。”

    “然后呢?”

    “然后什么?还有什么?婚礼别人都弄好了,你只要列席就行。”

    “哦对。”苏景秋一拍脑门,匆匆走了。在飞机起飞前他给司明明打了个电话,在打电话前他真的认真措辞了半晌。比如这些天去哪里了?跟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直接飞往乌鲁木齐?

    可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司明明说:“你今天是不是回不来?那你明天能赶到乌鲁木齐吧?不行的话我在乌鲁木齐等你一天。后面两天昼夜兼程赶路。”

    司明明甚至没有多问任何一句,并且以稳定的情绪迎接了他。苏景秋反倒不好意思,他说:“哎呀,玩得太开心,结……不起啊。”

    “不必道歉。人生难得有纯粹的开心,喜欢就去玩,玩不够就接着玩。这没什么的。”

    “你真没事?”苏景秋不确定地问。

    “我真没事。”司明明笑了:“你能打电话跟我交代一声,我已经觉得你很棒了。”

    苏景秋并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劈头盖脸的臭骂,因为他眼中的司明明是一个非常有掌控欲的人,定不会容忍自己的枕边人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一头雾水挂断电话,对顾峻川说:“你猜错了,司明明多一句都没说。她没生气,她很稳定,她甚至还表扬了我。”

    “也有女人是暗暗生气。”顾峻川回他。

    “不,你没见过司明明,她不会暗暗生气。她虽然很有手段,但她不会暗暗生气。”

    “那么恭喜你,你这个婚真结对了。”

    男人都不喜欢被管束,被查岗,被无止尽地盘问。他们憧憬的婚姻大概就是能像婚前一样自由。自由去玩去闹,只要恪守道德底线和良知,不做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就好。苏景秋的婚姻或许是令人羡慕的。

    此刻的苏景秋是感激司明明在这种事上愿意给他绝对自由的。在去往乌鲁木齐的飞机上他甚至想:我的婚姻可真好。我有了欲望的出口,还有绝对的自由。

    所以当他看到脱掉正装,一身户外装扮的司明明的时候,甚至觉得她比从前要顺眼许多。

    这是他们那晚突破两性界限后的第一次见面。

    司明明走到他面前主动伸手,就差说同志你好了。苏景秋拍打一下她的手,说:“谁跟你是同志。”

    司明明学他的语气:“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苏景秋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司明明的神情,看到她眼中除了对新疆美食的憧憬简直空无一物,确定了她没因为他几天的杳无音讯而生气。

    老人们不愿跟他们一起出发,两家老人八百个心眼,她沟通了几次,结果是各自安排,婚礼当天现场见。老人们也不傻,大概看出这两人的婚姻是儿戏,也因此不想投入过多的感情。但又偏要有一场婚礼,那就趁机出来玩。这样一想再好不过。

    所以司明明租的车只装他们两个人,他们将在一起度过一段于他们而言漫长的旅程。苏景秋这会儿开始了穷讲究,非要先找个地方将自己清理干净。他说:“我不允许自己邋遢地踏入这片美丽的土地。”

    “但你允许你邋遢的身体踏上飞机玷污蓝天白云?”司明明看了眼时间尚早,就没有反对,而是陪他去开了一间日间房。

    其他真正的夫妻去酒店,堂堂正正;而他们两个看起来像在偷情。苏景秋录信息的时候,司明明安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好像与他不熟一样。酒店前台让她扫脸,她缓慢到前面,扫脸,不情不愿。

    “搞的像我绑架你似的。”进房间的时候苏景秋无情嘲笑她:“没开过房啊?出差不住酒店啊?”

    司明明发觉那天以后的苏景秋变得很有进攻性,好像能从攻击她的过程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快感。司明明不愿与他一般见识,伟人都说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这都要等待好的时机。

    她做到窗前的小沙发上,对他说:“你去洗。”

    苏景秋大咧咧一个人,又觉得两个人毕竟已经到了那个程度,当即在司明明面前“宽衣解带”起来。当他健壮的上半身露出,司明明一瞬间想起那天的某些场景,目光就聚焦起来。她露出初入职场听老板布置任务的神情来,歪着头,专注而认真地研究这具可人的身体。

    “你想不想摸?”苏景秋问,学网上的擦边男那样,用掌心在腹部拍一拍,自上而下摸一把。太恶心了这也。擦边男也不好当啊。他心想。

    “你的腹肌吗?”

    “不然呢?”

    司明明还真动摇了一下,目光缓缓向下,目露精光。苏景秋被她看得不自在,手指了指司明明要她别太放肆,快步去了浴室。

    水哗啦啦的,一直从头顶浇到两个人心头。几天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并没累垮苏景秋的身体,他想到外面有个女人在等他,这个女人是他的合法妻子,而他们已经有过亲密的接触,这都令人心猿意马。

    苏景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自认对郑良的爱那么纯洁,但当她结婚后,他决定继续向前时,他这么轻易地就跟一个女人上床了。

    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苏景秋一边洗澡一边鄙夷起自己的爱情来,爱情和欲望将他劈成了两半。外面等待他的司明明很安静,苏景秋关掉水龙头,听了一下,她不知在干什么,一点动静没有。

    苏景秋走出去,看到司明明正盘腿打坐。他早就对她这样奇怪的行为见怪不怪,她练太极、打坐、养生,好像她的心灵已经迈入了中老年行列,提前找到了安宁的归处。

    司明明唯有用打坐才能按捺住自己的悸动,她的经血汩汩的,两个小时就要换一次卫生巾。偏她在听到浴室的水声之时又起了色念,唯有打坐以求平静。

    苏景秋又回到浴室吹头发换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司明明已经拉着行李箱站在那里,对他说:“走啊!上路啊!”

    他这一生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他脱得干净她毫不动心。给她个机会她都不珍惜,还舔着脸跟他说:“走啊!上路啊!”

    上个屁路。他身体后仰跌到床上,耍起了无赖,任司明明如何哄骗他他都不肯走。

    “那你自己留这,我去参加婚礼。”司明明耐心有限,也没有哄“大小孩”的瘾,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拉着箱子就走,人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腾腾腾脚步声,苏景秋跑了过来,一把拦腰抱住她,将她抱回了床上。

    苏景秋学坏了,他觉得对待司明明这种人就得有股无赖的劲头,任她如何踢打他都不为所动。他迫切想证明自己的魅力,把头埋进她颈间,嘴唇拱来拱去,拱得司明明又烦又痒。捧着他的脸就亲上了他嘴唇。

    苏景秋下意识闪躲,被她狠狠搂住脖子,她故意恶心他,将舌向他口中送,他越躲她越追,终于纠缠到他的。

    那次亲热的时候他只短暂亲吻她的嘴唇,手只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下。司明明又不傻,枕边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心知肚明。偏他又要招惹她,她就想给他点厉害瞧瞧。

    “我输了。”苏景秋推开她:“我不逗你了。”

    “是吗?晚了。”司明明又拉回他。

    这次她没激进,轻轻含住下下唇,蛊惑他:“苏景秋,你的洁癖不允许你亲女人哪里?”

    第23章 一块石头(三)

    苏景秋直觉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盖, 要炸开他头骨一样。司明明是练过什么神功吗?为什么每次当她想控制他的时候,无论他怎么挣扎,她的手臂都能牢牢禁锢他?

    “司明月, ……

    “司明月, 你脑……

    每当苏景秋要对司明明口出狂言,她就咬他嘴唇, 咬完就离他远一点看着他。这跟在那个在床上无比保守的人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苏景秋甚至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克服洁癖是一件很难的事,庆幸的是这一天的苏景秋忍住了给司明明过肩摔的冲动, 默默咽下了自己种出的苦果。司明明适时收手,挑衅似地问他:“走吗?上路吗?”

    苏景秋恨不得捏死她,但他又实在下不去这手。怎么还怜惜起司明明了?两个人别别扭扭下了床,司明明又故意向前凑,苏景秋下意识一躲。

    “你对你喜欢的姑娘也这样啊?”司明明嘴欠起来:“那你怎么谈恋爱?姑娘觉得你不喜欢她。”

    “少管。”苏景秋瞪她一眼,被她制服得垂头丧气的, 跟在她身后出发了。

    新疆真的好美, 期间两位母亲时不时消息骚扰,同步她们各自的旅行进度。聂如霜说这样的公费旅游真开心, 妈妈不介意你多办几次婚礼。这婚礼是聂如霜要求办的, 她虽然嘴上那么说, 却还是私下问司明明:夫妻关系和谐么?

    司明明当然知道聂如霜指的什么, 为了不让她担心,就回:“和谐。”

    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的苏景秋呸一声:“呸!哪里和谐?嗷嗷叫嗷嗷跑, 不管别人死活。”眼一挑:“和谐吗?”

    司明明故意朝他面前凑,他不自在又转身走了。两个人就这样小吵小闹到了地方, 路上有时互不搭理,有时有突来的热情。互不搭理的时候当对方是空气人, 热情的时候就随便聊些什么。互不搭理的时候不觉得别扭,热情的时候也不觉得刻意。

    他们似乎探索到了适合他们的相处之道,用顾峻川的话说:“老”两口上路了,他们的相处之道就是各凭感觉、各由心意,谁都别装逼。

    糙了糙了,你这么说话过于糙了。苏景秋还文明上了。

    婚礼的那一天于他们而言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天。因为没有厚重的情感打底,两个人都分外轻松;也因为他们的态度,双方父母也没有过度表演。即便第一次见面,聂如霜和王庆芳却一见如故,用她们平常在广场上、牌桌上习得的社交手段迅速地俘获了对方的芳心,并一致决定回北京后时不时约个牌,哪怕那俩缘分尽了,咱们老姐妹的情谊不能断。

    都觉得这段婚姻长不了。

    这原本该是一场庄严的、肃穆的、温情的、壮阔的婚礼,天地作证,万物作证。原本要举行婚礼的两个人还剪辑了影片,司明明看过一眼。影片感人至深,记录了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的每一个感动瞬间,可惜最后他们分手了,用不上了。司明明觉得如果给他们的电影加上最后一部分“背叛”,那就是一部纯粹的优秀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了。这样的婚礼被司苏二人“继承”后的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了。

    首先是新娘拒绝穿整身白纱、新郎也拒绝那身雪白的西装,两个人不约而同在典礼开始前反悔,要求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上台。最终司明明穿了一条烟灰色修身正装连衣裙,头上随便披了一条白纱;苏景秋穿了一条烟灰色西装裤,一件黑色衬衫,两个人站在一起,勉强找出了同色系,拼出了半个情侣装模样。

    其次是司仪的主持词,深情得令人憋不住笑。苏景秋摆手:罢了罢了,也没有外人。说点有用的。什么有用?好像也没什么有用的。那就这样吧。苏景秋放弃了,待会儿谁笑谁是狗。

    最后是现场合影。仪式前摄影师一直操着广普喊:靠一靠啊!喂!靠一靠啊!这俩人死活靠不对。摄影师赚这点糟心钱,一个劲儿摇头,悄悄问司仪:“这俩是真结婚吗?”司仪也摇头,谁知道呢!

    尽管不伦不类,但风景实在壮阔,让苏景秋的心按捺不住激动了一下。就一下,让他拿起手机,给顾峻川和高沛文拍了几张照片。

    近处是青草碧连天、群山叠翠、湖泊闪耀、繁花遍野,远处是雪盖山头,天为穹庐。自由清凉的空气涌入鼻腔,令人心醉。倘若身边换个可心人,那可真是千金不换了!

    然而这一切都由巧合而来,他们抱有不同目的,在想结婚的时候遇到彼此;他们本不该有婚礼,但机缘巧合借用别人一场现成的婚礼;他们毫无准备,毫无期待,却在此刻被天工开物震撼。

    哦不,被震撼的不是他们,是苏景秋一个人,因为司明明这会儿去吵架了。

    司明明很久没生这么大气了。

    她在跟白杨吵架。因为张乐乐前一天还好好的,这一天突然就辞去了工作。张乐乐辞去工作的事,司明明本不该过多干涉。她也曾开解陆曼曼:乐乐是成年人,我们要尊重成年人的选择,她有能力为自己兜底。

    但白杨突然给司明明打了一通电话,他在电话里指责司明明和陆曼曼对张乐乐的生活干预过多,并要求她们不要离间他和张乐乐的感情。

    这是近十年来,白杨唯一一次激烈反抗。司明明最初是在解释,她们并没有干预张乐乐,而是给出作为朋友的建议,也没有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但白杨紧接着说的一句话让司明明动了气。

    他说:“如果没有我,张乐乐绝不会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她会跟你们一样,漂泊、动荡、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人生毫无指望。会像你们一样可怜。”

    司明明对后面那句话无感,她认为那是她和陆曼曼自己的选择,别人有权指摘,她们有权不听。但她对前半句话无法接受。在白杨的口中,张乐乐好像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来。张乐乐变成了他的附属。

    司明明强压着怒火对白杨说:“你说我和陆曼曼什么我不介意,但乐乐是你枕边人,你确定要这么说她吗?你就这么看不起乐乐吗?那你当初要死要活跟她结婚干什么?给自己找保姆、免费妓女、找一个生育机器吗?”

    “你不要把话说这么难听!”

    “不是吗?难听吗?那你那句话什么意思?你他妈今天跟我说清楚!”司明明用力捏紧电话,意识到她冷清的婚礼现场为数不多的人都在看她,她的爱人也瞪着那双有神的大眼看着她。她转过身去,向远处走。牧师在她身后喊:“马上要吉时了!”

    母亲聂如霜也对她喊:“马上要吉时了!”

    司明明回头看看四个老人,再看看苏景秋,她恢复了冷静,对着电话说:“白杨,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现在我要去结个婚,你给我等着,三十分钟后,咱们把话说清楚!”

    她知道,人生根本没有所谓的吉时,张乐乐结婚时算八字、算接亲时间、算准每一个环节的踩点,如果真的有吉时,那白杨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根本没有吉时。但司明明也知道,尽管她如此认为,但在场的老人们很有可能不这样认为。她任由工作人员为她头顶戴上白纱,心里在措辞跟白杨接下来的沟通策略。她不是为了跟白杨闹掰,而是为了让白杨认清:他的妻子是一个很棒的女人,不是他的附属。

    当她愣神的时候,苏景秋走到她面前,推了下她肩膀:“嘿!我说这个姑娘,你最好给你爷们笑一个。”

    司明明就对他扯出一抹笑:“你放心,我保证让老人们高高兴兴。营造出我们的生活将充满阳光的假象。”

    “那可真是要仗着你的演技了。“苏景秋带笑不笑:“演不好今天咱俩死一个。但话说回来,咱们老人比咱们还不认真。”

    化妆的小姑娘往司明明脸上扑粉,苏景秋在一边嘲笑:“再扑就变成女鬼了,快别来这套了!”

