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魏康离开后,余成起身简单收拾了下房间,然后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

    如今正是夏中旬,太阳最烈的时候,落在余成的身上,是灼人的暑气,但余成似乎并不在乎,他任由太阳晒着,微眯起眼看向湛蓝的天空。

    这是余成从小养成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或心里有事,便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看天、看云。

    他只要看着漂浮的云朵,看着随时间变化的天际,无论发生什么,在那刻内心都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说起来,余成和阮颂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类似这样的时刻。

    那是他高中的时候,在学校的天台,那天余成刚和班主任吵过一架,心烦的在天台看晚霞。

    学校的天台很少有人去,因为学校上了锁,大家都以为不能进,余成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天台的锁坏了,才开始频繁来天台。

    这件事余成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换掉了那枚坏锁,自己拿着钥匙,天台成为了他的秘密基地。

    余成很喜欢这个秘密基地,安静、偏僻,且能肆无忌惮的看天,他最喜欢坐在那角落堆叠的废弃桌椅上,爬到最高处,仰头看天。

    这天余成也是一如既往的爬上那个位置,但不一样的是,那天他的秘密基地迎来的闯入者。

    当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扭头看去时,就看见了弓着背,怀里抱着点什么,掩耳盗铃般低着头,鬼鬼祟祟往角落溜的阮颂。

    那是余成和阮颂的第一次见面,他不认识阮颂,但看着阮颂那副躲着他的模样,心里罕见的生出了些坏心思,猛然开口叫住了阮颂。

    “喂。”

    只见阮颂脚步顿住,僵着身子扭头朝余成看来,表情慌乱中带着惶恐,眉眼耷拉着,一副瑟缩的模样。

    他大抵是认识余成的,对此余成并不意外,作为年级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算余成不刻意去认识谁,他的名字也会作为反面教材经各老师口口相传,人尽皆知。

    余成意识到这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但也没再说话,只是视线悄无声息地在阮颂身上打量。

    或许是坐在高处的原因,余成的视线在无形中产生了压迫,让本就害怕他的阮颂动作变得更加拘谨,连垂着的头都又低了几分。

    阮颂似是很无措,余成看见他垂在身侧抓紧衣摆的手,缓缓收回了视线,心中有些索然无味。

    “晚自习前十分钟我会锁门。”他说。

    听着这话的阮颂,有些茫然的抬头朝余成看来,余成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却美观,只是兀自背过身去,再次看向的远处天空的晚霞。

    那时候的余成本以为,他和阮颂的互动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半响后,原本还害怕他的阮颂,却是主动走到了他的身后。

    “那什么……”

    阮颂的声音清亮宛转,十分好听,余成闻声看去,对上阮颂那张腼腆的笑脸,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什么事?”

    只见阮颂将刚才还藏在怀里的东西打开,小心翼翼的递到余成的面前,说:“你要吃吗?”

    那是一盒甜甜圈,有四个。甜甜圈做得很漂亮,不像外面买的,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余成不喜欢吃甜食,自从小时候他父亲将一大包白砂糖强硬的倒进他嘴里以后,他便开始厌烦甜腻的味道,但那天他却是莫名的答应了,当他轻声应出那句“嗯。”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后来他从高处的椅子上下来,当他的手伸向那枚巧克力甜甜圈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阮颂紧张而又不舍的表情,于是逗弄般的,指尖越靠越近,直到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才转而拿起旁边那枚草莓味的甜甜圈。

    当草莓甜甜圈带着果香而不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的时候,余成问阮颂,“为什么会来天台。”

    阮颂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东西。”

    余成听着这话,扭头看向阮颂,有些不解,然后就听阮颂继而说道:“我太胖了,班里人看到我吃东西会骂我。”

    说这话时,阮颂的语气很平静,但余成还是听出了几分失落。

    余成没问阮清林那些人会骂什么,也没再去评价这件事,只是沉默半晌后,说:“那你下次想吃东西,就来这里。”

    阮颂捏着甜甜圈,低着头,余成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声音有些哽咽,说:“谢谢。”

    后来离开时,阮颂扯住余成的衣角,他对余成说:“我叫阮颂,十班的。”

    余成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见阮颂笑了,他说:“我知道。”

    他还说:“余成,我认识你。”

    回忆戛然而止,思绪抽离,夏日阳光太烈,不过仰头看了会儿天,余成就被阳光晃了眼,他眸子微眯,伸手拉上窗帘,光线一瞬被阻隔,只身归于阴影间。

    房间里很安静,余成靠着椅背,回想起刚才陈魏康说起的节目。

    其实按照余成的性格来说,他本是不会参加这样的节目的,之所以会选择参加,其实有两点原因。

    这其中第一点,余成是因为自己。

    余成十六岁接触曙光,十七岁接触电竞,十八岁进入fe,如今已是近二十四岁,细细算来,他入行也快七年时间。

    七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却早已足够让一个人产生深厚的感情。

    半年前队友的假赛,对余成打击很大,当他得知四位队友都配合假赛时,他甚至在想,自己这些年所拿的成绩,所打的比赛,所相信的队友,坚信的情谊和公平到底算什么,余成的内心世界遭受重创,俨然成为一片废墟。

    七年的情谊被几百万就能简单收买,那新组建的队友呢?这样短的情谊,是不是都不需要几百万,余成时常冒出这样的想法,这让他无法再全心全意的相信队友。

    曙光是一个团队游戏,当团队之间不信任时,那便注定获得不了成功,余成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自己根本没资格再作为一名职业选手,于是他想到了退役。

    他将这样的想法告诉了年如阳,然后遭到了反对,留在了替补位,等待想清楚后再决定是走是留。

    现今的余成虽然还在fe,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或许到最后还是会退役的,如果真要离开,余成想在走之前,再为这行做些点什么。

