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淮序的车就停在楼下，里面提前开好了暖气，玻璃窗都一片模糊。
程意和孟雪并排坐在后座，自觉系上了安全带。明淮序微微低身，从前排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向后递给两人：“这是付老师买的泡芙。他说估计你们实验下得晚，先买了些甜品。”
程意接过纸袋，眼眸一弯道：“miss家的泡芙，导赚钱啦？”
“这个好贵的，你之前好长一段时间跟我说想吃。”孟雪跟她凑在一起，说，“满满一袋子呢，老师估计是发财了。”
两人一人分了一个泡芙，程意扬开牛皮纸袋，抬头朝明淮序笑：“师兄也尝一个吧，他们家的奶油用得很好。”
“好，谢谢师妹。”明淮序好像从来不会拒绝程意。他眼里带笑，把刚发动的车又靠边停了下来，认真吃完程意递过来的泡芙，才继续朝前开。
程意擦了擦指尖沾染的碎屑，低头时看见手机屏幕频繁亮起，孟雪正在疯狂给她发消息。
程意戳了戳她，小声道：“我就坐在旁边，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我说吗？”
孟雪也小声地凶她：“不行，快看手机！”
程意只得解锁了手机。
孟雪：明师兄刚刚接过泡芙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好温柔啊，你看没看见啊！
孟雪：笨蛋意宝！就知道低头吃泡芙！
程意：？？？
程意：他对谁笑不都是这样吗？
孟雪：[猫猫挠墙]放屁！有你在旁边的时候，他看都不看老娘一眼！
程意没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
而孟雪恼羞成怒，还在持续不断地输出：笑什么笑什么！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刚刚那个学弟跟你要微信，明显想追你啊，你看师兄脸色一下就冷下来了。
程意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回复：学弟干嘛又是要追我了？他不是想交流学术问题吗。但我觉得他们还是要多和老师交流，我教不了什么，也不喜欢带本科生的。
孟雪：他脸红成那样还不是想追你啊？
孟雪：我跟你讲程意意，以我作为情感大师的经验，刚刚几个人里，不仅学弟对你有想法，明师兄的想法也绝对不会少。
程意：对对，全天下男人都喜欢我。
孟雪看着笑得发颤的程意，快要气死了。
“你是笨蛋！”孟雪气得骂出了声，伸手就去扒程意的脸，“不许笑，哪里好笑了！”
程意缓了好一会儿，脸蛋都笑红了，和孟雪对视间眨了眨眼。
“我认真的，”孟雪在她耳边，声音又低又小，“他对你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你自己上点心吧意宝。”
程意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明淮序。她一下觉得心中有些酸酸涨涨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却还是含糊应了好朋友：“哦……我知道啦。”
孟雪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子却在前面的路口拐了一个弯，随后在一家饭馆前停下。
明淮序为她们拉开车门，提醒说：“地面湿滑，慢些下来。付老师在二楼。”
饭馆在小巷子里，白墙青瓦，霜色朦胧地盖在上面。三人前后进了店，有服务生出来引路，把几人带进了二楼雅间。
“小意和小雪来啦？快进来。”
“陈院长！”程意一进包间，就看见已经退休的院长正坐在中间，正在朝他们照着手。老人两鬓斑白，眼睛却很有神采，旁边坐着付辰和其他几位老教授。
陈院长是本科期间程意一门专业课的老师，在程意心理状态最糟糕的时候，为她提供了许多帮助与鼓励，并且在恶语中坚信她的为人。
程意自知承蒙了院长许多照拂，一直都心存感激。本来研究生也要报考他门下，奈何院长不再带硕士了。但师弟付辰却很喜欢程意，常常夸她能干，也算是缘分。
“来看看想吃什么？再多加几道菜。”陈院长乐呵呵的，说，“好久没见你和小雪了，小姑娘怎么还越变越瘦了呀。你们付老师是不是每个月补贴发少了？”