    这正合司明明心意,她跟苏景秋一个想法:扑那么厚做什么?都看不出是她自己了。她就这样,略施粉黛也算好看,除了眼神太凌厉。化妆师小姑娘见这夫妻二人都想凑活了事,好歹他们底子好,随便搞一搞也能糊弄过去,于是草草收场,提着自己的小化妆箱去一边候着了。

    依惯例,结婚前的男女总有些感慨,或四目相对泪眼朦胧,或捧腹大笑欢天喜地,总之在这一天说的悄悄话都该算深刻的。司明明和苏景秋也想学他们,二人商量着好歹夫妻一场,今天虽借用了别人的婚礼现场,但也该对彼此说几句真心话。司明明就让苏景秋先说,想看看她老公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苏景秋倒是认真思考了,咳了一声:“过来人都说夫妻之间,只要有爱可做,就不会散场。”

    “狗屁。”司明明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那我们就做到散场?”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自己的思考和表达方式非常单一吗?”

    苏景秋还不服气,但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如此。就把皮球踢给司明明:“那你说。”

    “要我说,我们应该打心眼里尊重对方,对方不喜欢的事不能逼迫去做。”

    “那得看什么事儿,比……

    “司明月!苏景秋!你俩赶紧的!”聂如霜和王庆芳打断两个人推心置腹的念头,要他们赶吉时,赶紧上台。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站在司仪面前,两个人都觉得这也太好笑了,憋了半天,忍不住同时噗一声笑了,都是狗。王庆芳和聂如霜互看一眼,暗暗交换了意见:这俩的婚姻的确是个儿戏,咱们也别给自己添堵了,凑活着吧!但老人不扫兴,该鼓掌鼓掌,该嗷嗷喊嗷嗷喊,该抹眼泪抹眼泪。

    抹眼泪的时候也挺好笑,是聂如霜先哭的。她想起自己含辛茹苦把司明明养大,结果司明明一身反骨,连结婚都不走寻常路。而自己竟然还要配合这个不孝子在这强颜欢笑,于是潸然泪下;王庆芳看聂如霜哭了,心道这紧要关头自己可不能输,想起前几天牌桌上接连失利,觉得自己在雀坛上要失却一席之地了,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也就哭了出来。

    这各怀鬼胎的场面属实好笑,司明明对苏景秋使眼色:看,比咱俩演得都好。

    苏景秋意会,也挑挑眉:不定想起什么糟心事了。

    对仪式都不上心的两个人,在最后拍照的时候却又改了主意都积极配合。苏景秋尤其甚,各种拿捏摆拍,好像给时尚杂志拍大片,势必要搞出些大动静来。还拉着司明明跟着他一起疯,美其名曰:到老了想起今天不是孤身一人犯傻,也算有个伴了。

    那个操着广普的旅拍摄影师这会儿又蒙了,觉得这对夫妻像被夺舍了一样,看着都不太正常。

    司明明好像为雪山而生。她清冷严肃,站在巍峨雪山脚下,像雪山走出的女儿。不苟言笑拍照,照片都透着寒气;摄影师一个劲儿喊:笑一笑!笑一笑!她笑了,又好像得到了雪山母亲的奖赏。

    苏景秋想:怎么会有人运气这么好?想结婚就有别人取消婚礼她趁机而上;来之前对此毫无概念,到了之后就发现这也太适合她了。

    两个人在短暂的相处之中培养出了一点默契,也可以说这默契是司明明对苏景秋的降维接纳。他太好懂了,而她在猜到他的心思后会配合他。

    在仪式结束后,老人们匆匆上路了,留他俩在原地。司明明打不通白杨电话,他把她拉黑了。

    然而他们斥巨资“继承”的婚礼还没结束,还有一晚特色酒店洞房。酒店是在山坳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他们的房间抬头就能看到浩瀚宇宙,而眼前是一望无尽的林海。在炎夏的夜晚,林涛阵阵送来清凉。就连他们两个都被感染,觉得身边人其实很顺眼。

    苏景秋开了酒店送的“百年好合”酒,坐在门前小酌。司明明不爱喝酒,但决定陪他喝点。所谓的喝点真的就是喝点,让苏景秋倒了一个杯子底给她,她奉陪到夜深人静滴酒不剩。

    “这就结婚了?”苏景秋看着月亮感慨道。

    他这样一说,司明明也有些感慨,可不,甭管真的假的,该有的都有了,怎么就不算结婚呢?

    她本人无所谓,但觉得苏景秋娶了自己不爱的人着实可怜。所以她安慰他:“以后你尽管做你自己。”

    “由着我性子?”

    “对,由着你性子。”

    苏景秋起身把酒瓶子一摔,颇有些梁山好汉一去不回的气势,一把抱起司明明朝屋里走。他又玩起了横的。

    但司明明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为她宽衣解带。苏景秋铁了心洞房花烛夜要好好调动司明明,让他们都开闸泄洪,可当他的手摸到那一层薄薄的卫生巾,不由绝望起来。

    司明明这个狗东西!

    苏景秋简直气急败坏,起身就要走,司明明对他的怜悯之心犹在,伸手拉住了他。

    “干嘛?”他负气地问。

    司明明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手越过他的身躯,最终握住了。她问他:“你很喜欢别人这样握着?”

    “还得这样?”司明明缓缓上下,她很生疏,也懒得学,今天慈悲为怀,送苏景秋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

    苏景秋很有良心,他看着她,这次叫对名字了:“司明明,你还有别的花样吗?”

    第24章 一块石头(四)

    别的花样么?

    司明明脑子里还真的投射出一些画面来, 那都是陆曼曼没事发给她的,她心智正常的时候发人体科普,癫狂的时候直接发小链接。司明明以她勤奋好学的心态仔细观看了那些东西, 又因为她有着几乎过目不忘的本领都刻在了她脑海里。

    问题是, 司明明太懒了。

    这才上下往复几次她的手就酸了,而她得寸进尺的丈夫还想要新花样呢!

    司明明掌心一用力, 苏景秋闷哼出声:“你轻点。”

    “你要的新花样。”

    她表现不好,他权当她不会,按在她手背上带着她来来回回教学, 讲解也悉心:“对,这样,慢点,轻……

    兴致大起的时候手扣着她脖子向下用力,司明明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适可而止啊苏景秋!你有洁癖别人没有啊?”

    “人人平等懂吗?”司明明虽然在教训他,但动作并没停:“我比你洁癖还甚呢!”

    这一巴掌真厉害, 差点把苏景秋打清醒。若不是有那“百年好合”的赠酒打底, 他怕是要萎顿了。这会儿很委屈,觉得自己刚刚那动作不是常规流程么?怎么还挨一巴掌呢!但他骑虎难下, 只得低头, 重新整顿心情, 捏着她下巴亲了她脸颊一下。

    司明明看着他, 然后扭了下脸,让他两边对称, 不要厚此薄彼。她的孩子气把苏景秋逗笑了,又亲了另一边一下。司明明又努努鼻子, 鼻尖儿也要,他再亲一下鼻尖儿。司明明玩性大起, 又撅起嘴唇,等待苏景秋反应。

    苏景秋将她嘴唇捏成鸭子嘴,很委屈:“你这不是也得寸进尺么?”不情不愿亲一下,见司明明不收嘴,又亲了一下。

    司明明追到他面前,将吻狠狠印在他嘴唇上、脸颊上,胡乱亲他,最后说:“那我也亲它一下。就一下。”

    她低下头,柔软的唇瓣碰了一下,又迅速抬起头来。也不知怎么,就这一下,在苏景秋过往的经验中不配上榜的这一下,却让他心头暖了一下。

    他将司明明抱进了怀里,闭上了眼睛,手臂愈发地用力,要将她勒死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夜晚,苏景秋拥有了圆满的洞房花烛,司明明拥有了一个黏糊糊的手心。她一阵不适,跑去卫生间洗手。苏景秋不知这有什么恶心的,跟在她身后问她:“不是,你原……

    “闭嘴。”司明明将水往他身上甩,让他离她远点。苏景秋偏不,他说:“你不是说要磨合吗?这个也要磨合。”

    “我说过要磨合的话?”司明明问。

    “反正意思差不多。”苏景秋说:“既然结婚了,就不能过得很出家一样。”

    “做到离婚那天。我知道了。”司明明说。

    “质量还得保证!”苏景秋拍了下胸脯:“这样吧,这件事我不指望你了,我行我上,我做我们性生活的监督员和指导员。”

    司明明扶着洗手台笑了。苏景秋此刻理直气壮,司明明知道他就是这样想的。她带团队,除了谁行谁上外,也尊重下属的个人意愿。此刻的苏景秋给自己能力盖章了,说他行,又有强烈的意愿,那司明明自然不能拦着。点头支持:“行,你上。你负责。有问题你背锅、你检讨。”

    “你别给我搞管理学那套。”苏景秋拍了下她屁股:“我看你管人管习惯了!”

    司明明又笑了。

    她觉得她的新婚之夜过得挺不错,她的爱人有点可爱,好看的脸让人忽略他满脑子的废料,花臂纹身都遮不住他的天真。诚然这看起来是一场闹剧,但他们以及身边的人在这场闹剧中又汲取了不一样的快乐。也算有得有失。

    他们的婚礼就这样结束了,离开雪山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司明明要继续环疆旅行,用完她来之不易的婚假。苏景秋因为休假在先,需要回北京经营他的两家店铺。跟司明明分别的时候,他再三与她确认:“一个人行吗?”

    “你还需要再了解我一下。”

    自打张乐乐结婚、陆曼曼出国后,司明明的旅行几乎都是一人完成的。她并不胆怯一个人上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在。

    “那我回去等你。”

    二人就这样分开了。他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明明没有感情基础,但苏景秋却十分担忧她的安危。他发了几个电话给她,是他在新疆当地的朋友。并叮嘱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他们。无论南疆还是北疆,无论在哪,他们都管用。这会儿他像司明明的战友和朋友,一颗红心向着她。

    司明明觉得他过于婆婆妈妈,就说:“不放心你就跟着走呗!”

    “那就走呗!”苏景秋已经走出了五十公里,又掉头回来了。这也太过儿戏了,司明明不理解,苏景秋也不理解。他只是觉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挺不地道的。他也有自己的英雄主义,他的英雄主义不允许他做这样不道德的事。

    “约法三章。”司明明见赶不走他,竖起三根手指头给苏景秋立规矩:“第一,怎么玩、去哪,都听我的,别唧唧歪歪;第二,我打电话你不许插嘴;第三,我把账单发给你,费用AA。”

    “好好好,我真是活该。”苏景秋拿起手机看司明明给他的截图。司明明的旅行风格像她一贯的作风,每一晚的酒店都定了,每一天的安排也都很详细。再看价格,他大概知道她300万年薪都花到哪了。他苏景秋的老婆,住小房子、不背名牌包、没有奢侈品,出来旅行动辄四五千一晚的酒店,她眼都不眨地定了。苏景秋对司明明竖大拇指:“真牛逼,我现在回北京来得及吗?”

    司明明一把拽住苏景秋:“上车吧你!”

    苏景秋真没见过哪个女的像她这样,钱花出去在她身上毫无痕迹。开车的时候不时看看司明明,探究她年薪其他的去向。

    “别看了,有话你就问。”

    “问问你的消费观。”苏景秋说道。

    “咱俩熟到要探讨观念的地步了么?”司明明故意气他。

    “行行行。”

    沿途休息的时候顾峻川问他婚礼感受,苏景秋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回他:“除了人不是那一个,其他什么都对。”

    “你老婆怎么想?”

    “她可能觉得身边站着谁都无所谓。”

    此刻司明明正在接听张乐乐的电话。张乐乐并不知道白杨给司明明打了电话,司明明也没对她提起。张乐乐听起来心情不错,对司明明说:“你猜我在游乐园碰到谁了?”

    “谁?”

    “就那天那个爸爸!”

    司明明点点头。她想跟张乐乐聊聊她辞职的事,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张乐乐似乎沉浸在真实的幸福之中,又或者她真的觉得幸福。

    “那个爸爸呀?那个帅爸爸,他对孩子真好。”

    “是啊。”

    张乐乐说完又陷入沉思,喊了声“一一”后匆匆挂断电话。司明明想通一件事,她的确不该过多奉劝张乐乐,这是张乐乐的个人选择。她和陆曼曼要做的正确的事或许是成为张乐乐的后盾。

    在司明明庆幸没有工作电话的时候,下属给她发来一个视频:“老大,今天会议室闹起来了!”

    “怎么了?”司明明仔细看,那视频是在会议室门口拍的,大概怕被人看到不好,镜头总是晃,声音也不清楚。

    “隔壁线裁员啊,不知怎么谈着谈着里面就打起来了。现在还没有说法,但影响挺不好的。论坛里沸沸扬扬的。”

    “管住嘴,别打听,别多说。”司明明叮嘱。

    “知道啦。”

    司明明又仔细看了眼视频,苏景秋也凑过去看,他皱着眉头问:“怎么这么激动?”

    “如果你背着巨额房贷、车贷,有孩子要养老人要照顾,你被裁员了你不激动吗?”

    “没有补偿吗?”

    “有。”

    苏景秋不太理解,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司明明所在的公司是行业内顶尖的公司,再找一份工作应该不难。他问司明明:“你常碰到这种事吗?”

    “我做普通员工的时候碰到过几次。”

    “现在不需要你了?”

    “除非有谈判分歧或处理特殊员工。”

    “那你小心点。”苏景秋说:“不过我也不需要担心你,看你对我的套路就知道你是一个多么狡猾的人。”

    司明明没跟苏景秋拌嘴,她有一种隐隐的担忧。从前她处理的是个案,是人员正常的汰换,可一旦它成为一种常态,辐射面积很大的时候,很难避免会有极端情况出现。她叮嘱下属:“咱们先按部就班工作,如果别的部门问起,就说你们老大休婚假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好的。”

    苏景秋见司明明坐在大草地上,皱着眉头敲电脑工作,就在一边抽了根烟。打火机一响,司明明头都没抬就说:“不许抽。”

    苏景秋的烟就捏在指尖,丢了显得自己不够硬气,抽下去又好像不给司明明面子。最终他决定给她个面子,找块石头将烟头按灭,又屁颠颠去垃圾桶扔了。苏景秋可不觉得自己这样丢人,他不该让别人抽二手烟,是他自己修养不够。他的心胸很宽广,这种事在他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司明明听到他的这些动静,原本紧抿着的嘴唇上扬了一下。又继续处理工作。

    苏景秋一个人无聊,在车的后备箱里鼓捣起咖啡来,香喷喷的手冲咖啡,倒一杯送到司明明面前,她却说:“加点糖,谢谢。”

    “事儿事儿的。”苏景秋说她,但还是转身回去加糖。搅糖的时候听到司明明接电话问:“Q3你确定还是郑良吗?”

