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桦歇了好一会,重新骑着三轮四处张望道:“这都到哪了?”
江野坐在车厢内,指了指前面的路牌道:“桥哥,你快看。”
“怎么了?”晏桦瞥了一眼不明所以道。
江野则兴奋道:“看路牌,桥哥。”
晏桦踩三轮的脚顿了顿,“桥江路,咋了?”
“有桥哥的桥,还有我的江。”江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
晏桦冷淡地哦了一声,“所以这条路是你的还是我的了?”
江野的兴奋劲顿时消散了,重新坐下摇摇头:“都不是。”
“大惊小怪。”晏桦见怪不怪道,“桥江路再往前走就是南江四中了。”
江野接话道:“我知道四中,妈妈说那是重点高中,希望我以后也能去四中上学。”
提到妈妈,江野难免声调有些低沉,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雀跃。
晏桦不会安慰人,踩着三轮掉了个头道:“坐稳,我们得往回走才能回家。”
江野扶着车沿又高兴道:“回家。”
一会高兴一会难过,小孩心思真难猜。
好再来饭馆,一抹明黄色的灯泡点燃了整个后院的光亮。
“卧槽,你们卖了这么多?”峰子围着三轮车不可置信地问道。
晏桦指了指江野,“他卖的。”
峰子又围着江野转了好几圈,竖着大拇指惊叹道:“牛逼。我应该早点把你找来的。”
刚才面对顾客还应对自如的江野,此刻对于峰子毫不吝啬的夸赞,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了。拘谨地扶着三轮车座,惋惜道:“要不是最后城管来了,最后一点也能卖完的。”
“没事,能卖这么多已经够了。还剩下这点,我们分了,你们过年肯定还没买鞭炮,都带回去吧。”峰子大咧咧道。
晏桦将兜里的钱一把全部抓出来,形形色色的纸币皱巴巴地包成了一团,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十块……
三人围在一起欣赏着一晚上的成果。
最后峰子握着整整齐齐捋平的一把纸币道,“抛去成本,一共赚三十二。牛逼大发了。”
“我拿成本,利润都给你们两,要怎么分,你们两定。”峰子将钱分成两份,把自己的成本扣除,剩下一小叠钱交给了晏桦。
晏桦握着钱,受之有愧,要不是江野,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一两单。
江野却在一旁道:“都是桥哥赚的,幸亏有桥哥在,不然我们肯定要城管抓住。”
晏桦:良心更加不安了。
他一只手攥着那沓由几毛几块凑成的32元,坐在车座上问道:“还有什么吃的没,饿了。”
“还有点牛肉,给你们下两碗面?”
晏桦目光转到江野身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吃素面就可以了。”
“他们这不卖素面,只有牛肉面。”晏桦站在素面一块五的招牌下,睁着眼说瞎话道。
他和江野的关系因为今晚的“出生入死”似乎拉进了许多。
“可是……”江野想要指了指招牌,却被晏桦直接打断,“去里面坐。”
江野不敢不听晏桦的话,怕他生气,放下手,往大厅里走。
“这小子还挺听你话的。”峰子望着江野的背影感叹道,“我要有这么听话的弟弟多好。”
“不过他怎么喊你桥哥?”峰子有些奇怪,桥桥这个小名鲜少有人知道。
“随便他喊什么。”晏桦无所谓道。
倘若半年前第一次见到江野时,还有几分怨气。如今这点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跟一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餐厅内由于已经打烊,一半的灯光已经关掉,只留下靠近厨房处的一盏灯。
整个大厅内一半亮一半暗,江野就坐在明暗交际处,前面是白灯投下的一注长长光亮,身后是一片漆黑无边的夜色。
在发现晏桦朝自己看来时,江野坐在位子上咧着嘴向他招了招手,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脖颈处,发尾扫着脖子的不适感,总是会让他止不住地去摸一摸脖子。
他总是表现得既懂事又乖巧,怯生生的,极力去讨人喜欢。
“上次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晏桦不合时宜地问道。
峰子哦了一声,“我爸去福利院打听了,估计就这两天有回复。你还真打算把人送走?”
“不过也是,我要是你,也不招惹这种麻烦。能送多远送多远,眼不见心为静。”峰子自言自语道。
晏桦却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废话,饿死了。快去下面,晚了我不给钱。”
峰子:“得得得,当我没说。”随后钻进了厨房。
在江野的注视下,晏桦从后院往餐厅走去,顺手打开了整个房间的灯,一瞬间整个屋内都被照亮。江野就这样坐在光亮的正中间等着桥桥哥哥朝他走来。
晏桦坐在位子上,从三十二块钱内抽张一张五毛纸币。
“这五毛就当是我来回载你的路费,剩下的三十一块五你自己拿着。想怎么花怎么花吧。”
望着玻璃桌上一小沓被抚平褶皱的纸币,江野不安地问道:“桥桥哥,你是要赶我走了吗?”