付辰正喝着茶，闻言举双手喊冤：“我可没有，每个项目做完我按时发钱的。”
包厢里除了几位不认识的老板，其余的竟全是教过她们的长辈。两人一一向各位教授问了好，总算是坐下来。
明淮序坐在程意身侧，帮她用茶水涮了涮餐具，又添了杯热水。他抬眼看向程意另一旁的孟雪，手中茶壶微顿。
“不用麻烦师兄，我自己来好了。”孟雪在和旁边的无机教授聊实验室八卦，看见明淮序的茶壶，一时觉得嘴里的瓜子也不香了。
喜欢程意的男人，她怎么能轻易接受讨好！
她可是掌管程意男朋友的判官！
孟雪急急拿过茶壶，嬉皮笑脸地看向旁边的教授，问：“老师，您餐具涮过没呀？我帮您涮一下。”
“谢谢小雪。”老教授一愣，本来想说已经洗过的，但奈何孟雪动作实在太快，直接把他盘子端了过去。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想，学生许久不见，实在是太热情了。
明淮序淡淡一笑，坐回去了。
几人落座没多久，菜也陆续上了。
“淮序，你们那个项目，最近有起色了吗？”
吃饭吃到一半，院长跟几个老板聊了会儿天，又关心起几人最近的项目来：“开发污泥处理新工艺这个事情，学院是很重视的。而且是否可行，能够放大推广，也是一直要考虑的。”
“已经在往后推进了，之前对项目的设计进行了一下修改。”明淮序笑着说，“今天上午得出的数据很好，说明这一阶段的实验是没有问题的。”
“今天上午另外几组数据怎么样？”程意闻言，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都还不错吗？”
“做得很好。”明淮序忍不住笑了笑，问她，“要再喝一碗鱼汤吗，我帮师妹盛。”
程意确实很喜欢氤氲着乳白雾气、又鲜又甜的鱼汤，刚刚甚至没有参与谈话，很认真地吃着碗里的鱼。
她闻言，乖巧地把白瓷碗递给了明淮序。
“有进展了就好。”院长长舒一口气，说，“之前付老师念叨我许久了，现在淮序在这边，我也能放心一些。”
“项目是师妹主导的。”明淮序说，“我只不过是辅助课题罢了，实验的主体都是师妹建立起来的。”
程意悄悄抬眼，发现明淮序添完汤后，并没有直接把碗还给她。
他重新拿了一双筷子，修长突出的指骨起伏，在挑碗里面的鱼刺。
程意有些怔愣，心中莫名暖热起来。
“你是专家，”院长看着两人，笑得一脸慈祥，“小意也是。对了，淮序，你们研究所年后，是不是还要派人过来？”
“我不太清楚研究所的决定，要看之后的具体安排。”明淮序把挑好鱼刺的碗递到程意手边，低身对她说，“趁热喝，师妹。”
程意只觉得浑身暖乎乎的：“好，谢谢师兄。”
“这样，”院长闻言，说，“那到时候再说吧。你们要是觉得人够了，不来也可以的。”
程意手里的项目，启动资金是很多的。学院也希望能做出东西来，才会选择和裕城研究所合作。明淮序来当外援顾问，院长倒是没太大顾虑，但如果加入其他人，就不太好说了。
裕城研究所的作风一向强硬，管理严格，许多研究人员甚至吃饭都在聊项目。项目虽然目前是程意主导，但如果进行得不顺利，研究所又再派外人过来，最后落到谁手里都不一定。
“淮序啊。”院长最后看向明淮序，别有深意地说，“我当年带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负责任的好孩子。小意也算你师妹，有什么事情，要照顾师妹，明白吗？”
“我明白。”明淮序看向程意，语调温柔许多，“有什么事情，我肯定是先紧着师妹的。”
程意一愣，脸颊隐约有些发烫。
一顿饭吃得很慢，老师们都不着急，慢慢聊天吃点心。等出包厢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的三四点，天色摇摇欲坠，像是要落雨。
离开的时候，老院长单独叫住了程意：“小意。”
程意回过头，跟在老院长身侧，与他一起走下楼梯：“嗯？”
“我看见你现在状态，比本科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老院长看了程意半晌，笑着说，“你研究生在付辰门下，我还是放心的，他最护着自己的学生了。”
“我现在的同门们都很好。”程意现在想起本科时的事情，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厌恶。她压下去那点难受的感觉，轻描淡写地说，“您放心啦，现在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总担心你当时被那件事情吓到，”老院长微微停下脚步，感叹道，“那个孩子……做事挺极端的，好在最后学院也处理了。你能继续坚持把实验做下去，说实话我当时都有些惊讶。”