    郑良。苏景秋手里的搅拌棒一停,耳朵竖了起来。这动静自然也逃不过司明明的耳朵,一边接电话一边看苏景秋的反应。她是在跟陈明沟通Q3优秀员工的事,陈明仍旧给了郑良。

    “这个关头你这么做,不利于你部门的稳定,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司明明说:“而且这个申报材料太过潦草,刚琳琳发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材料不行我再让郑良改。”陈明说:“都太忙了,没时间仔细写。”

    “要公示的,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

    “对不起对不起,这就改。”

    司明明没时间跟陈明说太多,她要处理的文件太多了,挂断电话就去审线上流程。她的“听话先生”端着咖啡送到她面前,逼着她先喝一口。她喝过了他又逼着她夸他的手艺。

    “我能?”司明明指指电脑,意思是我能先工作吗?苏景秋双手抬一抬,您请。

    他其实有些好奇郑良的工作状态。现在他知道了情形:司明明跟郑良不仅是同事,司明明还是郑良隔壁部门的领导,依稀能掌管一些郑良的生死。

    苏景秋可不想因为他给郑良带去什么麻烦,再三叮嘱自己管住自己的破嘴,千万不能在司明明面前提起郑良。他对他自己酒后喊郑良的事一无所知。司明明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两个人才继续上路。

    “一烟一酒都不是好东西。”司明明一边看风景一边说:“如果你能戒了,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苏景秋没被人这样管束过,他从前的圈子里抽烟喝酒的大有人在,这会儿冷不丁听司明明这样说,他还觉得挺新鲜。

    “你不觉得抽烟喝酒的人很臭吗?”司明明问。

    “?我?臭?”

    “你不臭,但早晚会臭的。”司明明一板一眼说道:“它在你的身体里会慢慢留下痕迹,你的……

    “打住。”苏景秋说:“你很喜欢管人?”

    “我只管与我有关的人。”

    “假结婚的也算?”

    “算。”

    司明明说完看一眼苏景秋神色,知道他有些生气了。大概是这个有洁癖的人被“臭”字刺激到了。于是缓和一下语气:“诚然我有夸张的成分在。有可能这种事对你这种风流倜傥的人不奏……

    苏景秋被司明明气笑了,将她的头发扒乱。司明明想:幸好没被同事们看到,不然威严一下就坍塌了。

    这一天开始,她的手机里源源不断的裁员“事故”传进来,苏景秋就嘲笑司明明:“你专门管裁员的?”

    “我……

    “打住,我逗你的。”苏景秋打断司明明的认真解释,这个人有时候分不清真假呢!

    司明明于是让苏景秋停车,然后揪着他耳朵要给他解释她的工作,苏景秋捂着耳朵不肯听,他越不听她越解释,最后苏景秋下车跑向森林,她也跟着跑向森林。

    苏景秋当然不是为了听她的工作,事实上他听了她两次工作电话就觉得头疼了。苏景秋的脑子和身体不允许他接触这么复杂闹心的东西,会让他生不如死。他有一点钦佩司明明了,在各种人面前游刃有余,又对她服务的各种业务了如指掌。可是他们是在旅途中,她一直抱着那破电脑,属实是辜负这大好的风光了。

    他把她从她那繁重的工作中带走了。

    两个人一直跑到森林深处,苏景秋发现司明明没白养生,至少她身体素质不错,在森林里穿梭这么远也只是略喘而已;司明明发现苏景秋的身体真好,跑起来像一条疯狗,她追得累死了。

    森林里很凉爽,苏景秋问她:“慌不慌?”

    “什么?”

    “离开你的电脑慌不慌?”

    司明明本能地回身去找,却被苏景秋一把拽住了:“忘掉那些破事儿吧!看你那手被你抠成什么样儿了!”

    司明明被他半强迫地扯走,让她陪他在树林里拉练。两个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司明明觉得这招或许管用,她渐渐忘却了工作的烦恼,因为太累了,她顾不得烦恼了。

    苏景秋抓过她的手看一眼,吓唬她:“以后再抠给你剁了!”

    司明明点头:“我要保护好自己的手,它大有用处。”说得苏景秋老脸一红。

    “你还有吗?”他问。

    “什么?”

    苏景秋咳嗽一声,好像月经两个字扎嗓子一样。他一个糙汉子竟然被司明明搞到不自在,这都什么事儿!

    司明明将墨镜一戴,转身就走,手却背到身后对苏景秋勾一勾。

    就这么一勾,苏景秋好像就看到她那张得逞的脸。他也好不到哪去,抬腿就跟上去,两个人有点一拍即合的意思了。

    他手机响了,是涛涛来的消息:老大,你女神来了。

    老大,你女神哭了。

    老大,你女神跟人吵起来了!

    苏景秋脚步慢下来,对司明明说:“你先走,我打个电话。”

    第25章 一块石头(五)

    司明明闻言停下脚步, 回头看着苏景秋。他看起来有一点担心,此刻正盯着手机,想赶紧打一个电话。司明明猜到个七八, 骤然玩心大起, 就问他:“你打呀!我不能听吗?”

    她这一问把苏景秋问愣了,于是她又说:“你快打, 不是着急吗?”

    “有人在我餐厅里吵架,我处理一下。”苏景秋如实回答她。

    “怎么处理,报警吗?”

    司明明的问题真犀利, 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打通了涛涛电话。他原本就是要打给涛涛。在他电话打通的瞬间,司明明转身走了。她没兴趣听别人的隐私和八卦,换句话说,司明明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哪怕是发生在自己“爱人”身上。

    涛涛是带着八卦的心态跟苏景秋汇报的。

    这一天郑良跟同事来吃饭, 起初还好好的, 但吃着饭她同事讲话声音就大了些,涛涛听到她说到“绩效”等字眼。郑良红着脸小声解释, 解释的是什么涛涛听不清。后来那同事越说越生气, 就敲了下桌子, 郑良也生气了, 也敲了桌子站起来要走,被她同事拉住了。那同事问她为什么在项目总结上没提她的名字。诸如此类。

    “挺狗血的, 老大。在大公司里工作都这样吗?那个绩效能把人逼疯吗?”涛涛跟苏景秋抱怨,郑良平常那么阳光温和, 愣是被同事惹急了。

    “你怎么处理的?”苏景秋问涛涛。

    “我们把她们拉到了外面楼后,怕影响餐厅生意, 也的确不好看。”

    “现在什么情形?”

    “她们已经走了。”

    郑良走的时候红着眼睛,但忍住了没哭。涛涛说:老大你是没看见,她好可怜。

    苏景秋握着电话沉默不语。

    苏景秋是在听了几个司明明的工作电话后意识到她们公司现在处于一个很敏感的时期,他也听到司明明提醒电话对面的人:这样的做法会导致郑良成为众矢之的。他没想到事情会发酵得这样快。

    苏景秋挂断电话,在犹豫要不要给郑良发条消息的时候,收到了郑良的消息。

    她说:“对不起苏老板,今天没忍住,和同事在你餐厅吵架了。影响你生意了。”

    “没事,这很正常。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

    苏景秋有心安慰郑良几句,消息打了删删了打,最终还是选择关闭了对话框。不管怎样,他们各自结婚了。这个底线苏景秋是有的。他心情有些不好,不单纯是因为郑良,但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向前走了十几米,看到司明明坐在树下打坐。她可真是爱打坐,得空就往那一坐,不知是在冥想还是在排空。苏景秋坐在她身边,她打坐的时候他在神游。

    也不知神游到哪,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比如那个电话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打的,再比如其实也是替郑良生气,最后是司明明,他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苏景秋知道郑良不是软柿子,她挺厉害的,也很有主意,那她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这么礼让呢?他不懂。

    司明明打完坐,吐纳了几次,睁眼看着苏景秋:“打完了?”

    “打完了。”

    “没事吧?”

    “没事了。”

    司明明也不多问,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主动把手伸给苏景秋拉他起来。苏景秋握着她手腕,虚借着力站起来,要松手的时候被司明明握住了手。

    床都上过了,牵手却别扭。司明明才不管那些,摊平他手掌,将自己的手指一一塞进他指缝里,跟他十指相扣。

    “行吗?”她问苏景秋:“牵手行吗?”

    “嗨,有什么不行的。”苏景秋这样说,就率先走了。他步子迈得大,司明明跟在后面紧着捣腾腿,走出五十米就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林间地上。不肯再走了,任苏景秋如何拉,她都不肯走。

    “赖皮啊?”苏景秋说她。

    她呢,伸出手,示意苏景秋背她。

    苏景秋把她骗进树林的时候是万万没想过她会无赖至此,要人把她背出去。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要撒这种娇的人。但你瞧瞧眼前的情形,就差撒泼打滚了。

    苏景秋拗她不过,只得蹲下,指指自己后背,嘴上不耐烦催着:“赶紧,快。”

    司明明拿捏到了他,很开心,不管不顾趴到他后背上。管它以后怎么样呢,当下有老公就要好好利用起来、使唤起来,自己舒服一天是一天。

    她在苏景秋后背上指挥,一会儿慢点、一会儿快点、一会儿你轻点,苏景秋听着十分耳熟,感情她是把“洞房花烛”那晚他的话术都用在今天了。她可真是融会贯通啊。

    “骑马呢?就差喊驾了!”

    “驾!”司明明喊。

    “你同事知道你私下是这样吗?还是你在公司里也这样?你在公司里指定不是这样,不然你混不到今天。”苏景秋笃定地说。

    “那我在公司应该什么样?”

    “应该是咱俩相亲那天那样。”

    “相亲那天什么样?”

    “人不人鬼不鬼,非常瘆人。”苏景秋如实说:“鬼见愁。”

    “那你还跟我结婚?”

    “我脑子抽了。”苏景秋问她:“那你为什么想结婚?你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好吗?感觉你也不是非要结婚的那种人。”

    “我想丰富一下自己的经验。”

    “体感怎么样?”

    “还行吧。”

    司明明觉得它不好也不坏,就像一篇平铺直述的文章,有小细节,但情节不够跌宕起伏。当下的感觉就是继续读下去也行,放在一边也行。但司明明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书读开头不见结尾,这不是她的风格。她得读下去。不仅要读下去,还要自己天马行空地想象,这样就能有意思些。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司明明决定跟苏景秋探讨一下。

    “对。”苏景秋很坦诚。

    “她不喜欢你。”

    “对。”

    苏景秋其实挺傻的,他不懂得可以维护自己的男性魅力,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绝不会自己多润色一点,也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换个人要否认了,还会杜撰一个自己被异性疯狂追捧的故事。

    司明明觉得坦诚是人最难得的品质。

    “你会不会不高兴?”苏景秋说:“虽然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但人总会有占有欲。”

    司明明想说我可没生气,我又不爱你我生什么气呢?可这时她想起管理大师说的那些让她嗤之以鼻的管理套路来,决定试验一下。于是说:“怎么会高兴呢?我们是夫妻呀。我当然会不开心你喜欢别人。你最好照顾一下我的情绪,不要当着我的面表现出来,好吗?”

    她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苏景秋又说不出哪里别扭。怎么回事?他在司明明面前为什么一直吃哑巴亏?

    “兄弟,身体不错啊。”司明明拍拍他后背,背她这么久都不累,她的这位仁兄身体值得表扬。

    司明明以一句兄弟结束了情感讨论,俩人都不想进行更深入的探讨,换句话说他们都觉得那不重要。称兄道弟挺好玩,俩人都有点上瘾。

    到了酒店司明明提议:“兄弟,整点下酒菜。”

    苏景秋拿起电话在酒店订餐,并放出豪言:“我请。”说完拿起餐单,一瞬间就后悔了:司明明定这酒店的餐饮怎么跟打劫一样!什么破开胃凉菜要268。哼了一声,还是定了。

    放下电话,司明明又说:“兄……

    苏景秋忙抬手:“别叫我兄弟,咱们兄弟情尽了。”

    他太逗了,司明明被他逗得咯咯笑。晚上吃点喝点,高高兴兴,但都提不起兴致干别的事。谁会对自己兄弟下手呢?

    第二天睁眼终于忘了兄弟这茬儿,一人在床一侧,各自打开手机回消息。

    司明明的手机和邮箱要爆掉了,很多线上流程等她审批。苏景秋呢,也有很多进货单和前一天的营业要看。两个人都认认真真工作,只是苏景秋的工作状态实在是不太行。那条花腿伸过了楚河汉界,到了司明明地盘,偶尔不小心碰一下她的格子睡裤。

    司明明钟爱格子睡衣裤,苏景秋在司明明身上看到了格子在时尚界的前景。这一天穿的是一件深蓝小方格,小圆衣领扣得严严实实,好在脖子上,不然整个人就显得像一只呆头鹅。

    苏景秋一边扒拉账单一边斜眼看司明明,她工作时候真是入定了一样,眉头一皱,时而思考,时而噼里啪啦敲电脑或打电话。思考的时候会忍不住抠手。抠手的时候苏景秋的花腿就踢她。她停下,继续沉浸式工作。当身边的苏景秋是空气,是一只等主人遛的狗。

    苏景秋呸了一下,自己才不是狗。

    他问司明明:“几点出发啊?”

    “约法三章第一条。”司明明提醒他。第一条是怎么玩听她的。

    苏景秋就想,那就听她的吧,自己下床收拾妥当去跑步。跑步的时候担心司明明要走等着急,还给她发消息告诉她如果准备走就告诉他。司明明一直没回他。

    他一个人跑了十几公里,回到房间冲澡,司明明还是原姿势坐在那;他冲完了换完衣服吃饭回来,司明明接入了电话会;他琢磨着开完会能走了,自己跑去阳台上喝茶晒太阳,鼓捣冰美式,还好心给司明明一杯,但她仍旧没动。

    苏景秋好心提醒她,怕打扰她开会,还是给她发的消息:“该退房了。”

    她回:“续住一晚。”

    “?”

    “你可以帮忙办理吗?”

    行行行,你出来旅行是这么玩是吧?苏景秋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要走。他故意弄出动静来,但司明明只是手放在嘴上比了个嘘,又去会上跟人干架了。苏景秋拖着行李向外走,酒店的小车已经等在那了,问他:“您去停车场吗?”

