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人们一边将天衡山中的矿脉挖空,一边在里面修建工场设施,渐渐建成了东大陆最大的工厂。
山中道四通八达,一些甚至能通往大地深处的古遗迹,能掌握其中一切通路的人,如今大概没有了吧。*
元清跟着多托雷,顺着曲曲折折的地下通道,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跟在两人身后和身前的,是一队又一队的愚人众。
他们有得拿着铳枪或者大锤,有的合力搬动或者推动一个个方正的箱子。
毫无疑问,箱子里面装着的是实验器材,而实验素材,想必已经到达了实验场地。
元清很清楚多托雷的性子,对方不会让不稳定因素出现在自己实验的筹备过程,还会对任何一环进行的严格的把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感兴趣。
如果是不感兴趣的方向,他只会随意地吩咐那些被豢养的仆人,用虚无缥缈的奖励掉在前面,获得一群为他冲锋陷阵的可怜人。
这是元清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一切后给出的评价。
收获评价的多托雷摇摇手中没有任何物质的试管,不咸不淡的回应:
“在我眼里,人只分为两种,有用和没用,其余的事物依然。”
他不过是像养蛊一样,在一群蠢货里面收获一个聪明的蠢货罢了。
“不过,你是特别的。”
多托雷放下试管,打开了离实验床只有一米的大灯。
刺目的白光毫不留情的释放自己的攻击,让元清只能闭眼躲开。可即便如此,在生理反应的作用下,他的眼中还是沁出了泪水,从眼角滑落。
美人垂泪,本该是个让人怜惜呵护的画面,但带着鸟嘴面具的男人不为所动,反而将亮光调大,调到眼皮都无法保护的程度。
接下来应当要拿出那些各色的器械和药剂,来完成今天的实验的记录。
多托雷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桃花面上不断颤抖的眼皮,以及下方不断流出泪水的眼睑,就好像要逼出什么东西一样。
实验台上的人不是没有挣扎反抗,被禁锢的手腕和脚腕磨出一道道淤青,原本光滑柔顺的银白色长发也失去了光泽,像主人的心情一样绝望灰白。
寂静的实验室中,只剩下清浅的呜咽和穿戴手套的摩擦声。
多托雷将时间把控的很好。
当他用橡胶手套完全包裹手掌、重新回到实验台之前时,元清的眼皮已经不在颤抖,反而缓缓张开,仿佛面前的这盏大灯不存在一般。
就在此刻,冷静克制的「博士」完全变了一个样。
一个理智清醒的疯子,却在此刻露出了虔诚的表情,如同教堂的修女擦洗神像一般,去触摸被赤红色掩埋的天蓝与碎金。
“刺啦”一声,束缚台上之人四肢的机械被用力挣脱,还带着伤痕的手腕毫不犹豫的挥向房间中的另一人,再度发出刺耳的响声。
刚刚还能掌控一切机器、将人玩弄于掌心的「博士」,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掉了鸟嘴面具,上半张脸被面具尖锐的边缘划出血痕,差点戳进那双深红色的双目。
「博士」应该愤怒,应该对反抗的实验素材施与惩罚,应该将房间内有着各个作用的药剂加注于他身上。
可他只是低低地笑。
断断续续的笑声在实验室内回放,多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氛围。
他不关注自己眼下的伤口,只是用深红色的眼睛,与在台上坐着的青年对视。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仔细观察两人的眼睛轮廓。那他会惊悚的发现,除了现在的眼睛颜色,其余的眼睛大小、眼睑的深浅以及难以察觉的瞳仁颜色等等—
【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吗?
【有,而且不止两双。】
台上的青年将原本照射他的大灯转了个方向,用来看清眼前男人的每一处细节。
多托雷的眼睛没有因为灯光而躲避,反而意外“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青年打量。
元清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身后流散的浅蓝色长发,说出了一个数字——
“今天来的是十三号?”
多托雷至今有多少个切片,元清不算清楚。他只能记住那些见过的切片,并在后续的碰面中再次确认,然后记下来。
他要记录所有的切片,然后一个个斩杀,将对方的心血全部销毁。
十三号多托雷点头,算是对这一疑问的回答。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的异瞳,似乎刚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一般。
时空流转,在不知具体的年岁中,多托雷又创造了不知道多少个切片,而这个切片对元清所包含的情感,恐怕只多不少。
他们都进入过同一个遗迹,被迫或是自愿得到的力量体系相同,却因为先后顺序,让曾经的赞迪克、现在的多托雷,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执念。
这份执念当中包含的感情,复杂到像个被小猫咪玩过的毛线团,找不出源头,也不知道从哪里解开。
到底是因爱而生出信仰,还是因力量相似而生出亲切,进而发酵成无尽的爱意?