“我很喜欢当时的课题。”程意想了想，说，“那个课题的应用价值很高，我们当时还想，如果做出来可以稍微拉高一些工业处理的效率，也算是做研究的根本目的了。”
她朝老院长笑了笑：“谢谢您当时愿意听我说话，并且相信我。真正想做的课题，是不会因为其他人放弃的。”
老院长闻言，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小意，你确实是适合做研究的人，不容易被外界影响，这一点很好。”
程意眼睛里带着笑，心里却有些茫然，想，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想起那些事情，心里就像扎着一根刺一样难受得要命。她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半夜梦醒时吃药的痛苦，记忆被药物和疾病折腾得断断续续，后面从院长和几个知情的同学嘴里能隐约拼出一条线。
威胁、纠缠、诬陷、学术造假。
程意记不全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记得当时的痛苦与几乎撕心裂肺的难过。她心中总隐约觉得，还发生了其他事情，但被自己遗忘了。
程意没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回神后与老院长一起下了楼，看见明淮序和孟雪正在楼下等着自己。
这会儿天色微沉，三人决定回去继续把实验做完。临走时，孟雪有些犯困，正好巷子走出来是商场，想去一家特调的咖啡店点热饮带回去。
“正好我也有要买的东西。”明淮序闻言，笑了笑说，“外面风大，你们先进去。我之后过来接你们。”
程意不太喜欢下午喝咖啡，陪着孟雪在里面等餐。这个时间点本来人不应该多，但是因为这家咖啡店的招牌很有名气，等待的时间也不短。
孟雪去排队取餐了。程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外面寒风大作，有些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中的社交软件。
忽然，清脆的玻璃敲击声响起。
这声音异常熟悉。程意抬起头，在咖啡店外看见了拎着手提袋的明淮序。
细小的霜花覆盖在玻璃窗上，微微模糊了明淮序冷灰色的身影。此时天色很暗，不知道是不是要落雨。咖啡厅外开了暖色的灯，又尽数倾撒在明淮序身上，与背景的黑沉压抑明显割裂。
虽然想法很幼稚，但眼前看不分明的景象，让程意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了一场梦境。
可明淮序坚定而耐心地站在凛冽寒风里，真实且有滚烫温度。
程意走了出去。
“师兄买完东西了吗？”程意仰起脸来，眼眸中带着一丝俏皮，“敲玻璃难道是什么暗号吗？”
“如果师妹想，”明淮序一愣，随后笑着说，“它就可以变成一个暗号。”
程意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问：“师兄买了什么呀？”
“我看师妹的手又冻红了。”明淮序把袋子递给程意，说，“就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一些药膏，又去楼上挑了一副手套。”
程意一愣。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通红的手，拆开手提袋，看见了里面的粉红色手套。
上面刺绣着一颗一颗的小草莓和小玫瑰。
“好可爱的手套！”程意拿起一只手套，惊喜地说，“师兄很会挑礼物呀。”
她眼眸弯弯，打量着手套上精致的刺绣，没注意到明淮序已经拿出了另一只，微微张开套在她的指尖。
绒毛温软，程意抬起头，看见明淮序微低下身，手掌隔着一层手套与她相触，往下拉替她带好了手套。
程意心中那阵模糊的情感忽然又涌上来，好像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
指尖发汗间，她听到明淮序温和的声线。
“天气很冷，师妹不要再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