    苏景秋原本想说是,但出口却是:“去前台办理续住。”

    “办理续住的话,您应该不需要带着行李。应该还是这间房。今天订房不紧张。”摆渡车司机好心提醒。

    苏景秋抿着嘴不说话,灰溜溜办理了续住,又灰溜溜回到房间。这会儿司明明终于换了地方,她坐在了办公桌前,手边是一包苏打饼干,还有一……脆面?那是司明明随身携带的果腹之物,她工作经常没事没晌,手头有些小东西吃能在特别饿的时候忙一会儿。

    苏景秋以为自己看错了,就上前拿起来看,顺道撕开咬了一口。司明明终于抬起头看他,他抢她东西吃,这令她不悦。苏景秋见她不服不忿儿的,心里又生起无名火,几口造了那袋干脆面,还用嘴型夸:好吃。

    表达完抗议又觉得司明明饿肚子可怜,给她定了份餐,也顺道给自己定点吃的。到了这会儿苏景秋明白了,司明明今天的行程大概率就是泡在好山好水的酒店里,头不梳脸不洗地开会,上厕所擦屁股应该都是歪着脖子夹着电话,拉屎的时候很有可能还要把电脑放在膝盖上。

    这大几千定的酒店可真值,再也没人比司明明更懂得泡酒店了。苏景秋又在心里嘲笑自己,还担心人家一个人上路不安全呢!她泡酒店里能有什么事儿!

    此时的司明明被施一楠搞得焦头烂额。

    施一楠对司明明说:虽然当下处于组织变革的关键阶段,人心惶惶,但员工的素质培养还是不能放手。下半年对于各岗位的员工培养和成长计划还是要细致一些,培训学习的满意度要上来。战略和绩效承接还是要落地和靠谱。诸如此类。

    司明明领会了精神,把自己部门的工作计划拿出来批注,然后又拉了个会。这会儿苏景秋听不到裁员了,听到她说员工培养。

    他百无聊赖扒拉手机,顾峻川问他新婚旅行怎么样?

    苏景秋回:玩不到一起。再这么下去,她可能会得褥疮。

    苏景秋也没这么旅行过,虽说他出来玩从来不赶时间,却也没躺在一个地方,连房间门都不出过,这叫怎么回事儿呢?要是这么玩,在家里不行么?不省钱吗?他一下午生着闷气,直到傍晚司明明才忙完。

    苏景秋坐在阳台上昏昏欲睡,听到司明明起来走动,再过会儿她来叫他:“走,去看夕阳。”

    “看什么夕阳?”

    “快走。”

    司明明在酒店窝了一整天,得出去给自己一些奖赏。苏景秋这下见识到她的玩法了,先是去前台取打包好的食盒,又去停车场开了车。从酒店出发驱车四十公里,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河两岸是低头吃草的马群和羊群,碧绿的草场一直铺陈到林下,再远处就是雪山耸峻巍峨。

    司明明铺好餐垫,拿出两把椅子,抱着一个大毛毯,靠在椅子上野餐。可真是舍得,酒店的天价牛排、虾、蟹,点心下午茶。她准备就着美景大快朵颐。态度很好地递给苏景秋一杯热茶,邀他举杯:“敬你。”

    苏景秋可不敢当:“别,敬夕阳吧!”

    到很晚的时候,太阳落山、气温变凉,河流和草场一片静谧的金黄,动物开始回家。他们坐在那欣赏美景,车载收音机里依旧放着鸡毛蒜皮的可笑可怜故事。

    两个人都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来,苏景秋问出了这一整天的疑惑:“你就是这么旅行的?”

    “对。”

    “那咱俩玩不到一起去。”苏景秋叹一口气:“可惜了。”

    “那有什么可惜。”司明明眨眨眼:“按照自己的心意旅行,这本身就是旅行里最重要的部分。”

    “你的心意就是在酒店处理工作?”

    “我的心意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一直玩就一直玩,不能一直玩就偶尔玩。你可能觉得我定这么贵的酒店还不如在家办公。可是,在家办公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吗?”

    司明明问住了苏景秋。他认为她说的可能是对的,但他又无法高度认同。司明明看起来活得很紧绷,可仔细想,每天赶路的人难道不紧绷吗?

    不对人说教是与人交往起码的礼貌,尽管他们的行为习惯简直背道而驰,每多过一天都会发觉对方跟自己似乎真的不合适。但那不合适又不是要紧要命的,不会让人极其不自在的。那么就还是能忍受的。

    或许是晚霞太美,让苏景秋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上车的时候他把司明明拦腰抱到后座上。司明明踢他踹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说:“我还你一次。”

    “还我一次什么?”司明明不解地问。她开了一天会真是头晕脑胀,一点脑子都懒得动了。

    苏景秋的手停在她衣服下缘,指腹碰到她微凉的肌肤:“这个。”他说。

    周围寂静无声,动物回家了,也没有人。在这寂静的寂寞的山坳里,山风呼呼地吹着,吹到车窗上,吹出声响。

    司明明本意是想拒绝的,但这一次苏景秋吻住了她的嘴唇。司明明下意识后退,被苏景秋按住了后脑。苏景秋在心理建设,他不想破坏这良辰美景,嘴唇停留在她嘴上良久,舌尖微微探出去,碰到了她的嘴唇。

    司明明眉头微微皱起,眼波横流,像被吹皱的一池春水。她鲜少有这样的表情,这样困惑的不解的表情。

    苏景秋闭上眼,舌尖温柔地在她唇畔划过,又慢慢探进她口中,而她柔软的舌头迎接了他。

    他们都在努力了,都尽力了,他的舌撤出了,一下一下亲吻她的嘴唇。手当然是不老实的,当她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在沟壑横流里逡巡。

    司明明紧绷起来,他就笑她:“怎么回事司明月,一到真格的你就不行。”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今天只报恩。”

    “我绝不多做一点。”他的动作快了起来,听到她压抑着的呼吸声就贴着她耳朵说:“你的水龙头怎么开了。”

    司明明羞怯起来,要将他手拉出来,苏景秋将她的手腕送到身后,对她说:“这可不行,我被水淹了,出不来了。”

    苏景秋当然知道自己的言语尺度或许已经扫了司明明的尽头了,因为当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缩紧,紧张有之、羞怯有之。他强迫自己压抑说别的的冲动,将嘴唇落在她脖颈上。他说话算话,说报恩就真的是报恩。但他也不是只为报恩,他说:

    “来而不忘非礼也。”

    “来来往往才叫情趣。”

    “待会儿回酒店,咱们互相报答一次。”

    “怎么样啊?”他这样问的时候,听到司明明嘤了声,手臂突然紧紧环住了他脖子,而人紧紧窝进他怀里。

    他抱紧她,手指愈发地快,另一只手像要把她肩膀捏碎了似的。

    司明明快要眩晕了,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抽离了,那种强烈的刺激、羞耻和排山到海而来的快感将她淹没了。她失却了理智,只能答应他:

    “好,相互报答,回酒店后。”

    第26章 一块石头(六)

    司明明在卫生间里磨蹭, 冲了一遍澡、坐在那看手机新闻,又发了会儿呆。苏景秋在外面敲门:“司明月,你给我出来。”

    苏景秋被聂如霜传染了:高兴时叫她司明明, 不高兴时叫她司明月。但司明明这人可真孙子, 无论你叫她什么,她都我行我素不为所动。比如此刻。

    苏景秋打定了主意:如果今晚司明月敢放他鸽子, 他回去就要求离婚!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偶尔敲一两下门。苏景秋自认是一个脾气上来爱谁谁的人,可惜他碰上了司明明。

    司明明就在里头待着, 在她安静待着的时间里,苏景秋由怒火冲天渐渐转为平静,后来索性想:不就是特么做爱么,我是找不到人怎么着!你也欺人太甚了!

    苏景秋自认虽然喜欢别人,结婚目的不纯,但他对司明明算是真诚。他也因为这一点多少有些愧对她。但司明明这忽冷忽热的劲头令他困惑, 他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遭她如此折磨。

    苏景秋回到床上, 关了灯,贴着床边睡觉。原本如焊死的卫生间门终于开了, 司明明走出来, 又慢吞吞走到屋门口, 打开门, 弯身取了一个袋子来,站在门口拆了, 再摸黑穿过洒满月光的客厅,走到一片漆黑的卧室, 爬到床上,爬到苏景秋那一侧。

    苏景秋察觉到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四方的包装,里面凹凸的形状能摸出来。避孕套,司明明在里面磨蹭的时候是在等这个东西。

    她发现他们没有,所以想办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到了,但她故意不说,就那样等着。

    她可真坏。

    苏景秋恨她恨到咬牙切齿,她的手搭上他肩膀的时候,他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一耸,转眼就被自己逗乐了。也不知为什么,他脾气不好,她性格不好,但两个人在一起情绪又都稳定。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不计较吗?

    他转过身,捏住司明明鼻子,穷凶极恶道:“憋死你。”

    司明明笑了,瓮着声音说:“你刚刚要气死了。”

    “你就看着我生气,什么都不干。”

    司明明呵呵笑了两声。他敲门的时候她蹑手蹑脚到门边,捂着嘴偷偷笑。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她问他。

    “不气了。”

    “你真好哄。”司明明说:“你这么好哄,是因为你没有跟我真生气。你很大度。“

    “司明明,停止对我的套路。”苏景秋说:“这次你太明显了,被我发现了。”

    司明明笑了,拉开他手臂枕上去:“你对我不信任,你以为我言而无信。”

    “我没有。”

    “你有。”司明明认真地说:“苏景秋,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我是一个重信守诺的人。我不会轻易答应,我认真答应的事几乎不会反悔。”

    “你反悔的事还少吗?”

    “请你举例。”司明明说。

    苏景秋想了很久,竟想不出一件来。罢了罢了,别想了吧!他翻身压住司明明,问她:“那现在可以吗?我要爆炸了。”

    他弓了弓身子,司明明躲了躲。

    她越躲,他越弓。一躲一弓之间,就形成了某种暗语。

    “你可以跟它熟悉熟悉。”苏景秋说:“毕竟你们刚认识。”

    “你如果能闭嘴,真是再好不过。”

    司明明尽管这样说,还是缓缓伸出手,爬进了被窝。她记性好,知道怎么动作他会喜欢,她也很认真,答应要互相报答,就率先拿出了态度。

    苏景秋的头沉在她颈窝,亲亲她脸颊,一口一口咬她肩膀。屋里很黑,但司明明发觉他睁着眼看她。像一只野兽在盯着她的猎物。这会有征服的快感吗?司明明不知道。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说你别看。

    苏景秋扯开她的手按在头顶,他偏要看。司明明自己并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她不像平常那样冷静、坚硬,她微微蹙眉、微微胆怯,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苏景秋觉得这很新鲜,原来探索一个人这么有趣。

    他从前懒得花这些时间,一旦确定要进入亲密关系,他就随着自己的感觉来。这一点他与他的花臂风格相符,他很强势。但在司明明面前,他尝试掌握的节奏都被她打破,她太难把握了。

    此刻他探索她,她并不丰腴,是一个看起来很羸弱的女人。但很奇怪,她内里又很有力量。她不轻易为他的取悦所动。所以他要格外卖力气。

    在来来回回的抚触中熟悉她、认识她。

    苏景秋非常绅士,聚精会神听她的反应。尽管她的反应并不明白,但他仍旧能够分辨。

    她呼吸急一点他就问:“喜欢这样?”

    抿一下、咬一口,画着圈儿,手紧紧搂着她,迫使她把自己送给他吃。

    再向下,又是如此。

    司明明很纳闷,他不是有洁癖吗?他为什么亲她那里?她惊慌失措,挣扎要跑,大喊:“苏景秋,不要!”

    但他紧紧按住她,对她的惊慌失措视而不见。司明明处于一种撕扯对抗的情绪之中,她对此充满恐慌,可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将她从恐慌中拖拽出去。

    苏景秋抬起头,她以为结束了,抬头去看,却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能看到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是有什么怪癖吗?苏景秋的每一个常规之举在司明明看来都是怪癖,她借机想逃,快速向床边滚,却又被他抓回来。他幽幽地看着,又决然沉下头去,司明明捂住眼睛,又捂住嘴巴,抑制不住发出声音。

    她终于明白陆曼曼说的话了。

    她说:“有的人不如小玩具,有的人可比小玩具强多了。”在此以前司明明以为所有的人都不如小玩具,但苏景秋给她上了一课,告诫她不要如此狂妄、笃信,不过是她遇到的人都没有耐心而已。也或许是有的,只是她太强势,她强势,他们就萎靡,最终变成了一种程序化的作业,毫无新奇的感受。

    “现在我再多报答你一点。”苏景秋说。

    他不想太急,司明明不是讲求策略么?他也有。在这件事上他讲求循序渐进,慢慢开发这片土壤。

    这是由欲望主宰的夜晚,他不仅说一些狂言,也会问她:“是这里吗?”

    司明明摇头,他又问:“不是?不是你躲什么?”

    “我这样的时候你声音不一样,喜欢是吗?”

    他希望司明明多跟他交流,诚实告诉他她的感受,可她总是抿唇不语。那也难不倒苏景秋,他自己可以分辨。她的声音缓急轻重,会被他自动翻译成:

    “是这里。”

    “我想多要一点。”

    “这样不舒服。”

    “………我要到……

    苏景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了一次对司明明的驯化,向她展示一场婚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该如何建立。正如他所说,别的事情司明明可以主导,这件事交给他准没错。他有意愿、有能力,一定能出色完成。

    而司明明想:果然各有所长、各司其职。

    苏景秋睡着后她拿出手机写:

    老鼠不怕出洞,猫爪子不太锋利。

    他们的旅行就在这样持续地赶路、休憩、赶路、休憩中结束了。回到北京以后,都很快将这趟“不像样”的婚礼和蜜月旅行抛诸脑后。

    日子就那样波澜不惊地过,雨下过几阵,风吹过几次,紧接着就到了初秋。司明明终于脱下她每天都穿着的超长防晒服,开始穿西裤小皮鞋,每天搭好看的衬衫和风衣,配上不同的耳饰。

    秋天似乎是专属于司明明的季节,没有了防晒衣的禁锢,就像脱掉了怪异的皮囊,她开始发光。又或者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知性、冷淡、聪明、精致。

    如果哪一天苏景秋早起,看到出门的司明明,都会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媳妇似的。他跟顾峻川说:“我老婆司明明,会变身术。夏天的时候看她挺瘆人,秋天的时候怎么还有点好看呢?”

    顾峻川就问他:“有点好看还是很好看?”