    这些年来,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大众对电竞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但电竞到底还是小圈子,误解仍旧存在,“不务正业”几乎是这个行业的代名词,就连余成做到现在这份成就,都时常会听到“不过一个打游戏的,能有什么出息。”“如果我家小孩和他一样,我真的会气死。”类似这样的非议,他都如此,更何况那些无名无姓的小选手。

    这些非议和误解,余成自己并不在乎,但总是有人在乎的,他见过满腔热血的选手因为家人不同意而离开,也见过被误解阻止而连踏入圈勇气都没有的新人。

    旧人非议,新人受阻,这对行业是影响,对热爱电竞的选手也是影响。

    余成这次参加节目,想借着那些明星的知名度和受众,去尝试消除一些大众的误解。

    他一直被奉为曙光赛场这片星海中最熠熠生辉的星,而如今,这颗闪耀的星,他想在陨落前,为这片天空最后再照亮点光。

    而至于余成应下节目的第二点原因,是因为阮颂。

    余成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阮颂,但说来也奇怪,每当他以为有些进展的时候,他便又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明明阮颂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好似凭空消失了似的。

    他想,既然自己找不到阮颂,那便将自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阮颂看见他好了。

    ……

    成微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阮清林正准备睡觉。

    他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下意识的就接了起来。

    成微知是阮清林在圈内少有的知心好友,他们都是大学时被田沁竹挖掘入圈,二人年龄相仿,又同属一位经纪人,一来二去便熟了起来。

    这些年来,阮清林和成微知在田沁竹的引导下,都已是在圈内小有地位,虽说如此,他们二人的感情却依旧深厚,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这在纷杂混乱的娱乐圈内,实属珍贵。

    “颂颂。”成微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大概还在外面,阮清林隔着手机都能听到沙沙的风声。

    “嗯?大明星还记得给我打电话了?”自从成微知半年前进组后,阮清林和她就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虽说期间二人的联系没断过,但最近成微知越来越忙,联系的频率便也淡了下来。

    “哎呀,颂颂你这话说的我好像负心汉啊。”成微知听着阮清林半似抱怨的话,语气撒娇的解释,“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只是这段时间进山了,剧组赶进度,实在没空。”

    “颂颂,我可是一直把你揣心上的,怎么会忘记你呢!”成微知说着,还似是要表明真心一般,在最后加上句,“么么,最爱你了。”

    对于成微知的甜言蜜语,阮清林很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他嘴角扬起点不明显的笑意,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后,才开口问:“那最爱我的微知小姐,你百忙之中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美丽的微知小姐。”成微知纠正着,然后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

    成微知话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有些犹疑该怎么说。

    “就是什么?”阮清林问。

    “就是颂颂,我听田姐说,她给你接了个电竞综艺,但你没有接,说还要考虑考虑,为什么啊?”成微知一鼓作气将自己想说的全部说完,她语速极快,但也藏不住言语间的疑问和担忧。

    对于阮清林喜欢余成这件事,田沁竹和成微知都知道,她之所以会问出阮清林为什么没接节目,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知道阮清林有多喜欢余成,才对阮清林明知可以接触到余成,却犹豫不决的举动感到疑惑。

    面对成微知的疑惑,阮清林沉默了,他嘴角本带着的那点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垂下的眸子和黯然的神色。

    “微微。”阮清林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叫道。

    “我在。”成微知说。

    阮清林鼻子有些酸,他想到那天余成的直播,声音沙哑的说:“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那喜欢他的自己,又该如何再去接近他。

    成微知不关注电竞,再加上最近人在山里,所以对于阮清林直播表白的后续并不知晓,她听着阮清林的话,也是一愣。

    二人隔着手机沉默良久,直到风声都静止,阮清林才听见成微知说:“那又怎样?”

    似是怕阮清林没听清,成微知说完又说了一边,“那又怎样呢颂颂?”

    成微知说:“如果我能见到喜欢的人,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见他。”

    阮清林仍旧有顾虑,“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成微知打断了,只听成微知说:“颂颂,我们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一定要这个人和我们在一起。”

    “同理,我们去见喜欢的人,也不是要去纠缠他,而只是想见见他。”

    “那如果只是见见他,也会给他造成困扰呢?”阮清林问。

    成微知听着这话无奈的笑了,“颂颂,你这性格,能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你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别说接触了,躲都来不及。”成知微说,“就算是见到了,你估计都是连一句话都不会主动和他说。”

    “你相信我,你绝对比他本人还要避嫌。”成微知说到这又叹了口气,“况且,你就算参加节目了,带你的也只会是战队教练,你和余成一个选手,能有什么接触?”

    “最多也不过是远远看一眼罢了。”

    成微知的确很了解阮清林,如果是见到余成,他只怕是躲得远远的,根本不会让自己和他多接触,阮清林心中不由的动摇了起来。

    要去见见吗?阮清林想。

    成微知这时又开口了,这次她的语气变得低落起来,声音也轻轻的,她说:“颂颂,我很羡慕你,能有机会见到喜欢的人。”

    “去参加吧,即使没有机会在一起,也至少别给自己留遗憾。”

    听着成微知这话,阮清林拿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

    成微知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幼时在孤儿院认识,相互扶持着长大,情窦初开时便相恋,但三年前,成微知的恋人却是在出国留学后断联了。

    没有人知道对方断联的原因,他只是那么忽然的销声匿迹。

    阮清林知道,这三年来,成微知日夜所思,也不过是想再见对方一面。

    成微知曾在喝醉时哭着对阮清林说:“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他还活没活着,哪怕是不喜欢我了,没办法在一起了,他只要还活着,那我便都能接受。”

    那就去见见余成吧,让他自私的,去见一次。

    阮清林想着,他对成微知说:“那就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