晏桦皱眉不解道:“拿着你该得的钱,就这样而已。”说完,把钱向前推了推,细长地两指扣了扣桌面。
“收好。”
“桥桥哥能替我保管好吗?我要用的时候找哥哥。”江野缩了缩肩膀道。
“三十一又不是什么三百一,你自己拿着。”晏桦坚持道。
江野双手接过那三十一元,叠在一起,放到兜里。
见他收下了,晏桦的眉头才舒展开。恰好此时两份牛肉面也刚好上桌。
“吃吧。”晏桦递了双筷子给江野,自己也大口地吃面。峰子家早上还卖早餐,炸的臊子格外香。红油泼在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面钱是晏桦给的,他没有让小孩花钱的习惯。
江野扶着碗沿,看晏桦动筷子后,自己也才跟着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桥哥,我晚上能住在家里吗?”江野咽下一口面后,半抬着眼,谨慎地开口问道。
“这么晚不回家,你还打算去哪?”晏桦头都没抬地回道。
听着晏桦肯定的答复后,江野才安心下来。他真的害怕半夜不让他住在家里,那他只能在大街上找一处地方了。
晏桦看出了江野眼中的担忧,自己就那么像个恶人?
就算是半年前回来参加周立伟葬礼的时候,他也没有大晚上把江野赶出去过,更不要说如今了。
“别瞎想有的没的,吃完回去洗澡睡觉。”晏桦的一句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江野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只是回家后,依然还有一个要面临的问题。
江野无措地站在客厅问道:“桥桥哥哥,你晚上睡哪?”
上次回来的时候,家里两张床,晏桦都不想睡,选择在沙发上挤了几晚。但是如今冬天不比夏天,睡得人难受不说,也容易着凉感冒自己遭罪。况且放假在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我睡周叔叔和妈妈的床,你睡你的床。”
“可以吗?”
江野提议道。
相比睡周立伟的床,他还是更愿意睡江野的床,虽然那曾经也是他的床,他点头对这个提议表示同意。
只是决定等下次回来把周立伟的床给换了。
在江野洗澡的间隙,晏桦躺在沙发上玩着俄罗斯方块,眼看最后一个方块落下,屏幕上显示出gameover!
卫生间同时也传来江野的喊声,“桥桥哥,你在吗?”
晏桦不耐烦地放下手机,“什么事?”
“我忘记拿换的衣服了,你能帮我拿下吗?”江野怯怯道。
晏桦起身问道:“你放在哪了?”
“就放在床上。”
晏桦不情愿地走进卧室,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猜到房间会改成什么样了,肯定到处是江野的玩具用品,自己曾经的东西早就不在了。
可是等推开门的一瞬,晏桦还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房间内的摆设与一年前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干净了许多。之前总是被周立伟诟病的狗窝,现在可以称得上为干净无比的狗窝。
书桌上的小台灯还是晏桦之前比赛赢来的。书柜里摆着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课本,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桌上和墙上的汽车贴画都被保存得完好。整个房间都看不出有江野生活的痕迹,反倒处处都是自己的记忆。
晏桦撑着门的手有些发酸,抹了把脸,拿起床上的衣服朝洗手间走去。
“衣服给你。”晏桦在卫生间喊道。
只见门被开了一条小缝,一条布满伤痕的胳膊从里伸出,握住了衣服。
在手缩回去的瞬间,晏桦握住问道:“棒子打的?”
那条细长的胳膊上交错布满着各种伤痕,或旧的或新的。旧的已经留下深深的的褐色印子,新伤痕也才刚刚结痂。
只是话刚问出来,晏桦就意识到这不是棒子他们动的手。
“你爸?”晏桦重新给了一个选项。
江野点点头,想要缩回胳膊,“桥哥,我好冷。”
冷气从打开的一条缝里猛烈地钻进去,晏桦松开手,用力地带上门。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给峰子发短信。
【福利院的事,抓紧帮我问下。有消息了赶紧跟我说。】
他没有能力养活一个小孩,江野是个乖小孩,跟着他这种烂人没有出路。但是他也不能让江野就这样回到他爸身边,不然迟早得死在他爸手里。
但是福利院靠谱吗?晏桦不禁骂了句脏话,起身去翻找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路过周立伟遗像面前时,不禁伸出手用力指了指,心里暗骂道:死了都还要给我找个麻烦。真有你的。
江野出来时正看到晏桦面色不虞的拿着各种瓶瓶罐罐,“我之前用的。还好周立伟有良心没给我扔了。”
“桥哥的东西,周叔叔和妈妈都说要留着的。”江野解释道。
晏桦冷哼一声,“衣服掀开。”
“要干嘛?”江野捏着衣角不安道。
晏桦张口就想说揍你,但是话到嘴边意识到这个吓唬不合适,干巴巴道:“擦药。”
江野接过药懂事道:“我能自己擦。”
“后背呢?”晏桦反问道。
江野不吭声了。乖乖掀起衣服,胸口处,肚子处,以及后背处布满了各种淤青。
纵使晏桦见惯了各种伤口,乍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觉得胆战心惊。
看到这一条条伤疤,晏桦想起那天在医院,自己毫不犹豫地同意将江野送走,一时无语凝噎。
江野似乎看穿了晏桦的想法,开朗道:“都不疼了。”
“真的,桥哥。早就不疼了。”
晏桦垂下眼,额间的碎发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语调生硬道:“转过去,擦后背。”
瘦削单薄的身体上面布满了伤痕,白色的药膏被挤在伤口处抹匀,晏桦突然开口问道:“你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