    “有点吧。避免她骄傲。”

    司明明并不知道他老公在背后讨论她,她每天要面对很多复杂的工作。尽管工作像打仗,日复一日兵荒马乱,但她还是尽量保持好心情,不为眼前的形势所动。

    第一批裁员谈判相对顺利,5%的员工相对好选择,大家都心知谁在混日子谁在努力工作,混日子的也盼能有个痛快,拿着一笔补偿去真正休息一段时间。业务调整的步伐慢了下来,让大家松了口气。陈明看到司明明的时候,神情比从前轻松了些。有一次他对司明明说:“又熬过一次震荡。”

    司明明依旧什么都没说,她有她的看法。她认为上一个季度或许只是一次试探,又或是一次持续深长的思考,不然施一楠后来不会突然要求调整人员培养的策略。

    期间她陪施一楠去新加坡参加了一次行业峰会,峰会是关于一款创新产品的发布,同行的业务线人员包括艾兰和郑良。

    司明明跟他们交流不多,只是间隙得空的时候问艾兰对新的基干训练营的看法,艾兰真的不是一个委婉的人,她直接就说:“那位讲战略的薛教授看起来有大局观,但对我们的业务完全不了解。嘴上说要上接战略下接绩效,跟他讨论这个,给出的建议简直不切实际。”

    换一般人会对这样的发言很生气,毕竟是自己部门主导的项目,但司明明没有。她对艾兰的意见很感兴趣,将艾兰约到自己的房间里来,准备跟她详细调研。

    换一般的基干,被职能部门的领导约谈多少会紧张,但艾兰没有。她穿着睡裙就来了。这是司明明第一次跟艾兰交流,她发现艾兰的头脑很聪明,很果敢。

    因为艾兰说:“我知道上个季度我差点被裁员,我能看出陈明老大想低调行事。”

    她还说:“我不怕被裁员,裁员了我就拉起一条队伍做一样的产品,跟陈明总对着干,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她还说:“这乱乱糟糟的工作可真让人闹心。”

    “你跟我不熟,还敢跟我说这些。”司明明歪着头问她。

    艾兰揪起自己的睡衣前襟:“明总,我穿着睡衣来的。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信任和亲近。”艾兰说:“我相信明总。”

    司明明就笑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那天的正装衬衫和西裤还没有脱去,艾兰说得对,她的确是把这对谈当成了公事。

    “你等着。”司明明这样说,拿起自己的格子睡衣去卫生间换,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她盘腿坐在艾兰对面,对她笑笑:“那你跟我说说,你认为我们在不同序列和职级的员工培养上究竟有什么问题?”

    艾兰也笑了,她才不怕呢,她在公司的红人管理者面前也盘起了腿,与司明明推心置腹起来。

    这是司明明与艾兰的唯一一次深谈,后来艾兰聊到她一直想做的事,眼睛红红的。司明明看到艾兰敏捷的头脑和闪光的灵魂。那之后她们回到公司,回到各自的岗位,对这次深谈都三缄其口。

    在那次峰会的最后一天,有一场论坛。司明明演讲过后参与采访,在摄像机、话筒和记者身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热闹干净的街道,街上偶尔路过一个背包客。有一个人背着巨大的包从面前经过,司明明大脑有点空白,突然想起叶惊秋给她的那封信上写:“我能预知你的一生,现在让我跟你说……

    司明明无论何时想起这封信都会骂叶惊秋放狗臭屁,像个神棍,但当她的生命之轮滚到而立之年,她骤然想起,再骂不出什么。这是命运的伏笔吗?这是巧合吗?

    她自己也不懂。

    漫长的采访恰巧结束了,她跑到街上,那个背包客已经远去了。绝对不是叶惊秋、绝对不是。她想。如果叶惊秋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在从夏到秋的时候,她跟苏景秋也形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他们因为各自的工作原因平常交流不多。倘若碰上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就给对方发条消息:今晚可否?

    “可。”

    一般这种消息都是苏景秋先发,司明明配合,其实掐指一算也不会三五次。碰到这样的时候,苏景秋就不去酒吧,而是在家里等着司明明下班。他们都对此隐隐期待。良好运转的“性”在他们身上隐约留下痕迹,涛涛说自己的老板看起来心情不错,司明明的下属则夸她每天气色明媚。

    司明明呢,到家后去冲澡,然后抱着自己的枕头去苏景秋房间。每每这个时候,苏景秋会耐心地解她格子睡衣的扣子,再脱掉她的内衣。他看起来很是淡定,事实是刻意控制自己,怕司明明跟他生气,不许他开闸。

    解衣扣的时候他动作尽量慢些,不让自己看起来猴急;将她推倒的时候动作也轻,让自己别显得太粗暴。进去前会征求意见“可以吗”?她点头他才缓缓放入。

    这太折磨人了。苏景秋想。他想更进一步,他想放开一点。苏景秋觉得自己八成是之前空得太久,一旦他闲下来满脑子就是这种事。

    我得调动司明明。

    但司明明太难调动了。

    他总是跟好友提起司明明,说起的无非是司明明一些奇怪举动。他的好朋友们都没见过司明明,但都对她知之甚多。

    他张口司明明闭口司明明,一提到司明明就滔滔不绝。有一天还跟顾峻川说:“我的老婆司明明可真牛逼,她一口气买了七双一样的袜子。”

    顾峻川听得头疼,终于问他:“你是除了你老婆司明明跟我没话说了吗?”

    “啊?我刚刚说司明明了吗?”苏景秋好像有点意外。

    “你回答我,你不会爱上司明明了吧?”顾峻川问他。

    第27章 一块石头(七)

    爱是什么?这是一个很抽象的问题。因为爱本身并不具体。在苏景秋的记忆之中, 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爱的感知逐渐变弱,也很难爱上什么人。

    他自知不是一个情感高洁的人,所以在遇到郑良以后就觉得:这个姑娘那么简单纯粹, 我也得好好的。

    郑良真的是一个简单的人。书本、知识、人际关系、爱好、行为习惯, 统统都很简单。她是那种你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她喜欢一个人你能看透, 不喜欢一个人也能看透,根本不需要人去猜。

    因为苏景秋的脑子在很多时候是摆设,所以他崇尚简单。也因此他对郑良一见如故。一见如故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个人是不是上辈子见过啊?

    苏景秋自诩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对待郑良的感觉上,他却不止一次觉得这或许是天意。不被喜欢也是天意。

    他的思维很跳脱,顾峻川的一个问题让他的脑子转了个大圈。

    “问你呢?是不是爱上司明明了?”顾峻川踢他一脚,让他回答。

    苏景秋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司明明长、司明明短干什么?”

    “我没有别的聊天素材了。”苏景秋说:“你不懂,人一旦结了婚, 生活里各种事情的比重就发生变化。比如谁跟你吃饭、谁跟你睡觉、你的业余生活怎么安排, 全都变了。”

    “被渗透了是吧?”顾峻川问。

    “对。”苏景秋肯定地回答。

    顾峻川一瞬间有了斗志,翘起二郎腿, 抱着肩膀:“那我问你, 你们一起吃过几顿饭、睡过几次觉、业余生活都干什么了?见过人家长几次?来, 你说。”

    这可就把苏景秋问住了, 饭么,几乎不一起吃, 觉倒是睡过屈指可数几次,业余生活他都跟顾峻川厮混了。

    顾峻川耸眉, 静待苏景秋打脸。

    苏景秋气急败坏,威胁顾峻川:“以后来我这拿酒给钱!”转身走了。

    “那你倒是说清楚, 你跟我的聊天素材怎么变少了?”顾峻川跟上去继续气他:“人家我行我素,什么都没对你做,连你私生活都没渗透,你的朋友都没见过,你怎么就聊天素材都是她了?”

    “她多可笑多奇怪啊,行为有异于常人啊!这很难理解吗?”苏景秋的确这么想的,哪个正常人会买七双一样的袜子啊?

    顾峻川则拍拍他肩膀:“我的意思呢,是既然结了婚,就朝前看。看看别的夫妻怎么过的,你也不要一味拧着,好像跟别人好好过日子就对不起郑良一样。郑良又不喜欢你,当然,司明明也不喜欢你。但司明明是你老……

    顾峻川可真会说话,这句话说得扎的人心窝子疼。苏景秋就差捂着心口离开了,回头瞪了一眼顾峻川:“再也不来你这个破“L”了!”L是顾峻川品牌的名字。

    王庆芳打电话要他回家吃饭,说母子很久没见了,要跟他叙叙旧。所谓很久,不过三天。苏景秋也不意外在餐桌上就看到一个摊鸡蛋、一盘炒青菜,母亲王庆芳肯躬身做两个菜,已经是苏家男人的福气了。

    席间王庆芳说起跟亲家母聂如霜相约十里画廊,聂如霜自告奋勇要开车来接她。两个人坐着聂如霜的小破车去山水间游玩,一路说了好多各自儿女小时候的事。

    “别看你老婆现在看着沉稳,她从小就叛逆,十几岁就带着朋友离家出走。”王庆芳低头吹茶叶沫子,喝了口烫嘴的花茶。不管生活上了哪个台阶,她还是钟爱那喝起来很酽的茉莉花茶。

    “她看着就是能干这种事的人。”苏景秋说。

    “没跟你说过吧?”王庆芳有点得意:“你老婆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还得我从中打探。”

    “我没让你打探啊。”苏景秋说:“我对她小时候什么样又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对别人老婆感兴趣?”王庆芳敲他脑门子:“你给你妈省省吧!”

    苏景秋揉着脑门叫屈。这几次回家王庆芳总会问起他们两个的事,有一次甚至问他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亲爱的妈妈如此这般让苏景秋有些慌了,他问王庆芳是不是最近雀坛坛主地位被人取代了,日子太过无聊所以聚焦起儿子的夫妻生活了。

    王庆芳则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早晚有你吃苦的。

    王庆芳多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虽然看着像个混蛋似的,但是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情义这种东西很复杂,亲情、友情、爱情都算情义,不管怎么样,相处久了,他就会放不下。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个东西。

    王庆芳又跟苏景秋念叨一些司明明的事,比如一个大老板找到聂如霜,说要娶司明明。王庆芳的结论是:别看你老婆挺低调,但还挺招男人喜欢。

    “关我屁事。”苏景秋这样说,心里却想:司明明你挺牛逼啊,都让人找到你妈那里了!你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事儿处理得这么差劲呢!

    王庆芳见苏景秋神游了,就赶他走,手不停地挥:“走走走,赶紧走,养儿子没用,聊会儿天还能神游!”

    苏景秋立刻端正态度,问王庆芳:“那你跟我丈母娘说我什么了?”

    “能说什么?说追你的女孩在咱家楼下摆蜡烛、给你写歌,在校园张贴大字报。”王庆芳颇有一些好胜心,当听说喜欢司明明的大老板追到家里,就立即捧出儿子的“光彩事迹”,这事儿可不能输,好像我儿子没人喜欢似的。

    后来的两个老人倒有点“华山论剑”的意思了,真实的、杜撰的一股脑往出抛,聊到最后两个年轻人的形象都立体起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男渣女,魅力无人能及。

    苏景秋哪里知道这些,只当聂如霜说的都是真话,那些话经王庆芳的口又被加工了一番,听到最后苏景秋简直要拍案而起:司明明这个坏女人!

    他虽然是为了配合王庆芳,营造一种热闹的聊天氛围,但内心多少有些触动。想起司明明时不时对他用的那些忽远忽近、忽硬忽软的套路,就觉得今日所闻至少有50%是为真。

    哪怕只有50%,也让苏景秋觉得:司明明这个女人真可怕、真凉薄、她肯定是一块石头。

    晚上到酒吧的时候还在琢磨司明明。

    苏景秋开始仔细回忆两个人相识的点滴,从第一次见面,她坐在那家咖啡厅里,突然对他笑开始。苏景秋从前就知道司明明很会拿捏人、极其聪明,但他只是偶尔冒出这样的念头,并没有深琢磨。他不愿意深琢磨,但这一天他不一样,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一一去想。

    最后他发现了规律:他知道的都是司明明想让他知道的、他们的关系走向是司明明在掌控的。司明明在这段关系里,拥有着看起来不明显的但绝对的主导权。

    她还真把婚姻当战场了。

    导致苏景秋也昂扬起了斗志。

    半夜到家的时候,司明明自然是已经睡了。为了保证两个人的良好睡眠,确切地说,是保证司明明的睡眠,他们每次做爱后她都会抱着她的枕头走。苏景秋也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每次来他房间都抱着枕头,那枕头也没什么用,除了那一次他趁她不注意,过程中突然将它塞到她身下。司明明当时反应很大,但被他按住,只得受着。那以后司明明会在□□前把枕头都搬走。

    苏景秋觉得司明明对待亲密关系的确是有些凉薄,包括他们的床事,一旦那刺激或快感超出她的想象、她就会抵触。

    苏景秋坏心眼犯了,敲了她卧室门两声迅速跑了。司明明听到敲门声梦中惊坐起,以为自己做梦了,听到隔壁卧室的门声响,就知道是自己那个缺心眼的丈夫恶作剧。为了避免苏景秋再来捣乱,她给他发消息:

    “我近几日睡眠不好,请不要半夜敲我门。”

    苏景秋自然是没回她,但他敲了下墙,代表他收到了。

    两个人的沟通和交流有点幼稚天真,有时都在一个家里,有时要用手机说话。司明明忙工作的时候会给他发:

    “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音乐声可以小点吗?”

    “你又抽烟了?”

    苏景秋就在她的消息后倒水、调小音乐、把烟熄灭。二人都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甚至觉得挺好玩。

    但这一晚苏景秋反骨支出来了,他敲了下墙代表自己收到了,但又跑出去敲司明明的门。司明明掀开眼罩,对着黑暗发了会儿呆。苏景秋应该庆幸明天是周末,不然此刻他应该要被司明明暴揍一通了。

    苏景秋见司明明没动静,又跑来敲一下门,敲完要跑,被突然开门的司明明扯住他的浴巾。苏景秋下意识去拉,笑着说:“别耍流氓啊!”

    把司明明吵醒让他心情大好,见司明明扯着他浴巾不松手,一双眼染着怒气,好像要弄死他。他就问:“你现在是真生气还是装的啊?”他话里有话,准备从这一天开始慢慢撕下司明明的伪装。

    “真生气。我有起床气。”司明明说。

    “哦哦哦哦。”苏景秋说:“既然醒了就别睡了,咱俩做点早饭吃。”

    “刚几点就吃早饭?”

    “六点。”苏景秋说:“你养生不能光早睡,你还得早起。”

    这会儿突发奇想做早饭,是因为顾峻川跟他说那些话,他想到他们也的确不正常,连饭都没怎么一起吃过。

    司明明自然不愿意,念了一句“神经病”就要走,被他揽着脖子带进厨房,塞给她一头蒜,让她扒蒜。

    司明明见躲不过,只得坦然受之,一边打着哈欠扒蒜一边问他:“你不困啊?”

    “不困。”苏景秋也打了个哈欠对司明明说:“以后你中午可以来我餐厅吃饭。你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我给你留位置。”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我公司?”