被施加情绪的元清不清楚,也不明白,生出这份情感的多托雷,即便精确的切割自己,也无法找到一切的根源。
后来者痴迷于前人的异瞳,将其奉若神明。
在拥有魔神的提瓦特世界,学者对神明抱有信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如同多托雷这般,“虔诚”到对其每句话都奉若圭臬的行为,在学者、或者在任何常人眼中,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元清并不认为他虔诚。
他的虔诚只是一种对于力量的渴望,就如同母亲之于稚子一般,只要“听话”一次,就能得到一份“奖励”。
多托雷在每一次听从过后,依旧我行我素,进行着他的实验。
在迪卢克与凯亚的周目中,他还在蒙德设立了地下斗技场海勒西斯,以征兵培养的名义带走了大批蒙德孩童,在他们身上进行实验,然后将实验品投入到斗技场中,让他们同另一种实验品殊死搏杀。
现在,元清又来到了这里。
海勒西斯早已被蒙德的西风骑士团查封,荒凉一片,只有在时间磨损下依然精细的纹样能够瞥见一丝当年的“辉煌”。
“看来老师还记得这里。”
多托雷走在元清身前,伸手来到围栏外,指向了底下空旷的斗技场,“这里曾经湮灭过无数的失败品,也出现过许多即将成功的实验品。”
他沉默了一瞬,“可惜,我没有找到第二个如此完美的作品。”
“第二个作品?”元清轻声询问,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诱哄,“你的第一个作品是谁?”
多托雷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将语气上扬,即便遮住半张脸也无法掩饰他的激动。
他说:“老师,我已经找到了第二个几乎称得上完美的实验体了。”
不亚于一颗巨石坠落,在柔软的泥土上砸出一片巨坑。多托雷毫无预兆地放出这个消息,欣赏着青年因震惊而凝固的面容。
他过于冷静,好似身后有着无人能及的靠山,让多托雷觉得心烦。
如果这次能成功…不,这次一定要成功!
鸟嘴面具之下的面容扭曲,本就深红色的眼睛如同被墨水渗透一般浓重,让人无法看穿。
元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海勒西斯,又是怎么来到蒙德城门口的。
他忘记了海勒西斯内发生的一切,只有残缺的记忆和手臂上的针孔证明了「博士」曾经到来的痕迹。
再一次像从前一样大费周章,却只是为了几管血,荒谬到让人不敢相信。
更加荒谬的是,多托雷曾经做过许多和这次一样的事情。
元清想要回到璃月,却在未知的推动中来到了蒙德城。他右手的岩印不断闪烁,在手心不断升温。
他晕乎乎地走过长桥,惊动了一群正在进食的鸽子,在小男孩的怒容中,倒在了大门之前。
在最后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一头墨蓝色的长发,嗅到了一点冰雾花的味道,侧过头能看见大片的白色毛绒和完全没有遮掩的蜜色胸膛。
“辛苦了…这位先生就交给我吧。”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元清一边抵抗着蜂拥而来的昏睡,一边调动为数不多的思绪来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他回忆了一下璃月的历程,发现自己遮掩马甲装傻的举动完全没有成功过……
要不还是昏过去算了,还能拖延点时间。
刚刚还在努力睁眼的青年突然像是失去了意志力一般,阖上了眼皮,双手自然垂落,呼吸也开始均匀起来。
他没听见上方传来的低笑,也没感受到因为憋笑而颤动的胸膛,就这样被一路公主抱着,送到了西风大教堂。
只不过,在祈礼牧师芭芭拉小姐严肃的面容中,凯亚收回了重逢的喜悦,转而担忧起了元清的伤势。
被长袖遮掩的针孔和淤青重现于人前,在雪白皮肤的衬托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凯亚看着这些伤口,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元清时的场景。
盛夏的蒙德不算炎热,但也是要穿轻薄衣物的温度,如果是室内,那穿长袖简直是受刑。
可那位据说是爱德琳女士养子的少年,却穿着长袖长裤,还将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高。
日常生活中,他们很少穿戴手套,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更是随心而来。
可名为元清的养子,却戴着一双本应该在冬天出现的厚皮手套。
凯亚的第一想法是,他是不是很怕冷。
但在饭桌上,他就坐在元清的旁边,亲眼见到了对方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晨曦酒庄引进了枫丹最先进的照明水晶灯,桌上还摆着用于装饰的烛台,女仆长会在固定的位置摆放小花瓶,在里头插上几支刚刚采摘的玫瑰。
在凯亚看来,这位新来的养子,就像桌上还带着清晨露水的玫瑰一样动人。