    “因为这样咱俩可以一起吃。”苏景秋说:“以后多在一起吃饭。”

    “为什么?”

    “因为正常夫妻都在一起吃很多顿饭。”

    苏景秋被身边人念叨烦了,大家都觉得他的婚姻不正常,每每拿出来说他。他就想做出点正常的样子来,堵上悠悠众口。

    司明明觉得苏景秋说得有道理,忍不住点头,扒了蒜说要去刷牙洗脸,结果回到床上又睡了。苏景秋做好早饭把她从床上拎起来,逼着她刷牙洗脸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司明明攒了十几句骂人的话,在看到那几样早饭后生生憋了回去。

    竟然有她从小就喜欢吃的鸡蛋饼小米粥,还有两样清爽小菜。司明明指着蛋饼说:“我从小喜欢吃这个。”

    苏景秋嗯了声,问她:“巧不巧?”

    “太巧了这也。”

    苏景秋皮笑肉不笑,撕了一块儿蛋饼塞进她嘴里,让她闭嘴不要说话,安心吃饭。

    司明明觉得倘若每天早上能吃到顺口的早饭,那早起倒也不是不可以。她盘算着吃过早饭,血糖高一点,再躺回床上睡回笼觉,这样虽然不够养生,但回笼觉会睡得更香。她丝毫没意识到为什么鸡蛋饼会出现在她家的餐桌上,而她的丈夫表现得这么异常。

    司明明以为这只是苏景秋突然在发疯。

    苏景秋呢,困死了,吃完早饭筷子一放对司明明说:“周末阿姨不来,我做饭你刷碗天经地义。”

    “我要睡回笼觉。”司明明说。

    “你可以刷完了睡。”苏景秋靠在椅子上:“你也可以先跟我一起睡,醒了再刷。”

    司明明坐在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这个周末的早上有点什么也不赖,就点点头。这次她没去抱自己的枕头,要把苏景秋枕头拿走的时候,他率先抢下放到一边,转身推倒了她。

    清晨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光,苏景秋觉得自己的阳气很足,在他身体里横流。卧室的光比从前亮,司明明有点不适应。苏景秋不去管闭着眼睛的她,趁机将她好好熟悉一番。

    那个枕头自然是用上了,司明明挣扎,苏景秋仍旧按住她:“我慢一点。”

    他果真慢下来,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情形。头脑中是王庆芳说给他的司明明的秘密:司明明有一个男朋友不行,但她没主动分手。

    在王庆芳跟他说过的所有司明明的秘密里,这句最触动他。但或许是王庆芳曲解了,因为当时江湖儿女聂如霜说的是:我们明明其实对人宽容,有一个男朋友,我远远看过一眼,弱不禁风的,不是很行的样子。但我们明明觉得他可怜,没跟他分手。聂如霜也看错了,那人根本不是司明明男朋友,她趴门缝听到的也根本不是全貌。

    不管怎样,这些话到了苏景秋耳中,恰巧与司明明寡淡的床事相应和,苏景秋就想:她别是一个真冷淡,在跟我装热情吧?别过段时间装都不跟我装了,直接让我做和尚吧?

    得好好开发,一定要好好开发。

    苏景秋坚信这世上大多数所谓冷淡的人都是没被真切对待过,一想到司明明可能就是这样,他竟然有点难受。

    司明明却在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有耐心,他为什么没完没了地摸她那儿?他给她上刑呢?外面天大亮了,窗帘透进了很多很多光,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眼睛,一时之间忘记移开了。

    他的眼神可真瘆人,要将人吃了似的。他不会是披着人皮的怪兽吧?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因为他突然加快了动作。

    后来苏景秋躺在床上想起过这24小时,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但他的耳根子怎么就变得特别的软、他的想法怎么就一直在变。他八成是有什么毛病。

    司明明又在穿她的格子睡衣,准备用完他就跑,借着那点余兴回去补回笼觉。真孙子!苏景秋一把拽回她,双手双脚束缚她,还要出言凶她:“你就给我在这睡!”

    “睡不着。”

    “睡不着硬睡!哪来那么多毛病?”

    司明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翻个身看着他。不对,她的那个“傻丈夫”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你没事吧?”她问。

    “你猜。”苏景秋答。

    第28章 一块石头(八)

    我的丈夫精神状态可真是不稳定啊。司明明这样想, 并拒绝去猜,又向床边挪,准备回自己房间。但苏景秋的胳膊和腿都死死钳住她, 他还闭眼睛装睡, 任她怎么折腾他就不松手。

    司明明着实挣扎了一阵,最终放弃了。

    “苏景秋, 你别找事。”司明明出言威胁他。苏景秋呢,捂住她的嘴巴,让她说不了话。

    司明明累了, 又逢困意来袭,竟是缓缓睡去了。苏景秋迎来了与司明明结婚后的第一场压倒性胜利,此刻人有些飘飘然,他甚至进行了复盘总结:对待司明明这种人要直接,不需要动脑,全凭感觉。必要时候就耍臭无赖, 让她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在这样的得意之中闭上眼, 也睡了。但怀里毕竟突然多了个“东西”,这觉是睡不踏实的。司明明也是。她觉得她被什么捆住了, 就连在梦里都是被关进狗笼子里, 小老鼠在一边吱吱叫地跑, 她把着铁栅栏泪眼朦胧地唱“铁窗泪”;再过一会儿梦境变了, 她被压在树下喘不过气,但司明明可不会就此放弃, 她在梦里一口一口地咬树枝,企图把树咬碎…

    她咬树枝的时候, 苏景秋“哎呀我操”地骂了一声,从梦中惊醒, 看到司明明咬他胳膊。他抽出胳膊一看,咬青了。顿时生气了,抬腿蹬了司明明一脚,将她蹬到床边,翻个身睡了。

    他们是中午时候睁的眼,苏景秋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被咬青的胳膊伸到司明明面前,指着她鼻子就差破口大骂了,好在他克制,脏话都吞到肚子里,只是控诉她:“司明明我真是没想到,你睡觉还带行凶的!就你这德性,下次带你睡觉给你捆上!”

    都被咬成了这样,还执着于下次也一起睡呢!

    司明明打了个哈欠,拉过他胳膊看了眼,怕被他污蔑,还把嘴贴上去比一下。苏景秋又说:“你比什么比!你看到这印子了吗?是不是你那颗小歪牙!”

    司明明哪里有小歪牙,只是咬的时候力道不均而已。她不与苏景秋争辩,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牙齿发力,下次再咬他的时候,可是要完美些。

    待她出来,苏景秋已经收拾妥当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

    司明明有点意外:“你怎么没走?”

    “你今天干嘛去?”苏景秋问。

    “今天没事,明天跟朋友吃饭。”司明明又察觉到不对,他怎么关心起她周末干什么来了?

    “走。”苏景秋说:“换衣服,跟我去店里。”

    “我不去,太吵,闹心。”司明明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离开那喧闹的人群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不想出门,只想在家里呆着。她要看书、打太极,傍晚时候订点好吃的配合刷剧。她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天废物的。

    她死活不去,所以接下来她很狼狈。苏景秋嫌她的正装穿起来费劲,找出自己的长袖T恤往她身上一套,她的格子睡裤都没脱,人就被他塞进了他的大车里。

    也因此苏景秋发现了司明明一个优点:她可真是处变不惊。换个人被人这么弄,非跟他干一架不可。司明明呢,深知打不过就加入,上车后率先把收音机调到她听的那个奇怪频道,已经准备好了要在下一个赛段占据先机。

    今天的热线电话仍旧能把人气冒烟。

    讲的是姑娘被男朋友PUA,男朋友不允许她有私人时间,紧密监控她。司明明指指自己,大意是这说的不是今天的我吗?

    苏景秋视而不见,心想你什么你,你被“控制”的日子刚刚开始。

    姑娘紧接着说:他太爱我了,怕失去我,所以才这样。我虽然有些痛苦,但我能理解。

    “理解个屁!”司苏二人同时开口,苏景秋紧接着骂一句:“脑子有包吧!”

    司明明就笑了。

    餐厅周末人不多,他给她找了个避光的地方,为她倒了杯柠檬水,还丢给她一本快要被他翻烂的书。司明明扫了眼书名:《书剑恩仇录》。苏景秋倒像是爱看这种书的人,他也像是去KTV要唱《友情岁月》的人。总之他表里如一,每一个性格特征都不愧对他的花臂。哦不,他其实不暴躁,这跟他的花臂不配。

    司明明顺手翻起了书。

    她靠在椅子里,但身体没塌下去,姿势端正地捧着书,翻书的时候翘着不明显的兰花指。一点都不拿捏。许是常见健康生活的缘故,干净的指甲泛着莹莹的光泽。

    “怎么回事?老板娘来了以后我感觉店里都安静了。”涛涛跟苏景秋说:“老板娘真肃杀。”

    涛涛当然还是怕司明明,为她补柠檬水的时候有心想跟老板娘说几句话,但都没敢开口。倒是司明明,放下书本,看着涛涛说了句“谢谢”。然后问涛涛:“店里周末一直不忙?”

    “不忙,不忙。”涛涛说:“周末周围的公司基本都休息,大家来附近逛逛也都想放松一下吃顿大餐。咱们餐厅周末咖啡卖得好。老板的咖啡豆都是非洲直采的,这附近的人都认可。店里的点心也好吃,用料绝对讲究,低卡低脂,但味道比别的还要好吃。我……

    涛涛倒也不想表现,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司明明问他一个问题就好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甚至想坐在老板娘对面跟她多聊会儿。虽然怕,却想跟她多说几句。大概人都是这样,越害怕,越想挑战。

    司明明并不意外涛涛的倾诉欲,为了表示她听进去了,她问道:“那最好喝的咖啡和最好吃的点心,给我来一份?我怎么结账?”

    “……这个问题难倒涛涛了,老板说餐厅正规管理,天王老子来也得结账,除非老板特殊情况赠餐。

    “给我转账。”苏景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涛涛身后,指指手机:“咖啡加糕点,78。”

    司明明就真的拿出手机,转给他78。她敢转,他当然敢收。涛涛见这夫妻俩有账真明算,不禁敬佩起自己的老板来,偷偷对苏景秋竖了拇指。

    “干活去!”苏景秋把涛涛赶走,自己则坐在司明明对面的沙发上歇着。他对司明明说:“以后周末没事都陪我上班。”

    司明明听到这句,彻底放下书。苏景秋接连反常,这令她警铃大作。

    “为什么?”司明明问。

    “因为我们是夫妻。”

    “你也知道我们是夫妻,而我不是你养的小狗啊?”司明明笑着说:“你上你的班,带我干什么?”

    “因为我们相处时间少。我们得多相处,多相处才能有感情,有感情了婚姻才稳定。”苏景秋说:“难道你不是这样想吗?”

    他的理由很充分,但他忘了司明明是个犟种。要她每周末放弃自己的床,坐在他的咖啡厅里翻武侠小说,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她需要休息,需要安静,需要独处。司明明很礼貌地拒绝:“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选择我的床。”在苏景秋开口前摆手:“我们各持观点的时候,就维持原状。谁也不要试图说服谁。两性关系最重要的就是相处舒服不上枷锁。”

    “你懂个六两性关系?”苏景秋说:“你懂两性关系还能把每段关系搞砸?”

    “你说什么?”司明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话从何而来呢?

    “把每段关系都搞砸是什么意思?”司明明又问。

    苏景秋意识到说错话了。他这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哪怕前一秒打定主意要算计别人,但下一秒他就会说漏嘴。他的心计就像他的脑子一样浅。此刻他有些不自在,借着给司明明做咖啡的名义要逃遁,却被后者喝住:“坐下!”

    这次不奏效。苏景秋的反骨既已长出,就不会缩回去。他打定主意守口如瓶,但还是恨铁不成钢上前拧一把司明明脸,就跟我能耐!碰上一个真太监都他妈不分手!

    自从他们见第一面起,司明明就一直在关系中占主导地位,这一天彻底糊涂了。她试图从他进家门开始的蛛丝马迹开始回忆,以及他某句奇怪的话,隐隐猜到或许有人说什么了。但他们之间交集实在是少,而能改变他们相处模式的人又少之又少。

    从苏景秋偶尔透露的信息来看,他有两个至交好友,其余大多是酒肉朋友,那么或许是好友说了什么;还有就是自己的婆婆王庆芳了。司明明多聪明,一瞬间就想到源头是在自己亲妈身上了。

    她走出餐厅,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聂如霜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问她和王庆芳出去玩的事。自然也听到了聂如霜口中的苏景秋。

    聂如霜警告司明明:“别看你老公跟没脑子似的,那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高手。被他抛弃的姑娘别提有多少了。你俩相处我就一点:你当心点,别被他玩弄感情。”

    “他?你说他?他玩弄别人感情?”司明明冷笑了声。她虽与苏景秋只算少半个夫妻,但从相处的点滴来看,苏景秋并非那种下作之人。司明明不像苏景秋那样容易被蛊惑、容易轻信,她对聂如霜说:“妈,你最好冷静点。你听我说,你跟我婆婆两个人说这个的时候分明是在斗法,斗法的时候当然想赢,她肯定要把苏景秋说得厉害些。你肯定也编排我……

    “我没有啊!”聂如霜在电话那头跺脚:“你别胡说八道,你妈是那种人吗?”

    司明明斩钉截铁回答:“是。”

    聂如霜气得挂断电话,司明明再打她便不接,司明明就给她发消息:“我虽然对苏景秋没有感情,但我对他有基础的信任。苏景秋不是你和他妈说的那种人。还有,他根本不具备玩弄别人的智商。”

    聂如霜看到这条消息,又“噗”一声乐了,回了司明明一条:“那倒是,我看他也不太聪明。”

    司明明大概掌握了情况,她用自己的专业能力迅速判断了问题出现的环节、了解了情况,复盘了整个过程,再结合苏景秋的表现,司明明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老公要稳住婚姻的基本盘。他稳住基本盘的方法非常简单:纠缠她、绑定她,以促进对彼此的了解、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苏景秋正在餐厅里忙碌,司明明站在窗外看了会儿,她在纠正苏景秋和任由他继续之间摇摆了一下,就一下而已,她就决定装糊涂。

    司明明是一个黑白非常分明的人,她几乎从不装糊涂。可苏景秋此举带着天真和有趣,这种情绪带动了她。她好想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啊。

    如果她的生活能每天都有这样新奇的事就好了。

    她的咖啡做好了,跟蛋糕一起被摆到了她的桌子上,刚好放到《书剑恩仇录》的旁边。她刚好翻到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让司明明顿时有了一种宿命感。

    苏景秋放好咖啡见司明明站在那发呆,就敲窗摆手让她进去,赶紧品尝一下她老公那受“万人”追捧的手冲咖啡,以及被百分百好评的低卡糕点。

    他可真好玩,像一个小朋友急于炫耀自己手中的玩具或糖果,那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啊!

    司明明喝咖啡的时候,苏景秋就坐在她对面,逼她给一个真实的测评。

    “香醇可口。”司明明其实对咖啡没有特别的研究,苏景秋的咖啡味道算特别,他一定精心选了豆子。

    “这个呢?”苏景秋将蛋糕一推:“吃一口。”

    司明明就吃了一口,眼睛亮了。那蛋糕只有微微甜,口感绵密,入口清香,佐微苦的咖啡恰到好处。

    苏景秋得意了,翘起了二郎腿,手指向窗外,好像那都是他的天下:“这么说吧,这款蛋糕,迷倒了方圆五公里内所有的女人。”

    他要得意便得意,司明明由着他,何况他那那张脸,配上他眉飞色舞的神情也的确称得上好看。

    好看的苏老板又去忙了。

    餐厅周末的外卖单不少,订单系统一直在叫,骑手都都在外头等着。他的咖啡和他的蛋糕是他的战场。当他站在他的战场的时候,是与以往的不羁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他不允许出错,甚至有些严苛,他的员工在他旁边井然有序地忙碌。

    他的工作算得上体力劳动了。

    聂如霜怎么说来着?

    她说:你庆芳妈妈说了,你老公被富婆追捧。富婆起手就要送他库里南,他对富婆说:我自己能赚库里南。

    司明明见他的辛苦劲儿,心想:还不如收下富婆的库里南呢!这得卖多少咖啡蛋糕健康餐,晚上卖多少酒,才能赚出库里南啊。

    司明明对苏景秋生出了一点体恤,又给他转了390块钱,并留言:“下周的咖啡和蛋糕,送到我秘书手里就好。”

    苏景秋忙完后看到消息,切了声。你有秘书你牛逼。还送到你秘书手里。

    回家路上他问司明明:“你在公司里用自己尿尿吗?秘书替你尿吗?”

    司明明笑了。

    有心配合苏景秋的她,在红灯等车的时候把手放在苏景秋手背上摩挲几下。苏景秋被她异样的举动吓到了,问她:“你鬼上身了啊?”

    “夫妻不都这样吗?”司明明说:“我看还有人等灯的时候接吻,喂东西吃。”

    ……要学?”

    “能学吗?”她定定看着苏景秋问,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扭过脸去:“随便你。”

    司明明就点头,问他:“明天早上还做吗?或者待会儿到家做?”

    “?”

    “别的夫妻不都每天做吗?”

    “别的夫妻不做。”苏景秋说:“你见哪对老夫老妻每天做爱?”

    “我们。”司明明一本正经。

    这下换苏景秋狂笑:“你?就你?我换个姿势你不叫停就很牛逼了!还我们!”

    苏景秋笑够了就问司明明:“我问你啊,你是特别爱你那个小弱鸡前男友吗?为什么他不行你都不分手?”

    他是真忍不住了,见司明明不回答,就继续追问:

    “问你呢!特别爱那个小弱鸡前男友?是吗?”

    第29章 一块石头(九)

    不行的小弱鸡前男友。

    说实话, 司明明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极具编剧素养的母亲聂如霜女士是怎么给她编排的这么一个人。倘若一定要说谁像“小弱鸡”,她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她的高中同学叶惊秋了。可叶惊秋高中时站在男生最后一排,扣篮能拽着篮筐再悠几下, 他只是瘦, 并不弱。那会儿聂如霜不让她跟叶惊秋玩,说第一眼看这个男孩子就感觉他像个“小神棍”。

    司明明的交友信息并没完全在聂如霜那里对称, 聂如霜传递给王庆芳的内容自然也不会对称,王庆芳添油加醋说给苏景秋的话自然更是无稽之谈。这巨大的虚假的信息差竟然把苏景秋气这样。

    但这事如果真要掰扯起来铁定是很复杂。司明明可以直接说没有这个人,那苏景秋大概率会说她骗人, 因为看他的状态已经非常非常沉浸了;司明明也可以说是老人们误会了,那么就她面对的这三个人的德行,很有可能要多方会谈才能解开误会,缺点就是以后老太太们就少了一个编排人或江湖比武的乐趣。

    司明明用了不到十秒钟时间就理清了一切,接下来她做了一个决定:将错就错。

    “问你呢!”苏景秋真是恨司明明不争气,那么个东西有什么舍不得分手的!从情感角度讲, 谈恋爱要满足生理诉求和情感诉求, 如果那只小弱鸡不能满足生理诉求,她还不分手, 那必须是情感诉求极其到位了。苏景秋没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多了, 司明明对他过去的事毫不感兴趣, 而他的大长腿已经要踏足她的过去了。

    “那个……司明明状似为难地说:“那……个我很喜欢。”她真的要感谢自己这张严肃的脸, 此刻看起来一本正经。

    “就你能很喜欢一个人?你这德行?很喜欢别人?”苏景秋一听更来气了,对司明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嗨, 过去的事,别提了。”司明明又学苏景秋的语气说话, 憋笑很辛苦,怕他看出破绽来, 就看着车窗外。这在苏景秋看来,是想起了陈年旧事,伤春悲秋呢!

    他因为生气,刹车油车比从前踩得狠,一脚又一脚,快把司明明弄吐了。在他又一个刹车后,司明明平静地问:“要么我下车?”

    如果谁这辈子能遇到司明明这种人一次,就会知道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苏景秋听见她这么说,一脚油门轰到了家,这一路无名火烧得他头疼,甚至没心情去酒吧,进了家门就去司明明房间拿枕头,又把她扛到他房间,指着他的床,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我告诉你,以后你就在这里睡!”

    “你不在的时候呢?”司明明问他。

    “也在这睡!”

    他快气疯了,司明明快憋疯了。她点点头连说三个好,转身去了卫生间。腮帮子憋得酸,门关上一瞬间她就笑了出来。

    司明明见识到了人类情绪的弹性,苏景秋这一天阴晴不定,实在太有趣。他发脾气就像小孩子,倘若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就不能消气。这个晚上苏景秋的出格索取体现在三个方面:

    拒绝去酒吧做生意

    要跟司明明一起洗澡(在门外敲门无果,把洗完澡的司明明又抱进卫生间,被司明明踢了弟弟,遂放弃)

    过程中要求换姿势(未果)

    结束后司明明平躺在床上,准备入睡。苏景秋将自己的枕头紧贴着她的枕头。司明明狐疑地看着他:“你那边地方不够?”

    “我乐意。”

    苏景秋这个人,对朋友掏心掏肺,对家人至真至善。但他不是完人,有时也会计较得失。比如在对待司明明的时候,他向她走一步,就不允许她站在原地。哪怕生拉硬拽,也要把她拽到他面前。两个并排的枕头就是证明。

    司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迷糊之间听到苏景秋在她耳边说:“结婚时候你说你要做咱们家的掌舵人,那我现在问你:你觉得咱们能不能把日子过好?”

    “怎么算过好?”司明明含糊问他。

    “至少不翻船吧?至少得到靠岸吧?”苏景秋说:“咱不能老是让别人笑话,好像咱们的婚姻是个笑话。”苏景秋活了小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生出这莫名的胜负欲。

    司明明突然之间萌生了一个念头:直到这一天,她的团队目标才算真正统一。她的合作伙伴苏景秋主动提出要好好跟她过日子了。

    司明明睁开眼,转向苏景秋,手抚上他脸颊,对他说:“睡吧,几点了?!”

    苏景秋就听话地闭上眼睛。

    那并排的枕头实在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有人说两个人是不是真夫妻,要看能不能睡到一起。醒着的时候可以演,睡着了才知道在彼此心里的位置在哪里。在他们睡着以后,都各自转向一边,背对着背,一夜醒醒睡睡,第二天睁眼各自守着床边。

    司明明首先感到抱歉,苏景秋就劝她:“我也没好到哪去。”

    “再接再厉。”司明明说。

    “戮力同心。”

    司明明拍拍他肩膀,又跟他一起吃了早午饭,这才出门赴自己的闺蜜之约。路上的时候司明明在思考:婚姻最神奇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不确定。很多人以为走进了婚姻就手握着稳定,但那其实不过一纸证书。它最后的走向是什么都尚不可说。在她和苏景秋的亲密关系里,一开始的建设是很粗暴的,他们都觉得这粗暴没问题,反正也都不在乎它是否会坍塌。但经由各种因素促使,苏景秋最先醒悟,准备回头仔细修缮一下。

    如何修缮?他要从了解开始。了解很难,但一餐饭一餐饭地吃、一个觉一个觉地睡、一日又一日地捆绑,只要有心,总能前进。所幸苏景秋是一个有心之人。

    她随便捡来的人,是有心之人。

    见面这天陆曼曼心情不错,脖子上赫然一块吻痕。她自己并不乐于遮掩,就那样展示给别人看。

    “这次的男朋友多久了?”司明明问。

    “这次可是我打娘胎出来后最长的一次恋爱了。”陆曼曼举起一根手指:“一个月了。”陆曼曼谈恋爱全看心情,用她自己的话说:喜欢就谈,不喜欢就谈下一个。但她也有底线,那就是一次只谈一个。

    得忠诚。她总是这样说。她在恋爱中从来都一心一意,只是分手后下一段来得很快而已。男人围着她转,企图用各种东西诱惑她,钱、感情、新奇的东西,她乐于体验,但从不沉迷。在陆曼曼的感情世界里,任何想捆绑她的东西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这个有什么优势?”张乐乐问她。

    “这个……陆曼曼挑挑眉,好朋友就都懂了。男孩刚大四,一副青春好身体,在陆曼曼面前乖巧懂事,对陆曼曼有求必应。除了没钱什么都有,偏陆曼曼又有点小钱,两个人凑到一起再好不过。尽兴第一。

    说到好身体,陆曼曼转向司明明,对她说:“你老公恐怕身体也不错,我带去酒吧的男的跟他一起尿过尿。”

    张乐乐闻言快要钻到桌底了,可她又十分好奇想听听司明明怎么说。司明明呢,倒是讲起了科学。

    “有的人伸缩性强,不兴奋的状态下很小,兴奋就很可观;有的人正常状态和兴奋状态长度一样。所以男人在卫生间看到的不能算作最终答案。”司明明咳了一声:“当然,最终答案是什么,我不会说的。”

    “哎呦呦!卖关子!”陆曼曼指着司明明笑:“你没良心!我为了帮你测试你老公,去喝了两次大酒!还买通他们的调酒师帮你看着。”

    “结果呢?”张乐乐问。

    “结果就是,司明明的老公活得明明白白,有女的搭他手臂,他趁人不注意就上厕所。有洁癖。”陆曼曼想起什么似的,问司明明:“那我就好奇了,你老公有洁癖,跟你亲嘴吗?”

    这个问题司明明可以回答,笃定摇头:“几乎不亲。”

    “不亲嘴?”陆曼曼对司明明竖起拇指:“还是你厉害。”

    要陆曼曼做不亲嘴的爱,她不行。她对这件事要求极高,排除火急火燎的时候,其余必须做全套。她完全占据主导,也很奇怪,自信自负的男人们在陆曼曼面前甘愿被她主导。

    陆曼曼对司明明说:“什么洁癖不洁癖,还不是心里没有你。一个男的,但凡他爱一个女的,这么说吧,别说亲嘴……他”

    想到一一在,陆曼曼就捂住一一的小耳朵,用嘴型说:“……

    司明明往她嘴里塞了块肉,把她的话堵回去。陆曼曼就撇撇嘴:“好在你也不爱他,不然这等委屈谁能受得了?”

    “委屈吗?”司明明问。尊重人的个体差异有那么难吗?

    陆曼曼就切一声:“换一个爱他的你再试试,老公不爱她不亲她,那不得发疯吗?”

    一一在旁边嗷嗷了两声,好像在配合陆曼曼。陆曼曼就抱起一一,跟司明明使了个眼色,带一一出去玩了。

    一一是挑着张乐乐和白杨的优点长的,那么可爱聪明的小姑娘,让人一看就喜欢的不得了。

    “白杨还出差吗?”司明明问,她始终没跟张乐乐说过白杨给她打电话的事。也没对张乐乐的处境问太多。并非冷漠,只是想给张乐乐更多尊重。

    张乐乐咬着吸管思考,过很久才说:“我最近不太好。”

    “你怎么了?”

    “我每天跟一一泡在一起,睁眼第一件事想的就是一一什么时候能上幼儿园。因为她上了幼儿园我白天就能有几个小时喘息时间。”张乐乐满是困惑:“好奇怪,为什么别人做妈妈比我好呢?至少她们看起来游刃有余。”

    “或许是因为别人家的爸爸也在。”司明明委婉地说。

    “你知道吗?我妈前天来看我,她说想把一一接到她家里去帮我带,我当时好感激她。可是白杨不同意,他说要是我觉得辛苦,可以把他妈妈从老家接来。”

    “绕了个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司明明总结。张乐乐刚生小孩时曾就这个问题跟白杨闹过矛盾,白杨的妈妈也不喜欢在北京呆着,所以一一百天以后老人就走了。

    司明明觉得张乐乐陷入了一个怪圈,她不停在自责、内耗、怀疑自己。她很想鼓励张乐乐继续回到公司去工作,可张乐乐又不想聊这个话题。

    陆曼曼回来后跟司明明交换了眼神,然后就拿出手机给张乐乐看,说小男友的同学也是体育生,年轻人身体好、嘴甜,小姐姐、小姐姐地叫,关了灯又卖力气。

    “不行我给你找一个。”陆曼曼说:“你先高兴高兴!”她知道张乐乐不是这种人,不过是在逗她罢了。张乐乐呢,还真的被逗笑了。拿着那些男生的照片翻,假装少女心动的模样,让陆曼曼把那个戴眼镜的斯文败类介绍给她。

    司明明也凑热闹:“那个黑猩猩似的发给我。”

    陆曼曼还真的就给司明明发,还对她说:“有一天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了,想想还有一个喜欢的姐姐的小黑皮。”

    三个人大笑出声。

    张乐乐一瞬间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但一想到马上要回到家里,那满屋子的寂寞和凌乱都等着她,就又黯然了。陆曼曼就说:不如咱俩一起住吧,我帮你带一一。

    张乐乐就抱抱她:“别了,你的小男友要疯了。”

    “他疯了我可以换。”陆曼曼正色道:“说真的,知心朋友可遇不可求。”她差一点没忍住又要骂白杨那个傻逼,想一股脑把白杨说司明明那些话都抖落出去,但司明明在桌下踢她,让她闭嘴。

    这天见面后司明明并不开心,她不开心的表现就是更加不爱说话。苏景秋回家换衣服的时候看到她的样子,还以为她跟她神秘的闺蜜决裂了。

    苏景秋不太知道司明明的闺蜜都是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也不太好奇。但他有想过,能跟司明明玩到一起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八成都是怪人。

    “怎么了?”苏景秋问。

    “如果你那个叫顾峻川的朋友,老婆出轨了,你会怎么做?”司明明这样问他。

    “我操,可不兴这样举例。”苏景秋说:“人家顾峻川老婆不是出轨了,是离婚了不要他了。”

    ……

    “你朋友老公出轨了?”苏景秋问。

    司明明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想给建议?”苏景秋又问,转眼就看出了司明明的困惑。

    司明明手机响了,是陆曼曼问她到家没。苏景秋不是故意看的,纯粹是搭眼一扫,看到那张照片,还有陆曼曼的头像,她自己的照片。

    苏景秋脑子轰地一响,指着司明明手机问:“这女的!这女的!是你闺蜜?”

    “还有那男的照片是怎么回事?介绍对象呢?”

    “你给我说清楚司明明!”

    第30章 一块石头(十)

    司明明看了眼手机, 再看一眼苏景秋。她不得不承认,苏景秋的眼神儿真不错,毕竟陆曼曼的头像那么小。司明明满脸无辜, 点开陆曼曼头像给他看:“她吗?”

    “对!”

    “她是我闺蜜啊。”司明明装作震惊地问他:“你认识她?”

    这次苏景秋学聪明了, 能看出司明明在装了。他一屁股坐到司明明身边,拿过她的手机, 又看了眼陆曼曼照片。被她强吻的恶心记忆如洪水一般涌来,苏景秋捂着嘴含糊地说:“等会儿跟算账。”

    苏景秋吐了。很多人的洁癖存在于感官接触里,也会刻在意识层面。苏景秋的洁癖其实体现在很多方面, 对接吻的抗拒只是其中一面。司明明当然早就发现了。譬如他每天要洗很多次手、他自己的碗筷也要每天消毒等等等很多很多事。但他在外人面前会克制自己不这样表现,可一旦回到自己的空间里,就对自己严苛。

    这会儿她心里有些怪陆曼曼玩大了,她偷偷给陆曼曼发消息:“以后离苏景秋远点,他好歹是我老公。以后不许你碰他!”

    陆曼曼发来满屏问号,司明明就给她拍了张照片:“他发现你是我闺蜜了, 然后就吐了。”

    “我靠!”陆曼曼回她:“他在侮辱谁呢!我是你闺蜜让他这么恶心?”

    “不不。改天跟你解释。”司明明有些心疼苏景秋了, 哪怕养只猫猫狗狗,时间久了还会有感情, 何况是这么一个朝夕相处的大活人。因为自己和闺蜜的恶作剧难受成这样, 铁石心肠的司明明也于心不忍了。

    司明明收起手机, 上前拍苏景秋后背, 又给他拿了一瓶水让他漱口。光漱口当然不行,他还要刷牙、用漱口水, 折腾半晌才坐回沙发。

    司明明在这件事上不忍心骗他了,主动招供:“对, 她是我闺蜜。她对你感到好奇,于是想去看看。”

    “我没跟你说过我酒吧的名字。”

    “我猜的。”

    行, 行,司明月你可真厉害啊!靠猜就能让她闺蜜找到他,去他店里逗他玩,还允许她闺蜜亲他!不是,他们闺蜜之间玩这么野吗?以后不会还要搞换夫吧!若说苏景秋刚刚是虚张声势,这会儿则真的有些生气了。但他按捺住了脾气,又问司明明:“那黑皮男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就聊天时候开玩笑发给我的。说以后离婚了可以找来做男朋友。”

    司明明这种坦诚太可恨了,她认为在苏景秋心中这场婚姻份量不重,所以她没有遣词造句,而是如实招来。苏景秋一瞬间想掐死她,但还是忍着冲动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我没打算离婚。”

    “你没打算离婚,但你惦记别的男的。好家伙,你准备给我扣绿帽子是吗?”

    “自然不是。”

    苏景秋不想跟她说话了。

    他觉得司明明这人简直太奇怪了,一边让他觉得他们的婚姻可以积极阳光去维系,一边在心里给婚姻判死缓。他刚生出的那股子热情被浇灭了,瞪了司明明一眼说:“我要跟你分居。”

    “好的。”司明明回他。

    夜里他没去酒吧在家补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看到他的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缝隙,紧接着一个抱着枕头的人影走了进来。苏景秋闭紧眼睛,做出一副不好哄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看司明明往他床上摆枕头。起初摆得远,思索几秒后,向他这里挪了挪。

    苏景秋将双臂抱在窗前翻了个身,做出抗拒的姿态。司明明就往他怀里钻,苏景秋让她滚蛋,她就说:好好好,我马上滚。但仍旧在他怀里拱。几下而已,苏景秋就不生气了。

    他真是一个不记仇的人,也不会生太久的气,他太好哄了。司明明亲他的脸颊,刻意绕过他的嘴唇,亲他的下巴和喉结。想起陆曼曼说的话,男人不亲你就是不爱你,司明明想:他爱不爱我也不那么重要,我对他的亲吻也没有什么执念。

    她一心一意做好眼前的事,主动触摸他,待他翻个身她就知道:可以交给他了。她闭上了眼睛。

    期间她问他:“还生气吗?”

    苏景秋说:“下次就这么哄我,管用。”又加了句:“如果你能再大胆点就好了。当然,你已经很努力了。”

    苏景秋太懂自洽了,你让一个从前躺那不动的人现在主动摸他,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许是生气还有余韵,他的动作比平常大了些,司明明忍不住叫出了声,就一声,苏景秋就忍不住了。

    迸发的时候他紧贴着她的耳朵喘出了声,那声音一直让司明明痒到心头。原来男人叫起来这样好听。

    这个周末好像给司明明这个人刷了一层新鲜的颜色,她到公司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下属们偷偷看她,猜测老大许是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不然怎么就变化这么大呢?

    施一楠的秘书叫她去开会,这一次是要将薪酬和绩效改革。事实上在上一年就大改过一次,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公司这一次铁了心要从最核心的地方开始变革。

    “绩效改革势在必行。”施一楠说:“我们的团队就是要经历这样快速的变革,但变革要有结果。”

    陈明私信司明明:“去年不是改过?”

    “拥抱变革。”

    陈明了解司明明,下了会去找她喝咖啡,私下对她说:“每次绩效改革都是怨声载道。咨询公司那一套在咱们公司已经行不通了。”

    宣讲不到位,政策解读不清楚,员工以为自己拿少了,其实是政策向高绩效倾斜了。这不是咨询公司的套路,这是管理策略。陈明的话给了司明明一些警示,或许她们在上传下达的时候的确做的不到位。

    她还在思考,陈明又说:“我以我们部门的郑良举例。她连续拿了三次A+绩效,明年的涨薪比例是可以跨级调的。如果按照新的方式,以后员工连续拿两次高绩效就要特殊申报,那很麻烦。”

    “那不是更能服众吗?”司明明反问:“团队不是靠一个员工撑起来的,让团队里的其他人也有机会成长,这有问题吗?”

    “我发现你对郑良有敌意。”陈明说。

    “我为什么对郑良有敌意?”司明明问。

    陈明看看外面的工位,再看看司明明,压低声音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司明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陈明的意有所指,公司看似很大,但八卦传得最快。她身处这个位置,自然会成为别人的话柄。她能猜出如今的风向:高高在上的明总接盘了高绩效员工不要的花臂男,所以主导修改了针对高绩效员工的薪酬方案。

    当薪酬改革跟八卦结合起来,才更有说服力。可能遭受损失的一方会说:不然谁能这么改?

    司明明没法拿着测算结果给每一个人讲道理,事实上剔除浑水摸鱼的,个人的年包收入基本会上调7%左右。7%这个数字,在普通公司不显山不露水,但对他们动辄五十万年薪起步的公司员工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陈明那样说自有他的目的,提醒有之、搅浑水有之。司明明知道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当个人利益依稀要收到侵害的时候,必须有个人出来背锅。司明明是万年背锅的管理者,她知道自己的风评有多差。

    “晚上我们团队聚餐一起来啊。”陈明邀请她,还有意加了一句:“郑良也在。”

    司明明敲了敲桌子,眼睛一瞪:“陈明!”

    “情敌相见,能不能分外眼红?”陈明故意逗了一句,他其实是想给司明明一个机会让她做出一个姿态来,至少在他们团队的薪酬方案调整里,司明明不是比对着搞死郑良的目的去弄的。

    司明明想了下,接受了陈明的好意。

    这时秘书敲门,对司明明说:“明总,外面有个外卖说是您订的咖啡和蛋糕。”

    司明明这才想起她在苏景秋的餐厅里随手定的,没想到苏景秋还挺上心。她就说:“你吃吧,我下午不喝咖啡了。”

    “我吃不了啊。”秘书面露难色:“十五份呢。”

    “哦哦哦。”司明明愣了一下,转而说道:“分给大家吃,我和陈明老板各一份,谢谢。”

    陈明也是人中龙凤,在拿到咖啡和蛋糕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对司明明说:“夫妻感情培养得不错。”

    司明明还他一个微笑,原本想跟苏景秋道谢,却看到他发来的消息:“你好,今日陈货,五折,转我585就行。”

    “你当我这是你垃圾桶呢?”

    “你怎么不说“你好”了?”苏景秋问她。

    他故意逗司明明的,餐也是特意多备出来的。起因是他中午听到挂着她公司工牌的员工小声议论:那是明总老公吗?

    “可能是。”

    “明总结婚都没请吃饭,也没表示。喜糖也没有。”

    苏景秋就想:司明明那种人大概不屑于这种人情世故。好在他餐厅的东西拿得出手,咖啡和蛋糕来晚了都订不到。所以特意叫涛涛去送,还叮嘱涛涛:低调点。

    秘书分咖啡蛋糕的时候说:明总请大家一周下午茶。员工们就都鼓掌,这家餐厅的蛋糕太难买了,但他们可以连续吃一个星期。

    司明明办公室门开着,听到这句后给苏景秋发了一个问号。

    苏景秋回她:“三百万年薪,别抠门。其余的回家说。我不会害你。”

    “信你。”司明明给他发去一个老气横秋的大拇指。

    晚上她真的去了陈明部门的聚餐。

    当她和秘书进门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包间的热络氛围停滞了一瞬间。陈明站起来迎接她,对他的下属们说:“大家知道的,明总从来不参加聚餐。今天是给足了咱们部门面子,呱唧呱唧。”

    大家鼓掌的时候,陈明拉开身边的椅子请司明明上座。司明明看到桌上的酒,意识到今天可能要逃不掉。大家鼓了掌都看着她,等她讲两句。她不想在这种场合拿架子,就说:“陈老板刚刚在开玩笑的,一直想跟大家聚一聚,但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是我主动死皮赖脸来的,希望能跟大家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说完捏着水晶酒杯站起来,主动提了一杯酒。

    陈明部门的核心员工和基干她都有印象,眼扫了一圈,看到了郑良和艾兰。郑良这一天穿了一件普通衬衫,坐在那里满身文气。司明明与她碰杯的时候,别人都竭力掩饰八卦的情绪,装作很寻常。

    郑良站起来的动作很拘谨,将自己的酒杯放到很低。司明明微微倾身,手托着她的杯底,将它的高度抬上来,又对她笑笑,率先喝了酒。

    就这样对大家的八卦和好奇视而不见。

    席间陈明一直在调动情绪,他的员工也很配合,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郑良偶尔看手机,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陈明就说她:“老公不放心了是吧?催你回去视频?”

    “视频?”有人问。

    “哦,我们是异地。”郑良忙跟大家解释。

    郑良这段婚姻也是被同事津津乐道的,两个人经受住了异地的考验最终走到一起,但又都没有放弃各自的事业,就这样一直坚持着。夫妻感情很好,每天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视频。

    “不着急回家,他今天也很忙。”

    郑良因为在备孕,只喝了开头那一杯酒;司明明因为不喜欢喝酒,也不想多喝。但陈明和其他人以最高的热情招待她,她难免喝了一些。觉得头晕的时候出去喘气,秘书跟在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先撤。

    “再等等吧。”司明明说:“他们应该喝不了多久了。”

    苏景秋到家后见她不在就给她发消息:“加班?”

    “有英酬。”

    她这么严谨的人平常从不打错别字,苏景秋隐约觉得不对,就给她打电话,她接起来,讲话的声音有些含糊,苏景秋就问她:“喝酒了?”

    “喝了一点。”

    “在哪喝的?”

    司明明报了一个地址。

    “怎么回来?”

    “打车。“

    “算了,我去接你。”

    司明明想说你别来,今天的场合有点复杂,怕你应付不来,但苏景秋已经挂断电话。司明明再打过去,他不接了。司明明给他发消息:“别来。”但她没有说郑良也在的事。

    司明明不想把窗户纸都捅破,那非常没意思。做人么,留点底线,对大家都好。

    后来她索性想:再阻止他来,他就会觉得奇怪了。那就随他罢!大家都堂堂正正的!

    酒局一直到十点半才散,司明明跟着大家向外走。陈明问她怎么回家,她说:“我爱人来接我。”

    有人听到这句就看一眼郑良,郑良呢,忐忑不已,生怕待会儿苏景秋到了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郑良总觉得苏景秋不是那种情绪稳定的人,她总是担心苏景秋不定什么时候会爆炸,在潜意识里,她是害怕跟苏景秋这样的人相处的。

    她在原地踯躅一下,又深知不能躲得太刻意,毕竟司明明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出了门就看到餐厅门口停着的大车,而苏景秋正靠在车上站着打电话。

    他是先看到郑良的,然后才看到司明明。

    他觉得这世界太小了,郑良和司明明不仅是同事,还参加了同一个酒局。

    司明明快步到他面前示意他开车门,又拉一下他的手,显示一些亲昵,而后快速上了车。车窗摇下她跟大家挥手再见,笑容一直挂在她脸上。

    “喝了多少?”苏景秋问她。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到松了一口气的郑良,也不知怎么,他也松了口气。苏景秋感觉自己做了某些亏心事,他有点想跟司明明坦白,又觉得身边这个霸道总裁或许不会允许眼里有这样的沙子或污点,于是挣扎过后选择了闭嘴。

    司明明回头看了眼身影越来越模糊的郑良,突然说:“我包忘在餐厅了,掉头回去。”

    苏景秋的刹车踩得犹豫,问司明明:“现在回去?”

    “对,现在。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